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明赫抿了一口茶,冷哼了一声,“果然是我那好皇兄,没想到他竟亲自出了城,看来那玉溪山对他极为重要。”他又看向辰安,“这次想必已是打草惊蛇,他定然也加强了防备。玉溪山那边我派人去盯着,你就别再去了,等寻了那处的破绽,你再出手不迟。”
辰安点头应是,心中却是纷繁杂乱。
南宫明赫丝毫没有怀疑辰安是否有隐瞒,他一杯热茶下肚,本来苍白的脸有了些血色。身上的冷意消散,人也热络了起来。
“辰安,我听说现如今宿辛统领长居于李相府中,你若有空倒也该多去看看。宿辛统领于你有师徒之实,李相于你也有半师之恩。你作为徒弟可不能失了礼数,总该多走动走动。广阳殿库房里的东西放着也是放着,你挑一些合适的带去,拜访……总不能空着手。”
辰安闻言有些哭笑不得,“殿下,属下虽说入了苍龙营,也跟过宿辛统领一段时间,确有师徒之缘。但与李相......又从何说起?”
“宿辛统领于武艺一道上放眼天下也是佼佼,但他却疏于谋略。”南宫明赫指尖轻扣了扣桌面,沉吟道:“你这些年在苍龙营中果真只专研了武艺?”
辰安抿唇不语,宿辛教给他的确实不止习武练剑,就他房里那本《善谋》杂论还是他出营回到南宫明赫身边时宿辛交给他的,他一直以为这是宿辛所作,毕竟这书名确实很像宿辛的手笔,却没想到其中竟有李相的功劳......
南宫明赫见辰安眉目间的凝神,轻声说:“宿辛统领面冷心热,他心知只让你随他学武并不足够,所以才请了李相帮忙。”
“但李相为何会襄助宿辛统领,而且还是因为属下这无名小卒,他们之间......”辰安思索片刻道出了他的疑问。
南宫明赫摇头,“他二人的关系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当年父皇能坐上现在这位置,多亏了宿辛统领。”
“苍龙营一直是帝王隐在暗处的臂膀,当年父皇作为不被重视的皇子没有任何的能接触到苍龙营的机会。直到李相投入他门下,这才让他结识了宿辛统领......”
“原来如此。”辰安叹道。
虽说不知二人之间到底有何渊源,但必然是亲近的。
“但......宿辛统领性子冷淡,一向厌恶此道,李相也是个淡泊的性子。在他们二人面前极难讨得了好......”辰安似乎想到了什么,话音陡然沉了下来,“殿下是打算拉拢宿辛统领和李相?”
他想到他与南宫楚河在那洞穴里的对话——如果南宫明赫培养起了自己的势力,就算除掉南宫楚河,就算南宫皇帝最终真的起了对付南宫明赫的心,也是要掂量掂量的。
“对”,南宫明赫沉声应道,“就算拉拢不了,能卖个好也是不错的。”
南宫明赫望着辰安脸上复杂的神情,关切、担忧以及欣喜全都是因他一人而起,心中不觉熨帖了几分。但想到他对辰安有所隐瞒,心内又是一阵愧疚。
辰安不在皇城的这几日,南宫明赫虽病着,但该做的事一点也没落下,还抽空见了吏部尚书康正信,从他那里了解到了许多他不曾知道的事——
“康大人来了。”南宫明赫半倚在榻上,望着步入寝殿的康正信。
康正信对着南宫明赫行礼道:“臣,拜见殿下。”
“康大人不必多礼......张总管快把老大人扶起来坐下说话。”后面一句是对张游说的。
张游上前将人扶起来,又搬来锦杌让康正信坐下说话。做完这一切张游就躬身退了出去,知道两人有话要说,还掩上了门。
“康大人此来可是有事找本宫?”南宫明赫望着康正信一脸的为难,就知道他这段时间的做的事即将看到成果。
他在吏部看似只维护着他那一亩三分地,但是暗中却一点一点的渗透了进去。如今有人坐不住了,自然会找到他跟前来。
康正信面露难色,但自他踏进这广阳殿就没有后悔的余地,既然做了决定,便是后退不得。
“殿下,有些事情,并非臣就做得了主的。说到底,这六部尚书都不过是棋子罢了,是左是右,是进是退,全由不得自己......”
南宫明赫拧眉,“康大人可是说笑了,这六部尚书怎么可是旁人的棋子,这不乱了套了?”
