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没有说上头叫他做什么,而是将白绢还给阿飞。
阿飞不解:“你难道不练了吗?”
“走吧。我们出来的够久了,别让杨巅峰注意到。”江淮什么都没说,临行前他望了一眼山崖下的尸堆,眼神深邃。
阿飞忽然叫住他,“江淮!”
“怎么了?”
“如果你真要杀我,能否提前告诉我一声。”
江淮沉默一阵,说道:“好。”
一路无话,分别后阿飞回到第一层,宸玉竹在门口絮絮叨叨地熬药。
阿飞问:“风逐雪回来过没?”
“风公子不叫我告诉你他的行踪。”宸玉竹倒是实诚。
阿飞问不出来,想到他多半记恨自己夺走他功力,还在拼命恢复中,就不问他,只叫宸玉竹去告诉杨巅峰,为了能尽快通到第三关,死人谷的死士已经都被风逐雪杀了,他们得悄悄见面。
宸玉竹尽心尽力跑腿,阿飞什么好处都没给他,心里总是不放心,生怕他叛变,可是宸玉竹却全然不在意。
他言有所指,“有人付过我足够的好处,你别担心我不传话。”
“杨巅峰吗?”
宸玉竹笑笑,没说实话。
阿飞心思不在这上面,多问又没必要,一心扑在失而复得的亡灵书上。
体内累积的戾气果真已清除得干干净净,但他刚刚又突破第二层,内气隐约有些不稳,阿飞忍不住兴奋,在漆黑的院中舞刀。
一把刀,一套刀招,他每一步都走得精准,每一式都毫无破绽,一套下来酣畅淋漓。阿飞舞了几招,感受到体内的内劲愈加雄浑,心情激荡。他收起刀,往后退步,运行内力,骨节凸出,青筋浮现,整个人犹如蓄势待发的猎豹,阿飞猛然跃起,冲着对面墙壁劈出一刀。
墙壁应声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碎石纷纷掉落,阿飞满头汗水,呼吸急促。
“你的武学天赋不错,勤加修炼。”宸玉竹在一边嗑瓜子,不吝赞美,“日后定能独当一面。”
就在一楼休息运气的风逐雪听到动静睁开双眼,他没有起身去阻拦阿飞,任由刀风吹开帘子,安静地看他。
阿飞的刀招发生了显著变化,变得凌厉狠辣,每一击都带着必杀的决心。他的武器换成一把长长的弯刀,在夜空下闪烁着森白冷光。
一套刀法下来,汗水浸透他全身,连带着衣服都贴在身上,显得腰腹处的线条尤为漂亮,长腿修韧有力。
忽然一阵劲风掠过,阿飞收势不及,撞上了对面的墙壁。
他吃疼捂住腹部,“谁——”
黑暗中有人朝他步步逼近。
烛火照亮对方的轮廓,他穿着宽袖锦袍,身姿挺拔俊逸,仿佛是从画中走出的仙,只是表情阴森冰冷,令人不敢亲近。
阿飞瞳孔一动,握刀向前,对方的刀尖刺向阿飞胸膛,阿飞侧身躲避,那刀却像长了眼睛,转变方位再次刺向他。
他左右闪躲,看不见人影,只有刀尖步步紧逼,最终在他衣服上留下深深一道划痕,阿飞倒退几步跌落在地。
风逐雪走了几步,忽然脚步微顿,停下来回头盯着阿飞。月光下的青年满头大汗,双腿蜷曲,似乎很痛苦的模样。
“花里胡哨。”风逐雪嗤笑,转身欲离开。
“再来!”阿飞握紧刀柄,冲向风逐雪,手中刀尖直刺向他眉心。
风逐雪反应极快,往旁一闪,短刀擦着他鬓角滑过,削断他一缕墨发。阿飞乘胜追击,攻向他咽喉。
风逐雪连连避让,不急不慌,并未露出半分慌张之态,很快发现阿飞破绽,一刀破招后,阿飞往后滑了数尺。
他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火光,手背青筋暴起,蓄势待发。但风逐雪轻功比他好,尚未等他发力,双手打通关节卸掉阿飞力气,趁阿飞软下来的时候拦腰抱住他,手中匕首抵在阿飞脖颈,“你吸了我千分之一的功力,竟然只有这样的水平,不过如此。”
匕首锋利,阿飞脖颈间渗透出温热的液体,他却仿佛毫无所觉。
他在心里计算,七天等于千分之一功力,七乘一千就是七千天,一年365天,由此可得要天天干,夜夜干,连续干19.17年才能把风逐雪彻底榨干。
再想到他那烂技术,这是怎样的人间炼狱!
