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之下—— by荷煜
荷煜  发于:2024年02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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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黯然说:“没关系,我并不是责怪大家。我们之前接触的病人多了,心防重的也不是一个两个,有的是法子让他放下戒备。”
我很认真地听着,就差摸出一支笔来记小笔记了。
“现在情况还不明朗,我们不要轻举妄动,否则还可能会引起梦境坍塌。说到底,晏如也是个受过创伤的可怜人。如果可以,出于人道主义关怀,我们就把他当做一个普通病人对待,帮他解决心结。这样也能够获取信任,辅助任务。”
顾蓝山摸摸下巴:“我看他的创伤不就是少年时代被孤立吗?我们这就给他足够的关注和爱——”
他的那个“爱”字拖得很长,尾音百转千回,听得人起鸡皮疙瘩。
许黯然被逗乐了,一巴掌拍在顾蓝山脑门上:“先静观发展,满足他对社交与尊重的需求,获取信任再徐徐图之。”
作为许黯然的头号粉丝,顾蓝山自然没有异议。
许黯然说:“小萱,你觉得呢?”
齐幼萱柔声说:“我觉得很好。”
我也附和:“我没有接触过暴雪,当然是听你们安排。”
“好,那就先这样吧。”许黯然一锤定音。
从办公室里出来,顾蓝山用肩膀蹭我:“秦顾问,我记得你是在国外读的高中对吧?”
我心里一突,警觉起来,面上却沉静地说:“怎么了?”
“哎我就是挺好奇的,国外的高中是什么样的。我从小到大都没有出过国,进了微曜科技之后更是累成狗,我们老大……吝啬得很,我们不是工作就是开会,要么就是学习,也没什么机会出国玩。你给我说说,国外的高中和国内的差别大吗?”
顾蓝山说着,用手指扫过周遭的建筑:“和这里应该是天差地别吧?”
雪花中学体量小,学生少,只有一栋教学楼,而且楼体还颇为陈旧,半边长满了爬山虎。
我哪里见过什么国外的高中?
我不确定这小子是起了疑心想要从我这里套话,还是真的无聊到找话题鬼扯聊天。
我眉头微蹙,语速飞快地说:“无论是国外还是国内,学校都是学习的地方。一心向学的人,不会关注外界条件与环境的好坏,只会嫌自己安排的时间还不够满。”
这样的回答,不知道能不能糊弄过去。
幸好顾蓝山被转移了注意力,感叹着说:“果然你能搞学术呢,我读书的时候全关心网速够不够快去了!”
闲话间,我们回到了之前的教室。
学生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说着话,也有人追逐打闹,也有人安静地伏在课桌上看书。
他们的面目都有些模糊,但我却依稀辨认出几张熟悉的脸。
如果我不是先觉醒了主体意识,知道身在梦中,或许还真的会沉溺在暴雪构建的这场梦境里。
我的视线在教室里扫过,突然发现,教室后面靠墙角的位置空空如也。
晏如不见了!
顾蓝山疑惑地说:“他人去哪里了?”
“我出去找找。”
“跟你一起去!”
我才不会让顾蓝山和我一起。
“好啊。”我应道,“但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太浪费时间了。你去操场,我在楼上楼下找找。”
顾蓝山不疑有他,顺着楼梯三步并作两步地往下跑去。
而我,我慢慢地向着四楼的厕所走去。
我进教室的时候已经看过了,最爱与晏如为难的几个刺头都不在。他们与晏如一起消失,最大概率去的地方就是四楼的男厕所。
那就是大家默认的宣泄之地。
学校的环境是我再熟悉不过的,我循着长长的走廊来到尽头,顺着阶梯拾级而上。
我几乎可以想象到那里面在发生什么。
几个男生会包围他,把他按在脚底下,嘲笑谩骂,肆意发泄青春里躁动的对外界的恶意。
我推了推眼前的木门,果然是从里面关闭着的。
我盯着已经褪色的男厕所标志,冷然一笑。
里面传来了对峙的声音,有个很嘶哑的声音刻意放高调子,应该是想从音量上压倒敌人。后面还有几个起哄的,叫嚣着一些出格的话语。
当然我也听到了他的声音,竟出乎我意料地冷静自持,与其他声音格格不入。
放轻呼吸,不惊动里面的人,我背靠在冰冷的瓷砖上,静静等待着聆听着里面的好戏。
我并不是来解救他的。
我凭什么来解救他呢?