康正信沉沉的叹了一口气,“殿下有所不知,李相......李相的地位也许尚在两位殿下之上......”
南宫明赫疑惑的看着康正信,康正信继续道:“李相之上是陛下,而他之下才是六部。刑部算是被太子殿下牢牢握在手里,而吏部和兵部却都有李相的影子,真正独善其身的只有户部、礼部、工部三部,没有任何掣肘。陛下将吏部交给您,想来也是有他的考量。”
南宫明赫闻言,心下一怔,看来父皇和李相的关系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君臣相合,不过都是权衡。太平盛世,海晏河清。李相怕被“鸟尽弓藏”所以早早的就握住了吏部和兵部这两大朝廷的命脉,但也怕将人逼急了,所以大多时候赋闲在家,不去碍眼。而父皇对于吏部与兵部自然是想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所以这才将他推了出来。
不想他误打误撞真就将这事摆在了明面上来。
他并没有打算与李相为敌,一切只是为了保全自身罢了。
“您还未入宫之前,这六部虽各有明主,但因着太子殿下是唯一能接掌大业的人选,所以六部上下只要太子有令皆无有不从,是以,六部中都有太子的人,只是职位高低罢了。”康正信低声说道。
“太子殿下可知李相在这背后......?”
“太子殿下不知,不然也不会如此不敬李相,此事也只有陛下、李相以及吏部和兵部的尚书知晓。”
南宫明赫心下一怔,南宫楚河背靠楚家已是占得了先机,竟不知经过这些年父皇和李相暗中的支撑已让他的势力如此之庞大,一时之间想要连根拔除几乎是没有可能。南宫明赫的脸色有些难看,他看向康正信,“康大人为何将这样的隐秘悉数告知本宫?”
康正信望着眼前这张尚带有少年气的脸,却无法将他小看了去。就这明赫殿下的手段可不是表面上看起那般稚嫩,短短数月已是将他逼得不得不来表忠心。明赫殿下年纪尚小已有这般谋略,虽说表面看起来他的形势不如太子殿下,但时间还长,到底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何况他身后还有陛下。
康正信苦笑,“吏部奉了李相的令,周旋于您和太子殿下之间。李相严令,在不伤害到您的同时,亦要听从太子殿下的吩咐。老臣左思右想,将来不论两位殿下谁问鼎宫阙,想来都容不下吏部这群老臣。不若将知道的一切都告知明赫殿下您,殿下性情温和,宽仁大度,想来不会与我等为难......”
康正信说到最后都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硬着头皮说完了,他没什么大志向,只想在任上平稳度过,将来衣锦还乡,告慰祖宗。
南宫明赫望着康正信点了点头,说:“康大人大可放心,以前本宫不知这其中机锋,倒是有些误会大人了。但既然大人看好本宫,本宫自不会让大人失望。您将这些事悉数告知于本宫,本宫会将这份恩情牢记于心,定不会忘了老大人这份厚情。”
康正信闻言松了口气,但依旧不忘提醒道:“殿下,这事事关李相与太子,只您心中明白即可,切勿告知旁人,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南宫明赫应下,“康大人放心,此事绝不会出自于本宫口中。”
“谢殿下。”
康正信站起身朝南宫明赫拱了拱手,说道:“殿下注意身体,老臣这便退下了。”
“康大人慢走。”
南宫明赫目送康正信离开,心中思绪万千,只道:合该与相府多走动走动。
第三十章 父子
康正信走后,南宫明赫又在张游处了解到李怀与南宫皇帝当年的一些事,其中不乏宿辛与苍龙营,也自然而然的让南宫明赫注意到了宿辛。
虽不清楚宿辛与李怀的关系,但这并不妨碍南宫明赫对这两人的一些想法。既然无法与之抗衡,不如互惠互利,省得两败俱伤。
这些隐秘南宫明赫通通都未与辰安言明,一是对康正信的承诺,二是这些事他不知为何从一开始就没有一点想要告诉辰安的意思。
辰安沉吟道:“既然这是对殿下有益之事,属下会尽力试试。”
“嗯,尽力而为,不必强求。”南宫明赫见辰安不曾起疑,心下松了口气。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接,皆相视一笑,但都各怀心思,没有了以往的坦然。
人,都会有秘密......
