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确不知。在今天你和白游同时出现之前,我根本不清楚原来刀法和内功不能共存。”
阿飞当时只是不想放弃亡灵书。
“就像别人总是笑我的那句话,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我用来保命的洞可不少,谁知道哪个就撞上了。”
叶城并不怀疑他的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阿飞已经挣扎不出太大的水花,再骗他,也无法从白游手中挣扎出来一条活路。
“义父,你想过救我么?”
“怎么救?”
“就利用这件事,告诉白游需要先废除内功心法,将我带走。”阿飞抬起头来,正像两年前叶城愿意救他时的样子。
“阿飞,我凭什么要救你?救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就是浪费时间精力。没有白游,你现在已经死在我刀下。”
这番话早已料到,阿飞一点都不气馁,他的头也没有垂下,“既然如此,请义父给我一颗毒药。毒性越大越好,死状越惨越好。”
“你要自杀?”叶城反而像听到一件极其荒谬的事。
“是。”
“我不信。”
“再厉害的人遇到我今天这副光景也会崩溃。”
“但别人都不是你。你是阿飞,不可能自杀。”对他的决定,叶城竟然会流露出失望。
“我不要死在任何人手里。宁肯死在自己手上。”
“你真奇怪,别人要自杀,都希望死得时候舒服点。”
阿飞还是在笑。
叶城不解,“你在笑什么。”
“笑我自己活得蛮失败的。可能本来就不该来到这个吃人的世界。”
“阿飞,你记不记得你对我说过,你当时是为什么而活?”
“为了临死前快乐的一瞬间。”
“现在你不想活下去,是觉得不会有这种时候了罢。”
阿飞没有回答。
叶城伸出手递到阿飞面前,是一颗黑色的药丸。
阿飞接下,揣在手心。
“义父不如再满足我一个将死之人的愿望。”
“说。”
“我想见无霜。”
“你喜欢她?”
阿飞不辩解。
叶城想到以前的阿飞,难免会有点可惜。
他是个令人难忘的人,无论是谁见过阿飞,在他临死前都会感慨一番。
所以叶城答应了。
叶城出去之后告诉白游,阿飞的问题必然出在北白川家,他需要亲自写封信去东瀛询问情况,作为交换,他要让无霜见个面。
暗牢的天永远是黑的。
阿飞很久都没见过太阳了。下次见到阳光就是快死的时候。
他盯着手中的药丸,盯得久了,自然而然产生过一了百了的想法,他不肯认输···他是不想连死亡都被别人掌控。
最后阿飞垂下手腕,决定放手一搏。
阿飞不遗憾他走过的路,他尝试过很多次,而不是在徒然等待死亡。但他从前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失败。
这不能全都怪罪命运,只责怪命运的人注定撑不过明天。明天永远更残酷。
小人物的一生就是这样,不会等到美好的一天,不会有重新开始的一天,从出生的那天开始就在走下坡路,空气变得逐渐稀薄,越来越窒息,直到逼死你。
他哪里做错了呢?阿飞慢慢想,他将自己封闭在这阴暗的空间当中,没日没夜地想,去想这些年遇到过的人。
阿飞认为,他只有一件事做错了。
像他这样弱小的人要在江湖立足,必须比所有人都狠毒。
他还不够狠。
他白长了一双看起来凶恶的眼睛,却比那些面相平和的人还要有良心。
无霜如约而至。
她本以为阿飞此刻最需要的人是流明。
很多天不见,阿飞藏在阴影里,消瘦得可怕。
不过宗主说阿飞准备自杀,无霜却看不出来,阿飞眼睛很亮。
“叶城出关,你还在他手底下做事?”
“我依然是背嵬。宗主在王都也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
“可是你不是也恨叶城?”阿飞问。
“是,他杀死了我的恩人。”
“恩人?”
“是他的妻子聂培。”
阿飞走到她面前,低声说,“我恳求你办件事。原本我想请流明帮我,可是他没有你心狠,也没有你细心,多半会暴露。”
“很危险么?”
“没错。”
“要是我能办成呢?”
“那我答应你,我一定亲手杀了叶城替你报仇。”
“原来这才是你见我的目的。”
阿飞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承诺流明,但是无霜有。
阿飞问她,“考虑么?”