这一切正是我要看到的。
在审讯室里,他用那淡漠的、审视的眼神对我说“同情我”的时候,我就在心里恶狠狠地想,他这样的人,他这样一帆风顺,永远活在聚光灯下和鲜花掌声里的天之骄子,有什么资格说同情我?
我不需要他的同情,我想要他真正地,感同身受。

秦月章回到警局的时候,审讯室的灯居然还亮着。
孟懿守在门口,透过单向玻璃,可以看到陆安弛和晏如在沉默地对峙。
秦月章驻足盯着晏如,他还是很好奇,有着这样一张漂亮皮囊的年轻人,是在什么样的心态下,做出那些恐怖的、耸人听闻的事情的。
陆安弛的嘴唇翕张,应该是说了什么。但审讯室的收音器好像出了些问题,听不到里面交谈的内容。
“怎么陆局长一个人审讯?”秦月章皱眉。按理说,审讯时侦查人员不能少于两个。
孟懿说:“刚刚晏如吵着要见局长,人手不够,局长就独自进去了。”
灯光下,晏如单薄的眼皮轻轻撩起,似笑非笑地睨着陆安弛,似乎在用眼神嘲讽对方的无能。
一向冷静自持的陆安弛眉头深刻地皱拢,眼眸中燃气滔天的怒火着晏如,看嘴型应该是破口大骂。
但晏如居然笑着低下头,眼瞳黑沉沉的,一丝光都没有,看起来有些渗人。
“晏如真的是……”孟懿支着脑袋,“我都佩服他了,到现在什么法子都用了,就是撬不开他的嘴。”
秦月章心里虽然痛恨晏如害死了自己的好友,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漂亮青年,身上有种诡异的吸引力。
在心理学中曾经讲到,童年经验对于人性格的塑造是有着决定性作用的。他刚好在做这方面的课题。
他看过晏如的资料,但文字是死的,人是活的。
晏如究竟在坚持什么呢?尸体又到底被他藏在了哪里?他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
为了得到家属的谅解书?这在国外不是没有过相关案例。但在国内似乎这一套行不通。
忽然,审讯室里的青年猛地抬起眼,阴鸷的视线穿过他的刘海,刺破玻璃,与秦月章的眼瞳对上。他的视线如划过夜空的闪电一般,带着震颤人心的力量。
那一刻,秦月章的心狠狠地撞击了胸口一下。
这很危险,他知道。
但越危险,越让人想要一探究竟。
如果不是知道眼前的是单向镜,秦月章几乎以为晏如在看着他。
很快,晏如转过头,与陆安弛对上。他张嘴说了句什么,然后大笑起来。陆安弛面无表情地起身离开。
审讯室的大门被推开,里面张扬癫狂的笑声顿时倾泻而出。陆安弛从门内出来。
孟懿迎上前:“师傅?”
陆安弛脸色不善,关上门将笑声隔绝:“干闹腾,还是油盐不进。”
学校四楼的男厕所,是我一度最恐惧的地方。
我承认我是一个懦弱的人,这个世界原本没有规定懦弱是一种错。
可在很多人眼里,却不是这样的。
晏如的声音没有丝毫慌乱:“你们把我堵在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些垃圾话的吗?”
另一个男声响起,嗡嗡地穿过木门,应该是周新:“晏如,交到几个朋友了,腰杆都直了嘛。你信不信,老子有的是办法让你继续出名!等到时候,看谁愿意跟杀人犯的儿子在一起!”
我胸口窒闷。我很早就认清了人类的情谊脆弱而不长久。每当他们知道我父亲的名字,也就意味着这段友谊走到尽头。
我以为现在的我会毫不在意,可竟还是会生气怨愤。
周新以为会激怒晏如,至少晏如也会有情绪波动。但晏如只淡然地说:“那我可以走了吗?”
“我看他是欠抽了。”一道嘶哑的嗓音,然后随之而来的是肢体摩擦的声音。
里面打起来了?
