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灵兮看了眼手中的红叶,并不是枫叶。即时她看了如此多的游记,也不知这红叶到底是什么科属,竟像是一年四季都呈红色。
致远瞧着晏灵兮又补充道:“况且那地儿平日里除了娘娘爱去,甚少有人去那处闲逛。奴才眼尖耳灵的,经常去那处溜达,就连晚上也是掐了点去看。娘娘放心,应是没人发现。”
晏灵兮又将视线移到致远身上,满意的点了点头,说:“这事你做得很好,御膳房今日送来了新样式的糕点,阿好你带致远去尝尝,顺便拿几个金棵子给他玩。”
致远听到有糕点吃就已是喜不自胜,连声谢过晏灵兮,至于那什么金棵子哪有糕点重要......
待两人皆离去后,晏灵兮转动着手心里的红叶,“怦怦”直跳的心让她并没有在致远两人面前那般淡然,她小心翼翼的翻过红叶——
致灵兮,相思。
一去经年,思归,思归。长相思,长相忆。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一如以往,这封信上直白的爱意让晏灵兮红了脸颊。已有整整三年零六个月没收到他的来信,看来,这是他回来了。虽然这个“他”,晏灵兮一直不知道是谁。
晏灵兮又把红叶上的小字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越看心中越不能平静。她知道以她的身份不可以去看、去回应,但她就是忍不住去想,这些年她亦相思这无名之人。尤其在今日收到这封信,让她第一次有了回应的想法。
晏灵兮深深地吐了口气,而后起身走到博古架前,在最顶上取下一个木匣子。她将木匣子放在几案上,而后打开锁扣,里面皆是火红的叶片,每一张上都沾了墨迹,所有叶片皆是同一人所送。
晏灵兮拿起匣子里的红叶,第一张便是——
致灵兮,红叶传情。
宫苑树下红叶我已拿走,原来你也喜欢他的诗。再见,你已是他人之妻。然,一念之差,悔不当初。我托红叶寄情于你,愿你莫推辞。
晏灵兮记得她第一次收到这无名之人用红叶所传的信时,是她嫁入东宫不久后。
她与南宫楚河的婚事不过是权力交织下的牺牲罢了,她与太子殿下可以琴瑟和鸣,但一定做不到相濡以沫,这是与太子订下婚约时她就已做好的心理准备。她出生在晏家,生来就是天之骄女,众星拱月。如是这般娇养长大,自然是要为家族的荣兴做出自己的牺牲。这是她作为贵女不得不履行的职责,因她享受了与生俱来的优越。
因此她对这样的婚事并不排斥,但也从未有过期待。果不其然,成婚前两日她的未来夫君,尊贵的太子殿下找到她,“孤与你成婚,会给你以及你的家族想要的一切荣宠。但,其他的就别奢望了。”
晏灵兮知道南宫楚河所说的“其他”是什么,虽说她从一开始就没有过期待,但被人还是被她即将成婚的夫君如此挑明了说,无疑是在她的脸上重重的打了一个巴掌。
她那时虽狼狈,但还是仪态万千的回了他一个“好”。
这件事她没同晏家的任何一个人说,只当自己咽了这个委屈。他隔日还是欢欢喜喜的从晏家出嫁,这是她第一次为家族做出牺牲,当然也会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洞房花烛夜,晏灵兮给了南宫楚河一刀,自此两人之间的关系再未有转圜的余地。
那夜南宫楚河自婚宴上回来,昏昏沉沉的一下倒在了婚床上。本坐在床头等着新婚夫君掀盖头的晏灵兮,一把扯下了红盖头,而后爬上床一脚将睡得正香的南宫楚河踹下了床。
“唉哟......疼,谁?”南宫楚河一下就摔清醒了,睁眼看到自己竟被自己刚娶进门来的太子妃踢下了床,一时怒意四起。
他站起身逼近晏灵兮,满脸怒容,狠厉的眸光令人心惊胆战,“你想死?”
