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等人都被带走后,开口问她的母亲:“那真正的爱是什么?就像娘爱我们一样吗?”
羌若秦恢复笑容:“是啊。天底下只有亲情是不会被肉体玷污的爱。”
“那为什么他们不是爱?”
“因为男女之间根本没有爱,都是套着爱的壳子控制和发泄欲/望,很虚伪,不过女人会麻痹说服自己,男人不会。”
若水和如晦都赞同,风逐雪更是很早就明白。
这就是爱,只有亲情才配称得上真正的爱。
他爱妹妹,她们犯下任何错都会原谅,他会为死去的若水奔波至今,也不计较如晦要置他于死地。
他也爱师父,最终杀死了她,与“爱”的定义截然相反。
同样矛盾的是,他讨厌阿飞,他做着羌若秦口中男女之间才有的虚伪的爱,偶尔也会想去做真正的爱应该有的表现。
爱要包容,信任,陪伴。他已经容忍阿飞到了最后一刻。
中途有不少次,他都想直接杀死阿飞解决麻烦,但都没有下手。
在他杀死羌若琴时,他对爱的含义就开始动摇,他当时没有细细深究,也没有机会再去体验这种感觉。
这一次他选择顺应着自己对爱的疑惑,尝试宽容阿飞。
或许他还不够恨,才会总有这种混乱的思绪。
可是他凭什么恨阿飞,好像没办法说服自己。阿飞只是报仇的工具,不是仇恨的对象。
他也不同情阿飞,阿飞是他快乐的来源。
阿飞不得不在身体上讨好他,他就从阿飞的痛苦里攫取快乐。
阿飞恨意越深,他的快乐越长久。
身体纠缠的时候是他十几年来最兴奋的时候,他会短暂忘记经历过的一切烦恼。
但为什么他到现在还纠结这件事?阿飞已经死了。
为什么他和阿飞,不像他曾经亲手杀过的许许多多的人,那些男人女人,坏人好人,亲人仇人,这些都没有在他心里留下太多痕迹,也没有让他总是想不明白,还不得不去逼自己想清缘由?
风逐雪在刺向阿飞,在看见他的眼睛的瞬间想明白了。
因为阿飞不肯认输,始终刀剑相见,风逐雪发现他用尽办法也无法毁掉阿飞,一个人的信念可以比金石还要坚硬。他不再是可有可无的复仇工具,而是一个活生生的障碍,甚至成为与梁渡无关的、新的厌恨对象,反复提醒他的失败和动摇。
阿飞像神话中怒触不周山的共工,非要架起飞龙把不周山峰顶撞下来,撞到天地裂变,山川移位,用生命去证明他的真理。
于是他第一次从阿飞的快乐中得到了痛苦。
风逐雪一向沿用的获得快乐的体系开始崩塌,变得无所适从,下意识就要反击。
他厌恨痛苦,就算周如晦不说,他也会用血漫千山,将痛苦加倍奉还。
这是他处理问题的方式,也是羌若秦一向教导的做法。
等他出刀后反应过来,一切都已经结束。那双浅色明亮的眼睛渐渐失去生机,变作死亡的暗灰。
阿飞的反抗没什么意义,他只会成为一具昂着头的尸体。
风逐雪想,无论这关系是怎样的,是虚伪的爱,还是真实的厌恶,他终于摆脱了阿飞,也摆脱了这种纠结无解、甚至被人以痛苦奉还的感觉,以后再也不会见到他。
他以为他心里格外的轻松。但在阿飞身上没有体会到折磨人的乐趣,反而使自己夜不能寐,百思不得其解。
离开若水的坟墓后,风逐雪没有回到住处,径直回到中原王都,谈好一切事宜,开始重建高楼。
他坐在草地上,看着人来人往,像是回到十年前,没有任何变化。
正抬头看着,突然肋骨处一阵迟缓的痛传来,像是有一只手在撕扯,紧接着一股巨大的推力涌起,嘴角流出了血,他想把它们抹去,却越擦越多,最后染红身下的草地。
好几个大夫都说风逐雪受了内伤,要好好修养,风逐雪自己都不信,他身体刀枪不入,外表都没有伤口,哪里来的内伤。
可是伤口越来越深,深入骨髓,疼痛难忍。
皇帝比他更着急,四处寻访江湖名医,听闻金陵夏大夫近日正在王都游山玩水,花重金请来把脉。
风逐雪没有休息,照旧在若水楼旁监工。
夏大夫不怕麻烦,走到郊外后也不和风逐雪打招呼,直接上手诊断,“竟然有你都发觉不了的伤,到现在才迸发,谁干的?”