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晏如一个肯定会吃亏。
那些在山里跑惯了的孩子,最知道打哪里会让人痛。
里面有吃痛的呻吟,像是从喉咙里溢出来的,我分不清是不是来自晏如。
我该什么时候进去呢?
应该在他最绝望最狼狈的时候。
我静默地站在走廊,视线往下。顾蓝山渺小的身影左右张望着,挠挠头。他察觉到什么,忽然间抬起头。我赶紧缩回走廊下他的视野盲区。
等我再去看的时候,顾蓝山已经不见踪影。他应该已经上楼来了。
过不了多久就会找到这里。
我立刻返身,抬脚用力,毫不客气地踹在厕所的木门上。
“啪!”
门重重地砸到墙壁,然后反弹回来。里面人的动作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动静而僵住,全都看向我。
晏如也看我。
他的嘴角破了一道口子,侧脸不知道被谁抓破了,头发也凌乱得很。
比我们从火车下钻出来的时候还要狼狈。
不过……地上躺着的四个少年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周新靠在墙边,捂着眼睛,另外三个也是挣扎着站不起来。
“秦月章!”晏如眼前一亮,两三步上前来,“他们想霸凌我。”
我:“……”
怎么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那三个少年见我进来,自觉得尴尬和丢脸,互相搀扶着起身。
我说:“你把他们打了?”
在我的记忆里,这群少年有可怕的力气,无论我怎么反抗,都会被整得鼻青脸肿。后来我学聪明了,就索性不反抗了,因为结果都一样。惹毛了他们,吃亏的还是我自己。
“我是正当防卫。”晏如眨了眨眼,又侧过脸来,把被抓伤的地方展露出来,“而且我也挂彩了。”
我竟破天荒从他神情中看出了委屈!
如果说他这叫挂彩,那四个少年应该是算死过一次了吧。
周新冷冷地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晏如,你等着吧!看我不整死你!”
如果是以前的我说不定会为这句狠话而烦恼。但晏如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似乎完全不为所动。
上课铃早就响过不知道多久,课肯定是迟到了。一到上课的时间,学校里走动的人就很少了,我以前特别喜欢在这个时间段溜出教室,好像这样就可以躲避开全世界。
“要不要去天台坐坐?”我指着晏如清洗后依然青紫的脸,“你这样回去不好。”
晏如说:“一般学校的天台应该上不去吧?”
我一顿,说:“我们去看看。”
教学楼的楼梯直通天台,不过为了保证学生的安全,有一道铁门驻守。很多人或许看到落了锁的铁门就会以为进不去,实际上那锁早就被不知道什么人给撬坏了,只是挂在那里做个摆设。
“可以进去!”我装作惊喜的样子,回头对晏如挑眉,示意他跟上。
教学楼的天台很空旷,只在边缘围了一圈栅栏。地面水泥的夹缝里生出了很多杂草,让这里更像是一片无人区。
我们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面朝着山的方向。
“痛不痛啊?”我指着他的嘴角。
我其实只是走个过场,象征性地关心一下。痛不痛,我比他更有发言权。
谁知晏如竟点头,直截了当地说:“痛。”
“……嗯?”谁刚刚一脸风轻云淡?
晏如解释:“我对着他们喊痛,是对他们行为的正向反馈,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但是你不一样。”
我反问:“我哪里不一样?”
“你是真的关心我的人。”
我不知道他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是他想象力太丰富,还是把我表现得太好了。
晏如忽然凝神,注视着我的眼睛:“或许你自己都没有发现,每次他们为难我的时候,你看起来比我还愤慨。”
晏如眉眼柔和,黑色的瞳孔里全是我的倒影。他确实生了一双好看的眼睛,像一颗黑曜石,敛着无尽的光彩。而现在,这颗宝石里只有我。
莫名的灼烧感从胸腔烧起来,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被包裹在心脏里,一突一突地撞击胸口。
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恐怕很难不生出些绮思。如果他用这招去对付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小男孩,恐怕无往不利。
我移开视线,轻咳一声:“我们也算是朋友吧,谁也不想朋友被欺负。”
虽然这些都是假的。
“只是朋友?”晏如惊讶。
我反问:“不然呢?”
