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武功和阶层,是以‘六道轮回’(1)来命名分类的。
祭坛外随地游荡的人们大多就属于人道,是来鬼狱买凶杀人的,而不是来归顺,这些死不死的谁都不管。
阿飞进来时也是人道,一旦决定进入祭坛,便相当于自动有了一次重新修道的机会。
倘若直接死在祭坛就算了,要是能活下来,自然可以见到领主、实现愿望后离开。
但这条路迄今为止只有风逐雪一个人成功,概率微乎其微。
更多的普通人,若是想投靠鬼狱,则是走另一条路。
要依次面临地狱道的大悲祀,鬼道的五鬼门,阿修罗道的地藏殿,最后才能来到领主所在的最高领域:一座通往神道的巴别塔。
若是甘愿愿意留下练这一道的武功,那便留下安心为鬼狱做事,若是不愿,一心想冲最高的神道,最后却差点死在半途,就会从人道堕入畜生道或地狱道,再也不能翻身,终生修炼此道,为鬼狱卖人头。
由此可见,阿飞如果成功从祭坛出去,但没人引路,还是有可能迷路误入大悲祀、五鬼门,被迫参与。
阿飞翻看这模型和介绍,五鬼分别为:血鬼,饿鬼,水鬼,罗刹鬼。
还有最可怕的——穷鬼。
阿飞想了想,最理想的结果就是将风逐雪困在最后一关,联合钟离忧一起杀了杨巅峰,让她带自己出去,一箭双雕。
风逐雪已经将杀手任务转移给钟离忧,那他对钟离忧也没有存在价值。
但是还有个最关键的问题没解决,他能给钟离忧什么好处,让她同意自己的计划,两人毕竟互不相识。
阿飞越想越烦,唯一的帮手江淮也不知所踪,孤掌难鸣。
他虽开始逐渐具备杀手的能力,却没有足够的智慧帮他做出最正确的决策,反而夹在风逐雪、柳刀宗和杨巅峰间左右为难。
无论是对是错,他必须主动出击。
阿飞决定从杨巅峰内部下手。
阿飞干掉了死士,之后面对的就都是活人。只要是活人聚集的地方,就一定有冲突和裂痕。
他想得入神,让风逐雪有了可乘之机,贴着他的腰压过来,阿飞惊惶地叫了一声,下意识就是一拳,被风逐雪一接,力量化掉了,一动不能动。
这个大畜生,真是吓死人了。
阿飞缓过神,有话直说,“你了解过鬼狱这里练的是什么武功吗?”
风逐雪头搁在阿飞肩上,就是不说话。
阿飞回头问,“你也不知道啊。”
风逐雪冷哼一声,轻飘飘瞪了他一眼,很是不屑。
这几日相处下来,阿飞不再是徒弟或密探的身份,他处在特别的位置上,突然明白了一些从前没想过的事。
他迟缓地转过身,多吻了风逐雪一下,“现在告诉我吧。”
风逐雪终于肯慢慢悠悠开口,“六道轮回功。要成神道,必先堕入鬼道和地狱道,克服诱惑后进入阿修罗道,最后才是巴别塔。如今的姚夫人、杨巅峰、王霸旦,均为阿修罗,但能进入神道的只有领主一人。”
阿飞记得姚夫人和风逐雪交过手,姚夫人没赢。
阿飞说:“我可以练吗?”
风逐雪斩钉截铁:“不可以。”
“为什么?”
“六道轮回功是武功选择人,不是人选择武功。适合哪一道才会顺利成功,万一你去了,适合你的却是地狱道,就永不能翻身。”
“如此残忍,还有那么多人去尝试吗?”
“每个人都相信自己是天才,是成为神道的不二人选,其实更多的都是堕入畜生道,给鬼狱卖一辈子命。”
阿飞不问了,问得越多,风逐雪越敏锐。
风逐雪见他眸光深沉,一直盯着鬼狱中的巴别塔,笑着问他,“你在想什么?想走哪条路才能杀了我吗?”
