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个比方啊,虽然我们已经高考结束很久了,但是梦到高考考场的时候也会不由自主地紧张,奋笔疾书。比如我们在梦境里面飞,不会觉得奇怪。唔……应该还能接受一边飞一边高考吧?梦境的内容常常不是连贯的,你忽然从一个地方跳脱到另一个地方,也不会觉得离谱。这就是梦境的合理化。暴雪只是把这种合理化放到最大。”
我恍然大悟。
之前在火车上的时候,我们几个身上都没有明显的身份标识,但晏如却随身有编织袋——这和当年的场景一致,因为是暴雪在让他融入梦境。之前他突然说什么“上课”“朝会”,也是因为暴雪的作用在让晏如融入到梦境里去。
但是……我猛地抬起眼,还有一个人,他在之前的火车上也是有身份的。
脑子里乱哄哄的,我不想再多问顾蓝山。多问必然容易出错,还会引起他的怀疑。
“哎,觉都被你踹醒了。”顾蓝山从床上爬起来,“走吧,我们也去看看。”
外面的操场上已经站了不少学生。
雪花中学地处偏僻,算是山区学校,学生们没有统一的校服,操场上一片花花绿绿。这里的学生并不多,总共三个年纪才九个班,三百多个学生。
学生们的个子普遍不高,几个年纪大一些的学生缩在人群后面,悄悄地不知道在玩耍什么。
在教学楼的榕树前,有一个面积不大的平台,只能容下四五人站立。身材干瘦的校长此刻正矗立在台上,中气十足地讲着千篇一律的话。
“……我们相信,只要同学们努力学习,必然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
台下很配合地响起稀稀拉拉的鼓掌声。
我站在人群最后,没有人觉得怪异,甚至有学生回头看见我和顾蓝山也只是淡淡地收回视线。
“合理化?”我低声问。
顾蓝山笑着说:“我们现在就像是游戏里的NPC一样……哦不,应该是玩家!NPC看到玩家又怎么知道对方跟自己不在一个世界呢?”
我淡淡地转向台上。
一般说完这句台词,朝会就会宣布结束。可今天校长却还是站在台上,并不急着解散大家。
“今天,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宣布!”校长挥舞着右手,很兴奋激动的样子,“从今天开始,雪城大学支教团的哥哥姐姐们来到了我们学校,即将开启为时三个月的支教活动。他们都非常优秀,希望同学们在接下来的三个月能够从他们身上学到知识和技能!”
话音落下,一男一女走上平台,满脸微笑地冲着台下鞠躬。在台下还站着几个青年男女,如果不是台子太小,应该也会一起站上去。
学生们哪里见过什么支教团,但一听是雪城大学来的,都纷纷惊叹起来。在这所高中,每年能够考上大学的都寥寥可数,更别说考上雪城大学这样优秀的院校。
在欢呼惊叹中,还夹杂着两声轻佻的口哨。
我忽然感觉全身发冷,血液宛如凝固了一般令人窒息。
我想起来了。
我知道这是什么时候了。
思绪不由自主地往前,记忆宛如乘着光束在回溯,回到了我十七岁那一年的夏天。
“秦顾问?你怎么了?”
耳畔出现顾蓝山焦急又担忧的声音,我深深呼吸几口,压住了内心的波澜,若无其事地说:“没什么,就是头突然有些眩晕。”
顾蓝山立刻说:“还有没有别的症状啊?可千万别是暴雪的排斥反应。我们都是经过长久训练之后才能够执行任务,你坚持到现在已经很厉害了,如果实在坚持不下去,就脱离雪境吧。”
我蹙眉:“不行。”
“我不仅要执行任务,更要保证你的安全!还记得正式执行任务前,培训里说的该怎么脱离雪境吗?”
从这场梦里清醒过来?
我并没有参与过什么培训。甚至之前作为一名囚犯,是被他们蒙着眼睛带入的微曜科技大楼,根本不知道他们想要做什么,会采取什么行动。
不过……
我微微笑起来:“当然。死亡,或者直视强烈的光源。”
顾蓝山满意地点头:“对,看来秦顾问还没忘啊。”
“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敢忘?”我拍拍顾蓝山的肩膀,“我没事,可能是没有休息好。”
顾蓝山却突然搂住我的肩膀,凑近我挤眉弄眼:“你昨晚和晏如大半夜不睡觉,当然休息不好。”
“你知道?”