辰安想到了南宫楚河对他说的那些话,思索片刻试探着说:“宿辛统领和李相处,属下自会尽力。殿下是否也应当多去千秋殿与陛下说说话?陛下的喜好殿下也可告知属下,这样属下在为殿下准备携礼的时候,也好方便挑选。”
南宫明赫倒是不疑有他,将南宫皇帝的一些忌讳仔细的同辰安说了,又道:“除此之外,你只捡着寓意好的准备就是,父皇他也不缺这些,横竖也只是我的一个心意罢了。”
“如此,属下明白了,这便去库房挑选物什。”辰安说着就要站起身去着手准备,“时辰尚早,事不宜迟,待会儿殿下去千秋殿,属下去相府试试运气。”
辰安话音方落,就被南宫明赫伸手又按回了座椅上,“你才从玉溪山回来,还未休息,我怎么能让你又出宫劳神。去千秋殿的物什我让张游去备,至于相府,等你身体恢复了再去不迟。”
辰安不知自己的现下的情状,嘴唇干裂,面色青黑,也不知是什么撑着他,竟让他的双眼还如此有神。这些时日想来在外面并未休息好,又急着赶路已是损了身体,再加上先前与南宫明赫的那几次伤了元气......南宫明赫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样将全部心神皆放在他身上的辰安他该如何是好。
南宫明赫见辰安还欲说话,只打断了说道:“听我的,好好休息,不差这一两天。若是你倒下,我还能依靠谁呢?大哥。”
“好。”辰安终是不忍南宫明赫对他太过担忧,便点头应了。
南宫明赫本想与辰安一起去相府,但见辰安身体如此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何况若是真的跟着辰安去,落入有心人的眼中,未免显得过于急躁,平白生出些事端来,便打定主意就算辰安后面去相府,他也不能跟着去,只能全权交给辰安了。
南宫明赫收回落在辰安身上的手,克制住想要继续触碰的念头,轻声说道:“想来张总管已经送了热水在你房中,你回去沐浴用膳后便好好睡一觉罢,不论什么事都等睡醒了再说。”
辰安“嗯”了一声,南宫明赫继续说道:“我去一会儿去千秋殿正好在那边用膳,晚膳不必考虑我。”
辰安点了点头,这正是他未问出口的话。
两人又说了几句,便各自离开了。
“明赫怎么这个时辰来父皇这儿了?”南宫明赫来的时候南宫皇帝正坐在几案前,几案上是几摞厚厚的奏折。眼见南宫明赫从殿外走进来,眸中闪过惊讶,但也只是一瞬,随即就笑了起来。
只要内殿没有特殊情况,辰安都是可以直接进来的,并不需要通禀。这是南宫皇帝的默许,也表示他对南宫明赫的特殊与亲近,至少旁人看来是这样。
明赫笑着将手中的木盒放在南宫皇帝的几案上,“儿臣今日无事,见库房中今岁送来的一些药材于父皇有益,便急着给父皇送了过来。”辰安到底是没忍住,本来已经回了房,还是赶到库房帮南宫明赫挑了这些药材。
南宫皇帝眸光一闪,看了南宫明赫一眼,伸手打开了木盒,笑着对南宫明赫说道:“明赫有心了。”
南宫皇帝虽说对药理一途不甚了解,但也看得出木盒里的都是些珍稀的药材,对他这副身体确实有益。但他并不一定会真的就用了这些药材,他在这方面极为谨慎,就算是对南宫明赫他也有所保留。只是这并不妨碍他收下爱子的心意,一句“有心了”便是莫大的肯定。
“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朕送这些?你身子不好,合该留一些自己用,朕这里不缺这些。”南宫皇帝笑着说,心中不乏暖流划过。
南宫明赫有些尴尬,虽说给父皇送药材是他的一片孝心,但带着些目的在里面,就没有那么纯粹了。于是忙开口掩饰道:“父皇是儿臣心中最重要的人,有了什么好东西自然是要先拿来孝敬您,儿臣还希望父皇长命百岁,能陪儿臣更久一点。”
这是南宫明赫的心里话,他年少失怙,陪在他身边是南宫皇帝和辰安,这两人一直都是他心里最重要的人。即使偶有算计,也是在不伤害两人的前提下。
“怎么?明赫这是嫌朕老了?”南宫皇帝假作震怒,但压也压不下去的嘴角暴露了他此时的真实想法。这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南宫明赫还是孩童的时候,那时也有这类似的对话,天真的童语似乎还萦绕在耳边......
南宫明赫见状也假作慌张的又是作揖又是辩解,“儿臣不敢,父皇正当年,哪里老了!”