“你。”
“我?”夏大夫脸皮笑得发皱,“别逮着个人就冤枉啊,这是我十年后第一次见到你。”
“不是你教给他的采阳补阳?”
风逐雪说这句话时,语气罕见的有一丝怨怼。
夏大夫想起那个年轻男孩子,恍然大悟,又不可思议:“我这是补阳功,又不是杀阳功,你功力这么深厚,比他强上千倍万倍,怎么可能凭他那三脚猫功夫就受伤?”
风逐雪脸色凝重:“不是你动的手脚?”
“不是我。这采阳法我去年刚研发,专利都没申请,哪发展得这么快。”
风逐雪站在原地,忽如其来的沉默包裹着他。
天上地下都是烈阳,忙着造楼的工人们吆喝着叫人干活,热火朝天,他们之间安静得一缕风都没有。
夏大夫神色轻松:“他的拳法很古怪,给你的筋脉注入他所练刀法凝滞的阴寒劲,拿你来散他刀法的弊端,藏得又深,怪不得连你都没发现。不过你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伤对你来说很小菜一碟,药都不用吃,压制住就行。”
“阴寒劲?”
“他练的是至阴之刀,内功心法强劲无比,但不知道是否中了毒,寒劲刺激的走火入魔十分严重,原本一定会爆体死亡,可他竟然对筋脉的运功水平很不错,能将这股劲单独分散出来,全送给你了,他要是活着,肯定没有再走火入魔的烦恼。
至于你,以后天气只要稍微发冷,这些寒劲就要跑出来作祟,你肋骨处都要疼一次,又疼又痒,和关节炎差不多。你练的断水偏偏是阳功,本来就是相冲的,没办法治,除非他死而复生,从土里蹦出来,还心甘情愿帮你将这寒劲化解。”
“你怎么知道他死了。”风逐雪漆黑的双眼盯着他。
“和你干上还有留活口的?”夏大夫大笑着反问,“真是可惜,他长得还不错呢,采阳补阳就是留给长得好的人才有发挥空间。”
风逐雪给阿飞下慈悲藤是最后一次警告,他的内力被堵死在丹田,一动就要加速死亡。
没想到阿飞铤而走险,抱着必死之心,正面迎其道而行之,反而给他留下永久的痛苦。
难怪他死的时候笑那么开心。
风逐雪不开口,沐浴在阳光中,脚下踩着掉落的碎石,无声地看向身后的若水楼。他的神情说不清楚是厌恨,困惑或是愤怒,但是他在竭力克制。
阿飞在已经死去很久的某一天,撕开他的伤口,种下疼痛的种子,让他依旧不得安宁。
风逐雪就是在这个时候,在他以为与阿飞纠葛已经一刀两断的时候,才将这段混乱的感情理清楚,并且清晰地察觉到了他对阿飞的恨。
过去他以为阿飞没什么可恨,也没什么可爱的,然而现在他没法再相信自己的论断,也同样失去重来的机会。
他如果还年轻,大可以后悔,也有时间去缅怀,甚至还能激动地回到鬼狱故地重游,血气方刚发起誓下辈子重来一定会怎样怎样,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但他显然过了这个年纪,生死都无法让他动容,只有痛苦可以在他身体内永无止境地延续。
雪飘人间
两年后。
今年秋天来得早,中原红遍了枫叶,北蒙古的天却总是灰蒙蒙的,空旷的穹顶浓云滚滚。
柳刀宗高立在霄山崖边,巨大的宗门恢宏寂静,令人望而生畏。
与世人想象相反,柳刀宗虽然在中原的名声一落千丈,在蒙古却是水涨船高,进入北域后实力比过去更雄厚,蒙古六王帐下都送过高手前去交流,效果显著,短短一年就帮助六王平定流寇,抵挡中原武林高手的十一次刺杀,还让朝廷不敢来犯,给了汗王养精蓄锐的好时机。
这一切所作所为都离不开新任宗主,左阎王叶城。
听说他还请来了锡山四老,改进柳刀宗刀法的缺点,练到极致足以神挡杀神。
很多年轻人都想入柳刀宗,外院子弟还是照常以屠杀来筛选,但内院叶城收徒的标准却比从前更苛刻,近乎高不可攀。
流明就是在这个时候以柳刀宗培明院第一名水平,成为左阎王麾下第71名杀手。