我想要推开他,可顾蓝山却好像以为我们的关系已经好到可以勾肩搭背,勾着我脖子的手十分用力。
“我当然知道。你该不会以为,作为微曜科技王牌技术员的我,会真的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睡得像一头死猪一样人事不知吧?”
他说着,还眨了眨眼睛,头上短短的发茬像是刚破土的杂草。
我垂下眼睛,奉承道:“你当然厉害了。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可以了吧?”
“哈哈哈!”顾蓝山大笑三声,引来前面学生频频回头,但他很没有顾忌,“你们昨晚上说什么了?有没有套出一点点有用的消息?”
在顾蓝山脑子里,全部都是套消息。看来他很迫切地想要快点完成任务啊。
“没有。”我说着,忽然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像是被什么人在暗中窥伺。
我顺着直觉扭头一看,不期然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睛。
晏如站在学生的队伍里,正默默注视着我和顾蓝山。他的视线扫过顾蓝山还勾在我脖子的手上,然后与我对视。
我心头莫名一跳,总觉得他的视线很诡异。但要说具体怎样,我又说不上来。
正在这时,平台上开始介绍起了支教团的几个成员,我错开视线不再看晏如,装作专心盯着高台。
上面还在依次介绍着来支教的成员。
“接下来的这位呢,是接下来给大家上数学课的哥哥,他的名字叫做——许黯然!”
台上有人鞠躬,台下响起欢呼和掌声。
顾蓝山也跟着叫唤,把手举过头顶地鼓掌。
秦月章已经记不起是什么时候认识的魏钦州了。
他们小时候是很好的朋友,住在同一个小区。他的母亲是典型的事业型女强人,每日奔波在新闻一线,凭借着一杆锋利的笔,把所有的新闻奖都拿了个遍。
都说每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个成功的女人。但很多男人却未必愿意只缩在成功女人背后的阴影里默默无闻。
所以在秦月章七八岁的时候,他的父母很和平地分了手,各自追逐各自的人生价值去了。不过他们还算称职,会固定时间带秦月章团聚。
而秦月章和魏钦州成为好朋友的原因也比较单纯,因为魏钦州也是单亲家庭。
惺惺相惜。
秦月章在魏钦州家里玩时,无意间问起过他的爸爸。当时魏钦州的妈妈也在,只笑着说:“小魏的爸爸啊,是个小警察,因公殉职了。”
这个时候,魏钦州就会很认真地皱着眉头:“才不是嘞!我爸爸没有死!看见那套《射雕英雄传》了吗!我爸爸才给我买的!”
魏妈妈无奈地耸耸肩,递给秦月章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但秦月章完全不懂。说魏爸爸死了吧,魏钦州完全不承认;可说他活着吧,却一次没有见到过人影。
魏钦州还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地方。
在其他男孩子沉迷漩涡鸣人、奥特曼和美国队长的时候,魏钦州却很复古地开始喜欢武侠。
他读《刺客列传》,也看金庸全集。他收集所有的武侠电视剧和小说里的侠客套卡,把它们摆成一排数了一次又一次,对于每个大侠的事迹都烂熟于心。他记录武功心法,超级认真地把经典语录抄写在本子上,并且常常把这些话套用在作文里——即使完全不搭边。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魏钦州总爱拿着他定制的宝剑雨伞,一边挥舞挽几个像模像样的“剑花”,一边想象自己是个拥有盖世武功的大侠,锄强扶弱,行侠仗义。
救苍生于水火,挽大厦于将倾。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想想就觉得很爽。
秦月章却只觉得他吵闹。
许黯然。
是的,他一直很奇怪。
火车上的时候,他是乘务员,而现在,他却变成了支教团的一名支教老师。
顾蓝山说:“还得是老大厉害啊!我超羡慕他们这种高级技术员!”
“高级技术员?”