他头虽低着但视线却一下下的落在南宫皇帝身上,见他的笑意越来越明显,于是说道:“父皇,您用过晚膳了么?儿臣好饿。”
南宫皇帝闻言,打趣道:“怎么?广阳殿已经不为你准备膳食了么?竟然到千秋殿来蹭膳。”但还是对侍立在外间的宫人吩咐道:“来人,传膳。”
外间有宫人应声退了下去。
南宫明赫脸色的欣喜自是遮也遮不住,他忙跑到南宫皇帝的脚踏上坐下,将头靠在南宫皇帝的龙袍边蹭了蹭,“许久未曾与父皇一同用膳,儿臣太怀念与父皇一起用膳的那些时日了。”
南宫皇帝低眸,看着南宫明赫脸上的真情流露,听到熟悉的撒娇之语,不觉也跟着怀念了起来,但话语里却满是揶揄,“这说得你是搬离了千秋殿多久了似的。”
南宫明赫哼声道:“确实很久了......”
瞧见膳食一道道的呈上,两人在桌前坐下。
南宫皇帝执起筷著给南宫明赫夹了几筷子他爱吃的膳食,“吃吧,朕知道你现在的事务繁重,但也要顾惜自己的身子,切莫像今日这般,到这个时辰了还未用膳。”南宫皇帝倒是没提广阳殿的宫人侍奉得如何,南宫明赫是主子,到底都得听他的,主子想要何时用膳,他们可做不了主。
南宫明赫端起碗笑着说:“父皇不也忙到这个时辰还未用膳?”
南宫皇帝闻言愣了一瞬,而后伸手在南宫明赫头上敲了一下,笑骂道:“出去时间不长本事倒是长了不少,竟也敢打趣朕了?”
南宫明赫捂着头假意痛呼,“儿臣也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南宫皇帝心里跟明镜似的,他使了多大劲儿他自己还不知道?瞧着南宫明赫捂着头在那儿挤眉弄眼,笑道:“好了,能有多痛,快趁热吃。”
南宫明赫得了便宜自然也不再装怪,他乖乖的放下手,执筷著用膳。
南宫皇帝最近没什么食欲,每次用膳也只象征性的用几口就撤了。今日瞧着南宫明赫用膳的样子,竟不觉间胃口也好了不少。
南宫明赫同南宫皇帝用膳的时候没有让宫人从旁伺候的习惯,也未曾谨守“食不言”的规矩。于南宫皇帝来说,也只有与南宫明赫一起的时候才能如此放松,仿佛只是寻常人家的父子叙话罢了。
南宫明赫用着膳的同时也不忘给南宫皇帝布膳,南宫明赫坐在南宫皇帝身边甜滋滋的吃着碗里的菜,眉眼间俱是笑意。这样的场景仿佛回到了从前南宫明赫常住于千秋殿的日子。
南宫明赫一边吃着一边同南宫皇帝讲近日发生的事,但隐藏了他与辰安发生的那些不同寻常,只说他拿不准与辰安相处的度,同时也隐瞒了康正信同他说得那些。
南宫皇帝面露笑意,宠溺的看着南宫明赫,直到听他说完,方才开口道:“一个属下罢了,你想如何待他便如何待他。不过,明赫,朕知道你一直惦记着当初他对你的那点恩情,念旧是好的,但也不能因此成了你的绊脚石,对辰安你不能宠幸太过。这人呐,太过得宠就会忘了本分——”
“并且,对于下属要赏罚分明,不能因为辰安的特殊关系就让你在他立功时大赏,犯错时小惩。长此以往,你那广阳殿里的宫人,人人皆想学那辰安,你作为皇子的尊严何在,又会谁真心信服于你。将来,你又如何撑得起这天下?”
“那玉溪山的事你就真信那辰安的一面之言而不去查探?三个人同去,却只有他一人完好无损的回来,你就没有一点怀疑?”