无霜沉吟片刻,“你叫我做什么?”
阿飞伸出手,手心赫然有一颗药丸。
无霜拿起它闻了闻,错愕地看向阿飞。
“不要再去见叶城,以你最快的速度赶到东瀛江户,潜入北白川家,用这颗药杀死北白川楠。”
北白川楠是北白川生最喜欢的儿子,更是现任的北白川家主。
死一般的寂静弥漫在两人之间,此时距离冬猎还有三十个时辰。
第138章 解毒
无霜握着毒药,难以进退,“阿飞,你也太为难我了。我的武功还做不到神不知鬼不觉。何况从中原到东瀛要坐船,最快也得二十天,恐怕来不及救你。”
“我的武功没他想象得那么容易,白游目前不会冒着风险杀人。”
无霜还是觉得悬,她被叶城送去过北白川家训练,认识一些朋友,并非对那里毫无感情。现在却要去杀死家主。
她问阿飞,“你说你能杀死宗主,是什么办法?”
“我在观察完整的亡灵书片段和神道功法的时候,当时尽管不知道有白游这个人存在,但已经感觉到二者内功心法很像,只不过细微的地方截然相反,而且非常刻意地在一些关键节点做出相反的描述。我猜测这两个武功应该是同根同源,或者就是同一个人创造的,只不过经过几番变迁后被人为分割成两份姓名完全不同的武功。”
“可是为什么你在得到亡灵书残章后才发现?六道轮回功和亡灵书一个是拳法,一个是刀法,怎么会同根同源呢?”
“起初我也想不通,还以为是自己当时找错了,因为那残缺的后两章根本和刀法无关,反而一直在教导筋脉运行凝于手心。在交给叶城的武功当中,我一是颠倒了六道轮回功法中神道的顺序,二则是将其中的‘手’,都修改为‘刀’,如此才通顺。叶城说他的功法已经练成,我自然明白调换顺序的诡计他必定会识破,已经于事无补,但从来没想过第二层会有什么作用。”
“你怎么发现调换顺序后的武功是错的?”
“前几天叶城刚出关,我那时才知道原来亡灵书的内功心法与北白川刀派根本不能共存,我却没有出岔子。思来想去,只有这一处破绽。我两年前自废左手,废除亡灵书,叶城因而放心我孤身前往东瀛改练北白川,可是我并没有废掉神道的拳法。
亡灵书内功心法虽然保留,却因我左手缺憾无法游走周身,期间不顺利的地方,我便用六道轮回之功弥补。这是下意识的反应。正是出于这样的下意识,我才没有走火入魔。”
无霜依旧想不通,“亡灵书不是白游创造的么?他怎么会创造出错误的武功,又将同根同源的六道轮回功弃之不用?”
“不,不只是他,你忘了最重要的一个人。”
“羌若秦?”无霜脱口而出。
“她死前为防别有用心之人夺走,篡改了真正的亡灵书,以至于从梁渡偷走这套刀法开始,这套武功从头到尾就是错的!”
“那如果没有被别人夺走,摩罗教的人岂不是也练不成?”
“有假的功法,就有真的功法。只不过被我爹偷走的,二十多年来被这么多人觊觎的始终是假的。至于真的在哪里,恐怕只有羌若秦信得过的人知道了。”
无霜一时被阿飞说出的信息扰乱心绪,沉默片刻后又回到最开始的问题,“六道轮回和亡灵书又有什么关系?”
“这就不是我能猜得到了。二十年前白游的事我一概不知,应该和鬼狱领主有关。不过谁说刀法和拳法就一定毫无关系?真正的高手,拳头就是他的刀。”
阿飞基本将他所有知道的都告诉了无霜。
无霜已经听得完全怔住。
“如果当真按照你猜测的这样,那么叶城练的是错误版本的亡灵书,后果是什么?”
“我已经将亡灵书与六道轮回功法都背了下来,我知道如何让他走火入魔。”
这是一个很有诱惑力的猜测。
虽然阿飞讲的这些无霜都理清楚了,要相信却很难。
阿飞说的每一句话都十分大胆,谁敢信亡灵书会有真假,叶城明明都已经出关,练成的却是错误的武功。
阿飞也很紧张。
他不想放过任何一处蛛丝马迹,只有聪明人才会自作聪明,认为细枝末节可以忽略。
但他没有后悔不找流明。
无霜将药再次收好,“我只能试试。希望等我回来时你还没死。”
阿飞长舒一口气,心里空茫茫的。
到这样的时刻,就算猜测得再离谱,再夸张,又能有多严重的后果?