晏灵兮毫不畏惧,只见她唇角一勾,而后亮光一闪,匕首在空中画了一个圈而后割破了南宫楚河露出来的一截手臂。
南宫楚河难以置信的低下头,在他还未反应过来时,晏灵兮眼疾手快的拿了锦帕在他手臂上蹭了些血,而后将床上多的被子全部扔到床下。末了,还扔了伤药和绷带在床下的被子上,“殿下自己上药,臣妾乏了要休息了。”
南宫楚河此时一时怒不可遏,正想将人逮起来,却见晏灵兮从被子里探出头对他说:“殿下,新婚之夜可别让人看了笑话,不然不单单晏家的面子,就连皇室的面子里子也难以保全。”
“殿下也早些休息。”晏灵兮说完,翻身背对南宫楚河拆了钗环躺了下去。
南宫楚河知道晏灵兮是什么意思,晏灵兮一时间他还真动不了。但余生很长,看谁能斗过谁。
这一夜,晏灵兮逞一时之能赢了,却也输了。
在知道南宫楚河与寒介的特殊关系后,晏灵兮知道这辈子她在南宫楚河面前是赢不了了。所以,那一夜,她不悔。
晏灵兮能忍受南宫楚河对她的无视与冷漠,但无法忍受深宫的寂寞孤寂。好在她有古书做伴,方才不至于难熬。
年年岁岁皆无趣,她不知她在这深宫中已待了几年了。那一日她在随手所拾的枫叶上写了两句诗以作感叹,当时丢在了东宫最偏僻的一处宫所的大树旁。回来左思右想不大妥当,翌日又带着阿好去寻,只是寻来寻去都寻不到。到第三日,才在那棵属下又发现了一枚红叶,但那不是她丢的,上面写有小字,晏灵兮拾起一看,只见上面所写——
致灵兮,红叶传情。
宫苑树下红叶我已拿走,原来你也喜欢他的诗。再见,你已是他人之妻。然,一念之差,悔不当初。我托红叶寄情于你,愿你莫推辞。
晏灵兮看到这封红叶说书的信时,哪敢留下来,本想一把火烧了。但当将叶片置于烛火上时,她的手颤抖了,犹豫了。
她藏着这不该有的心思把这叶片留下,放在了木匣中,置于博古架最顶层,只当不见便不存在。但这样的红叶信件,却一封接一封。她不敢不收,皆因红叶上面有她的闺名。时间不定,长长短短持续了十来年,却在三年前断了。晏灵兮一直不知道此人是谁,但心中也有隐隐的猜测,因为这一封信——
致灵兮,相识恨晚。
浮云楼上初见,晚宴阶前曾逢。罗裙香露玉钗风。靓妆眉沁绿,羞脸粉生红。
流水便随春远,行云终与谁同。就醒长恨锦屏空。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
这封信上提到“浮云楼”,“晚宴”。浮云楼是永安城里最大的酒楼,他待字闺中时只与兄长一同去过一次,那一次遇上了兄长的同窗们。只是她毕竟是闺阁少女便没与他们多说几句话,只一一问了好后便先兄长一步入了雅间。
若这是他们的初见,那这人必定是兄长的同窗。晏灵兮自小喜好便是古书典籍,记忆力也比一般人好上几倍。因这封信,她大概将那日在浮云楼里兄长为她引荐的人都罗列了出来,但没有一人符合,因为“晚宴”二字。
第一张红叶出现的时间,正是南宫皇帝的千秋宴后不久。但名单中,能出入这般宫宴的,几乎没有......
晏灵兮拂去红叶上不知何时沾染的灰尘,那红叶上细小的字一字一句皆入了她的眼。那滚烫炙热的情感似乎通过红叶的颜色全部都传入了她的心间,相见恨晚的悔恨全部都明晃晃的显现在信中让她瞧见。
致灵兮,梦境。
梦入浮云烟水路。行尽浮云,不与伊人遇。睡里消魂无处说。觉来惆怅消魂误。
......
致灵兮,思念。
红叶黄花秋意晚,宫外念伊人。飞云过尽,归鸿无信。
泪弹不尽临窗滴。就砚旋研墨。渐写到别来,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
......
致灵兮,春衫。
醉拍春衫惜旧香。天将离恨恼疏狂。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楼中到夕阳。
云渺渺,水茫茫。征人归路许多长。相思本是无凭语,莫问花笺费泪行。
......
......
......
最后一封便是三年前在晚霞似火的黄昏里递来的——
致灵兮,离愁。
离多最是,东西流水,终解两相逢。
浅情终似,行云无定,犹到梦魂中。
可怜人意,薄于云水,佳会更难重。
细想从来,断肠多处,不与今番同。
吾爱兮兮,三年归期,与你再相逢。
......