“对啊。像我这种比较普通的技术员,如果一直找不到锚点,很容易在雪境里持续迷失。所以每一次任务都需要高级技术员作为‘引路人’,如果我们无法独立找到锚点,他就会把锚点送到我们眼前。”
我心里了然。难怪他能融入到梦境里,和晏如一样,拥有一个很合理的身份。
“不过高级技术员‘引路人’具体是怎么操作的,为什么不会在雪境里迷失,这个涉及核心技术,我还没接触到这一块儿。”
我忍不住嘲讽道:“之前谁说自己是金牌技术员来着?”
顾蓝山登时来了力气,誓死维护自己的尊严:“我可是微曜科技成功率最高的技术员!这公司培养我还不得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吗?你看谁上来就给员工亮底牌的?”
我点点头:“行吧,金牌技术员。”
我想起在火车上时与许黯然接触的每一秒,他都是温润柔和地微笑着的,像一个真正的乘务员。
他远比顾蓝山更麻烦。
我现在唯一的也是最大的优势在于他们没有人知道我和秦月章互换了身份的事情。我必须在这段时间内完成之前制定好的计划。
否则他们不会给我更多机会,甚至我不可能再接触到暴雪。
在进入暴雪构建的仿真梦境空间的时候,只会拥有暴雪加载的代码记忆。只有接触到锚点才能够唤醒主体意识。
我已经找到了我自己设计好的第一个锚点——沾血的糯米白糕,完成了第一步。但第二个锚点,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
他只告诉我,第二个锚点,是我潜意识里认为的最不可能出现之物。听说这是为了保护那些在暴雪的空间里执行任务的技术员,防止他们的主体意识全部清醒,在梦境里出现意外。
潜意识里最不可能出现的东西,又怎么会出现在梦境里呢?实在是太矛盾了。
不急。顾蓝山这里套不出的消息,或许许黯然会告诉我。
朝会已经结束,学生们陆陆续续地往教室里走去。有几个懒散的吊在最后,互相打闹着,同时眼睛还不干不净地扫着前面的女生,凑到一起窃窃私语,然后大声地哄笑。
“走吧,我们去看看老大!”顾蓝山说着,扯住我的胳膊去追许黯然。
可在前方,晏如驻足在原地等我。
我挣脱了顾蓝山,说:“你先去吧,我之后来找你。”
顾蓝山视线在我和晏如之间转了转,点头说:“也行。”
人群零星散去,晏如说:“你和顾蓝山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不想让我知道?”
我愣住,故作无意地说:“你怎么会这么想?”
“他看我的眼神很闪躲,视线不自主地右移,而且笑容很僵硬。”
我说:“那你去问他吧,我不知道。”
晏如的脸沉了下来,他刚准备说什么,一颗陈旧的篮球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了过来,正中晏如的后脑。
“砰!”
晏如猝不及防,那颗篮球萎靡地落在地上,弹起两下之后,无力地滚动在我脚下。
像一颗被挥刀砍落的人头。
晏如回头,正对上嬉笑的几个男生。为首的那个高高瘦瘦,叉着腰,神情戏谑:“喂,那个谁……杀人犯的仔,把球给我送过来。”
他说完,周边围着的几个男生都哄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有几个还指着晏如,似乎在嘲讽他像条没人要的流浪狗。
我记得我曾经看见过一句话,说当你遇到苦难的时候尚且忍一忍。因为等到过几年回头你再看,会发现轻舟已过万重山,当初的苦难已经不值一提。
他们刺耳的笑声在我脑海里回荡、盘旋,过往的记忆刹那间如复燃的死灰。
轻舟没有度过万重山,它还困在那片涡流里,永世不得超生。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在晏如作出回应之前,我冲上去,一拳砸在了那人的眼眶上。
“啊!”
少年被我一拳砸得连退几步,捂着眼睛,另一只眼怒视着我。
他的视线太过怨毒阴冷,晏如上前两步,挡在了我和少年中间,防止少年会突然发难动手。
我看着晏如的背影,心底却生出些难过与悲哀。
我以为少年们会冲上来,但实际上却没有。他们指着我和晏如,嘴里说着警告的话,然后簇拥在一起返身跑走了。
那个被我打了的少年临走时阴测测地盯我:“晏如你小子找帮手是吧?我孙单昊记住了,你等着!看我不整死你!”