叶城等到无霜回来,问他阿飞说了什么。
无霜撒了谎,她说阿飞之所以没有出现问题是体内毒素在作祟,阻碍了内功走火入魔的速度。
叶城没有过多怀疑,他不信阿飞是练就了什么金刚不坏的神功,他本身的身体就支撑不住。只有误打误撞这一个理由。
他将此事告诉白游,白游先是亲自找阿飞探探筋脉,无奈阿飞筋脉曾经被毁得乱七八糟,探半天也探不明白,而且慈悲藤本就是经常变化游走的毒,找不到规律,暂时相信了这种说辞。
白游等不了太长时间,眼看着现在叶城是把蒙古人安抚好了,勤义王死亡一事很快会暴露,阿飞的问题必须尽快解决。
冬猎重新开始操办,不多时皇帝就筹集好人手,即将往天砀山出发。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小汗王派使者送信前来,声称骑射捕猎乃蒙古专长,言下之意也要前来切磋一番,为不久之前的摩擦道歉。
小汗王别有用心,但皇帝近来因有白游在侧,腰板硬了不少,对于这封看似平和的挑战信果断接下。
冬猎也邀请不少武林门派前来,这是白游的主意,这群人都是见证者,他的复出必然要光大热烈,万众瞩目。
阿飞在冬猎正式开始的前三天被带离了地牢。
白游给他简单讲了一下计划,大意是他会先将阿飞体内毒素清除干净,再废掉他的手脚,这样既能避免亡灵书内功被刀法污染,又可以保证白游在吸收阿飞武功时不被刀法攻击,两全其美。
慈悲藤和琼玉丹都是天下难得的毒药,后者更是以没有解药著称,阿飞不明白白游这是在骗他还是另有打算。不管怎么说,他的手脚肯定要再断一次。
不知道是不是经历过,阿飞对此感到麻木,白游说什么都没太大反应。
阿飞唯一期待的人是无霜。
无霜用叶城的毒药杀死北白川家主,叶城就会失去东瀛这个助手,铲除他的势力就容易得多。
与近在咫尺的危机相比,这件事一点都不重要,却能让阿飞充满希望。
深冬的夜冷得人睡不着,阿飞还穿着入秋的薄衫,蜷缩着,脑袋抵在膝盖上,身侧放着断水刀。
他没有见到轰轰烈烈的冬猎仪式,皇帝的讲话也没听见,当然也不清楚小汗王已经到来,并且预备在此地招揽一些中原高手。
他下一回睁开眼已经是三天以后,摩罗教弟子将他伪装成其中一员收入帐中,也不允许他出去,成日给他灌补药是担心毒素清除得太猛又怕阿飞身体撑不住死了,岂不是得不偿失,于是一日三餐都在大补。但阿飞身体亏空了很多年,该补营养的年纪就流浪过好长时间,状况始终欠佳,短时间补不出太多名堂,看脸色还是白泠泠的,身体冷得像雪堆。
直到白游估计时机成熟,或者说他等不及了,径直走进帐中,扫了眼床上气若游丝的阿飞,对身边人讲,“你下的毒你来治,勤义王的尸体马上就会被发现。”
阿飞神色萎靡,微睁着眼,一个白净英挺、身材很高的人一直盯着他看。
他还想他都没见过这个人,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看他。
等到他坐在自己身边,俯下身靠近了拨开自己的双眼时,阿飞才恍然回神。
站在白游身侧的人赫然是消失多日的风逐雪。
阿飞明白他为什么觉得陌生,甚至不认得他了。
他不再像十几天前蹲在自己面前有所动摇,被感情和过往所左右的风逐雪,而是变回了那个眼里只有刀剑,浑身锋芒毕露的人。
他的神情带着无法形容的冷漠,仿佛死亡本身已经降临。
阿飞听见白游语气不甚耐烦,“能救么?”
风逐雪松开扒着他眼睛的手, “需要时间,两三天根本不可能。除非你想继承他的走火入魔,不然少一天先死的人都是你。”
“至少要多久?”
