第五君咽了下口水,加快脚步往外走。他可太知道赵铁牛失去那只手的前因后果了,也不知道这下赵铁牛打算报复玄陵门,是怎么个计划法。
万一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可就麻烦了!
第五君出了客栈,四下张望着,终于看见李玉圆拉着熊思林往回走。他绕到树后,隐蔽地掠过街上行人,寻着李玉圆和熊思林来的方向追了过去,终于在两条街开外找到了如同真正的铁牛一般正怒气冲冲往前走的赵铁牛。
第五君屏住呼吸,在赵铁牛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这人偶尔转弯驻足的时候,第五君都迅速侧身或者找了掩体遮挡。
赵铁牛最终进了一个民居。
第五君在街口隐蔽地观察了半晌,一个三屋小院,里面不像能藏很多人,似乎就是顶普通的一户人家。
第五君思忖片刻,十分自然地走了过去,然后趁稀疏的行人都不注意,无声地翻进了院墙内。
贴着墙根,第五君听到了赵铁牛在讲话。
“李掌柜的,这可是个顶好的生意,你当真不做?”
那个李掌柜似乎在沉默,隐约有敲桌子的声音。
赵铁牛继续说:“你苦心孤诣经营均知堂十余年,不就是靠贩卖信息赚钱么。如今银珠村的生意不好继续做下去,你这里好久不开张了吧。”
赵铁牛不住咋舌,声音忽远忽近,显然是在打量屋子内的陈设。
“我记得我当初认识李掌柜的时候,均知堂可是楼高六层、房顶都是碧玉雕花的,现在怎么就成了这样一个小院子了?”
李掌柜呵了一声,“银珠村各商贾势力都被玄陵门的少主周理了一遍,潦倒的又不止我一个。”
“嘿!”赵铁牛大喝一声,“巧了这不是?”
“我想送给李掌柜的,就是玄陵门少主齐释青的秘辛!价值万金!”
墙外的第五君,周身血液一瞬间冷却下来。
“价值万金?送给我?”李掌柜嘲讽地说,“盗刀岛掌门有这么好心?”
赵铁牛一拍大腿,“可不么!”
“这个秘辛我白送给李掌柜的,不管李掌柜的用这信息赚了多少钱,我赵铁牛都分文不取。”
李掌柜的呼吸声变重了。
赵铁牛阴笑道:“但只有一个条件,李掌柜的,要把这个事儿,传遍整个蓬莱岛!”
屋内沉默良久。
第五君的双手攥紧又放松,头脑里的弦绷得快断了——
他猜到了赵铁牛要说什么。他必须要让他闭嘴,可是该怎样做?!
第67章 葬昔冢(十九)
就在第五君快要夺门而入,打算先劈晕赵铁牛再说时,遽然就听李掌柜呵呵笑了起来。
李掌柜一下一下拍着桌子,语气跟看热闹似的,对赵铁牛说:“赵掌门打得一手好算盘哪!”
“盗刀岛曾经在这一带称霸多少年,要散播个什么样的消息不都是易如反掌,如今门派却散得一干二净,赵掌门连银珠村都不敢走进去,这价值万金的‘秘辛’还好好地烂在肚子里,想必……”
“是被玄陵门报复怕了吧?”李掌柜抿住嘴,玩味地看向赵铁牛的断手。“所以想借别人的手,出一口气?”
第五君紧贴着墙,大气不敢出,心里想:“赵铁牛的粗喘声在大街上恐怕都能听见,过路的人都得以为这家里养了一头快活活气死的老牛。”
但赵铁牛最终还是沉住了气,使了老大的劲压下去一腔怒火。
他压着声音,对李掌柜说:“我不骗掌柜的,这秘辛,齐释青哪怕花万金,不,哪怕把整个玄陵门拱手相让,都想保住。所以我一直在等他出关。”
这下轮到李掌柜的沉默了。
赵铁牛朝他举起自己的断臂,“李掌柜的以为我是为什么断了手?”
停了几息,好像吊足了听众的胃口似的,他才一字一句地说:“就因为我说中了他的秘辛,他才要杀我灭口!我千辛万苦才逃脱!可怜了我那些盗刀岛的兄弟!”
看出李掌柜的犹疑,赵铁牛继续加码。
“掌柜的,你本来在银珠村家大业大,现在被玄陵门的人撵到城郊,住这样的小院,你心甘么?”
“这条秘辛若是传出去,那么,所有跟齐释青、跟玄陵门有仇的人,都能报仇雪恨!齐释青定会身败名裂!”