阿飞雀跃的心情陡然烧如死灰,怒目圆瞪,拼命扭动身体逃脱桎梏,浑身酸地瘫坐在地上喘粗气。
他本就是内力不足,经过全力舞刀后早已精疲力竭,衣袍残破破烂,看上去狼狈得很。
见风逐雪屁事没有,阿飞想到自己身体难以启齿的痛苦,口不择言,“你有本事下回别弄外面!”
他可不信,要不是风逐雪干得断断续续的,生怕让阿飞多占一点便宜,怎么可能才千分之一?
风逐雪双手背身,耐心解释:“灌不进去也不能硬灌。你当自己是水渠呢,想灌多少灌多少?”
宸玉竹收起瓜子,捂耳朵跑路:“我什么都没听见,别杀我!”
阿飞记恨他,不想和他说话,转身回屋倒热水洗澡。
宸玉竹给他烧水的时候送了本册子给他,好言相劝:“换些姿势可能就没那么疼。”
阿飞看得就眼晕,“你怎么不拿给风逐雪看?”
宸玉竹心想他私下和人联系,早就给过了,能让你知道吗?他讪讪地笑,“你又不是不知道风公子脾气没那么好,我拿这个给他,不就是在笑他技术不行?他一气之下打死我怎么办。”
阿飞想到如果诸事顺利,第三层不仅能杀死杨巅峰,风逐雪要是运气不好,也有活不下来的可能,那这段时间能吸多少都是赚了。
既然是赚,再痛苦,再难以忍受,那都不算什么。
阿飞刚刚又练了好久的刀,杀了许多的人,心头那股羞愤之感随着功力提升也逐渐消解。
他体会到了杀人的愉悦。这不是好征兆。
为了练功,阿飞什么都愿意做,接下册子,粗略翻看。
不看不得了,一看竟大有学问,阿飞抱着学习的心态多看了几页,虽没看出多少名堂,但隐隐约约有点概念,知道怎么做能少点疼。
他非常欣赏扉页上的一句话,“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他们之间肯定是风逐雪先被耗死,这样一想便舒坦了。
阿飞坐在热腾腾的水里调整内息,忽然耳旁传来悉索的声音,紧接着有东西贴在他耳畔,温热柔软。
阿飞猛地睁眼,水桶太窄,容不下他施展身形,上来就是一闷拳,“你进我浴桶干什么?”
风逐雪身阔腿长,一进来坐下水就涌出去半拉,他衣服还不脱,阿飞被迫和他面对面挤着,坐在他身上。
“我在帮你,”风逐雪徒手擦着阿飞湿润的脸,“难道不是你那本册子上写的,在水中能减轻疼痛?”
“可是你刚才还拿着刀抵着我脖子。”
“所以呢?”风逐雪问。
“刚刚差点杀了我,现在又来干这事,你一点羞愧感都没有吗?”
“你吸了我这么多内功,我看你也没有羞愧感。”
“我这么疼,那是你欠我的!”阿飞理直气壮,虚虚掐住风逐雪脖颈,他发现坐在上位果然舒服得多,骂得更顺畅,“平心而论,你难道一点快/感都没有?你去趟楚倌找小厮泄火都得给点头面钱呢,搁我就得白/瓢?”