他们走后,晏如才回身看我:“你怎么突然动手?”
我问:“你难道不生气?”
晏如说:“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而且他们不就是想看我生气吗。”
也是,只有被戳到痛处的人才会跳脚。
“我们先回教室吧。”晏如说着,突然把胳膊搭在我肩膀上,勾着我往教室走。
我顺着他的力道被拉扯着走了几步,抬眼却看到他的耳朵绯红。
他在想什么我不知道,也懒得探究。我脑海里再次萌生了那个想法。
在审讯室里的时候,他高高在上地俯视我,用旁观者的冷眼批判我的无情与疯狂。
那么现在易地而处,让他来感受我曾经历过的少年时代,他又会做出什么抉择?
第24章 旧案
秦月章初中的时候跟随父亲去了国外,和魏钦州便转成了线上的网友,常常通过手机聊天。
有一段时间,魏钦州忽然给他说,他想去山里拍银河,七八月的时候,正是观测银河的最佳时期。
魏钦州是一个执行力很强的人。
没多久,魏钦州跟着学校的支教团去了雪城周边的一个山区,一边支教一边等待观测银河。
“银河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一堆星星。”
魏钦州无语:“你是什么老干部吗?我这么浪漫有趣的人,怎么会交你这么个理性无趣的朋友!”
“难道不是?”
“我真的很期待有一天,你能遇见个让你丧失理性的人!”魏钦州带着嘲笑的语气,穿过手机跨越大洋,扑面而来,“啊,真的很难想象,该不会没有这么个人吧!”
秦月章沉默。理性与生俱来,怎么会轻易丢失?
魏钦州却觉得他的话是在诅咒好朋友孤独终老,生硬地转开话题:“其实我支教这个学校,有个小男孩,还挺可怜的。他们班的同学霸凌他,我们这些支教老师也不好严厉地教育,我都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校园霸凌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秦月章因为专业原因,也接触过不少。
魏钦州说:“好像是因为他爸爸的问题,他自己也挺郁闷的,被打都不敢还手。要不是我冲进厕所,还不知道会被欺负成什么样!”
“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但可以选择怎么走脚下的路。”秦月章说,“沉默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别人也帮不了他,这需要他自救。当他自身足够强,别人欺负他前也会多考虑考虑 。”
“你这话有道理,下次我就这么去安慰他!”魏钦州跟了个笑嘻嘻的表情包,“如果你在国内,说不定还可以给他做个心理疏导!”
秦月章不置可否。
他之所以学习心理学,并不是他的共情能力有多强,而是他天生是个极度冷静而理性的人。
所以可以不受别人的情感影响,准确地分析背后的心理原因。
秦月章很小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喜欢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审视别人的内心——即使这个人是他歇斯底里的母亲。
那个时候,秦月章产生了一种割裂感。在外面光鲜亮丽、风光无限的母亲,竟然会有发型凌乱,摔砸打踹的一面。
后来,秦月章接触的病人越来越多,发现他们的病因总有相似性。他慢慢感到无趣,但似乎工作都是无趣的。
不过,魏钦州说的那个小男孩,后来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口中。
他的那场支教之旅听说因为一些不太美好的原因而匆匆结束。一年之后,魏钦州申请了国外的大学,跟着母亲一起离开了雪城。
秦月章曾经无意间问起那个小男孩,魏钦州脸色不虞地不想多说,只敷衍道:“没什么,我原先觉得他可怜,后来……哎!算了,不说了!”
后来就不可怜了吗?
连魏钦州这样的人都烦躁得不想多说,秦月章想或许对方确实秉性恶劣。
不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吗。
教室里没有老师,乱哄哄闹成一团。我和晏如在空缺的位置坐下。一切都似乎顺理成章,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
晏如神色如常,他好像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是个卖女装的小摊贩,接受他的身份是个学生的事实。这就是暴雪的梦境合理化吗?