李掌柜双眼如炬,紧紧盯住赵铁牛,“到底是何等秘辛,能让齐释青身败名裂?”
赵铁牛狰狞地笑:“我只问掌柜的一句话,这笔白送的银子,李掌柜的到底是赚还是不赚?”
李掌柜皱眉沉思,谨慎道:“赵掌门,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就跟你挑明了。”
“我均知堂是做消息生意的,在银珠村时没少做敲诈勒索的勾当,后来被玄陵门的人发现,赶出了银珠村。”
“我虽然心有不甘,但曾经做过的事,我李青龙每件都认,因此落得如今这个下场,我并非没有预料。”
停顿片刻,李掌柜继续说:“若说我心中对玄陵门没有怨恨,那绝不可能,但我是个生意人,你如何保证你所说的消息,能让我赚得了千金?”
“这可是敲竹杠敲到了齐释青头顶上了,你还让我传遍整个蓬莱岛?”
赵铁牛亦是一脸共情,他理解道:“我自然明白李掌柜的担心,但你大可放心。我要找齐释青报仇是铁定的,若是你不肯答应,那我走街串巷敲锣打鼓也得把这消息传出去!但我实在是单力薄,加上也是个能赚钱的买卖,才想跟李掌柜的联手,请均知堂助我一臂之力!”
李掌柜给赵铁牛到了一盏茶,“看来你是有法子了,说说看。”
赵铁牛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他朝李掌柜倾了倾身子,一根食指点着桌面,压低声音说:“我只需将那秘辛写下来,李掌柜的叫人递去千金楼里,那里有齐释青的心腹弟子。咱只需要说,若不付钱,纸上内容必将传遍整个蓬莱岛。”
“等李掌柜的银两拿到手,这秘辛该传不一样传么!写上他几千份,让你的人撒满整个银珠村!我就不信齐释青能灭口一个城镇的人!”
赵铁牛眼里全是恨意,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我等了整整四年,终于等到机会,只想报我这一臂的仇!”
第五君呼吸急促,胸膛起伏不定。他捂着嘴巴,咬紧牙关,眼睛瞪圆,死死扒着外墙。
屋内,李掌柜答应了。
赵铁牛说:“稳妥起见,今夜子时,我会再来,到时李掌柜的让自己的人也过来,我现场写下。”
“好。”
第五君飞身闪出了院外,腾起藏到一棵树上。
过了片刻,赵铁牛的身影出了这个院子,向着别处走去。
第五君在树上惊魂甫定地喘着气,摸着自己的小心脏,眼睛一眨都不眨。
到底该如何是好?!
而在五丈外的拐角处,有三双眼睛,正分别望着这个院落、走远的赵铁牛、还有这棵藏了第五君的树。
“有意思……”吹锤帮帮主李玉成玩味地说。
熊思林低喝道:“大哥,动手吗!”
李玉成摸着下巴,缓缓道:“不急,不是说今夜子时么,到时……”
他的嗓音带上一丝不怀好意,“干票大的。”
第五君在树上呆了几炷香的时间,终于冷静下来,借着树叶掩映观察着那个小院。
在赵铁牛离去后不久,均知堂掌柜的李青龙果然给外面递了信。第五君的目光追随着那个信使的身影,发现那信使进了一家酒楼,片刻后就有十数人从那里再出来,走向四面八方。
第五君注视着这一切,咬住嘴唇,沉缓地呼吸。
赵铁牛既然决定将这条“秘辛”卖给均知堂,定然到子夜时分会守口如瓶,不然这消息讹不到玄陵门一分钱。
均知堂已经开始叫人了,如果不在午夜之前解决,一切都将覆水难收。
第五君小心谨慎地下了树,不着痕迹地融入了往来人群里。
现下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找到赵铁牛,然后……
第五君攥起了拳头。
他已经想了无数种威逼利诱的手段,然而——
赵铁牛忍了四年的仇恨,不惜撂下吹锤帮的二当家都不做了,消息白送给均知堂,就为了图一个齐释青身败名裂——绝不会因为他的巧舌如簧,或是黄金万两而改变主意。
而倘若他将赵铁牛打晕,让他错过子时与均知堂的交易,这也不过是拖延之举。即使过后均知堂因为他失信而不跟他做生意了,赵铁牛大可以找别人散播消息,或者就像他自己说的,他“走街串巷敲锣打鼓”也行——横竖他根本就不图钱,他来找均知堂不过是看中了李青龙唯利是图、人脉众广,散播消息快罢了。
要让赵铁牛把这件事彻底咽回肚子里,即使毒哑了他的嗓子也没用,他还可以用剩下的那只手写字;砍了他的手脚也无济于事——只要人还剩一口气,总能想到办法,表达自己的意思。
第五君甚至在脑海中想象出赵铁牛用嘴巴或者鼻孔叼着毛笔,在宣纸上写下这条秘辛的场景。
那该怎么做?