他沉默片刻,笑着转过头,盯着远处青葱的山川:“咱们也是准备过死同穴的,应该算……挚友吧?”
“行啊,挚友。”
他醒来之后,想到现在说过的话可能会狠抽自己两巴掌。光是想象那个场景我就想笑。
阳光倾洒下来,我们躲在栏杆的阴影里。不远处的山川郁郁葱葱,偶尔有几只鸟飞过,但很快又隐没在茂林里。
忽然,晏如轻声说:“他们说的话你是不是全听到了?”
他知道我在外面?不管怎么样,我不可能直接承认。
我飞快地别过脸,坚定地回答:“没有,只是听到一小部分骂你的。”
晏如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
我又说:“你听到那些话,难受吗?”
“任谁听到心里都不会好过。”晏如嗓音低沉,听起来很失落。
或许我应该装模作样地安慰他一下。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晏如顺势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晏如音调一转:“但是,我自问没有做过坏事,没有必要因为别人的话而自寻烦恼,自我怀疑。就算我父亲……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但可以选择怎么走脚下的路。”
他的话,如一记沉闷的钟声炸在我耳边。
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但可以选择怎么走脚下的路。
所以我走到现在,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糟,是因为我被过往困住了,被那些言语困住了,被别人的眼光困住了,忽略了该怎么看清自己的路吗?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能早点遇见他就好了。

雪城的夜景虽是一绝,但白日里却和其他普通城市没有什么两样。
从早上六点开始,天还没有彻底被点亮,车辆渐渐驶上公路,人的身影出现在街道,一天便就这么开始了。之后道路上的人会越来越多,有的人工作,有的人上学,他们偶尔会遇见熟人而闲聊两句,也可能会见面假装不相识,顺利地擦肩而过。大家都有着自己的目的地,也为着自己的目标而奔忙。
这是普通人的一天。
很多人都嫌弃这样日复一日,没有变化的生活。所以只要有一点点刺激,有一点点波澜,都会引来大量的关注和视线。
但殊不知,这样的平静生活却是很多人求了无数次也得不到的奢望。
之前因为玫瑰杀人案带来的阴翳,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渐渐被驱散。人们不再提心吊胆,相反却对这场闹得人心惶惶、沸沸扬扬的案子充满了好奇。
毕竟凶手已经被绳之以法,安全的需求被满足,好奇就战胜恐惧,占领高地。
不知道媒体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竟然知道了微曜科技会参与协助调查的事情。好几家媒体都申请采访,微曜科技的大楼一时热闹非凡,堪比新品发布会的现场。
媒体们即使被拒绝了也不肯放弃,埋伏在许黯然的必经之路上,他一出现就带着长枪短炮冲上去,只要能从许黯然嘴巴里问出一句,他们就有本事洋洋洒洒地写出一篇长报道!
许黯然不堪其扰,但优秀的家教让他知道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着媒体,尤其是新闻记者发飙。
他只能微笑着面对镜头,说着模棱两可、冠冕堂皇的话。
“感谢新闻媒体朋友们的关心,这些到现在还是未知数,一切可以等之后雪城警局的新闻发布会。如果是对我们微曜科技的暴雪系统感兴趣,或者有相关方面的需求,我们也很欢迎大家来微曜科技交流。”
“以前简妮都可以采访,我们就不行。微曜是看人下菜碟呢?”有记者不满地讽刺。
许黯然像是没有听到,笑容都没变。他不仅是微曜科技的首席技术执行官,更是微曜科技的当家人,是一名商人。记者们撬不开这张油滑的嘴,但等待他们还是会的。
只要埋伏在微曜科技大楼,他们不信拍不到新闻。
我们一回到宿舍,顾蓝山就冲上来。
“你们去哪里了?这么小个学校,我掀翻过来都找不到你们。你们还挺会躲猫猫的嘛!”
我撇撇嘴,说:“可能刚好错开了。”
顾蓝山没想多纠缠这个问题,他转而盯上晏如嘴角的伤:“你被揍了?”
有时候,我真的很怀疑他这张嘴,真的能够抚平精神疾病患者潜在的创伤?
