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低头—— by樊小哙
樊小哙  发于:2024年0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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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清楚。”
这两件事听起来没有任何关联。叶城来找剑是要和韩云谦重新谈条件,自打韩氏亮出凤凰珏后就有自立门户的打算,不像从前那么听话,叶城还得替柳刃收拾这个烂摊子,要是有穿云剑撬动凤凰珏,韩氏的问题迎刃而解。
而风逐雪要是想去找皇帝报仇,他的断水刀就足够,穿云剑再厉害,它也是一把剑。刀手用剑一般控制不好力度。
叶城在领主处得不到答案,并不纠缠,寒暄几句后道别。
没有穿云剑,无非是收服韩氏时要用强硬手段,叶城很擅长。
柳刀宗刚换宗主,事务繁多,他不能停留太久。
他将阿飞丢在往生泉中,再也没管他。
俗话说有福之人自有天相,他要是命不该绝,往生泉自然能救活他。否则他就是天天去盯着守卫,他还是会死。
这一不管就是半年时间。
新的一年伊始便是多事之春。
铁西王四女儿钟离忧在西南最混乱之际重返宛平城,正式宣布三位兄长死亡,她拒绝老臣提议在旁支中挑选男孩树立傀儡,而是自立为新一任王上,以黑铁骑为守卫掌管王宫一切兵力,与中原朝廷彻底决裂。
钟离忧暂时向领主借走王霸旦,两人合力打败周边诸国联军,致使中原离间的计谋落空。
中原树敌甚多,北域蒙古虎视眈眈,西南归心不顺,各地摩罗教教徒大有死灰复燃的迹象,短时间内无法对西南出兵,因而钟离忧暂时掌握了重建宛平的时机,大肆招揽贤才,用二哥钟离愉的钱统兵买马。
中原第一大刀宗柳刀宗,闹内乱没多久,忽然传出老宗主柳刃病故的消息,新任宗主乃‘左阎王’叶城。
柳刃膝下无子,一年前就已经将叶城之子叶枝白立为少宗主,可惜死在风逐雪手中,如今叶城继位,也算合情合理。
叶城一回宗门便昭告天下,柳月娇被风逐雪折磨致死,不成人样,他们柳刀宗与风逐雪势不两立。
从前柳刃要与风逐雪合谋也是阴谋,是要替皇帝监视陡然出世的风逐雪动向,生怕他去皇宫寻仇。风逐雪有这个本事。
但现在,叶城拒绝向大燕皇帝寻求庇佑,他不再支持中原,立场模糊不定,据说已经有北域蒙古在暗中支持。
皇帝先是震怒,不假思索地派出一队人马剿灭柳刀宗,可是柳刀宗却早已不在天平山,整座宗门宛如凭空消失一般,没有人说得清柳刀宗究竟在何处。
接连遭遇背叛倒戈的皇帝慌不择路,好在丞相镇定下来:“这些武林人士不过是利益走狗,一个人武功再高也抵不过一支军队。陛下无需担心他们兴风作浪。中原可不止他们柳刀宗一个厉害的门派。”
皇帝也发觉自己表现不妥,坐在龙椅上摸索他的玉玺:“爱卿意思是支持谁?”
“中原大大小小少说四五十个门派,有刀有枪,陛下想扶持谁都可以。”
皇帝正在犯选择困难症,手底下人还没把武林门派列完,又有个重磅消息传来——风逐雪夜闯韩氏山庄,用穿云剑撬动凤凰珏,两样宝物全部带走。
皇帝自此夜不能寐,每晚都能梦见一支箭射过来,正中心脏。
是他派人烧的若水楼,早知那场火还要烧得再大一些,把风逐雪也给烧死,永绝后患。
就在他以为风逐雪要杀过来,已经明令大内高手绝不离开他半步后,风逐雪收买丞相,得到私下觐见的机会,主动求见。
进殿前,他被没收了那把斩尽万人骨的断水刀,皇帝打量着他,安心不少。
可是看到他和十年前一模一样的脸,皇帝仿佛又看见他浴血杀人的样子,心不免再次提得高高的。
他故作温和地笑:“风逐雪,朕以为你这十年来心灰意冷,再也不打算出来。”
“从前是有这个打算,但有些事没做完,终生不安。”
皇帝紧紧握着怀里的毒药,警惕地提防着他:“什么事?”