第五君额角的血管,从在李青龙那个小院里偷听的时候就跳个不停。
他脑子里浮现了两个字。只有这种方式才是万无一失的,可第五君只要想到这个词就无法继续下去,好像是用裸露的手去摸滚烫的铁板,只要触碰到就会立即弹开。
——灭口。
作者有话说:
突然加更^_☆
要动手杀人吗?
第五君感到自己头脑很清醒,但是心跳却非常杂乱,以至于他走路的姿势只是维持着正常的外表,其实每一步都很浑噩。
他顺着刚刚赵铁牛走过的路一气儿往前走,眼睛漫无目的地四处望,其实心底完全不希望看到赵铁牛的身影。他看见了三十九个人,都不是赵铁牛。
第五君的心一直吊着,但胸腔好像是瘪的,并没有气可以松。
走的这一路上,第五君想了很多。
如果齐释青跟自己断袖的谣言传出来,齐释青其实……
其实有好多手段可以用。
他大可以说这都是假的。当然赵铁牛肯定会给一些证据,比如他被断的那只手,说不定还会找到几个当年小巷子里被齐释青殴打的盗刀岛弟子作为人证。
但齐释青也可以把脏水都泼到自己身上。
毕竟,齐归都已经死了。
而且一个来路不明的、心怀不轨的、欺师灭祖的养弟,去诱惑勾引蓬莱仙岛上八十八仙门之首门派的少主,实在是非常可能。
齐归的名声早就臭了。从玄陵门下令“无论死活,身首异处”,悬赏齐归项上人头的那一刻起,他叛徒的身份就被盖棺定论。
第五君忽然停下脚步。
他在折腾个什么劲?
齐释青十七岁时,就能为了自己的清誉,打了盗刀岛众弟子,断了盗刀岛掌门一只手。
如今少主已经二十一了,怎可能没有手段、白白被李青龙和赵铁牛两个无赖威胁?
第五君在街中央站了好一会儿,直等到身后要过一辆马车,马夫朝他不耐烦地吆喝——“让一让,让一让!”——才猛地回神,往街边跑去。
太阳已经快落了。
第五君站在街边,注视着天边的落日余晖。橙红、暖黄、粉紫、灰棕——好多好多的颜色洒在天暮一角,一朵瘦云刚好遮住了最后一点太阳金边。
夜市的小商小贩已经出摊了。叫卖声稀稀疏疏地响了起来,有些做熟食的铺子,香味已经传了出来。
第五君咽下了口水。
他肚子空,但是没有钱了。最后的钱花在了那一盘白灼芥蓝上,找到的线索却并不是关于齐释青是否信任自己、后悔了砍他脑袋的命令,而是盗刀岛掌门并没死,并且打算着拿一个断袖谣传去敲诈齐释青,让他身败名裂。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第五君摇着头笑出声。“刚刚竟然还真想了想那个可怕的念头,灭什么口啊,真杀了人,就飞升不了喽……”
心里虽然想明白了,但第五君还是放心不下。于是他又走回了李青龙那个小院,想等在那儿,看看子夜时赵铁牛到底怎么说那个“秘辛”。
走回去的时候,第五君注意到这边的街上明显人多了起来。这里并非交通要道,他因此确定往来人群里混有相当多均知堂的掮客。
于是他花了更多的时间,才谨慎地翻进了那个小院里,在靠墙的一个隐蔽处猫了下来。
夜色渐浓。
熙熙攘攘的人声渐强又减弱。夜市的摊位一个一个空了,民居里的灯火也零零星星地熄灭。
终于,子时。
一阵很重的脚步声从院门口响起,第五君无声地露出一只眼睛,来人身材高大魁梧,却少了一只手,果然是盗刀岛掌门赵铁牛。
按照约定,赵铁牛只会将秘辛告诉李青龙一个人,因此现在小院里并没有均知堂的人。
第五君心下判断,就来时所见,均知堂的人都已经四散等在院外了,就等李掌柜的拿出来手写的秘辛,再去行敲诈勒索、散播消息之事。
第五君缩回墙根,全神贯注听着赵铁牛走进了屋子。
“我的人都已经安排好了。”李掌柜的淡淡道,“赵掌门大可放心。”
“我自然信得过均知堂。”赵铁牛笑了一声,屋内响起清脆的碰撞声,似乎两人碰了碰酒杯。
片刻寂静。
李掌柜的说:“什么秘辛,总可以说了吧?你说完,我们再好好措辞,写下来。”
第五君鼻端却忽然嗅到了一股很浓的大葱味。
紧接着,他听到有油纸包展开的声音,一股子烤鸭和酱料的味道又窜了出来。
第五君瞠目结舌。
——烤、烤鸭?