“半个月。”
“不行。”白游十分不满。
“小汗王此次前来给了你一个拖延时间的最好借口。正好他也想制造点动静,这难道不是一拍即合”
不到万不得已,白游可不愿意和蒙古人打交道。他们贪得无厌,比自己还要恶劣。何况他现在已经是中原皇帝的半个心腹,真和小汗王有点猫腻,手底下不少人争着要向皇帝告发。
“他怎么突然就这样了,”白游说,“我看他在地牢的时候不是活得挺好的。专挑现在出问题,不是装的?”
“能忍到现在才是问题。一般人早死了。”
最后还是白游主动打破沉默,咬牙切齿,“半个月就半个月。你给我好好治。”
风逐雪不置可否。吸收武功有走火入魔风险的人不是他,他没有意见。
白游多叮嘱了一句,“安排好时间,别成天呆在这里耽误我的事。”
阿飞头烧得快晕了,也没听见风逐雪后面的回答。
他恍惚间感觉自己大限将至。
以前中过毒,受过不少伤,没有一回像今天这样,没有多难受,可心里总有一种预感,只要睡过去就永远都不会再醒来,所以他怎么都不肯阖眼。他想也许是在地牢里呆的那段时间里,连吊着一口气的信念都开始动摇,这几年累积的伤痛趁虚而入,到了无法挽回的程度。有不少次可能会丧命的时刻他都挺了过来,不代表他每一次都逃得过。
风逐雪好像也很明白这一点,没有对他说话,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大概是等药水煮好了,然后直接脱掉阿飞单薄的衣服,抱起他放进冒寒气的冰水桶中。
昏沉沉的阿飞一瞬间浸入彻骨的冰冷中,冻得大叫一声,随即下意识睁开双眼,虽然还是很疲倦,想睡觉,仍然努力凝神观察对方,愤怒道,“你干什么!”
风逐雪双手按着他的肩膀不让他出来,阿飞略微挣扎两下,冰冷浓苦的水立刻灌入口中,他推开了风逐雪,弓着腰趴在木桶边剧烈地咳嗽,后脑勺的神经一跳一跳地发着胀痛,苦不堪言。
风逐雪紧皱着眉把阿飞拽出来扔到床上,找了块干净的布给他擦拭身体。
阿飞冷得浑身哆嗦,扭过头不让他碰。
风逐雪把布一扔,漠然道,“你这么想死?”
阿飞扬起脸,“你究竟想干什么。”
“不是很明显?要救你。”
“然后再把我送给白游?”
“是。”
风逐雪回答得十分干脆,反而令阿飞不可思议。
虽然他说的话与十几天前一字不差,整个人的态度却大相径庭,好像说的根本不是同一回事。
阿飞还是问了出来,他不喜欢把事情都憋在心里,
“那你究竟想怎么做,如果你怕十几天的我破坏你的计划,现在情势危急,你还是除了要‘救我’这两个字,什么都不愿意说吗?那我今天无论如何都不会配合你。”
风逐雪先倒杯冷水递给阿飞,“先喝,别睡觉,我再告诉你。”
阿飞只得照做。
“我回答你一个问题,你就得喝一次这杯水。”风逐雪捡起布接着替他擦上的水珠。
“为什么。”
“不喝你挺不过明天。你身体一虚弱,体内毒素就越发凶猛,冰水就是要让你一直清醒。”
阿飞半信半疑,喝了一口,“你消失的这段时间去了哪儿?”
“见过叶城后就跟在白游身边。”
“是若水的缘故?她不是安全了么?”
“和她没有关系。”风逐雪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我已经找到了新的目标,一个永无止境,可以用一生来追寻的目标。”
“还是为了什么重要的人?”
“不是为若水,也不是为你。是为了我自己。”
阿飞一时没有说话,看着面前那双黑白过于分明的双眼,任由风逐雪替他抹去脸上的水渍。
他突然笑了笑,“难怪你这些天的变化如此之大。”
风逐雪去见白游时,白游已经不为他劫走若水生气了。
他想的清楚,若水只是操纵别人的工具,如果这个人心甘情愿为人办事,就自然用不到工具,还能做个顺水人情,不如不追究。
风逐雪说他要重回摩罗教,向白游学真正的武功。
他终于变成了一个心有所求,一个可以让别人放心掌控他的人。
白游拍拍风逐雪的肩膀,表现得慷慨,“我活了六十多年,就学过六十多种武功,什么移形换影啊,百杀拳啊,七伤刃啊,你想学什么?”