“好,好。不能什么都不给,不然你会认为我在侮辱你。你这个人看似在妥协,其实什么都可以没有,不能没有自尊。”风逐雪双手抱着他的腰,他突然变得很近,微微笑着,满目含情,抱得阿飞喘不过气,两人隔着层衣服紧紧相贴。
风逐雪一下便能看透阿飞的本质,阿飞却对风逐雪一无所知。像阿飞这种十几岁的年轻人,要和风逐雪对着干和自寻死路没多大区别。
风逐雪挖着坑给他跳,他还沾沾自喜以为占到了便宜。
阿飞被他一语道破,心情很是不爽,可他下山这么长时间,也学到了点道理,别人越如何瞧不起他,越如何作践他,他越不能后退,越不能被情绪左右。否则连自己都要看轻自己。
更何况,实力不对等的时候,是没有公平可言的。
阿飞顿了顿,主动往下滑,遇到阻碍,皱眉:“你为何不能先把衣服脱了。”
“我想让你亲自来。”风逐雪轻笑,他想阿飞果然还年轻,不懂暗示。
阿飞没有拒绝,一把扯开腰带,手紧握住木桶边缘,头抬得很高,露出细长的脖子,眼神坚定凶狠,颇有挑衅的意味:“你等着,最后一定是你先死于泄/欲/过度。”
阿飞今晚的感受好了一些,但不多。
接受风逐雪是个变态后,连承受能力都提高了,可最后还是身心俱疲,连话都懒得讲。
醒来后,风逐雪依旧不在,残留一地的水。昨天从木桶换到窗台,很是折腾,简直不能看。
阿飞没什么精力去管这些,起床洗漱后就去找宸玉竹。
宸玉竹正好着急找人,将死人谷的事说了一遍。
起初,他虽说得绘声绘色,杨巅峰也亲自去查看尸体,并不信他的一面之词,立马怀疑到了阿飞身上。
毕竟阿飞进来祭坛这些天中,不止他一个人通过第一层来到杨巅峰的关卡,但还没人去过死人谷。只有阿飞这一行人。
眼看计谋就要失败,有个意想不到的人帮了他。
钟离忧找到杨巅峰,两人不知谈了什么,杨巅峰就相信是风逐雪动的手脚了。
阿飞只略听到消息钟离忧逃来鬼狱,不知她怎么要帮自己说话。
但问题能解决,阿飞深呼一口气,这些事便能当面去问。
宸玉竹将时间地点交给阿飞,阿飞怕风逐雪提前回来,留下纸条假意说出去消化练功,实则紧赶慢赶,来到第三层,按照顺序打开密室见杨巅峰。
密室幽暗潮湿,墙壁上长满了青苔,地上镶嵌着一盏油灯,昏黄的光线由下往上照,显得阴森诡异。一股难闻的怪味充斥着整个空间,让人几欲作呕。
杨巅峰躺在长椅上,双目微阖。四周围着他的都是神色阴冷的少年,听见动静头也不抬。
阿飞恭敬地行了个礼。
杨巅峰一言不发,只是盯着阿飞,眼神带着审视。
阿飞问:“第三层准备的怎么样?”
杨巅峰和先前那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全然两样。
他见阿飞容光焕发,他自己却被风逐雪一刀屠死了养了五六年的死士,气得七窍生烟,白脸都绿了。
可是光凭阿飞一个人,怎么可能杀死两千人?
他那亡灵书才练到第二层,三脚猫功夫杨巅峰也见过,根本没什么太大的本事和手段,估计一进死人谷就被吃的连渣都不剩。
只有风逐雪有这样的本事。
怀疑一旦产生,许许多多模棱两可的依据便能对上。十年前风逐雪一个人能屠杀一支军队,这几千死士算什么。
“你知道风逐雪杀光了我的死士吗?”