不至于吧?!
在第五君看不见的屋内,均知堂掌柜的李青龙皱起了眉头。
来谈生意时,彼此尊重是前提。然而盗刀岛掌门烤鸭蘸酱生啃大葱的粗鄙模样,完全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李掌柜的声音冷了:“赵掌门是没用晚膳?”
赵铁牛咂着嘴说:“吃是吃过了,但都子时了,怎么着不得整点宵夜。来,李掌柜的也吃。”
他说着就把包着烤鸭的油纸往李青龙的方向推了推,还分给他了一根大葱。
李掌柜的眉尾直跳,压着自己的脾气说:“不必了。赵掌门还是先谈正事吧。”
赵铁牛“唔”了一声,用自己的油手拿起了茶杯,凑过去自己的油嘴嘬了一口清茶。
李掌柜的嫌恶已经写在脸上了,但是赵铁牛浑然不觉,咧开嘴笑:“李掌柜的,你猜猜,到底是什么消息,才能毁掉一个仙风道骨、年少有为的大派少主?”
李掌柜的冷冰冰道:“我猜不出。赵掌门别再卖关子了,不想说大可以不说。”
赵铁牛睁大了眼,往前趴了趴,像一条流着哈喇子的癞皮狗:“哎呀,李掌柜的生气啦?我就开个玩笑,我这就告诉你。”
“简单二字——!”赵铁牛竖起来两根手指头,掷地有声道:“断袖!”
虽然第五君早有心理准备,但赵铁牛的一声低喝在他耳边炸响,还是让他克制不住地猝然打了个哆嗦。
第五君身体只微颤了一下,但这个微小的移动却碰倒了挡在他身前的一摞瓦片。
“哗啦啦——”
瓦片坠落在地上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如同惊雷。
“谁?!”赵铁牛猛地拉开椅子往外跑。
李掌柜的也沉下脸来跟在后面。
距离太近了。第五君紧紧贴着墙,心知自己已经避无可避,索性在一片黑暗中缓缓站了起来,一边站起来,一边给自己换了一张煞白煞白的脸。
他捏起嗓子,如同来索命的鬼魂。
“赵掌门,猜猜看,我是谁?”
第69章 葬昔冢(二十一)
子时已过,气温寒凉。阴冷的风从脚底刮起,在天地漆黑间,挠着人皮肤上的每一根汗毛。
今夜无月,万籁俱寂。
倾倒的瓦片如同在地上平白盖起的野坟,一个鬼魅的人影从后面缓缓升起,伸出了两只手,脸色灰白如同墙皮。那个人在瓦片后停了片刻,往前僵硬地迈步,然而这迈的步伐却轻飘飘的,完全不似踩在地上,而像是飘在空中。
对赵铁牛和李青龙来说,眼前的景象不亚于荒山野岭撞鬼。尤其是李青龙,只是个平凡的生意人,全然不会武功,见到这幅可怖的景象直接吓破了胆,哆哆嗦嗦地话都说不出了。
第五君朝他们笔直地伸出手,指间夹藏了数根银针,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嗓音嘶哑带着戾气——
“赵掌门,猜猜看,我是谁?”
盗刀岛掌门惊怒道:“是谁在装神弄鬼?!”
第五君桀桀桀地阴笑,又往前漂移了几步,惹得赵铁牛猛地后退。
“你说我是谁?”
鬼魂含笑缓慢地问完这一句,骤然嘶哑而狠戾地大喝:“我是被你害死的冤鬼!!!”