有关叶城的传说都是真的,修改后的刀法已经精湛至极,柳刀宗从前内功心法有些缺陷,如今却不知从哪里得到了一份绝世秘籍,内功强劲无比,北蒙古也不像中原那么多烂规矩,彼此之间和平共处,互相依靠。
柳刀宗这一步没有走错,与其依靠孱弱的中原,不如早日找更强大的靠山。
流明在培明院厮杀中杀死所有同伴,展露出足够的能力与冷漠,被叶城挑选为内院弟子。
这些弟子们不是普通杀手,叶城统称为“背嵬”。
背嵬有男有女,分开训练不同武功,各有所长,但心法都一致。
内院加上他一共71个背嵬,但半年来,他只见过70个人。
有一个人的房间始终空着,灯也不亮,没有人影。
起初,流明以为这人出去执行长期任务,可这不是背嵬的职责,刺杀、谋财、探听消息,这些是外院的活计,除非外院杀手死光了,绝轮不到内院去做。
后来,他以为这人死了,或者背叛宗主被剔除出去,但这个人的姓名始终没有从檐下摘下,他的木牌永远挂在那,风吹得哗哗作响。
他的名字竟也不像“冷月、无霜”这样的代号,而是个有姓氏的真名。
流明越发好奇,聪明人总是想得到答案的。
他问了在左阎王身边待得时间最长的一位背嵬,对方说,这个人很不一般,他两年半都没有出现过。左阎王留他另有用处。
究竟怎么个不一般法,流明也不清楚,他能得到所有与这个人相关的消息也只有他的姓名。
直到今年深秋。
蒙古北风常年吹拂,院内杨树树干已经枯朽得不行,枝杈横斜,地下树叶铺了厚厚一层。
流明是中原人,没有显赫的背景,在有钱人家里做长工,也去茶楼酒肆端过盘子,学武功的机遇是碰见江湖骗子卖降龙十八掌,稀里糊涂参与柳刀宗试炼,没想到真能打死人,一下就被宗门看中,从此留在蒙古。
他想念中原的秋天,漫江碧透百舸争流,蒙古没有江畔没有树海,只有一望无际的流云与草原,风冷得像往人脸上甩刀子。
思乡之情突如其来地爆发,流明万万不敢表露出来,一如往常提刀前往院中训练。
那位一直没有露面的背嵬终于出现了。
长风猎猎,吹起他黑色的衣袂。身侧黑色的长刀岿然不动。
这把刀明显不是柳刀,它比柳刀更纤长,弯得更浅,刀锋上有天然纹路,更像是画中镰仓时代幕府将军的武士刀。
流明站在他身后,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他拿刀的手是左手,右手似乎不能动。
他显然回来没多久,叶城先和他单独谈了些话,然后他转过身来,看向立在阶下的众人。
第一反应是比想象中年轻很多很多。
是个二十岁左右,长身玉立的青年,削肩瘦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面色苍白沉郁,明显是体弱多病的样子,或许中了毒,但却有着无比坚硬的神色。
不过杀手巅峰期就是二十到三十岁,年纪一长,反应速度变慢,也就不适合再干这行了。
他的相貌也不能用平凡来形容,实在令人见之难忘。
流明呆呆地看了他许久,忽然想到,这人绝不适合当杀手。
杀手的脸越平平无奇越安全,长着这样见了就忘不掉的脸,很容易暴露。
他开始怀疑起左阎王的眼光。
不容他接着怀疑下去,左阎王下了迄今为止第一道违反内院背嵬规定的命令。
他没有解释这个人的来历,对他们说:“你们拿出目前所有学会的武功,一个个和他动手,下死手,不允许留后招。”
所有人都惊得愣住,没人先动。
培养每一位背嵬都要耗费大量人力财力,只为叶城办事,轻易彼此不会交手。
谁知道这个人一出现就打破了两年来的规矩。
此时的背嵬们还没有当回事,直到前三个出刀的人尸体全倒在地上,这个人的武士刀都尚未出鞘。
第四个人中刀后身体晃了晃,还没来得及倒下的时候,剩下的人终于动容,不约而同举刀刺向他。