杨巅峰轻飘飘地说道,声音有些沙哑,听起来像是许久没有休息好。
阿飞假装一惊,瞪大双眼:“他···他竟然杀了这么多人?”
“要不是钟离忧来提醒我,我也不知道他为了尽快离开鬼狱,会做出这么绝的事来。”
“她说什么了?”
“这婊/子在宛平见过风逐雪刀法,她肯定这就是风逐雪干的。一刀杀人,天底下只有他。”
杨巅峰从未如此愤怒,死人谷堆成了尸山,伤亡惨重,还不是无名喽啰,都是他悉心培养的人才,到现在都没清理干净。
钟离忧是王霸旦那边的人,那天来找他的时候还笑嘻嘻的,明显是在笑他被风逐雪摆了一道。
阿飞听不惯他的脏话,皱眉:“钟离忧来提醒你小心风逐雪,是好意。”
“好意?”杨巅峰冷嗤一声,眼神阴郁,语气森冷至极,“钟离家的人各个都是豺狼虎豹,铁西王恨不得将鬼狱一把火烧干净,若非是领主一直坚定不让权,咱们早就成了丧家之犬,还能有现在的荣华富贵?”
杨巅峰握紧拳头,眼底闪过狠戾的杀意,“钟离忧还骗王霸旦去宛平练兵,操练武器,这婊/子算什么东西,居然想控制咱们。”
没想到这杨巅峰记恨钟离忧已久,阿飞只能顺着他的话说,“所以你打算在第三层把她也一起杀了?”
“自然。那第三层有倒计时,接近一炷香时间。
出路位于磁极顶点,强风吹拂之下,只有几根来回浮动的悬空细长高柱,中间还有重甲武器射击,稍有不慎跌落下去就是万丈深渊,相当于直接转到现实世界的万米高空坠落,死无全尸。钟离忧不是喜欢捣鼓这些吗,让她死在自己研制的兵器手上。原本王霸旦按照规定,只给第三层留下一个人出口,我现在也不会变,”杨巅峰冷冷地瞪向阿飞。
听到这里,阿飞脸色变了变。第三层只有一个人能出去?
他问:“如果我在第三层没能杀得过风逐雪,死的人就是我?”
杨巅峰冷哼一声,闭上眼,摆摆手,那些人将阿飞押住,“我不会帮你,你说过只让我设计第三层机关。到时候钟离忧和风逐雪都在,你要是能活着出来,那万事都好说,死了我也不会管。你有异议我现在就把你炼成新的死士。”
阿飞抖着嗓子问:“那时候你在何处?”
“我会在瞭望台观赏这些掉下高空的死人的表情。”
再精打细算也总有算不到的。
钟离忧固然间接帮了他的忙,可也逼迫他朝深渊走得更近一步。
阿飞不得不改变策略,他不能进入第三层最后的机关。一旦踏入,风逐雪只会踩着他的身体出去。
没人会救他,从来都是他自己救自己。
阿飞说:“钟离忧现在在何处?”
“在第三层的兵器坊里,你直接去就能看见她。”
阿飞被迫点头,“好。”
杨巅峰不愿多谈,不耐烦道,“知道任务就行,快滚吧。”
阿飞咬牙切齿地转身离开。
他回到客栈的时候,风逐雪还没回来。
他反复想着脱身办法,始终不能安静。阿飞干脆出门找江淮,可是无论转到哪里他都没有人影。
阿飞掏出身上的白绢,正要研读一番,忽然发现了异样。
他试探着去打开上面的字,总感觉在浮动,其中蕴含的内功心法字迹也骤然模糊,仿佛隔了重重迷雾,辨认不清真伪。
难不成江淮还给他的是假的亡灵书?