阿飞默默地坐着,只是带着一种虚浮的笑,半真半假地说:“我想我怎么会和你有今天。”
正是因为要杀他,才会有今天。
他没有再推开风逐雪,鬼狱内还是冬天,他们抱在一起可以暂时互相取暖。
解决了死人谷一事,接下来就要接着通过第二层,去三层找钟离忧。
但是他还没去找,钟离忧已经出现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原来杨巅峰性格阴暗,见不得钟离家的人在他地盘上蹦跶,先前有王霸旦在,他不能明目张胆动手,现在王霸旦闭关,钟离忧落单,杨巅峰毫不犹豫地抢先下手,要将她赶尽杀绝。
钟离忧身边的铁骑兵也不是吃素的,无奈这是人家地盘,一路将她护送到风逐雪处,杨巅峰就不再轻举妄动了。他还没打算现在就和风逐雪翻脸,而是要一网打尽,一个也别想跑。
阿飞在死人谷杀的那些死士只是杨巅峰先锋人马,他全部势力自然不止这么点,更多人手都在祭坛以外。
见到阿飞时,钟离忧心里百转千回,一开始想,这不是柳月娇吗,后来一看,女扮男装?然后再看喉结和身量,真是个男的。
应该是柳刀宗舍不得柳月娇而派来的密探。
阿飞趁风逐雪走在前面探路,悄声问钟离忧为何要帮他。
钟离忧肯定不能说是风逐雪叫她去作证的。
回想那些过于整齐的刀口,钟离忧看着他:“我知道那些人不是风逐雪所杀。你有很明显的一点不如他。”
阿飞心头一震,虽有不甘,却还是问出来,“哪里?”
“他的刀虽只有一刀,伤口却是密密麻麻,伤及五脏六腑。你刺一刀,只有一刀的伤,所以为了尽快毙命,你的刀没有选择,必须刺向咽喉。
风逐雪的刀无论刺向哪里,哪里都是致命伤,没有逃命的可能。”
【作者有话说】
(1)六道分别是:天道;阿修罗道;人道;畜牲道;饿鬼道;地狱道。
我借用这个设定改动了一部分,本文不是死后转生顺序,是武功练习等级和阶级分别。
钟离忧又说,“我不是帮你,是在帮自己。”
阿飞一时间并不理解她说这话的意思,他们之间一没交情,二没利益,唯一的交集是风逐雪,可风逐雪为何又要主动叫钟离忧帮他?
钟离忧朝他笑笑:“各人有各人的算计,要是问的太清楚提前反目,对彼此都没好处。”
阿飞不便多问,但钟离忧对他比较感兴趣,多谈了几句,阿飞却听不进去。
他此刻隐隐发觉钟离忧是风逐雪这边的人,因而什么话都不透露。
他时不时回头看看,找寻江淮的身影,但一无所获。
宸玉竹有姚夫人这层关系在,不用像他们这般麻烦,可直接来去自如。
只有他们三人陆续穿越第二层,常年笼罩在浓雾中,伸手不见五指,唯有一盏孤灯挂在房顶的横梁上,幽幽暗火,忽明忽灭,比前两层更阴森,空气潮湿闷热,穷凶极恶的暴徒明显增多。
钟离忧的铁骑兵负责断后,三个人打斗一番,穿过狭窄幽暗的甬道,脚下踩在腐朽的烂草和枯枝,发出沙沙响,总算来到一处歇脚。
可是迷雾却越来深,浓稠如墨。
风逐雪抬手,示意他噤声,指尖捻住一片树叶,往远处轻弹,树叶划出一条弧线,射向迷雾深处。
树叶落地,传来清脆的撞击声,树林寂静。
片刻,一声悠扬婉转的琴音突兀响起。
三个人均怔了怔,循着那琴音而去。琴音袅袅,如泣如诉,仿佛从四面八方飘来,
却忽然戛然而止。
等他们听不见琴声的刹那,毒雾已经迷得这三人分别都看不清彼此。甚至都听不见对方的声音,各自隔离出一个空间。
阿飞早已背下模型和地图,早知这迷障是障眼法,借着杨巅峰给他的目镜,一路动身来到暗楼。
他跟随地上逃离的老鼠,按照反方向走,看见一座黑色的瞭望台。
这种瞭望台寻常人抬头看不见,也找不到,可是却无处不在,便于监视。
阿飞和杨巅峰的手下汇报完风逐雪和钟离忧的动向后,并没有立即离开。