“重建若水楼。”
风逐雪对皇帝并不恭敬,说话都是用‘我’。但皇帝现在没空纠结这个问题。
他重复风逐雪的话:“重建若水楼···”
“我会以朝廷名义招揽天下高手,将穿云剑交给陛下,保证若水楼只为大燕朝廷效力。”
“朕还有藤蛇,为何要大费周章再去建若水?”
“可以收纳进来作为分支。”
皇帝冷笑:“朕有拒绝的权利么?”
“自然有。到时候北域蒙古与柳刀宗一起攻来,我也不会管。”
皇帝挥挥手,示意他离开。
侍卫官总算将大大小小名单都送来,皇帝看着心烦,一个个都上不了台面,像武当少林这些大派,往往不愿屈居人下,像万花飞流这些小派,实力又瞧不上眼。
风逐雪主动送上门,解决了他目前最紧迫的问题。
他正要同意,不少老臣坚决反对,这分明就是养虎为患。
风逐雪借中原力量短时间内建起他个人势力,一旦壮大,马上就能叛变,对中原将是致命一击。
众臣劝皇帝眼光放长远,但皇帝急于破解迫在眉睫的困境。
他只有一个想法:能烧若水楼一次,还怕再烧第二次?养虎为患,也能养肥而杀之。
这事敲定得很快,皇帝要一步步套牢风逐雪,先请他住在中原王宫中,一连数天送银子,送官位,派最好的工匠重新在寸土寸金之地建起一座高楼,守在王都郊外,禁卫军附近。
得知柳月娇已死,皇帝还打算送上驸马新丧的长公主。正好一个鳏夫寡妇,也都没孩子,谁看了都说配。
长公主反抗极其强烈,风逐雪也婉拒这桩婚事,他没日没夜守在若水楼边,等待这座高楼重见天日。
当皇帝的最怕风逐雪这种人,钱、权、女人,什么都不要,这意味着他没有软肋。有软肋的人才最好控制。
皇帝四处打听他那位死去的前妻柳月娇,打听她是个怎样的女人,结果回来的消息却在说这是个男子。
柳刃当初只告诉他柳月娇是密探,可没说她被替换成一个年轻男子,还走哪儿都带在身边,好像感情很好。
这下好解决了,原来好这口,对皇帝而言,公主可以随意送,却不忍心送上自己的废物儿子。
皇帝便在宗室之内找寻适龄男子,找到了自己哥哥淮北王的遗腹子,二十二岁,没权没势没爹娘没老婆,成天寻欢作乐,靠朝廷供奉虚度光阴,简直天生适合当傀儡,送走他还省下一笔钱粮,皇帝高兴坏了。
他随便封个号,给他做女子打扮,打算以公主之礼嫁过去,唤做“五公主”,明面上好听些,婚事照常办。
天下人都知道这所谓的五公主是男公主,耻笑非常,可这一次风逐雪竟然没拒绝,毕竟人质而已,两人交易的筹码,谁在乎是男是女,不过要是个真公主以后利益牵扯会很麻烦罢了。
婚期定在五月十五。
柳刀宗转移到北域后,叶城事务更多,将近六月才说服所有人,和蒙古汗王达成协议。
中原已经热火流金,北域的风还似剪刀刮人。
他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忽然想起了那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
叶城依然记得这个年轻人昂起头的神情,和风逐雪的刀一样,只要见过就一生都难以忘怀。
那正是他曾经无数次期盼儿子叶枝白拥有的眼神。
好像世间没有任何事值得他低下头,没有一个人可以让他恐惧到熄灭眼中的怒火,连扒皮抽骨的剧痛都对他无可奈何。
他过去以为能将叶枝白培养成这样的人,可是优渥的生活和天才的光环令他失去了野兽反抗的本能。
他算了算时间,也该再去一趟鬼狱了。
叶城将事务暂时丢给侄子叶昭,一人前去往生泉。
领主一般要等到七月天气彻底转暖才会泡泉水,现在时间还没到,希望没人破坏。
当然若是他早早变成一具浮尸,肯定被侍卫清理干净。
从上往下俯视,往生泉碧波清澈,水流汩汩,看不到半个人影。
叶城来到泉边,手伸进冰凉的水中,确定里面没人。
他正犹豫着,忽然身后一阵阴冷的寒风刮过,仿佛从地狱吹过。
叶城转过身,欣喜若狂,笑意爬上了苍老狰狞的脸。
他等待许久的那双如狼的眼睛,终于睁开了。

年轻人的嗓音沙哑难听,像被刀片刮过声带。
他醒来想必已经有一段时间,穿的是从鬼狱侍卫那里偷来的黑衣,又宽又大,很不合身,手中握着佩剑。
叶城却看得出来,他能握住剑指向自己,已经用尽了力气。
“是我救的你。”叶城上前一指弹飞长剑,拔出身侧柳刀,年轻人果然躲闪不及,身形挪动缓慢,局面很快变成叶城挟持他。
“柳刃在哪儿?”年轻人先问。
“死了。”
“你杀的?”