叶城没有阻止。
背嵬的第一次屠杀在这个深秋的午后猝不及防降临。
这个人的打斗没有任何声音,被杀的背嵬下意识发出死前最后一个音节时,往往已经被割断喉咙。
流明排在后头,背嵬死伤一半,他在这人手里过了三招,刀光一闪即将殒命的瞬间,叶城总算喊停。
刀尖距离他还有一寸,流明保住了性命,后知后觉地心脏狂跳。
比起他变幻莫测的刀,更可怕的是他的眼神。
明明对视时的目光很平静,可是一出刀,凶狠与残忍都隐藏在浅色瞳仁中,唯有眼白像寒光冷冽的刀锋,自己尚未出招被他盯住的一刹那,就仿佛被饥饿五六天的野狼选中当猎物,直接出了一身冷汗。
他的缺点只有那张过于招摇的脸,和身侧再也不能动的右手。
叶城并没有因为他杀死了将近一半的人才而产生半点不满。
废物永远都不能留下,昔日的高手一不留神就会成为刀下亡魂,这是叶城希望背嵬们今天学会的最重要的一课。
他大笑道:“学得不错,不枉我千里迢迢送你去东瀛。”
随后他顺手招来奴仆们将尸体抬走清理,剩余的背嵬回去休养。
叶城将阿飞迎进房内。
叶城品味明显比柳刃阴冷不少,房内没有梅兰竹菊,没有名家字画,只有各种各样的标本和刀剑。
两年前,阿飞在往生泉中勉强醒来,身体百目疮痍,一度以为命不久矣,之所以相信叶城,只是不希望武功落入风逐雪之手。
叶城却俨然将他真正当成一种新的试验品,一种和叶枝白全然不同的类型。
叶枝白是天才,叶城培养失败,于是想看阿飞是否能弥补他的遗憾,因此不遗余力找到一切方法治疗他。
他从阿飞最后使出的武士刀得来灵感,将他送离东陆,交付于旧相识——位于东瀛江户的北白川家族。
此时镰仓幕府已经确立武家体制,后鸟羽上皇鼓励制刀,以北白川家为首,武士刀及其刀法广为流传。
柳刀的前身便是平安时代武士刀,但柳刃几十年都不曾与东瀛联系,因为柳刀宗已经名满天下,柳刃站在中原立场上没必要与北白川交好,遑论交流刀法。
左阎王叶城却与北白川家族渊源颇深,连柳刃都不知道。
前一任族长北白川生是叶城的师父,北白川生的女儿也嫁给叶城,成为他的第一任妻子,后被叶城仇人所杀,叶城便将仇人一家大大小小的头颅全部送去东瀛,矛盾很快化解,关系甚至更进一步。
在叶城帮助北白川家族杀死山下与平野两家顶尖高手以后,北白川站上东瀛第一刀的位置,叶城成为北白川家族的恩人,往来越发密切。
北白川生病重之际,长子北白川楠继位,并将北白川家族不少有武学天赋的儿女送至叶城手下,成为最初的一批背嵬。
这些人出师后回到东瀛,便是北白川楠最有利的左右手,让北白川生以后的家族威信不减,生生不息。
叶城知道他的师父没有死,也并非病重,那是对外的说法,他只是到了瓶颈,在闭关。
他写了一封信,嘱托阿飞见到北白川楠后交给他父亲,一定要亲自过目,否则北白川家族绝对会将他赶出去。
叶城等了两个月,得知阿飞成功留在那里,便不再管他。
能留多久,能活多久,能学到多少,全看他个人。
一阔别就是两年半,叶城知道杀人是检验刀法最好的办法。
今日他见到了。
他没有走错这条路,短短几年时间,阿飞从左手开始重新练刀,已经学到北白川生起码百分之六十的水平。
中原人喜欢性格柔顺和气,讨厌阿飞的性格,但北白川生最中意这样的人,他的几个儿子和叶枝白一样,优渥的生活让他们变得贪生怕死。
世人总爱天生的美玉,稍加雕琢便流光溢彩,就连顽石也一定要能剖出良玉才算有价值。岂不知顽石无需追求无暇如玉,只磨砺它自己,反而能炼出坚韧的刀锋。
等背嵬们彻底离开,叶城问阿飞:“慈悲藤和琼玉丹的毒素还有多少?”
北白川有数百处类似于往生泉的温泉,叶城也给阿飞喂下保命丹药,这些都治不好,的确是再没有机会。
“已经解了大半,但始终有隐患。”
“什么隐患?”