他说:“我想向您借个帮手。”
江淮不在,阿飞还得接着摇人。
杨巅峰身边那么多男宠,分拨几个人来不是问题。
何况他还惦记着阿飞身上那块亡灵书,可不能一点忙都不帮。
他此刻正在观赏受困的风逐雪与钟离忧,挥挥手,“说。”
“上官如是。”
“他?”杨巅峰一点也不心疼,随手吩咐,“行,你们几个把他叫来。”
只要有男宠,就有斗争,就有分为受宠的和不受宠的。
宸玉竹给他列了个名单,阿飞没有听他的分析,去选杨巅峰偏爱的那批人,而是选择了一个不受宠的,名叫上官如是。
将上官如是称作男宠很奇怪,他本人长相一般,性格尖酸刻薄还小气,之所以能贴身留用,其实是武功深不可测。
杨巅峰本就是好色之徒,一开始去哪儿都要带着上官如是,但自从进鬼狱的人越来越多,长得既漂亮身手又好的高手渐渐多如牛毛,他便没多大用处了。
如此一来,凭上官如是的性格,心里肯定怨恨颇多,只恨无处下手。
阿飞就是要他的怨恨。
等人来的时候,阿飞立在身侧悄悄打量他,上官如是坐在轮椅上,脸颊瘦削,眼窝深邃,颧骨凸起,双唇薄淡,一副病弱的模样,“杨总管,我还以为你要晚些日子才会来呢…”
阿飞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杨总管听起来怎么像个太监名。
杨巅峰手底下多少美少年,年纪小的说话带刺叫有趣,上官如是年纪大了还来这套反倒惹人生厌,脸色难看地瞪他一眼。
上官如是笑容僵硬。
杨巅峰有事说事,“这位是小梁,潜伏在身边,负责引诱风逐雪和钟离忧。”
上官如是看他跟看情敌一样的眼神,冷冷地笑,一点眼色也不给阿飞,“我就知道,杨总管您从哪儿又招来这么漂亮的雏,否则哪里能想到我。”
阿飞心中一凛,莫名想到他可不是雏,这些天都长成中鸡了。
上官如是又看了看阿飞,不屑道:“这小白脸细胳膊细腿的,能行吗?万一他拖累您怎么办?”
杨巅峰都懒得再数落他,反正是阿飞自己选的,这脾气就得他来接受。
他都没问上官如是的意见,只随便讲几句安抚他的心情,叫他听阿飞的话。
上官如是眼底掠过一丝难堪,咬了咬牙,忍耐下来。
阿飞等到众人离开,过来推他轮椅。
上官如是突然自己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阿飞明白他好不容易得到杨巅峰派点事给他做,这是装病准备博得垂怜,谁知道是叫他来辅佐一个新人。搁谁谁不难受。
“别跟着我。”他转过头,语气生硬冰凉,“你以为你长得好看就够资格来分我这杯羹吗?”
阿飞有些尴尬,便解释道:“我并非是杨总管新人,你误会了,此番我只是与杨总管联手,我欲诛杀风逐雪,他也想将风和钟离二人害死,合作共赢。成功之后我自会离去。”
“离去?你怎么离开?杨总管那样子分明是看上了你,你可跑不掉。”
“不是还有你吗?”阿飞却问。
“我?”上官如是来了些兴趣,“你什么意思?”
“你是在杨总管刚起势时便跟在他身边,至少在鬼狱呆了十年有余,弯弯绕绕没人清楚得过你。杨总管虽不重视你,我却当你是一颗明珠。因而特意请你来相助。”
上官如是喜欢他的恭维,隐隐有得意之色,“别说杨总管,就算姚夫人和王霸旦的手底下也没人比我清楚。”
阿飞说出他的猜测:“我从来不信这祭坛真的只有向上一条路可走。”
“为何不信?”
“世上再刚硬的铁也会生锈,再坚固的城墙也会有裂痕。”
看起来坚不可摧,阿飞只是撬动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物,便能有喘息的机会。
上官如是没有表态,但也没反对,“你能为我做什么?”
“杨巅峰手底下这些人里你最恨谁?”