晏灵兮望着她摆在几案上杂乱无章的红叶,每张红叶上细细密密的写着情思。她全都知晓,却从未回应。她珍藏着这段记忆,这段陪伴。让她不至于凋零在这深深地宫苑之中,然而她不知,这为她带来生机的人到底是谁。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晏灵兮也有了珍藏红叶的习惯。她从博古架上随意抽了一本书出来,里面每一夹页里都有一片蔷苑那里得来的红枫叶。晏灵兮抽了一张出来,端坐在几案前,研磨书写。不消片刻,红枫上便刻上了细小的文字——
致无名之人,无名之信。
你是谁?
第三十五章 润之
大雨渐歇,屋檐水一下一下富有节奏的敲打着窗外黄中带绿的芭蕉叶。乌云渐散,屋内重获光亮。
但这些都并未让坐在几案前对弈的两人有片刻的分神。
屋内暗香浮动,除了落子的清脆声,再无任何声响。
最后一子白棋落,棋局已见分晓,输赢已有定论。
“几年不见,倒是老夫小看你了。”李怀稔着手中的黑棋意有所指的说道。
身着一身青布衣衫的青年温和一笑,语气恭谨,“是润之班门弄斧,李相承让。”
“润之不必自谦,有能力是好事,只是这聪明劲儿可得用对地方,不然徒招祸患。”李怀望着夏润之轻叹了口气。
“润之一定谨记李相教诲,且思且行,独善其身。”夏润之对李怀拱手承诺道。
“你心里有数就好。”李怀问,“回来见过陛下了?”
夏润之点头,“嗯,见过了。”
“怎么说?”李怀虽说心里有些猜测,但陛下的心思难猜,他也不敢说完全能猜对那位的心思。
“陛下说我在外也历练这么多年,是时候回到永安城,回到朝堂上帮他,这吏部尚书的位置他想给我。”夏润之视线投在方才的棋局上,语气不紧不慢,娓娓道来。
“你同意了?”李怀虽说说出口的是问句,但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夏润之“嗯”了一声,抬眼看向李怀,“同意了。”
李怀叹道:“想来想去,如今这朝堂上能接替那个位置的也只有你夏润之。沉寂这么些年,也该再一次走出来了,不然这朝堂上下哪还记得你这位身负卿相之才的侯府世子。”
夏润之笑言,“李相过誉。”
李怀望着眼前的青年,似乎要透过这双历经世事的眼看到曾今的天纵骄狂。曾今的夏润之出身侯府,长子嫡孙,生来就请了世子之位。然他拥有如此显赫的身份,却没长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弟,反而小小年纪就有了一定的名声。
夏润之有显赫的家世,非凡的容貌以及让人无法忽视的才华。
他当年连中三元问鼎宣德殿,御驾面前侃侃而谈毫不怯场,朱笔御批钦点状元郎。
永安城的春日里,少年白衣纷飞,惊才绝艳。那一日,他可谓是出尽了风头;那一日,世人都知朝中又出了一位具有“卿相”之才的少年,而他还是李相的门生。李相百年后,他这位置合该这位少年来坐……
若不是当年侯爷卷进贪逆案,少年也不会陨落的如此之快。虽说最后还了侯爷清白,但侯爷已然身故,那位惊才绝艳的少年也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李怀看到青年脸上也已沾染了岁月的痕迹,又是一阵感叹,“先夫人的忌日快到了吧。”
夏润之闻言一愣,须臾才回道:“快了,就在本月下旬。”
“赴任之事不急,等先夫人忌日之后再入朝不迟。这事......”李怀顿了顿,“老夫会替你同陛下说的。”
夏润之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个什么,但最后还是只回了一句,“谢谢先生。”
李怀闻言,竟也有些动容,他......许久未曾唤过自己先生了。
当年轰动朝堂的贪逆案老侯爷不幸卷入其中,他曾来求过自己,但自己最终却并未施以援手,至少面上看来是这样。也是从那时开始就有了他们师生不和的传言,但这似乎并不是传言,那之后润之登门的次数极少。这一次,若不是为了赴自己的邀约,大概也不会主动登门罢。
李怀曾今也视夏润之为半子,倾注的情感亦是不少。只是时光如流水,冲走了许多东西,留下的只是外表光滑的、平整的、没有任何损坏的石头......本质也只是个添堵的石头罢了......