第三十一章 玉坠
南宫皇帝说完,南宫明赫就垂下了眼,喃喃应声,但并未将南宫皇帝的告诫放在心上。虽说他很尊敬他的父皇,但同样的他也很信任那个像大哥一样一直陪伴他身边的辰安。辰安怎会同那些宫人一般,他一直都是他的大哥,最特别的存在。
南宫皇帝瞧见南宫明赫的神情无声的叹了一口气,想来他是听不进去的。这么久以来,辰安也从未做过出格的事,就连当年宿辛要将他留下,他亦拒绝了,他对明赫......是真心效忠的罢。
辰安只听从南宫明赫的命令休息了一夜,第二日就去库房挑了些合适的东西带上出宫去了相府。事关南宫明赫,他不想因为他而扰乱了明赫的部署。
只是,这一次他却吃了闭门羹。
站在相府的大门外,一直等到日头高悬,才等到守门的小厮再一次开门出来,他疾步走到辰安面前,垂手低声说道:“辰副统领,我家相爷说——今日就不请你进去坐了,有事隔日再谈。”
“但......您带来的东西宿辛统领让小的拿进去。”小厮也不知道这俩主子是怎么回事,明明在后园子里悠闲的喂鱼逗猫,却让人在外面站了这么久却还不让人进去,这就罢了,这礼还要收下?小厮是不懂了,但这大概就是上位者的智慧罢,看来他在这些方面还需用心揣摩,不然这守门的活儿怕都要被隔壁王二麻子夺了。
辰安听小厮说完也不生气,只笑着将准备好的物什交给小厮,“劳烦了。”
“辰副统领客气。”小厮一边接过物什一边对辰安说,“那您慢走,小的将东西提进去,就不远送了。”
辰安点了点头,迈步往皇城方向走去。
正值午时,街上人不多。但早市方毕,夜市已在做准备,这街上也不算冷清。辰安在上次与南宫明赫遇刺的馄饨摊前又要了一碗馄饨。摊主似乎是看他眼熟,不觉的多看了几眼,到底是没把人认出来,只招呼着他坐了。想来当时摊主也是被那般场景吓到了,但这也许也够他吹一辈子,至少他还敢在这儿支摊,内心也是个强大的人。
“馄饨来咯。”摊主将一碗热腾腾的馄饨放在桌上,伸手做请道:“客官慢用。”
在这初秋的凉风中,沐浴着柔和的阳光,来一碗热腾腾的馄饨,其中滋味自有本人知晓。
吃完馄饨时辰尚早,辰安想到南宫明赫的生辰快到了,便想着去逛一逛,看能不能挑选到合心意的物什以作生辰之礼。
辰安抚着腰间质地上乘的玉佩,对于送给南宫明赫的生辰礼心中已隐隐有了一些大概的想法。
腰间的这块玉佩虽说当年是用了些手段才从南宫明赫手里得来,但到底是南宫明赫送给他的第一件物什,他极为珍惜,若不是今日要来拜访李相和宿辛统领,他是舍不得系在身上的,平日里都是锁在匣子里,只怕碰坏了,可有的心疼。
既收了南宫明赫的玉佩也该还个差不多的礼才像话,但南宫明赫这块玉佩天下大概找不出几块能与之比肩的玉石,辰安也知道,以他现在的能力必然是买不到同等价值的贺礼,但他从未送过玉石给南宫明赫。如今两人关系有了变化,他想也许他可以更进一步了罢......
辰安心中抱着心中的那一丝侥幸,握着玉佩迈进了一家玉器行。
“哟,公子,您来啦。您今日想看点什么?”辰安甫一迈进去就有跑堂的迎了上来,语气极为热络,就像是面对熟客一般,一点也不生疏。
辰安想了想说:“可有挂坠之类的玉石?”
小二瞥见辰安腰间的那枚玉佩,眸光闪了闪,心想今日小店是遇上贵客了。他的笑意更加明显,忙点头道:“自然是有的。”说着伸出了手,“公子这边请。”
他将辰安引入内室,自有掌柜亲自招待,“掌柜的,这位公子想看一看挂坠一类的玉石。”说完便朝辰安躬身拱手道:“公子随我们掌柜慢慢看,小的去沏壶茶来。”说着就退了下去。
掌柜是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但神情和蔼,身上并没有商人的铜臭味,举手投足间倒像是大家出身。
辰安朝掌柜点了点头,掌柜的邀他入座,“公子请坐。”
待辰安在木椅上坐下后,他身侧的几案上就摆满了水头成色皆不差的玉石。辰安心知,这大概是是这店里成色最好的了,也没打趣说让掌柜的拿出什么镇店之宝之类的话,只随手拿了块玉佩仔细瞧着。
掌柜的瞧他的神情就知道他这是要买来送人,便试探着问:“公子可是要买来送给心仪的人?”
辰安闻言微怔了一下,笑着说:“这么明显?”