“平时能靠自身内功压制毒素,但每月都要将累积毒素逼出去,这段时间中无法使用任何内功与刀法,否则必死无疑。”
叶城点点头,“你需要同伴一起行动。”
他没有再说别的话,第二天,阿飞加入背嵬日常训练中,仿佛昨日屠杀不存在。
流明长了记性,不敢再和这个人对视,心里的好奇一分不减。
他的好奇在一个月后得到了安排。
叶城将流明和另一个女背嵬叫来,这个人就站在他们面前,低垂着头等待命令。
这并非流明第一次出任务,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兴奋。
流明明显注意到这个人一看见站在自己身侧的女背嵬,那万年不变的冷然神情居然有了一丝松动。
他们不会是恋人吧?又感觉眼神不像。
“我已经安排好,你带着他们明天启程前往中原王都,身份是伺候五公主的下人。能不能让他上钩就看你的本事了,”叶城不知道想到什么,看向阿飞,“需要带游情散么?”
“我需要的不是游情散,”阿飞沉吟道,“师娘已经教会我很多东西。”
北白川生的妻子北白川遥姬在江户开设着最大的吉原游郭(1),讨好男人与利用男人是她最擅长的事,每一年花魁游街都有无数人捧场,几乎可以称作一项伟业。
叶城也没说什么,“你身体内的毒素还没清,用游情散的确冒险。”
“谢宗主体谅,我需要万花霖。”
叶城微微一顿,“好,要多少?”
“有多少给多少。”
说这句话时,流明在这个人眼中看不见任何波澜,没有骇人的杀意,只有顺从。
“没问题,到时候不够和接线人拿,夜里就出发吧。”
“是。弟子必不负宗主所托。”
万花霖也是催情用的,可远远不如游情散珍贵,便宜多了,按柳刀宗如今的财力量产都没问题。
为何要退而求其次,有好的药不用,要选择劣质一点的药?就因为它多?
他们此行的目标可是个绝对的大人物,想对付他,恐怕真的只有游情散才有效。
流明无法揣测他的意图,他想不通的事情更多了。
叶城交代完其他琐碎的小事,挥挥手,流明和那位女背嵬抱拳上前。
三人靠近,这个人终于开口,对着她低声试探道,“栎木?”
流明耳朵竖得很尖,以为听见了八卦。
眼前的女子嘴角擒着标准的微笑,“我叫无霜。”
女背嵬的来历通常比男背嵬复杂。
孤女有不少是弃婴,自小就被捡来在柳刀宗练武,有些则是其他门派弟子,门派流亡后因自身资质不错而留下。
无霜是女背嵬中身手最好,也是背景最透明的人,她是孤女,一直跟在叶城门下,没有出过差错,十三四岁时就送进风家,充当叶城的耳目。
她演技也极其优异,花了一番功夫后能取得风逐雪的五分信任,在风逐雪前往鬼狱时传达完消息,结束任务。
流明从两人的眼神推测一番,在心里替他们编故事,肯定是你爱我我爱他他不爱你这套。
他们准备好所需物品,在夜里踏上返回中原之路。
若水楼去年建成,今年年初正式扬名,武林中人反对之声不少,尤其是在皇帝没有选择少林武当峨眉这些威信已经深入人心的门派当中挑选,转头去挑了个名声不太好的退隐之徒训练大内高手,分明是看不起他们。
这些人心头虽愤懑不甘,又不敢和风逐雪正面大动干戈,便在民间大肆传扬风逐雪的恶劣事迹,皇帝错误选择可能导致生灵涂炭等等。
但说实话,老百姓只看谁有本事保护朝廷和王都,是武当还是便当,对他们来说没多大区别,会抓鱼的都是好猫。
这样一来,这股反对的潮流自伊始轰轰烈烈,无数高手写下签名状,到后来无人无津,收到皇帝虚情假意的安抚,若水楼照常设立,也怪不得任何人。
风逐雪的名声重新回到从前人人认识,人人害怕的状态。
皇帝怕风逐雪造反,若水楼楼主之位交给藤蛇的长老徐轻鸿坐镇,风逐雪负责训练、收徒、练武,传达皇帝密令,只帮皇帝做事,其他事都轮不到他做主。
皇帝提出这个要求后过了好一阵胆战心惊的时间,连下几道诏书又是封爵又是赐金银布匹,好在风逐雪的确不在乎虚名,这事儿就定了。
在若水楼里,风逐雪被唤作“明师”。这还是皇帝想出来的,他心情不错地笑道,“明师出高徒嘛,就叫明师,”讲完后风逐雪一点也没笑,板着脸望向他,皇帝不知道踩了什么雷,干笑两声,自讨没趣。