说到恨,上官如是的脑海里浮现出许多张面孔。
“我恨的人可数不过来。”他语气要比先前厉害得多。
“只要你同意,他们便离死期不远了。”
阿飞不是谋士,身边也无人帮他,计划多少有疏漏,更会有许多不成熟之处。
但是阿飞渐渐发现,有一样东西可以来弥补理性的不足,那便是要利用人的情感。
光是喜怒哀乐一类浅层的远远不够,还要挑动一个人的爱、憎、嫉妒、同情、羞愧,堪比天下名器。
上官如是重新打量阿飞:“我看你的武功未必有我高。”
“但你不方便杀的人,我可以动手。”
上官如是见阿飞表情认真,与这鬼狱中其他人格格不入,终于能切入正题:“告诉我你的计划。”
阿飞将计划说一半漏一半,大意便是等待他将风逐雪与钟离忧骗去第三层时,杨巅峰必然沉迷观战,上官如是再以小道将阿飞送离,不参与斗争,趁着风逐雪在机关内打斗出不来,阿飞帮上官如是除掉眼中钉,而后直接从鬼狱逃走。
但是在真实的计划中,除开上述必要步骤,他也没打算放过杨巅峰。
眼下唯一的变数就不在风逐雪了,他无论死不死,出来不出来,都与阿飞无关,更不在钟离忧,钟离家的王位落在谁家都不会改变阿飞的命运。
变数在江淮。
阿飞寻不到人,唯恐柳刀宗有变,要横插一脚。
这不是一桩公平的交易,阿飞一边冒着生命危险帮上官如是杀死许多仇敌,一边密谋杀死杨巅峰,才能换来他轻飘飘地指一条路。
但要知道,上官并非大人物那般讲究利益平衡,他这样的小人物,一定要自己赚的比别人多才会满意放心。
而且这种人哪怕暂时以利益引诱,也随时会因利益叛变。
阿飞是没得选,如果可以,谁不想多交朋友,而不是小人。
上官有了底气,说话都不一样了:“你看人确实准,我是知道这样的一条小路。但这路你要走也不容易,需得修炼鬼狱的六道轮回功,穿过五鬼门和地藏殿,最后踏过须弥山才算彻底离开。否则别门别派武功就是算作异人,不为鬼狱所容,不用旁人动手直接被炼火烧成灰。”
多练武功不是坏处,可这武功偏偏是六道轮回功。
事关性命,阿飞只问:“如何练?”
上官如是品格不怎么样,而且越小气的人越喜欢在外人面前装大方。
他端着架子施舍阿飞,叫他伸手来试探内力。
他表面慨叹,实则凸显优越感,“你根基太差了,只能练最普通的人道,不像我能到阿修罗道。你别想太多,就停留在此道即可,不然稍有不慎堕入畜生道,谁都救不了你。”
阿飞听他如此说,不知他竟然也有与杨巅峰齐平的本事。
上官如是看出他的想法,哼了一声:“杨总管忽略我少说七八年,这七八年难不成终日以泪洗面,碌碌无为吗?我可比那些小白脸虚头巴脑的招数要厉害多了。”
“上官公子蒙尘,实在是杨总管不识明人,”阿飞恭维后便好奇,“你看内力便可知谁适合练什么功,如此厉害?不用再去五鬼门评判?”
上官如是的确有点本事,探过阿飞内力后还有些惊讶:“自然不用。一个人的招式是武功下限,内力却能决定武功上限,内功强劲之人本身便是刀剑。
你筋脉曾被毁损,如今还能重新长回来,已经是幸运之极,但内功曾毁如废墟,你在废墟上建楼房,根基已毁,又怎能如他人一般稳固?只能练些温和武功滋养,千万不可练凶恶阴冷之法,譬如我练的修罗道,你若要练相当于自杀。”
阿修罗在梵语中本意指的就是凶猛好斗的恶鬼,九头千眼,有神道的本事,却无神道的善品,无恶不做,是为阿修罗。
这句话不亚于当头一棒,阿飞愣在原地,一时缓不过劲。
亡灵书便是至阴至狠之功,阿飞虽练得速度慢,却只以为是筋脉阻碍以及天分有限,万万料不到还会伤内功。
难怪内力虚浮,总是练一时,退一时,阿飞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他那长回来的筋脉也是托采阳的福,难道为了弥补内功差距,以后还得一直采?
阿飞心思几变,在上官如是面前只有沉默,随后坚定道:“那梁某便练人道,还请您指条明路。”
第84章 趁火打劫(上)
幸亏钟离忧本身练过武,凝神屏息不吸入迷障后很快看清路,和风逐雪汇合。
见风逐雪径直往前走,谁都不等,她忙问,“你不等等你那随从吗?”
“没必要。”
“啊?他死了你也不收个尸啊。”钟离忧见他步履匆匆,神色不虞,心想能找到个和柳月娇像的男子还真不容易,说不要就不要?
风逐雪给她把话岔开,“你昨日派一路铁骑去接应钟离廷,还顺利吗?”