晏如似乎想到什么,一把揽住我的肩膀,对顾蓝山没什么好脸色,淡淡地说:“与你无关。”
我居然感受到了晏如对顾蓝山的敌意。可是……顾蓝山似乎没有做过什么不利于晏如的事情。
他们不和,这个局面是我乐意见到的。所以我并没有想去调和这种敌意。
顾蓝山深吸了一口气,结果满肚子话被晏如的四个字给堵得死死的。顾蓝山脸色难看,指指自己,又指指我,最后无奈泄气:“行吧,我多管闲事!你就和秦月章相亲相爱吧!”
说完,他缩回自己的床位上,侧身半躺下,用屁股对着我们。
不过按照顾蓝山的性格,就算他气,也不会气多久。没一会儿,宿舍的大门被敲响,顾蓝山去开了门。
两个男生站在门外,一个身形高挑,穿着灰色风衣,神态温和,嘴角噙着笑意,正是许黯然。另外一个应该也是支教团的人,脖子上还挂着一部相机。
我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心都差点漏掉了半拍。
眼底猛地发酸,鼻腔如窒息般痛苦难受,无用的液体就像是要从眼睛里破土而出一样。
我赶紧深呼吸,移开视线,转向角落。
晏如无意间看向我,忽然一愣,低声说:“你怎么了?”
我疑惑道:“什么?”
“你看起来……要哭了。”
我故作轻松地说:“你从哪里看出来我要哭了?”
“你的眼睛很红,看起来很……”
我抬眼迎上晏如的视线。他比我略高一些,我只能仰着头,让自己看起来毫不心虚。
视线交触,四周寂静了一秒。
晏如眉头微颤,陡然移开视线,他低低呢喃了一句什么,但是我没有听清内容。
我忽然很好奇他说了什么,这是我第一次对这个人产生了探究欲:“嗯?很什么?”
可晏如却不肯回答。
那头许黯然有些尴尬地开口:“我们可以进来吗?”
顾蓝山对着许黯然时脸都快笑烂了,或许这就是员工对着自己老板时,总会无意识透露出来的殷勤谄媚吧。他又瞥了一眼我和晏如,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哼”。
“当然可以,快进快进!他们两个就是这样神神叨叨,反应缓慢。老大……啊!老师,你们别觉得我也一样啊,我很正常的!”
我:“……”真想把顾蓝山的嘴捏起来缝上。
宿舍里陈设简陋,两人进了宿舍,却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坐在我们的床位上。
顾蓝山十分狗腿子地让出自己的床位给许黯然坐下,自己则像个守在皇帝身边的小太监一样,双手交叉放在身前,默默站在旁边。
跟在许黯然身边,脖子上挂着相机的男生说:“我姓魏,你们可以叫我小魏老师,或者小魏哥哥。这段时间我们来支教,学校给我们也安排在了宿舍里,所以顺道来看看你们,查查寝。你们平时都住在宿舍吗?”
顾蓝山抿紧嘴,这个时候他反倒安静了。
我回答说:“对,学校住校生不多,我们几个是长期住校,很少回家。”
小魏点点头:“肯定很辛苦吧。”
他又说了几句老师们总爱挂在口头的,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关心话,我们都默默听着。
忽然,小魏话锋一转,说:“听说辛丰县附近有片深林,远离城市的灯光污染,很适合观星。你们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每年七八月总有人来看银河,他们背着沉重的设备,徒步进山。不过有时候,他们会花钱雇一些本地人为他们指路,也做导游。每年暑假我都会等着这一批又一批的观星客,期待从他们身上挣取我接下来的学费。
他们的风花雪月,于我却是生存的依赖。
“知道,每年很多人去。”我应道。
小魏眼睛都亮了起来,他隐隐兴奋地说:“现在虽然才六月,应该也可以看星星吧?山里的路好走吗?我们这周末打算去观星,你们从小在这里长大,知道哪里是最佳观星点吗?”