李怀到底是没能将人留下来,那顿晚饭整整一桌的珍馐,却只有李怀一人品尝。
“怎么,他还在怪你?”李怀刚夹起了一片青菜,就听见有人在旁冷声说道,但其中的关切之意李怀还是能听出来。
李怀没转头看,能在他的府邸里来去自由的也只有宿辛。
“你怎么来了?”李怀随口问道。
宿辛将手里提的酒壶放在桌上,“预料到你今日心情会不好,就带着好酒来看看你。”
李怀抬眼看向宿辛,眸中无波无澜,“这回......”
“让你猜对了。”语气中皆是叹息。
李怀放下碗筷,拿了酒杯放在两人身前,又自顾的拿了宿辛放在桌上的酒壶打开,替两人都倒了一杯。
“我先干了。”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你这......”宿辛阻止不及,李怀一杯酒已经下肚。
见状,宿辛也二话不说,端起酒杯饮尽。
李怀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宿辛不发一语,只安静的陪伴在他身边,这时候旁人说再多都无用,也只有让他自己慢慢接受了。
月光洒落,银辉铺满整个相府后园,亭中的两人坐在光晕里,竟然人有些看不真切。
......
夏润之望着灵牌上他亲手刻下的字:吾妻李氏昭昭之灵位——夫夏润之。
若不是李相提醒他都快忘了昭昭的忌日。
昭昭是个命途多舛的姑娘,她是他的表妹,生母早逝,父亲不喜,体弱多病。若不是侯夫人将她接到侯府,说不定早就被那一家子磋磨死了,但她那身子骨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孱弱,能活到花信之年已费了侯夫人不少力,这是她能为她早逝的姐姐做的力所能及的事。
当年夏润之娶昭昭,只是为了她身故后,芳魂能有归处。李家她是回不去了,本意是想为她说亲,却没有哪家愿意娶这样一个药罐子回家伺候着。那时侯夫人同夏润之商量,让他纳昭昭为妾,但夏润之不愿委屈了他视若亲妹的昭昭,所以他娶了她为妻。因为那时他以为他再没有机会与他心中所爱重逢,她已是他人之妻。
他与昭昭只是挂了夫妻之名,却从未有过夫妻之实。这是昭昭的坚持,亦是他心中的梗阻。私下里他们任旧以兄妹相称,昭昭说过只要兄长有了心许之人,她一定会让位。但她没等到他迎来心上人的那天,她就已然身故。
最后,夏润之依旧给了昭昭最体面的身份,她永远是他的嫡妻,这样她才能葬入祖坟,立牌于祠堂,享香火供奉,芳魂应有归处。
夏润之给昭昭和老侯爷以及侯夫人都各上了一炷香,“爹、娘、昭昭,我回来了,以后也再也不走了。你们一定看着我,看着我重振侯府,迎她入门,当年失去的,日后我都会拿回来!”
......
这日南宫明赫带着辰安在宁定巷的茶楼里与读书人以及名家大儒清谈论道,这是他每月必做之事,即使上次回程上出了些差错,但南宫明赫也从未想过将这事从他的日程上刨除掉。
但今日他的雅间里却迎来一位不速之客,这位他虽只在父皇的千秋殿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但从未交谈过,南宫明赫想不通他为何会来寻他。
“可是夏润之,夏大人。”南宫明赫与这人虽然没有过深交,但夏润之的名声他早已是如雷贯耳。这样的人,用得好是利剑,用不好也是利剑,只看这剑尖朝向如何。
“正是微臣。”夏润之朝南宫明赫躬身行礼,南宫明赫忙起身迎向夏润之,抬手虚扶夏润之的手臂,言道:“大人多礼,快快请坐。”
辰安早将座椅备好,南宫明赫引着夏润之落座。
辰安为两人添好茶水后,恭谨的站在南宫明赫身侧,南宫明赫不着痕迹的看了辰安一眼。而后将视线落在不请自来的夏润之身上,“夏大人也喜欢到这儿来喝茶?”南宫明赫明知夏润之从未踏足过此处,但还是假作不知的问道,只当两人是偶遇。
夏润之闻言,笑了一下,直言道:“殿下,微臣是专程来寻您的。”这倒是符合他的性格,一点也不拐弯抹角,当然除了在算计人的时候。
“殿下放心,今日你我见面之事......”夏润之看了一眼站在一旁并不准备出去的辰安,说道:“除了我们三人,并不会有第四人知道。”
“哦?”南宫明赫轻哼了一声,借以喝茶遮住他此时眸中一闪而过的异样。