训练过程没有皇帝想象中那么顺利。
风逐雪传授的刀法古怪精深,大内高手之所以能成为高手,都是已经在大门派学习多年,如今要重来,心中怨言颇多,冲突不可避免,有十几个人还没学成出师就重伤未愈。
借此机会,风逐雪向皇帝提出要增收外门弟子,广而招纳江湖各家有天赋的少女少男,打好根基,未来一定更有前途,训练难度还降低,但皇帝知道,这些人只要学成后就会听从风逐雪一人,而不是他这个远在内宫的皇帝,根本没有大内高手忠心,所以暂时搁置了,等那些高手将伤养好再谈。
烦心事不止这一件,皇帝处心积虑地将他侄子萧良包装成五公主嫁过去,两年来却连风逐雪一面都见不到。
萧良一开始接受不了自己的身份,成婚前天天在府内装傻发疯,企图用癔症吓退风逐雪,后来听说风逐雪是个变态,说不准就喜欢精神病,又开始装痴呆、色盲、乳腺增生,好让皇帝三叔反悔。
但三叔明显不把他当条人命,不管风逐雪是打算将他当成工具,还是当成人质,死都得死在宫外。
成婚当晚,萧良臆想的囚进、困绑(1)都没有发生,风逐雪当他是空气,不仅婚礼不来,以后也都是住在若水楼,彼此两年都不曾见过面。
令萧良欣慰的是,风逐雪暂时不打算和他三叔撕破脸,给自己好吃好喝供着,他照旧过上从前的生活,成天游山玩水,寻欢作乐,找狐朋狗友搓麻将打牌九。
皇帝见不得他日子过得爽,时常催促他主动去若水楼联络感情,萧良能糊弄则糊弄,这时候若水楼尚未建成,也不是特别紧急,他糊弄还有效果,楼一建成,风逐雪有收外门弟子的想法,再次给皇帝敲响了警钟。
萧良这两年毫无所成,皇帝当然在这期间送过其他各种各样的男女,下至十五上至五十,全被拒绝了,老中少都看不上,最后也只得放弃,还不如萧良至少占个名头。
兜兜转转,两年往矣,皇帝一直忙于收回新任铁西王的西南十三郡,零零散散打了好几次,一座城都没打下来,由此不得不更加依赖风逐雪可以练出一支奇兵。
这种依赖十分危险,皇帝心里危机感加重,他手中没有任何筹码,因此勒令萧良早日拿下风逐雪,便于打探行踪,让此人有所牵挂,最好能挖出把柄,否则他会立即派人杀了萧良,再去找其他更听话的男人。
得到死亡威胁后,萧良忿忿不平地和狐朋狗友之一的爱因斯坦抱怨,“这是我三叔吗?这简直是逼良下海、逼良为倡!不知道我名字里有个良,是良家少男啊,勾引男人怎么做得出来呢?”
爱因斯坦忙点头,“是啊,两年前殿下还是淮北王,谁知道今日竟然要委身于男子,实在是奇耻大辱!”
“我恨不得有个分身,最好是没有意识的那种行尸走肉,我躲在府里吃山珍海味,他替我受苦受累。”
“这还不简单,你去王都搜刮个和你身量一致但相貌好的男子,掩面坐轿去若水楼,不就可以了吗?”爱因斯坦等了好久,就等着萧良说这句话。
“哎呀,爱兄,王都里长得稍微有点姿色的都被三叔搜刮过送去了,风逐雪谁都不要,还能上哪儿找漂亮男女。”
萧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问出深藏心底的疑惑,
“你不是之前在他身边待过一段时间吗?他是不是找到葵花宝典全篇了啊?不仅要割下面,也要割眼珠子,所以对美人自动屏蔽?”
“不会吧,”爱因斯坦听得都怀疑了,“我们这个朝代有葵花宝典?”
“说不定有,我在天桥底下就见过卖的,还很贵,五两银子一本。”
“哦,你说的那不是武功秘籍,是专门讲如何种植葵花的宝典。”
“真的?能种出来漂亮的葵花?”萧良眼神一亮,说话间又是一杯热酒下肚,“改天我种在后院试试,我一直想在府里养菜,先拿花试试肥力怎么样。”
“停停停,我们刚才还没聊完,其实不瞒殿下,殿下对我这么好,我也无以为报,手头正有个人选,和你年纪相当,身材相当,完全能替代,关键是长得还很漂亮。你和他一起进若水楼,你再从后门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