可他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直接不还就是,何必又给了个假的。
阿飞反复观察,这白绢触感是做不了假的,何况输入内气能浮现字体,这点天底下还没有别的武功能做到。他又翻了几次,依旧如此。
他心里有一万个疑问都得不到解答,又担心江淮安全,整个人烦躁无比。
风逐雪恰在此时回来。
阿飞问他这几天为何总是神出鬼没的,风逐雪也不隐瞒,“我们在鬼狱呆的时间太长,已经超过了当初与钟离愉约定的时间。”
阿飞很快明白:“所以你去见了钟离忧?”
“没错。”
“杀手们情况如何。”
“前三次都成功了,钟离廷狂妄自大,想直接和领主谈话,正在秘密前往鬼狱。”风逐雪说,“我将最后一次刺杀任务转移给钟离忧,在进入鬼狱前钟离廷的贴身侍卫会一层层死亡,她负责安排第四次刺杀。”
阿飞点点头,眼睛瞥到风逐雪衣摆上沾了些别人的血迹。
他抿了抿唇,问:“你知道死人谷么?”
“我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不少杨巅峰手底下的人,”风逐雪看向他,“今天才知道原来我杀了那多人。”
“是我杀的。”
风逐雪嗯了一声,“这我猜到了,但你为何要报我的名号?”
阿飞仰起头,“你杀了那么多人,再多杀一些很合理。”
“我杀的人是很多,不代表我要背负不属于我的罪名。”风逐雪神色看不出喜怒,“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没到我心甘情愿替你背锅的地步。你有点得寸进尺。”
“人已经杀了,杨巅峰也已经相信。”
木已成舟,这仇恨一旦结下,在心中生根,谁还会思索有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风逐雪身形修长匀称,随意站着都显得很笔挺,缓缓走到阿飞面前,居高临下地凝视他,语气讥诮:“接下来是不是要去撺掇杨巅峰报仇?”
阿飞势单力薄,原先只打算偏过杨巅峰,没打算骗得过风逐雪。
不过,他有个想的很好的计策,用在这里十分合适。
风逐雪见他杵着不回答,无非又是口是心非,不想承认。阿飞能杀死死人谷那么多人是出乎他意料的,他自己也不想把阿飞逼得太紧,否则好戏都没办法留到最后看了。
风逐雪往左边走,阿飞跟着堵住左边。他往右边走,阿飞也堵住右边。
两个人的眼神都互不退让。
“你去哪儿?”阿飞问。
“睡觉。”
“睡觉?”阿飞看了看天,也不过傍晚。
“后续都交给他们钟离家的人自己斗去了,我想在这里待多久就待多久。不睡觉干什么?”
阿飞见他这般淡定,心里越发没底。
风逐雪淡漠地收回视线:“现在我可以回去睡觉了吗?”
阿飞眼神虽狠,但此刻毕竟是他先算计的,底气不足,显得局促又紧张。
摸不准风逐雪的态度,就拿不定他会不会上钩。
阿飞知道自己有时候犟得让人讨厌,但不知道在感情方面,一直犟,犟对了地方,也会有可爱的成分在。
他跟着风逐雪走到床前,风逐雪脱衣上床,他也这么直愣愣地看着。
“你在观摩尸体吗?”风逐雪懒散的靠在床榻边,目光微敛。
阿飞倒是想在看尸体。
他蹲下身,趴在床沿,闻到风逐雪身上好闻的气味,不香也不刺鼻,像结冰的湖面上在下雪。攻击性不强,但冰面一破立马会被拽进水里冻死。
总有一种论调,说是有爱才有恨,爱越深,恨就越深。
阿飞认为一个人的恨与爱无关,人的感情完全可以做到泾渭分明。
他还年轻。年轻人总是太绝对,黑白分明,还不能游刃有余地在两者之间切换。
理智上想,阿飞不是受/虐狂,明知道自己恨别人,还要去爱,同样反过来,他再缺爱,也不会爱上他的仇人。
但他应该如何描述这种矛盾的感觉?