“钟离廷很谨慎,他说来鬼狱是放的假消息,其实还要再等十几日才要偷偷来。我已经将这信息传递给我二哥,他肯定要派人路途拦截,暂且叫他们自己斗一斗。不关我们事。我也将你的意思说了,二哥没反对。”
“好。”
一路上钟离忧吃了两个干饼,风逐雪滴水不进,精神尚佳,终于在拐弯处重见阿飞。
阿飞只说他受了些伤,挣扎一番才找到出路,没想到正好能碰见他们。
风逐雪没揭穿,照常引路。
他先前虽未曾与杨巅峰交过手,但第二层构造大致没变多少,就算不像阿飞能把地图背下来也能找到路。
走走停停后来到死人谷,阿飞提前清扫后空空荡荡,无人阻碍,他们极其顺利地穿过谷底,抵达尽头。
尽头是一扇巨大厚重的石门。
石门上有两排密集的铜锁,阿飞试着拧了拧,纹丝不动。风逐雪拿出匕首撬了撬,仍是纹丝不动。
这种门叫生死门,一面为生门,另一面为死门,如果破解错误,死门会瞬间封闭,若不及时逃脱,会被活活闷死。
只有阿飞知道这门如何分辨。
上官如是告诉过他,这门虽黑咕隆咚看起来没多大差别,其实要用刀刃一试,刀刃弯曲程度不同,一看便知。
他先看风逐雪眼色,风逐雪左脚踏墙而起,足尖一勾,踩住门框。另一手拔刀在门框上划拉一下,刀锋锐利,割开石壁,门板露出一线缝隙。
阿飞还在默默看他笑话,紧跟着风逐雪二话不说,将两扇门的锁全部一刀砍破,随后还没等钟离忧反应过来,一把将她推进较远的门中,自己抓着阿飞遁入近门。
门关闭的速度非常快,根本来不及后退或再次选择,阿飞一摔进来就眼睁睁地看着门被锁死,一有人进来,四周石壁便开始加温,热度急剧攀升。
上官如是说过,这门有最高有180度高温,人一旦靠近,就算是铁块也会融化成液态,最终烧成水汽蒸发殆尽。
死期将至,阿飞顾不上有的没的,上去就揪住风逐雪衣襟,怒不可遏,“你知道这里是死门?”
风逐雪当然可以装做一无所知,但他的所作所为,就算是旁观者看了也难信。
“知道。”他说。
“你自己想死就直说,为何要特意将我拉过来?!”
阿飞明明已经通过刀刃弯曲分辨出生死门,却被风逐雪横插一手,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风逐雪垂首看着他,“你还记得你前天所说的话么?”
“什么?”
“你说可以和我一起死。”
热浪一波接着一波袭来,空气稀薄灼烫,风逐雪说的话像一泉冰水。
阿飞急促地喘着粗气,连眼睛都热得有些模糊,怒吼道:“床上的话你也信!”
“为什么不能信,不是你亲口说的?”
“你是我什么人,我就要和你一起死啊?”
亡灵书乃天下至阴之功,最受不了一点热,眼下风逐雪还没受到多少影响,阿飞却浑身烫得难受,仍拼命捂紧口鼻,唯恐吸进一丁半点的热雾。
“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证明这句话。证明不了,你陪我一起死。”
话说的好听,风逐雪怎会没有破解之策?
他喜欢刁难人,前提是他自己没有任何生命危险。
“为何就一定要证明?”
阿飞不明白,为何在如此关键的时刻风逐雪突然像个孩子,拿性命开玩笑。
“我乐意。”风逐雪面无表情,“你不证明你说过的话,我以后如何放心和你上床。万一你别有异心,害我很容易。”
阿飞热得脑袋昏沉,听着他的话,真恨他这样草菅人命的态度。
风逐雪是不在乎这些,横竖他自己能逃脱,却还要阿飞自己为他舍命来证明他的忠诚。
他握紧拳头,忍耐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一字一句说道,“风逐雪,你等着。”
风逐雪也冷笑:“等什么?”
片刻间,念头百转千回,阿飞明明已经朝风逐雪举起了刀,可又缓缓放下。
风逐雪掌握他的仇恨,就掌握了他的愤怒。
他还记得自己曾经得出的结论——情绪是理智的毒药,它悄无声息,却能毒死人的信念。
此刻泄愤自然畅快,但愤怒就意味着撕破脸,此时此刻阿飞根基未稳,以后还如何相处,如何骗风逐雪上床?