“是。”
“他死了,我与柳刀宗已经无关,你为何要救我?”年轻人讲话语气很冲,可惜气力不足,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叶城大笑:“我以为你比从前聪明了,没想到还是一样的蠢。这往生泉都没有把你脑子治好?你说救你是为了什么,因为我爱你吗?自然是为你身上的神功!”
年轻人脸色苍白得厉害,说话都有些费劲:“你也是为···亡灵书?”
“亡灵书一定会是我的。我是好奇你四个月之前刺向风逐雪的时候,左手出的是什么拳法?”
年轻人自嘲地笑笑,看不出半点高兴的意思,“左阎王的七杀拳闻名天下,还好奇我这半路出家胡乱学的拳法?”
叶城接着打量他:“七杀拳再厉害,也没有伤到风逐雪半分。你的拳法却可以。”
“我凭什么告诉你。”
“因为你还要活着,还要报仇。你将亡灵书和拳法一起交出来,我带你回北域柳刀宗,给你一条生路。”
年轻人语气老道,神情呆钝,像是刀锋生满锈斑:“我不想报仇。”
叶城大笑着,毫不留情戳穿他的谎言:“你若是真不想活了,也不想报仇,就不会特意藏起来等到我出现,你想知道能救你命的人是谁,更想知道这个人能不能帮你实现目标。”
年轻人没有被揭穿后的羞恼。
往生泉碧蓝的水汽氤氲着他的浅色眼眸,天幕漏下一缕阳光,恰好能照进瞳孔,神思迷离,什么都看不清。
几个月就可以彻底改变一个人,让一个锋芒毕露的人变得内敛沉默。
他眼神重新落回到叶城身上:“我还有个问题,江淮是你的手下么?他在和我分别后究竟去了何处。”
“死了。”
年轻人身体微微一震,“什么时候?”
叶城说:“他作为杀手犯了致命的错误:对主子撒谎。他对我说亡灵书在你那里,其实他自己和你一直在偷偷练,他进步还很快。”
年轻人紧紧抓着剑柄。这似乎是让自己平静下来的唯一办法。
“我察觉到这件事,立即叫他停止跟踪你,再交给他一项注定送死的任务,他不敢不接,这就是忠心。如果他早点将亡灵书交给我,而不是和你一起私下练,也不会有今天。”
年轻人觉得有些冷,往远处走动几步,脸越走越苍白,连手都在发抖。
他用往生泉的水浸湿衣袖,缓解一会儿疼痛,随后才转回和左阎王说话,“你怎么救我的。”
叶城如实讲一遍过程,最后点评道:“你真是很蠢,还配称呼自己是柳刀宗杀手,我至今都没有见过比你更蠢的人。”
年轻人依旧不生气。
他的怒气仿佛藏在心底很深的位置,被厚厚的雪盖住,看不见也听不见。
他平静地问:“为何这么说?”
“你对你的仇恨一无所知,便敢自作主张,几次三番地在冲动下舍命杀人,杀的人还是风逐雪,不是蠢是什么?”
年轻人也不反驳,点点头后问他:“风逐雪也是你的仇人吗?”
“自然。去年他杀死我唯一的儿子,仇上加仇。”
年轻人终于正式抬起眼,端详叶城的年龄:“你为报仇等了几年?”
“整整二十六年,我等到柳刃都被我杀死了。”
“你还在等?”
“没错。我正是看见了你的拳法能让风逐雪受伤的可能性,不然我断不会救你一个废人。”
年轻人一怔:“你说风逐雪当时受了伤?”
“而且不是小伤。所以我非常想明白你为何可以做到这一点。”
年轻人沉思片刻后才说出明确的条件:“只有我交出亡灵书,你才肯先将我带回柳刀宗。”
“嗯。”
“若是我再愿意交出拳法,我的位置是什么?是杀手学徒还是扫撒杂役?”