第五君向前疾冲,手中银针尽数扎在赵铁牛的咽喉处。
“啊——!!!”盗刀岛掌门凄惨地叫喊,但不过瞬息间就发不出声音来了。
第五君轻舒一口气,继而转头去瞧已经瘫软在地上、死死扒着门框站不起来的均知堂掌柜的。
“李掌柜~~”第五君鬼魅地笑着,作势要向他扑去。
“你你不要过来——!!!”李青龙瞬间吓破了音,在地上猛烈地扑腾挣扎起来,手脚不停地乱踹,险些蹬到第五君。
第五君用轻功飘远了些,却仍然直直伸着胳膊,想着下一针扔过去,就让李青龙昏睡过去好了,然后再想办法把赵铁牛弄走。
第五君拉着鬼脸,又飘近了些,见那均知堂掌柜的已经吓得抽搐,直翻白眼了,心下不禁觉得好笑,爽快地投了一根银针。
李青龙立时就一歪脑袋,不再恐惧,安定地昏了过去。
做完这一切,他留神听了一下院外的动静。
好在刚刚盗刀岛掌门冲出来的时候,因为顾忌着自己做的勾当也见不得光,压了下声音,所以外面并没有起什么骚动。
第五君见被射中哑穴的赵铁牛也牢牢闭着眼睛昏死在那里,终于吐了一口气。他鬼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垮塌下来,手也垂在身侧,突然好似变成了冰冷的死人。
他撑着墙壁,缓缓坐在了那一堆倒地的瓦片上,抱住自己的头。
即使早就料到,盗刀岛掌门要跟均知堂交易的秘辛就是自己跟少主的传闻,在亲耳听到“断袖”二字的时候,第五君还是没能抑制住自己身体的反应。
他听不得别人说少主“断袖”。这是少主最厌恶的词。
他也更不敢听下去赵铁牛说少主是跟他的养弟断袖。
时至今日,第五君才明白过来,纵使他几年间克制自己不要去想玄陵门的事情,告诫自己齐归已经死了,他仍然在心底觉得——
他还是那个悄悄把齐释青当哥哥的小归。他要拼尽全力,保全哥哥的清誉。
玄陵门再有办法去料理这样的讹传,一旦有人听见了,终究是对少主的名誉有损。
好在……他刚好碰上了。
还有办法解决。
会有办法的。
第五君握紧拳头,抬起头来,目光掠过刚刚赵铁牛倒地的那个地方时,骤然一凛——
赵铁牛直直坐起,用仅剩的右手捂住脖子,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他竟然根本没昏!
第五君噌地一下站起身,用轻功大步向前,很快就在盗刀岛掌门面前站定。
然而赵铁牛却并未再被他吓到。夜幕里,盗刀岛掌门的眼睛眯了起来,在两道粗重的眉毛下面,警惕仔细地观察他。
第五君心下大骇,余光里,地面上有什么东西在反光,竟然是刚刚那一把扎在赵铁牛喉咙上的银针!
他的喉结无意识地一滚。
好像突然逮到了某个信号,盗刀岛掌门的眼睛霎时瞪圆,然后张开了嘴。
在同一刹那,第五君抬起胳膊,又扔出了一把银针,却来不及阻止盗刀岛掌门凄厉嘶哑的大喝:
“是齐归——!!”
一道亮得几乎让人瞎眼的闪电突然毫无征兆地从天空划过。
紧接着,轰隆!
雷雨噼里啪啦地从天上泼下。
也许是电闪雷鸣使第五君的银针突然失了校准,也或许是盗刀岛掌门赵铁牛危机之下猛然偏了头,这一把投出去的银针,尽数落在了不痛不痒的地方,没能让赵铁牛闭嘴。
与此同时,盗刀岛掌门的大吼惊醒了整个街坊,无数道脚步声逼近了这处小小院落,其中不乏跑得极快的,想必是均知堂的人。
第五君的呼吸一下乱了。他一掌劈在赵铁牛的脖子上,让他彻底晕死,接着就拔腿冲向院落的大门,死死将门堵住。
门外几乎是下一秒就响起了拍门声。
“掌柜的!”
“老板!”
“李掌柜!”
第五君从未行动得如此迅速。他将目力所及的一切沉重物品全部拖了过来,牢牢堵住院门,自己站在其后,如同一尊门神,手里摸索着仅剩的最后几根银针。
门外的人声越来越大,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还有雷声雨声,没有一种声音能让人消停。均知堂的人焦急如焚,惊醒赶来的街坊邻居也担心起来,互相猜测里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第五君胸膛紊乱地起伏,他眼睛不住游移在大门和昏过去的盗刀岛掌门身上,心脏快要跳出嗓子,胃里灼痛得厉害。
就在院门被一下下撞击,人声鼎沸的时候,突然有人大喊:“那边有人翻进去了!”
“让进去的人赶快看看出了什么事!”