不一会儿,一个纤瘦高挑的人影从门口进来。学生们屏息寂静一秒,然后爆发出一小阵欢呼。他们对新奇的人、事、物总是饱含热情。
“同学们,你们好。我是支教团里的音乐老师,我姓王。”她说着转身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绯红的裙角跟着蹁跹而起,划出美丽的弧度,“我叫王月寒,你们以后可以叫我‘月寒姐姐’,也可以叫我王老师。”
学生很热情地给予回应,每一幕都与我记忆中相似。
我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背心突然感到轻微的痛,我回头,顾蓝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我后面,正对着我傻兮兮地笑。
他拉住我的后领示意我后仰,然后倾着身子凑到我耳边:“老大制定了新的作战计划,我们一会儿出去讨论!”
我心底冷笑,应声:“好啊。”
许黯然制定的计划,我得认真听听。
我还没坐直,晏如忽然拍我的肩。
“怎么了?”我看他。
晏如扫视顾蓝山,然后说:“王老师让自我介绍了。”
果然,学生们按照座位依次站起来介绍自己的姓名。
青春靓丽的女老师含笑听着,偶尔会对学生提出几个小问题。
“我叫周新,”一个男生站起来,说完自己的名字却不坐下,眼睛里闪烁狡黠的光,“姐姐,其实我们班有个风云人物,你猜猜是谁?全校都知道的那种!”
周新话音落下,学生们窃窃私语起来,有人还转头用嘲弄的目光看晏如。
那种眼神我太熟悉了,像被人嚼过的口香糖,忽然被黏到了自己身上,恶心却又怎么都甩不掉。
晏如被盯得浑身不自在,身子向着我的方向偏了偏。
王月寒丝毫没有发现学生之间的眉眼官司,甚至饶有兴趣地环顾全班,说:“看不出来,是哪位同学有特殊的才艺吗?”
全班哄堂大笑。
只有我和晏如笑不出来。
我从来不知道这些东西有什么好笑的,所有人心照不宣地藏着秘密,而我一直是那个被排斥在外、被随意取笑的对象。
若说他们每一个都对我怀有恶意吗?那倒不是。或许于大多数人而言,一起发出嘲笑是一种团结、归宿的象征。
晏如敏感地察觉到了来自周围的不善。他蹙起眉,面无表情地应对。
王月寒问:“是哪位同学,出来让我认识一下吧。”
所有人转身,把视线齐刷刷投注到晏如身上。
晏如眉头紧锁,不动声色。
周新却大声说:“姐姐,他不好意思,我替他说!他老爸是个杀人犯,那个奸杀少女的杀人犯,够有名吧?”
王月寒怔住,脸上的笑意顷刻消失,手足无措地环顾四周的学生。她来支教之前想,这个年纪的学生应该还算天真,没料到一进来就给她出了个难题。
她原本以为只要和学生处好关系,把知识教好,就可以在这里站稳脚跟。可似乎又没有这么简单。
“呃……我们还是进入课堂吧。”王月寒尴尬地笑笑,生硬地岔开话题。
晏如挺直的脊背慢慢松懈下来,微垂着头,我只能看到他紧抿着唇的侧脸。
一下课,顾蓝山就示意我跟他走。我瞟一眼晏如,转身随顾蓝山离开。
顾蓝山比我还驾轻就熟地走到一间办公室,许黯然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许黯然还是穿着那件灰色的风衣,只是现在他的气质完全不像是乘务员,反倒真有几分像个来支教的大学生。
在许黯然旁边,还坐着齐幼萱。
她怀里的背包已经不知所踪,神情淡然地坐在许黯然身边。看起来她的伤心事已经被暂时放到了一边。
“齐大小姐,你终于上线了啊。”顾蓝山吐槽道,“我还以为你的锚点丢了呢!”
齐幼萱眉眼间沉郁之色稍褪,抿嘴笑笑,没有反驳顾蓝山。
“蓝山,你少说两句。”许黯然手指敲了敲桌面。
顾蓝山立刻用手在嘴巴上像拉拉链一样划过。
“秦顾问,你的表现真是出乎我意料地好。”许黯然微笑看我,很真诚地赞许。
我模仿着秦月章的口吻,说:“听说许总有新计划,我特意来学习聆听。”
顾蓝山关上办公室大门,我们围着一张简陋的办公桌坐在一起。
许黯然说:“火车发生事故的时候,我因为死亡而脱离了雪境,刚好收到了谢警官收集整理的资料。我想对现在的情况应该很有用。”
“什么资料?”顾蓝山问。
许黯然说:“根据谢宁警官的调查,十年前,辛丰县警方曾经接到过一起报案,报案人正是来自雪城大学的支教团成员。”
我额上的青筋神经质般地颤抖,藏在桌下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
齐幼萱说:“报案的内容是?”