阿飞昂着头,热度熏得药力褪散,浅色的眼瞳在火光中暴露无遗。他已经不再像周如晦,他像他自己。
“你不会死在这里。”
等真正到了第三层,有的是送风逐雪死的时机。
等死的过程是很漫长痛苦的,阿飞没有时间再耗在风逐雪身上,亡灵书内气在他体内四处乱窜,热气甚至开始灼脚,因而阿飞放弃了盘腿坐下来调理气息。
石室的温度越升越高,阿飞额上沁满了细密的汗珠,他先将内力往回收,浑身骨骼酸痛,疼到麻木,却还是咬牙硬撑着,热流忽大忽弱,他闭着眼,睫毛湿漉漉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随时会晕厥过去。
他不敢松懈半分。他怕自己一旦松懈内功就会被烧散。
好不容易将亡灵书内气引回筋脉内,热度的灼烧感有所减弱,为他争取来多余时间。可又该如何出去,阿飞还没想到对策。
他转过头去看风逐雪,后者一直在看着他,身姿笔挺,面色平和,脸上干干净净,连滴汗都不见。
上官如是说过,生死门的死门不仅有火烧还有冰冻,但要中途触发特定机关,中间温度转换可以留出一段缓冲期。阿飞内力稳定后用刀四处试探,总算发现了一条暗线,顺着线跳上石台,在石门上轻按,咔嚓一声,机括弹开,热流中陡然冲出冷气,迅速将石室填满,而身上的汗也瞬间冷凝成块,舒服的感觉没有持续多久,寒气迎面扑来,逐渐侵体。
他不敢轻举妄动,怕自己一旦挪动,内伤会再添新伤,于是强忍剧痛站了许久。直到身体适应了这份寒凉,他才开始行动。
阿飞明显在这种环境下更来去自如,他拿起手中唯一的短刀,将内力悉数注入其中,用尽全力在石门处一刺,石门纹丝不动,但他的手臂却传来一股锥心之痛,石块纹丝不动。
阿飞回头叫风逐雪来帮忙,却见他脸色惨白,嘴唇泛着死灰色,眼神黯淡空洞,好似随时会倒下,阿飞心想他还挺能装,接着专心致志刺门。
这把江淮赠予他的柳刀很坚韧,阿飞刺了许多回都只是多了豁口,还没断裂。
光凭他的内力远远不够,阿飞高声叫风逐雪来帮忙,一转头,风逐雪却已经倒下来了,阿飞握着短刀,跪倒在风逐雪身前,伸手去摸脸颊,将他搂进怀里,僵得像是一具尸体。
阿飞立即用刀往他心脏处刺去,然而匕首并未刺穿肌肤,反倒是一阵金属碰撞的铿锵脆响传入耳膜。
他几乎忘了,这大畜生练过金钟罩,身如铁甲,刀枪不入。
他站起身,把风逐雪尸体随意一踢,又去钻研石门。可惜石门纹丝不动,阿飞尝试过各种破解的法子,累极也不肯放弃刺刀,但劈啦一声,这把短刀也断了。
阿飞深吸了口气,决定拼死一搏。他徒手握住刀刃一部分,将内劲灌入短刀,用尽全力猛地往石门上一劈。
石屑簌簌落下,只刺出一块小口,随后就没有动静,他只能认命坐回风逐雪身边。
身上越来越冷,阿飞身边就是罪魁祸首,他心想这畜生装病也得有个度,都快死了还装就不像话了,他又用力拍了几下风逐雪的脸,终于把人给拍醒。
阿飞抱膝蜷缩在地上,冷冷道,“别装了,我们马上就要死在这里,有遗言快点说。”
“我没装,是旧病犯了。”
“神经病犯了是吧。”阿飞在山上十年,风逐雪连个口腔溃疡都没得过,这会儿装什么。
“不是,”风逐雪听起来确实虚弱,缓慢睁眼,双眸茫然涣散,“十年前,我和摩罗教教主厮杀时,他在我后背上刻过一个图腾,临死前诅咒我二十年内一定死于他后人之手。”
“这图腾上淬过毒,遇热则如火烧,遇冷则如冰冻,现在是二者一起发作,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
阿飞心里猛地咯噔一下,竟有这回事?
怕他生疑,嘴上还是说,“诅咒而已,他是什么占卜的祭司吗。说灵验就灵验。”
“他的确是祭司。”风逐雪忽然说道。
阿飞冻得浑身发抖,生怕他看破自己,转而指责他:“知道你会旧病复发还非要带我进来?找虐吗?”
今天这一趟来的有十分必要之处。
生死门中的生门固然可以毫发无损,但必须要走死门,经历火烧冰冻,酸水浇灌以后,风逐雪才能用这条道找到第三层最后的出路。
这些当然不能开口告诉阿飞,毕竟阿飞打算在第三层杀了他。
风逐雪只能胡诌一个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