第五君蓦地转头,正对上从侧面高墙往里翻的吹锤帮三人。
赤膊的熊思林率先落地,紧接着是一脸横肉的李玉圆,最后帮主李玉成手握铁锤,直视着第五君,从墙上跳了下来。
雷雨毫无减弱的趋势,院内的地皮已经被湿透,变得泥泞不堪。
第五君借着雷光打闪站得笔直,阴测测地扭头,拿出了十二分的气势,直勾勾地盯着那三个人。
熊思林被这张惨白的鬼脸吓了一跳,惊吼了一声。
李玉圆也霎时抖了一下牙关,却被李玉成的一声冷哼给压了下去。
吹锤帮帮主手里那把全是利刺的铁锤,向第五君猛地举了起来。
“你们两个是眼瞎吗?!好好看看他身上穿的衣服!”
隔着雨幕,李玉圆用手在眼前做了个遮雨帘,仔细地观察了第五君片刻,叫了出声:“他就是中午坐我们隔壁桌的那个人!!”
第70章 葬昔冢(二十二)
扮鬼的第五君心本来就紧张得心脏都快跳出来,听到这句话,几乎是不受控制的,往后退了半步。
就是这半步的端倪,让吹锤帮三人彻底笃定他在装神弄鬼。
“找死!”熊思林大喝一声,甩着肌肉虬结的膀子就朝他冲了过来。
第五君不敢再在原地停留,转身就跑,耳边呼呼的风声,是熊思林在他身后扔出了一只铁锤。
他一个闪身,那把重锤就“哐——”地砸上了院墙,紧接着,墙面上哗啦啦地碎了一个巨大豁口。
一些碎石直愣愣砸了下来,正砸在刚刚被第五君手刀劈昏的盗刀岛掌门身上。赵铁牛“嗷”地一声惊起,看见熊思林正追着齐归往外飞,身后就是李玉圆和李玉成,大叫道:“大哥——!!他就是齐归!!!”
李玉圆听到赵铁牛这一声,下一秒就想往熊思林追出去的方向跑,却被他的帮主大哥按住。
“先去看看均知堂李掌柜的。”李玉成吩咐道。
李玉圆听话地转了个方向,走到还昏着的李掌柜身边,把人拖进了屋子里。
吹锤帮帮主冲还瘫坐在地上的赵铁牛露出了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李玉成没先走向他,而是先走去了院门。
李玉成拉开门闩,对外面围观的众人说:“没什么大事,不必忧心,大家散了吧。”
众人一瞧是个满脸凶煞的光头,立刻被震慑住,有些胆子小的直接就溜了。
一个其貌不扬的人却只扫了他一眼就想冲进来,被李玉成伸手拦住。
那人对他没有丝毫惧意,拧眉问道:“阁下何人?我们掌柜的现下如何?”
李玉成压低声音确认道:“是均知堂的人么?”
那人凝重地点了点头。
李玉成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颇令人信服:“今夜起了点江湖骚动,但你家掌柜的没事了,现在在房内休息。我是吹锤帮帮主李玉成,有我在这里,让你们的人放心。”
说罢,李玉成重新关上了院门,并插上了门闩。
李铁牛坐在瓢泼大雨下,注视着李玉成做完这一切,刚想出声说点什么,就见李玉成又走去了刚刚那被打出了一个窟窿的院墙边。
“先拿东西堵起来吧。”李玉成吩咐道。
赵铁牛从地上爬起,一身的泥水。他站起身,甩了甩头,对着李玉成的背影,问道:“大哥怎么来了?”
李玉成转过身,幽幽笑道:“还不是中午那顿饭吃得不欢而散,还让我吹锤帮的二当家的跑了,我心里放心不下么。”
赵铁牛心头松了一口气,呵呵笑道:“多谢大哥了。”
他右手握拳,大拇指指着地上那堆瓦片。“大哥看这一堆先凑合凑合行吗?李掌柜的这儿我瞧也没有砖头,这么大的雨。”
李玉成点头,“行啊。”
刚刚从前门被李玉成打发走的看热闹的老百姓,此刻也发现了院落侧面的一个大窟窿,有几个人弯腰下来,想往里瞅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铁牛拿仅剩的右手,歪着身子,气哼哼地堵上一块瓦片。
吹锤帮帮主背手站在后面,只是看着赵铁牛哼哧哼哧堵墙,却不动手。
雨势小了点,听在耳朵里变轻柔了许多。
李玉成开了口,跟闲聊一般地问:“二弟,你来均知堂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