他既然恨风逐雪的所作所为,就不该此刻贪恋他的气味;他若是接受这是个恶魔,就不该恨他,叫他去死。
阿飞盯着风逐雪半晌:“我不是在观摩尸体。”
风逐雪轻笑,“哦?那是在观察我?”
阿飞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垂眸,“你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
风逐雪被他认真的表情说得愣了愣,低下头嗅嗅自己的袖子,“奇怪的味道?”
阿飞趁他低头的时候,得寸进尺地凑过去吻了一会儿,轻而柔软,没什么技巧,接吻很生涩,甚至有点木讷,但特别认真,舌尖碰着牙齿轻微摩擦,痒痒麻麻的。风逐雪也并不抗拒,有些纵容地任由他吻了许久。
等到两人分开,阿飞仍安静地蹲在床侧:“现在我也有这种味道了。”
外面的天色仍旧暗沉,屋檐下映照着一轮皎洁弯月,依稀透露出朦胧光晕,一切如梦如幻。
“你想用这来补偿我?”风逐雪问。
“你不喜欢?”阿飞眼神亮晶晶地盯着他,像凶狠的小兽看到食物,就忘记收起他尖利的爪牙。
“喜欢。”风逐雪勾勾唇角,笑意不及眼底,抓住他的脖子将他推倒在地板上。
阿飞的后脑一撞,剧烈的疼痛让他皱眉,却没说什么。
阿飞忍住脾气,知道吻还不够偏过他,低声道歉:“是我错了,柳刀宗叫我尽快对你动手,我便和江淮一起杀了死人谷的死士,让他回去和陆尧交差。嫁祸到你身上是迫不得已,柳刀宗不能暴露。”
这里面没一句话是真的。
没人教过阿飞如何处理人的感情,阿飞经历过的情感也屈指可数,算是野狐禅。
阿飞心想他也算有点天赋,自己悟出来一点边缘,不一定正确:感情的道理不是武功的道理。
武功可以至死不认输,感情却是一定要有人低头的。一旦两人谁都不肯认输,最后一定会一拍两散。
万事俱备,阿飞不想在临了时刻功亏一篑。
第82章 美人计(下)
阿飞不再是风逐雪一激就愤怒得不得了的样子了,那已经成为过去式。谎言和欺骗是成长的必经之路。
阿飞一直望着风逐雪的眼睛,黑漆漆的,像两潭寒泉。
夜风习习,吹动树梢沙沙作响,月亮挂在枝叶上,清辉洒落,银光闪烁。
他想到这双眼睛里曾经见到过的鲜血,想象他杀戮的画面,不知怎么心脏突然揪紧。
面对面撒谎不可怕,可怕的是眼前的人。
阿飞鼓足勇气没有避开他的视线。
风逐雪果然发问:“你说你迫不得已?不是你请江淮去死人谷的么?”
“当然不是。我问过其他摩罗教的人光玟格的含义,他告诉我明明就是剑的意思。”
有时候真假结合会让谎言听起来更通顺。
“是啊。”这下轮到风逐雪为自己找借口了,“光玟格是个多义词。”
“多义词?”阿飞显然不信。
什么多义词既能代表J液还能代表剑的啊!
风逐雪是仗着他胡说八道没人能告诉阿飞,但阿飞明显变得比之前聪明了些。
“摩罗教基本被屠杀干净,就算有也大多在外边活动,你在鬼狱如何找到的其他人?”
“就是杨巅峰。他说他是什么左护法,还是右护法这类。”
“他?我以前没见过他,教主左右护法都死在我手里。”
“没见过···你是说他骗人?”阿飞一惊。
“不一定。他那时候也许是个小喽啰,为了在你面前充面子才称自己地位很高。”
这些年来,打着摩罗教旗号寻找亡灵书的人还真不少,大多是假冒的骗子,货真价实的没几个。
但杨巅峰做到了今天的位子,已经有他自己的势力,没必要再用摩罗教来贴金。
“所以你承认光玟格是你一直在找的穿云剑?”