谈话已经渐入佳境,叶城将刀收入鞘中,“你跟在我门下成为杀手学徒。我一身本事,你想学刀便学刀,想学剑便学剑。”
“听闻从前柳宗主还在的时候,左阎王麾下杀手始终只有五十位,因为你只收天才。”
年轻人坦然地看向他,“实不相瞒,我已经是废人之躯,经脉全毁,真气荡然无存,内功毁如废墟,不久后还可能会恢复残废,说话都要喘气。”
叶城沉下脸,威严十足:“你听过叶枝白吗?”
年轻人很容易就回忆起这个名字:“左阎王之子,绝世天才。”
“他是真正的天才,我将前半生所有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却照样一刀死在风逐雪手中。”
年轻人真诚问道:“他为何会输?”
“他不肯毁掉自己,注定是个失败的杀手。”
年轻人这次想的时间更长,更久,眼神也更复杂。
他低头说:“我可能再也提不起刀了。”
叶城不屑地冷哼:“这是弱者说的话,我不想从你嘴里听见第二遍。”
年轻人没有再继续想下去。
“我同意。但要求在我身体康复后才会将全套拳法告诉你。”
“好。”
年轻人准备去拿亡灵书,叶城拦住他,“在正式带你回柳刀宗之前,我还需要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
“向我证明你的忠诚。”
“忠诚?”
“我并非来做慈善,我要将你重新培养成合格的杀手,而不是鲁莽的伙夫。忠诚是第一要义。”
“你要我怎么做?”
叶城笑道:“你自己好好想。我和风逐雪不一样,我喜欢速战速决的聪明人。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明天我还会在往生泉出现,到时候如果你的答案我不满意,我得到亡灵书后就会立即杀死你。”
叶城离开后,他坐在泉水边一夜未睡。
他什么都不想记得,不回忆,连痛苦都不复存在。醒来后一片空茫,只知道睡觉,偶尔会在鬼狱的平原上学着奔跑,和那些行尸走肉的鬼一样。因为他躺了太久,连走路都有些陌生。
他开始做梦,想象自己从未学过武功,是个双腿健全的小乞丐,虽然进了丐帮,也是成天混吃混喝,吃了这顿没下顿,学到不少油嘴滑舌的话讨好行人,日子唯一的盼头是混到丐帮中层,攒点钱买酒买花生,日复一日。
单他不会再做成为武林高手的梦,更不会再梦见自己练成亡灵书以后,只挥起一刀都让无数人闻风丧胆。
他笑了起来。
他也很久没有笑过,忘记了笑的感觉,总觉得嘴里发苦。
只为生存,他完全会过上这样的生活,但为报仇,他选择了杀戮,一次又一次甘心被人利用。
他等到了日出。
这里几个月前还不见阳光,如今连日出都能看见了。
一个好的杀手,必然先毁灭自己。
叶城来的前一刻,他终于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他催动这些时日养好的唯一一点内力,亲自崩裂右手筋脉,不见一点血。
从此以后他变得和左阎王一样,右手只能用来装饰,提不起任何兵器。
最重要的是,在叶城得到亡灵书后,是决不允许再有第二个人能练这套武功的。
他废了一直握刀的右手,相当于废除这套刀法,只保留内功心法。
他用左手去摸向自己的右手,手指冰凉,没有温度。
朝阳照亮他的眼睛,照出他眼里深深的疲惫。
叶城如约而至。
他看见年轻人废掉的右手时,真心实意地露出赞赏的神情,而不是那副先前总喜欢骂他蠢的样子。
他固然欣赏不会屈服的人,但太刚强,不听话,就注定无法为人所用,不如杀死。
叶城此时还不知道,他这一生只做错过两件事。
第一件是出于自信,派自己唯一的儿子叶枝白刺杀风逐雪;第二件也是出于自信,他留下阿飞的性命。
年轻人早早地跪在草地上,背对着阳光,低下头,将亡灵书单手高高献上,刚废掉的右手止不住抖着。
白绢沾着血,随风鼓动招展开来,宛若即将兵败的将军不肯放弃手中的旗帜。
叶城这时才问:“你叫什么?”
“阿飞。”
“我是说梁渡为你取的名字。”
“···梁沉飞。”
叶城哂笑一声:“梁渡一定很讨厌你。”
“为何?”