顾蓝山一脸难色,一言不发。
我垂下眼,也不打算再多说。按照我现在的人设,应该不知道这些才对。越说得多,越容易让别人产生怀疑。
我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许黯然,他回予我一个平和的笑容,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小魏见我们沉默,只当我们是不知道,豪爽地笑,化解尴尬般说:“你们不知道也没关系!其实我们之前也做了攻略,大概了解过一些,未雨绸缪嘛,只是想和本地人多了解一下。”
许黯然微笑着说:“你们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呢?反正周末住在学校也没有什么事情吧,就当放松一下了。”
他虽然说着“你们”,可眼睛却只盯着晏如,似乎只是对着晏如一个人发出邀请。
晏如用询问的眼神看我,大概意思是,如果我去他就去。
对上他的眼神,我说不出心底里的滋味。或许是相同的场景总是容易唤醒过往的情绪和回忆。在我真实的少年时代里,永远缺失一个“我去,他就去”的人。
取而代之的是,我去,他们就不去。
“可以啊,”我对上小魏的眼睛,不让自己真实的情绪被另外三人捕捉到,“我们还没有看过星星呢。”
小魏欢喜地一拍相机:“俗话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许黯然,我觉得我们可以组织个课外活动!徒步露营观星,你觉得怎么样?”
许黯然顺势说:“可以,好主意。”
小魏像是为自己的这个绝顶好主意而倾倒,脑海里已经有了初步规划,他迫不及待地站起来说:“事不宜迟,我们回去和大家商量一下可行性和具体方案!”
许黯然默默和顾蓝山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与小魏一起离开了。
晏如盯着小魏轻松的背影,眸色深深,若有所思。
他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我不动声色地看他,他神色恢复平常。
我稍微松了一口气。毕竟……毕竟那是他最好的朋友。
魏钦州。
这个烂好人。
这个总是一腔热血,莫名其妙的烂好人。
这个嘴里总爱念叨“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烂好人。
这个以为单凭他一个人,就真的可以改变什么的单纯愚蠢的烂好人。
只是这样一个烂好人,现在已经死了。
所以才说,好人不长命嘛。
我设想过会在梦境里再次见到他,现在竟成真了。暴雪似乎总能给我带来惊喜,让我措手不及。

清晨,第一束阳光照射进牢笼的时候,铁门被打开。
晏如以为他会被带进审讯室,但没想到,在一左一右两个警察的簇拥下,他被塞进了警车里去。眼前被粗鲁地戴上眼罩,然后是头套,生怕他有一丝一毫的机会看清前路。
冰冷的脚镣渐渐被体温融化,沉重地束缚在他的脚腕。
视觉被剥夺,听觉就格外突出。
晏如听到了车辆行驶的声音,还有周围轻浅的呼吸声。
在一片黑暗中,他笼罩在头套下的唇角微微勾起。
警车很平稳,他数着自己的心跳计算时间。约莫十分钟后,警车停下。
两只胳膊被毫不客气地扯起,警察冷然地呵斥:“下车!”
晏如的动作被手铐和脚铐限制,他说:“警察同志,我会好好配合的,你们悠着点儿!”
“少嬉皮笑脸的,走!”
脚刚刚踩到实处,晏如就被警察架住,往未知的时候前方走去。
晏如听到了人群的喧哗,还有摄像机连拍的特殊声音。看来,这场行动的保密措施没有安排到位啊。
他身不由己地跟着前进,然后是乘坐电梯,最后他被押解着坐在了一张还算舒服的座椅上。
头套被掀开,但眼罩依然在,晏如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身处在何方。而下一刻,一个冰冷沉重的头盔就被放在了他头顶。
“你们要做什么!”晏如后知后觉地害怕。
一个很温润的男声响起,很陌生,晏如保证自己没有听到过。
“放轻松,你就是玫瑰杀手?看起来很年轻。”
那人一边说,一边把晏如的头固定在座椅的顶部。
手铐脚铐被打开,但四肢随即被固定在座椅上。
“你们要动私刑吗?”晏如似乎是从自己现在的处境联想到了电视剧里的一些不美好场面,身体不自主地抖动起来,“我出去会请律师,告你们刑讯逼供!”
那人笑着拍了拍晏如的脸颊,温热的触感却让晏如感到恶心。
“你想到哪里去了?现在是和谐社会。”那人说,“不过你也会害怕吗,做了那么可怕的事情之后?”
我心里窒闷难受,想独自出去走走。
出门的时候,我听到顾蓝山调侃的声音:“晏如,你不跟着一起去啊?你看人家那个眼神哦,黏糊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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