阿飞发现,风逐雪一般不想回答的事实,通常就会沉默。一如现在。
“柳刀宗也想找把剑,他目的和你一样?”
“连你都不知道,你还来问我?”风逐雪冷笑。
也是,风逐雪和柳刀宗关系是很浅薄,内部还有骚乱,压根管不到风逐雪头上,空有江淮跟着,其实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套出来。阿飞要是柳刀宗的人,早就把自己这个没用的棋子给换了。
他也怀疑柳刀宗总部是不是被谁一锅端了,不然江淮怎么会突然消失。
这些暂且不谈,阿飞骨头硌得疼,“地上很冷,你还想让我躺在地上和你聊天吗,有事回床上说。而且你压疼我的腿了。”
“呵,有事相求就回床上说,没事就叫我滚远点。你当我是什么?”风逐雪语气讥诮恶劣。
他看着风逐雪半晌,突然叹了口气,“你这人怎么这么难搞,我都准备跟你从良了,我还能害你吗。”
“当然能。我知道你只要给点机会,就不肯放弃一切希望争取自由。”风逐雪一点都不领情,“你记住,你能活下来是因为我的仁慈。如果你再骗我,等我连这点仁慈都没有的时候,就是你的死期。”
不知是在和他这个密探说,还是在和真正的阿飞。
无论是哪种,阿飞都微笑着点头,“好。”
死人谷这件事在阿飞心里算翻篇了,但风逐雪不是轻易吃亏的性格,相反,他这个人极其记仇,且没有节操可言。
阿飞正要挣扎着起身,风逐雪没动,他说,“亲完就结束了?”
那还要怎样,阿飞皱眉,“你昨天刚做过,今天还要来?”
“你不愿意?”风逐雪面无表情地起身,“我去告诉杨巅峰人是你杀的。”
阿飞抓住他的袖子,不让他走,见他不反感,手往上移,环住他的脖子,然后就不动了。
风逐雪被他撩得也忍不住,额头碰到他的额头,“等什么?”
阿飞说:“你答应我不要去告诉杨巅峰真相。”
风逐雪故意拒绝:“不行。”
阿飞抿唇去吻他的嘴角,“现在呢?”
“不行。”
阿飞这回又和他接吻,唇瓣相接,呼吸纠缠。
“现在行不行?”
风逐雪哑着嗓音,“不行。”
阿飞心跳如鼓,不敢看风逐雪的眼睛,只盯着他的嘴唇,一下一下地啄吻,将手伸进他中衣里,战栗心悸到畏惧。
风逐雪真想掐死阿飞,谈条件谈的坚决,就借着装疯卖傻来勾/引他,不仅将罪名嫁祸给他,还顺理成章地疗伤。
但他又不是神,倔强的阿飞像藤蔓一样缠着他,简直是要缠死人。
阿飞迷迷蒙蒙地想,美人计的确好用。没有人一点破绽都没有。
爱因斯坦,就是牛!
这一次从晚上做到了晚上,阿飞虽有很多事要做,可是急也急不来,做完的确缓解了些压力。
这是难得的休息时间,阿飞醒来后,风逐雪没走,也在沉睡。
阿飞没能想出头绪,躺在床边玩宸玉竹送给他的鬼狱模型。
鬼狱以祭坛为中心,四周呈放射状,周围所有高楼矮房从上往下看就是一座迷宫。
祭坛磁极倒转,但其他地界方向正常,以石碑为界限互相割裂开来,每栋建筑物之间都有特殊的连接路径,如果想逃跑,必须依照顺序从中穿过,否则只会迷失在迷宫中,最终困死。
如果能顺利穿越祭坛,向上走,那便是阿飞当初在祭坛外看见的那些吸引人的亮光所在。
这里有自成一体的秩序,也有独特武功的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