掌柜的也笑道:“这家玉器行我开了数年,来来往往见过的人不少,前来挑选定情信物的年轻人更是不在少数。虽说公子得表现并不明显,但细察之下就会发现你在选玉石时嘴角会不自觉的上扬,就连眉目间都染了几分柔情。若是连这都看不明白,我这掌柜也算是白做了。”
宿辛曾告诫过他切忌让人窥见自己内心的想法,他一直做得很好,没想到片刻的放松就让人窥探到了内心。不过是出宫半日便放松了警惕,合该罚一罚了......
辰安抬眼看向掌柜,笑意更深了些,“掌柜的好眼力。”
掌柜的见辰安是真心夸赞,更加不遗余力的介绍起几案上的玉石来。见辰安拿起一块同心结样式的玉坠,眉眼俱笑道:“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天不老,情难绝。公子这块选得好。”
辰安挑眉,“是吗?”
掌柜的正欲再美言几句,就听辰安自言道:“我也这么觉得。”
说完看向掌柜的,“就要它了。”
“那我替公子包起来?”
辰安将同心结玉坠握在掌心里,沉声道:“不用了。”
辰安从玉器行里出来,抬手挡了挡有些刺目的阳光。偏头看了一眼在店内目送他的掌柜的,转身迈步下台阶时,若有似无的冷笑了一声。
他闲适的走进玉器行对面的一家杂货铺里,不久就从里面出来,手里拿了个包裹。而后步入离玉器行不远的一处暗巷里,待他离开后便有数名乞儿拿着信函送往永安城的各大职司。
待辰安迈入宫门时,他数个时辰前待过的那家玉器行就因“价高欺客,贩卖假玉”的原因被查抄。掌柜的转天就暴毙于大理寺的牢中,但这都是后话了。
......
“秋澜?”
南宫明赫在距广阳殿不远处的宫道上遇到楚秋澜,“是来寻本宫?”
楚秋澜欲言又止的点了点头,南宫明赫大概是猜到了什么,拧眉道:“跟上来。”
南宫明赫带着楚秋澜到广阳殿外时,值守在殿外的两名禁军俯身跪地行礼道:“属下叩见殿下。”
南宫明赫沉声道:“是你们拦了秋澜小姐?”
“是。”两人齐声应道。
一人瞥见南宫明赫阴沉的脸色,便解释道:“副统领说近日不太平让我们守好广阳殿......除广阳殿外的人一律不让进入......”在南宫明赫的森冷的视线下,这名禁军越说越有些心虚,声音也不自觉的低了下去。
而真正让南宫明赫恼怒的并不是因为这两名禁卫今日拦了楚秋澜,而是他想到了昨日南宫皇帝对他说的话,“......这人呐,太过得宠就会忘了本分......长此以往,你那广阳殿宫人,人人皆学那辰安,你作为皇子的尊严何在,又会有谁真心信服于你。将来,你又如何撑得起这天下?”
南宫明赫心中甚为烦躁,他知道辰安此举是为了他好,但他确是明确下过令:任何人不得对秋澜小姐无礼。这已是将秋澜化为贵客的范围内,这二人自然是不敢自作主张的将秋澜拦在门外。而这偌大的广阳殿,除了辰安,还有谁能对他们下令,并毫无异议的去遵从呢?除了他,没有旁人。
似乎,他的这些下属到如今已经分不出这广阳殿真正的主人是谁了。眼前隐约闪过父皇满脸失望的神情,“......你连一宫都管理不好,又如何撑得起这天下?”
南宫明赫的心里沉甸甸,望着跪在地上的两人,心绪又复杂了几分,冷声道:“自去张总管处领十板子,好好想想自己错在了哪里!”
两名禁卫闻言不敢有异色,只是叩首道:“是,殿下。”
秋澜有些不忍,轻声道:“殿下,我......”却在南宫明赫看过来的视线下住了嘴,说起来她也是他的下属,自然不敢在这事儿上多嘴。主子要教训人,哪有她插嘴的道理,自然也识趣的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南宫明赫又深深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两人,冷哼了一声,拂袖从他二人身侧走过,带着秋澜进了广阳殿。
但两名禁卫确实也冤枉,按照平日里他们哪敢拦秋澜小姐。还是他们副统领查了秋澜小姐的身份,知道她是楚家的人,众人这才警醒了些,怕她对殿下不利。只是如今这光景看来,殿下对这位秋澜小姐极为上心,以后对她可得掂量着来了。
“今日来寻本宫可是有要事?”南宫明赫方才的气消了几分,这才想起来问楚秋澜。
两人走在前庭的桃花树下,此时落叶纷纷飘落。楚秋澜闻声偏头看向南宫明赫而后停下了脚步,“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