“强奸未遂。”
顾蓝山倒吸一口气,哼哼着说:“这事不会和晏如这个小变态有关吧?”
我刚想说什么,许黯然就先开口:“这个我们无从得知。但是这起案件因为没有对受害人造成实质伤害,证据并不充分,对方又是未成年,所以最后不了了之。”
齐幼萱说:“有受害人或者施暴者的名字吗?”
许黯然沉吟思索,说:“我记得,受害人名叫‘王月寒’。”
秦月章最后一次见魏钦州,是在魏钦州回国的时候。
这几年国内的微曜科技异军突起,吸纳了不少人才。魏钦州对这家公司很感兴趣,尤其是其旗下的暴雪系统,听说用过的人都吹得神乎其技。
幸运的是,魏钦州投递的简历很快得到回应,他决定回国。
两人的联系再次转为线上,但魏钦州会经常给秦月章分享在国内的趣事,也会说工作时的经历。
后来,秦月章的一篇学术论文在心理学界引发了很广泛的讨论,不少高校邀请他进行学术讲座。两人的联系渐渐平淡了下来。
只是有一次,魏钦州破天荒扭捏地告诉秦月章,他谈了一个女朋友。
像魏钦州这样外向又钝感的人,他能表现出扭捏和不好意思,秦月章还是很惊讶的。
他想,魏钦州可能真的很喜欢那个女孩儿。
魏钦州很甜蜜地告诉秦月章,他们同在微曜科技。虽然微曜科技并不反对办公室恋爱,甚至非常鼓励员工们内部消化,但两人为了避嫌,还是决定暂时不在公司内公开。
但魏钦州这样的人,连新得了一本《射雕英雄传》都会拿出来显摆,忽然有了那么大一个女朋友,怎么能够忍得住呢?
所以他们之间的话题,从如何成为一名侠客,转变成了如何让女朋友也爱上武侠小说。
秦月章原本打算最后一场学术讲座开完之后,就回国一趟。他现在对于陷入恋爱的人类心理充满了好奇与求知欲。
一个多年中二病,武侠重症患者,又罹患恋爱脑……秦月章想想都觉得很有意思。
他现在还记得,当时他刚刚结束讲座,不少学生围着他探讨相关的问题。忽然手机铃声响起。
是魏钦州的母亲。
在电话那头,颤颤巍巍的女声响起,带着哽咽和嘶哑。
她说:“小秦啊,钦州……出事了。”
王月寒。
很熟悉的名字。
“那不就是刚刚晏如他们班里那个新来的女老师!”顾蓝山眉头高高挑起,嘴里“啧啧”叹道,“我还以为这种山区中学民风淳朴,看起来风平浪静,实际上背后还波涛汹涌得很呐!”
齐幼萱说:“人渣哪里都有,与地域无关。而且……也未必和晏如有关系。”
顾蓝山撇嘴:“如果和他没有关系,这里为什么会成为他心底里不敢见人的暗疮?别忘了,在暴雪面前,再有钱的人也买不到一块遮羞布。”
暴雪之下,所有的伤痛与悲哀都无所遁形。
只能暴露出来让他们肆意品评。
齐幼萱说不过顾蓝山,索性垂下头不说话了。许黯然却似有所觉地对齐幼萱说:“小萱,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我们这一行不是为了探讨谁对谁错,是为了找到魏钦州尸身的下落。你也想找到的,不是吗?”
“是,许总。”齐幼萱说。
“在雪境,你们都直接叫我的名字吧。”许黯然温润柔和如碧玉一般。
顾蓝山说:“老大,那你说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许黯然说:“晏如这个人,心志坚定远非之前那些病人可比。我怀疑那场车祸,就是你们强行逼问下造成的梦境坍塌。”
顾蓝山立刻说:“我就之前随口问了一下,真没有逼问!”
“当时处于浅层梦境,出现梦境坍塌也正常。”齐幼萱杏眼清澈,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