“房梁如此之沉,怎能期待它飞起来?岂非痴人说梦,反而真成了空中楼阁?”
年轻人听到这里,眼中忽然有一种痛苦的感觉。
叶城钟爱的那种什么都不害怕的眼神正在动摇。
“我今年十八岁,”年轻人抬头,一直看着叶城身后的太阳,看到双眼发红,“前七年在父亲兄长的厌恶下长大,后十年在谎言中蹉跎,最后一年,当我刺向风逐雪的那一刻,是我十几年来最快乐的瞬间。”
年轻人一偏头,眼泪骤然滴在衣襟上,没有在脸庞留下泪痕。
叶城面色沉静:“可是你刺向风逐雪的时候,即使你失败了也笑得很畅快。”
“没错,我的一生从未那样快乐过。”
“有过快乐的瞬间就够了,你已经体会到这种感情。”
叶城看着他:“世上只有不会武功的人才能永远快乐。”
又安静了很长时间,直到年轻人缓缓握拳。
他静静地流泪,泪水无声涌出,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也没有再低下他的眼睛。
等到眼泪流尽,他快速抹掉痕迹,握起身侧的剑。
叶城走近他:“你要是现在还觉得活着没意义,我可以立即解决你的性命。”
年轻人重新看向叶城,他的目光不畏缩,不躲避,明亮纯净。
他高傲地抬起头:“不,我要活下去。”
“为了什么活下去?”叶城问,“还是为复仇?”
他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了这临死前快乐的一瞬间!”
“很好。”叶城看着他,看来看去,“既然入了柳刀宗,改个名字。沉飞这个名字很不好,你以后叫,梁剑书。”
年轻人先低低重复一遍:“梁剑书。”
随后他仿佛在肯定自己:“梁剑书。”
“有位古人自嘲自己一生学书不成,学剑不成,为废物,凭白短了自己的志气,”叶城鹰隼般的眼神盯紧了他,一眨不眨,振聋发聩,
“从此以后,我就是你唯一的师父。记住,我不允许你失败,我要你学书既成,学剑也要成!”
阿飞的头重重磕在地上,“弟子梁剑书,发誓终生为柳刀宗肝脑涂地,视死如归!”

第99章 关节炎就用万通筋骨贴
风逐雪受了不轻的伤,但在他带着穿云剑离开鬼狱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发觉。
他没有问周如晦是否要和他一起走,十年前他们就已经分道扬镳,十年后更是互不相干。
要不是心里还有愧疚,风逐雪断不会再见这个师妹。
刺向阿飞的这一刀已经弥补他最后的愧疚,以后周如晦势必还要再和他为敌,但那都是后话。
他马不停蹄从鬼狱回到中原金陵,成功以穿云剑带动凤凰珏,这两样绝世宝物在手,他却对它们毫无兴趣,一是将用作若水楼立威根本,谁也不能动,二则是与摩罗教相关。
随后他一路来到中原王宫,买通丞相,见了皇帝一面。
皇帝和十年前没多大区别,依旧是个纯种的蠢货,坐十年的龙椅也没有变得聪明半分,庸庸碌碌,急躁而多疑。
风逐雪深谙狐假虎威的道理,选择再次与皇帝合作,重建若水楼。
有多方面的原因,风逐雪等待十年才等到这个时机——柳刀宗叛变,铁西王暴毙,蒙古虎视眈眈之下,皇帝终于想起来需要训练高手保护自己的皇位。
这是风逐雪重回中原最好的时间。
十年过去,很多人早已不记得若水楼,武林名门层出不穷,顾之不暇。
但依然有许许多多的人记得摩罗教,为这不见踪影的天下神功互相残杀。
风逐雪少见地产生了失望,一度怀疑自己行为是否正确。
他很少怀疑自己,想到就要做到。一如刀一出鞘,必然要见血。
他在前往王宫前先回开封若水山。
若水山原先叫神女山,若水是风逐雪自己起的名,渐渐的,因为他住在这里,开封城的人们也就这么叫了。
他去后山看看羌若水的衣冠冢。
后山积雪堆路,荆棘丛生,树枝上挂满冰霜,时不时往下砸落,难以行走,风逐雪走得很顺利,像一具行尸走肉,照常坐在枯树下,伸手摸了摸碑文。
当年火烧得那么大,他找不到若水的尸体,只找到一件衣服。
他曾经每天都要来这里看一看,因为恨意总会随时间递减。
一个人很难永久地恨下去,仇恨是过于消极的情绪,会让人寸步难行。