南宫明赫浅啄了一口茶,而后放下茶杯,看向夏润之,“既如此,夏大人今日专程来寻本宫是有什么要事?”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想在赴任之前与殿下先见上一面。”夏润之手搁在桌上,指尖轻触杯面,感受着杯壁传来的热度。
“嗯?”夏润之的能力南宫明赫虽说从未亲眼见识过,但他从南宫皇帝那里已经听过不少。从南宫皇帝的只言片语中,他知道南宫皇帝是极为欣赏这位夏润之夏大人的,曾今的侯府世子。不然也不会花费这么多的功夫,将他下放到任上去历练,去做实事。
“不知夏大人要去哪里高就?”南宫明赫问道。
“吏部。”夏润之只说了两个字就让南宫明赫恍惚了一下,但也只是一瞬,夏润之见状,继续道:“任吏部尚书。”
南宫明赫闻言心绪有些复杂,他与南宫楚河为这吏部尚书的人选斗得不可开交,却不想他们父皇早就内定了人选,且他们两人均不知道。但这吏部尚书若是夏润之来做,他除了“合适”二字外,没有其他更贴切的词。在他看来这吏部尚书的位置只要不是南宫楚河的人顶上,他都没有所谓,但今日这夏润之来找他又是什么意思,还给他带来了这么一个消息。他能肯定的是,夏润之一定不是南宫楚河的人。
“恭喜夏大人。”南宫明赫拱手道,“以后还请夏大人多多关照。”
夏润之说:“关照不敢当。微臣今日来就是想告诉殿下,只要微臣在,这吏部就会一直是殿下的。”
南宫明赫怔然,看了夏润之许久。来人一身青布衣衫,除了姣好的面容和举手投足间自然而然的贵气,根本看不出来这人出身显贵,亦是朝廷重臣。
“为何选我?”这是在问夏润之为何站队于他,面上来看,他与南宫楚河更能亲近些。
夏润之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起身行礼后躬身退了出去,只当没听见南宫明赫最后的问句。他今日确实是来表明立场的,表完立场自然是要离开的。
夏润之走出茶楼后,自袖口处掏出一片火红的枫叶,叶片上写着——
致无名之人,无名之信。
你是谁?
辜月伊始,红枫腰坠白玉珠。
晏灵兮玉手托着红叶,半眯着眼眸细细品读,“辜月伊始......是为十一月初,可红枫腰坠白玉珠,又是何解?”
晏灵兮站在窗前解着这无名之人的字谜,虽不知后面一句何解,但从“相见”之题到“辜月伊始”,她就知道下月初她就能见到跨越时间长河也未曾消失的笔者到底是谁了......
冬月初三,宜祭祀祈福。
天光破开云层,来往皆是王公大臣的永安街上今日繁华依旧。然略有不同的是,坐落在永安街上最正中位置的宣威将军府天色渐亮时就开门迎起客来,皆因今日是圣上亲封的昌颐县主的及笄之礼。又因着宣威将军的关系,今日将军府来往的皆不是无名之辈。
而将军府西苑的两宜轩里气氛却是一片冷凝,身着蜜合色簇锦团花芍药纹长裙外罩一件玫瑰红万字流云妆花小袄的二夫人罗氏正苦口婆心的对楚秋澜说,“今日你大伯就要为你开祠堂冠楚姓记在我名下,从此以后你就是楚家正正经经的嫡女。你大伯准备今日为你定下与尹家公子的亲事,尹家在文臣中的威望不可小觑。”
“届时楚家与尹家有着这层姻亲关系,自然为你太子哥哥再添助力。只要楚家能立于朝堂不败之地,你在尹家的后宅便是要风的风,要雨得雨,无人敢约束于你。”
“真是这样吗?”已换好采衣采履的楚秋澜面无波澜,细细的梳理着肩侧如墨的黑发。
罗氏不经意间对上楚秋澜镜中的眸子,心中不知为何“咯噔”了一下,但依旧面色不变的回答道:“自然是如此。”
楚秋澜放下木梳,转身面对罗氏勾唇一笑,就连眉眼之间都染了笑意,“若真如母亲所言,澜儿嫁过去又有何妨。”
罗氏听楚秋澜应下了这门亲事,提起的心总算放下去了。她从未苛待过楚秋澜母女,亦与她无冤无仇,所以秋澜大伯及秋澜父亲才会央她来说这事。
方才所有的疑虑不安都在楚秋澜这一句话中消散,是了,世家没有女子能拒绝在后宅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诱惑,这也是她曾今的愿望。但她这些年确实如愿以偿了,在大嫂去世之后她就是这将军府唯一的女主人。虽说她的夫君官职不显,但夫君与大伯并未分家,她走出去代表的便是宣威将军府。
罗氏得了秋澜的应诺,便起身对楚秋澜说:“想必宾客已至,我出去看看。你自己准备准备,一会儿笄礼就开始了。”
“母亲慢走。”楚秋澜起身福礼相送。
待罗氏走后,楚秋澜又挥退了在房中服侍的侍女,望着镜中的女子冷笑了一声,“你们这如意算盘,今日怕是打不响了......”