风逐雪挑了一个白游都没想到的武功。
阿飞喝下冷水,寒意自丹田处弥散开来,想来想去,“不过才短短的十几天,你真的想清楚你要什么?”
“一个人能清楚地明白自己一生唯一的目标所在,原本就很难。我比较幸运,武功还不错,走一走弯路不妨事,不会丢掉性命。”
风逐雪没有朋友,也没有人帮助他,但他的刀可以杀人,敌人仇人都不是阻碍。
阿飞不一样,其他人也不一样,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本从弯路活着回来。
“那你说要救我,也是你实现新目标的一个环节吧?”
“是。”
“具体怎么做?”
“我会将你逼到真正的走火入魔,随后让白游将这武功吸收,你体内的毒会清除干净,他也会死。”
“那我的武功呢?全都没有了吗?”
“你是不是还练了六道轮回功,甚至背下了神道的全部内容。”
阿飞的心沉了下去。
他双手冷如寒刀,“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还知道叶城练的亡灵书是假的。”
“真的在哪里?”
“在皇帝手里,只不过他自己没意识到。”
风逐雪耐心解释,“三四十年前中原最大的组织并不是柳刀宗,而是弑狮盟,盟主柳川平发明的神功叫枯风斩,是天下第一的拳法,赤手空拳就可以破除任何兵器,一时风光无量。但内部始终不和睦,柳川平为人傲慢刻薄,树敌无数,几位长老联合白游,以弑狮盟所有弟子的性命为要挟,逼迫柳川平交出枯风斩并自杀。
这些人在争夺武功的过程中将武功撕成两半,亡灵书和六道轮回功就是这两半,两方绝不肯妥协,一方退居西南鬼狱,基本不受中原约束,还有一方就是白游,他得到了残本。最初版本的亡灵书也是拳法,白游在武功方面造诣很高,他根据残本加以改进,将后几章写出了个七七八八,改成刀法,以此为根基创立摩罗教。摩罗教鼎盛时期,白游为练功杀人如魔,触犯众怒,被关进丘狐山。摩罗教就交给了羌若秦。
羌若秦死前将假的亡灵书托付给左护法杨建,后被梁渡偷走。真的亡灵书却是交给右护法陈然送去中原。”
“中原?她是想将这份武功留给若水?”
“没错。她把所有武功留在了亡灵书当中,希望若水至少可以以此傍身。”
“但是皇帝当晚就烧了若水楼。”阿飞很快就猜到了后面的事。
“烧干净后,真正的亡灵书自然被皇帝的人拦截,陈然被杀,几乎没人知道这件事。皇帝不练武功,问遍高手也不清楚这张白绢意味着什么,但既然是摩罗教的宝贝,他也不会随意处置。”阿飞这下明白白游为何总是围着皇帝转了。一个众人心中都很蠢的人,未必一点价值没有。
“你说的这些,是白游告诉你的?”
风逐雪点点头,“他也是两天前无意和皇帝交谈才知道,情况变了很多,不得不改变方针。”
“可是按照你的说法,他不是知道梁渡偷的是假的?他应该夺取皇帝手中那一份,那我对他根本没有用处啊。”
“你低估了他的贪婪。皇帝手中的那份真正的亡灵书他已经得到。而你练过六道轮回功,除了段玄,你是唯一一个背下神道功法的人。”
“现在白游从我身上真正想要的是六道轮回?”