风逐雪表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但只要有淡忘的时候,就一定会来。
羌若秦从小就教导他,对付敌人,杀死远远不够,只有彻底毁掉,你才能从对方的痛苦中得到快乐。
这是她保持快乐和年轻的秘诀。
毁掉一个人很简单,只要毁掉他的信仰。无论是钱,权,梦想,还是爱,没有东西无法毁灭。世人喜欢歌颂爱情伟大永垂不朽,只要结婚就可以轻易毁灭,世人还喜欢夸大梦想纯洁无瑕,那只要将现实原封不动展露给他看,他就会自己崩溃。
羌若秦说,最厉害的刀剑未必能斩断千人骨,却能精准无误地刺进人心。
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要是活着,十年后的武功应该早已无人能敌,也轮不到风逐雪什么事。
如晦和若水都是她的女儿,性格各如其名,迥然不同。
后来若水楼和摩罗教之间本有调和的机会,但奸人作祟,他虽后悔,却实实在在出手杀死了羌若秦,周如晦与他势不两立,摩罗教分崩离析,中原皇帝两相背刺,若水死亡,两败俱伤。
虽亲手终结了师父的性命,风逐雪不认为羌若秦教给他的那些话有错。
他至今仍然沿用这一套法则活着,和羌若秦一样,不以杀人为乐,以折磨人、毁灭人的希望为乐,并在若水死后,以此寻找快乐的来源。
阿飞就是其中时间最长的目标,十年后告诉他真相的那天,阿飞有多痛苦,他就有多快乐。
但是有一样事,风逐雪看着碑文时,忽然觉得她讲错了。
教导“爱”这个含义的时候,风逐雪才十二三岁,如晦和若水都才七八岁,她们在后院练刀,无意发现一对婢女和杀手的私情。
如晦立即要禀报羌若秦,若水却说警告一番即可,告诉教主,这两人直接就会被杀抛尸。
如晦磨不过她,只得答应下来,但要单独问一问。风逐雪在一边听着这场询问。
尽管他们三个都是孩子,手上早已沾满鲜血,杀过的人比这个杀手杀的还要多。
但是在某些方面,他们却格外天真。
孩子对爱的定义要单纯简单许多,就算听过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依旧保持幻想,还处在认为爱很神圣的阶段。
婢女见姑娘有所触动,当即开始倒苦水,希望博得她们的同情。
杀手比她冷静些,配合婢女讲故事,他们如何在青云院结识,如何捱过杀手一次次的刺杀任务后活着回来,如何准备后路。
就在连如晦都被感动,要给他们准备跑路盘缠时,羌若秦出现了。
她没有带刀,两手空空,婢女和杀手却同时面如死灰。
原本还口若悬河,看见教主的时候,连发丝都在发抖。
羌若秦柔声问女儿们:“今日刀法练得如何?难不难?”
如晦笑吟吟地说感觉不错,若水愁容满面,没有回答。她已经预感到了两个人的结局。
“静心决效果很明显,如晦先前总是很急躁,今天出奇得稳重。若水性格安静,表现一向不错。”风逐雪替她们解围。
羌若秦点点头,这才转向婢女,她明显听完了他们的故事,“你说你爱他?”
婢女这下不敢说出口,但教主的话不能不回复。
她颤颤巍巍地说,“是。”
羌若秦转而问杀手,“你也爱她?”
杀手忙点头,“是。”
“既然爱她,那为何还要让她被我们发现?”羌若秦走到他面前。
阴影笼罩在杀手身上,他难以开口说出一句话。
“说。”
“因为,因为无法克制。”
“没办法克制?”羌若秦叫来另一个杀手,“现在就把他阉了,不要处理伤口,放在太阳下暴晒三天,看他能不能学会克制。”
另一个杀手不多话,也不怜悯,沉默地将人抬出去。
羌若秦来到婢女面前,端详她痛苦的表情,回答她的疑问:“他爱你,尊重你,愿意听你讲话,因为你是青云院里唯一一个愿意给他上的女人。”
婢女脸上毫无血色,紧紧咬住嘴唇,渗出了血珠。
羌若秦又说,“他只是夸你几句,你就乐此不疲地陷入爱情,你也很蠢。以后就去伺候这个阉人起居,别出现在我面前。”
处理完这件事,若水和如晦都没有插嘴,她们认同这样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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