今日及笄礼洛宁长公主居正宾之位,她到来时,满庭之人皆起身相迎。楚宏义居首位,他领着众人行礼言道:“恭迎长公主殿下,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洛宁长公主一身曳地水袖百褶凤尾裙,身上的珠宝首饰虽样式简单,却不失气度,反倒是将她皇女的尊贵彰显得淋漓尽致。她如今虽已不再是二八年华,但岁月从不败美人。历经岁月的沉淀,如今的洛宁自有一番不可言说的美。
洛宁长公主素手一抬,“都起身罢,不必拘礼。”
楚宏义起身时正与洛宁长公主微垂下来的视线对上,两人之间风华流转,但也只是一瞬便各自移开了去。
楚宏义侧身让出路,“长公主请。”
洛宁长公主颔首,跟着罗氏往正宾的位置走去。
在洛宁长公主没注意到的身后,有一双深邃的眸子一直注视着她,直到她落座前才移开视线。
同洛宁长公主一道来的还有夏润之,夏润之待洛宁长公主落座后,正准备去为宾客准备的观礼位坐下,只听洛宁长公主道:“润之,就站在本宫身边。”
夏润之应了声“好”,而后抬步走到洛宁长公主身侧站定。
庭中宾客皆闻声看过来,但在看到洛宁长公主唤的是夏润之后,又都移开了视线。谁人不知洛宁长公主的母妃也是从夏家出来的,她对夏润之关照一些也无可厚非。说起来如今的皇后也姓夏,都出自同一族谱,只是这对姑嫂似乎就没这么熟稔了。
洛宁长公主略微一偏头,一抹火红就撞进了她的视线,“你这挂坠倒是别致。”
夏润之随着洛宁长公主的视线看下去,正是他系在腰间的红枫腰坠,腰坠下还挂了一颗白玉珠。
“嗯,这是微臣最钟爱的腰坠......”
正说着大门处又迎来了一阵嘈杂,来人正是太子南宫楚河同太子妃晏灵兮。前庭一阵见礼,因着洛宁长公主的关系,夏润之并未挪步。只等南宫楚河携太子妃前来拜见姑母时,夏润之才向两人见礼。
行完礼后晏灵兮抬起头的瞬间就看见了那抹热烈的红,与她博古架上所有古书中夹着的枫叶别无二致,炙热而直白。
晏灵兮将视线再往上移去,便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原来是他。
南宫楚河同晏灵兮落座后,吉时便至。
楚宏义开礼后,赞者从旁走出以盥净手,于西阶就位。笄者楚秋澜至场地中,面向南,向宾客行揖礼。而后面向正西跪坐于笄者席上。赞者上前为其梳头,而后将木梳置于笄者席南。
及至宾盥,正宾洛宁长公主于东阶下以盥净手,拭干。而后与楚宏义相互揖让后各自归位就坐。
初加之礼——笄者向东跪坐,有司奉上罗帕和发笄,洛宁长公主行至楚秋澜身前,吟颂祝词,“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颂罢,洛宁长公主为楚秋澜梳头加笄,而后起身回位落座。赞者为楚秋澜正笄后,楚秋澜起身离开。不过片刻又回到庭中,换了一身与头上发笄相配的素衣襦裙。
一拜之礼——楚秋澜向来宾展示襦裙后,面向楚宏义以及楚宏文夫妇行拜礼,赞者唱道,“一拜,侍亲以孝,阶下以慈。”
二加之礼——洛宁长公主再起身净手,吟颂祝词,“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尔受胡福。”赞者去发笄,洛宁长公主为楚秋澜簪上发钗。楚秋澜再离席,更换与发钗相配的曲裾深衣。
二拜之礼——......“二拜,和柔正顺,恭俭礼仪。”
三加之礼——......“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赞者去发钗,洛宁长公主为楚秋澜加钗冠。楚秋澜再离席,换上与钗冠相配的大袖长裙礼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