“亡灵书和他并不适配,他当年才将这份武功交给羌若秦。他自己练的奇门决,却始终达不到当年柳川平的失准。他需要六道轮回功弥补他所有的短板,也需要真正的亡灵书恢复他过去的武功,到时候便没有人再能战胜他。”
阿飞把前因后果想一遍,对这件事有了一个大概轮廓。
白游根本没把叶城放在眼里,所以他就算知道叶城练成所谓的神功,也不会动他。
风逐雪给阿飞擦得差不多了,又要抱起他去泡冰水。
阿飞抓住他胳膊,“我告诉过你,你救我也不会改变我对你的看法,我不会放过你。仇恨和恩情并不是可以抵消的关系。”
“等你能活过今天再朝我放狠话。”
风逐雪无情地将阿飞重新摁回冰水桶中,一动不动。
他多了一种极其自信,甚至自傲的态度,他看起来不会怀疑他的目标是否能达成。他对自己有绝对的信心。
风逐雪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阿飞有种格外熟悉的感觉。
可他的心情却不比前些天好多少,因为不再犹豫彷徨的风逐雪变得更难杀了。
阿飞从没打算放弃仇恨,原先计划里应该是叶城会和风逐雪杠上,非死即伤。现在叶城已然出局,以后天底下还有谁能制衡他?如果他又为了所谓新的目标来杀阿飞,阿飞又该如何决定?
世上很多事根本容不得人做决定。
寒气钻入周身每一条筋脉,阿飞依然保持不了清醒,越想越困。
风逐雪扣着他的脸强迫他睁开眼睛,“多和我说话,你就不会想睡了。”
他看向风逐雪,“你会杀死白游么?”
“他迟早会死在我手里。”
“我也迟早会死在你手里。”
阿飞忽然说。
面对一个永远不会被打败的人,阿飞只能这样说。
迟早有一天,风逐雪要为了他的目标来杀死自己,因为自己最弱小。前天有若水,今天有白游,明天就会有其他人。江湖纷争是个走不出去的圈,强者在上面吃肉喝酒,弱者敢在地上抢到一丁点肉屑,立即就会被这圈渐渐缩紧,再悄无声息地绞杀。
阿飞要挣脱出这个怪圈,他也要向上走,让欺负别人的人成为弱者。
但他明白,仅仅依靠自己,依靠无霜、流明,无论多少时间都逃不出去。
阿飞感觉到无法形容的厌倦。他很想好好地休息,但他不敢闭眼。
风逐雪没有回答他这句话,他也不知道会不会有这样的一天。
阿飞看向风逐雪,“本来你要是不救我,一切都会省事得多。”
“没有省事这种说法,只要牵扯进来就没有退路可以走。”
“你还记得之前告诉我,要站在我这边么?”
“记得。”
“现在也一样?”
“一样。”
“我不能相信你。”阿飞笑起来,脸上血色全无,“风逐雪,你爱一个人比恨一个人还要令她痛苦。我可不想成为第二个若水。”
风逐雪在面对阿飞时才会觉得不善言辞是个缺点。
他虽然不会顾及别人感受,但也清楚现在该好好讲话。鉴于前几十年他都没学过如何讨好别人,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只会令人更加不快。
他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一边帮阿飞驱散毒素,一边又在想阿飞为什么要这样说话。
风逐雪看着他的神情,他提到若水时就没看自己了,咬着牙,瞪大双眼抵抗睡意。
他当然相信阿飞可以抵抗过去,但当他想安慰阿飞,话到嘴边就开始变味,他发现和阿飞之间的共同点太少,话题更是寥寥无几,他们能聊什么?难道就干巴巴地叫阿飞多忍一忍?风逐雪自己经受痛苦时最讨厌别人施舍同情,阿飞性格要强,应该更接受不了,所以他这些话讲不出口。
除此以外,他对阿飞的喜好也基本一无所知,活成这样能有什么爱好,生活只有没有仇恨的人会享受。
他们实在没有能持续交流的事。风逐雪只剩下若水可以提一提,不管喜欢还是讨厌,让阿飞精神点总要比死气沉沉好。他就这么做了,勉强有效果。
他认为阿飞对自己的感情和自己对他是一样的。
那日与叶城分别后,风逐雪在这段时间里回忆了非常多激起对阿飞恨意的旧事,按照他的标准和底线,哪一条都足够阿飞死一千次。
但每当他的恨意纯粹到无法掺杂一丝杂质的时候,却总是回不到从前心无旁骛要杀人的专注状态。
信念动摇是非常可怕的,他只允许发生一次,不该再继续这样下去。
他要有值得他向前的目标。至于能不能达到,会不会死在路上,他像过往一样绝不在意。
他要更多的时间远离阿飞,在此之前,问题得逐一解决。
等冰水泡了一个时辰,白游派来听墙角的人暂时离开,他先收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