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行观星露营,十五个学生和八个老师,队伍算得上庞大。好在不少学生是山里长大的孩子,对这片树林很熟悉,上蹿下跳和在自己家里一样自如。
每年都有不少人来这里游行,被脚踩出来的小道平整蜿蜒,并不难走。
几个男生跟在那个漂亮的女老师王月寒身边,像猴子一样吵吵嚷嚷、上蹿下跳。他们时不时弄来一些果子或者花朵,王月寒应该是从没有见过这些山里玩意儿,眼睛瞪大,里面闪烁着惊喜和好奇。
魏钦州一直在组织队伍,毕竟要对学生和队员的生命安全负责,他一刻也不敢松懈。
“哎!后面的跟上啊,别掉队了!”魏钦州提高嗓门,倒退着走,指着后面企图爬树的男生,“你属跳蚤的吗?快过来!”
众人哄笑,男生也不好意思地快走两步。
魏钦州没提防脚下有个凸起的石子,被绊得趔趄,差点摔倒。
“你小心一点!”齐幼萱上前搀住了魏钦州,目光灼灼 ,“魏老师。”
魏钦州不好意思地挣开齐幼萱,幽默地说:“我这是言传身教!不看脚下自己差点摔了。”
齐幼萱别过头,我在她身后只能看到她擦了擦眼角。
顾蓝山用胳膊捅我:“我怎么觉得齐大小姐这么反常呢?”
我说:“哪里?”
“我以前和她搭档过,她做事干净利落。可她这回很奇怪,参与行动是她自己申请,但入梦境之后却挺消极的,现在还把时间耗在一个梦境中虚无的人身上。除去我们几个,其他所有人都是因暴雪创建的潜意识投射。”顾蓝山摸摸自己的下巴,得出结论,“她很不对劲。”
我无意道:“或许她是故意接近受害者呢,没准能找到作案动机。”
顾蓝山说:“我和老大也讨论过魏钦州的事情,没想到魏钦州和晏如竟然少年时就认识了,没准儿这不是意外,而是蓄意杀人!”
“或许是受害者在晏如的潜意识留下的痕迹太过强烈,所以才被一起投射进来了。”
“是吗?”顾蓝山歪头问我,“这有理论依据吗?”
理论依据?鬼才知道。
我看向一直走在我们前面两步,却和我们有意无意拉开距离的晏如,笑着说:“怎么没有呢?当然有。”
顾蓝山说:“也是,之前老大拿到的资料,还有对晏如的调查,都没有找到两个人有认识的证据。但我直觉这件事不简单……哎,你摸摸我心跳得快不快?我心跳预感很准的。”
顾蓝山很不客气地抄过我的手就往他胸口贴,我无奈地任由他动作,抬眼时却触到了晏如默默收回的目光。
雪城公安局,档案室。
唯一的一张办公桌上,纸质的档案资料已经堆积如山。一个个牛皮纸口袋累在一起,摇摇欲坠。
在这样一个信息时代,什么都可以转成线上,变成一串数据,只要通过简单的检索就能够迅速锁定目标。但纸质的档案资料,自产生之日起延续到现在,永远不会被淘汰。
因为一旦数据库崩溃,它们在需要的时候,就会被从尘埃里重新启用。
谢宁负责收集整理所有有关于晏如的资料,不少陈年旧案也被她给翻弄了出来。
空气里弥漫着尘埃,但这种味道却让谢宁感到很安心。
孟懿曾经略带同情地对她说:“这种细致活,我是肯定干不了的!”
确实,做这个需要的就是无限的耐心。
刚好,谢宁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十年前……雪花中学……强……未遂,没有立案。”谢宁拂过牛皮纸上的尘埃,柳眉蹙拢。
她默默算了算,十年前,晏如应该刚好就读于雪花中学。虽然在口供和记录里没有出现过晏如的名字,但谢宁直觉这桩案子或许并不简单。
反正要搜集所有和晏如有关的资料,多找这个也不算多。
谢宁把牛皮纸袋堆在桌上,又投身于茫茫资料海中。
“宁姐,还没找完啊?”孟懿抱着一桶方便面,一边吸溜一边说,人斜斜地倚靠在门框边。
泡面的香味充斥了整个资料室,谢宁回头瞪了孟懿一眼:“你没事就多看看书,别来碍我眼。”
“哎哟,别这么见外嘛宁姐!”孟懿说着,走进资料室,随手拿起一袋档案,嘴巴里黏糊糊地念叨,“716少女失踪案……这和晏如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谢宁起身一把夺过自己的资料,没好气地说:“回去!少给我添乱!”
孟懿喝了口汤,满足地喟叹,刚要离开资料室,余光却瞥见刚才他看到的那个少女失踪案上,失踪人员的名字。
付小灵。
好熟悉的名字,在哪里见到过。
孟懿因为思索而无意识地皱巴起脸,在谢宁嫌弃的催促下离开了档案室。
到达露营地的时候,已经是中午。
虽然是深林,但早就被开发得差不多了。山顶有一块空地,平整空旷,只生长着一层浅浅的草茵。
这里原本是一片荒芜,观星露营的人多了,便渐渐成为扎帐篷落脚的地方。
那个谁不是说过吗?世上本没有草坪,猴子啃多了,自然就有了。
现在还不是观星的最佳时期,所以只有我们一队人在,倒也很清静。魏钦州组织学生们分了帐篷,原地扎了起来。
我也领了一个,但是我不会扎。我过去就算需要户外过夜,也从用不上帐篷这种“奢侈”的东西。正当我考虑叫顾蓝山的时候,晏如很自然地接过了我手里的骨架,穿过帆布,麻利地把帐篷初步支了起来。
一个帐篷两个人,他这是默认要和我一起吗?
我说:“你这是帮我扎呢,还是帮自己扎呢?”
晏如蹲在地上,正把帐篷的一脚锤进土里。他听了我的话,手顿住,头都没有回地说:“你想和别人一起就去。”
嘶……我砸么着他的话,虽然语气平淡轻缓,甚至还有商有量的,但我莫名感到如果我真的敢去找顾蓝山,晏如非气死不可。
我说:“你这几天不是挺不待见我吗?”
晏如回头,手里还拎着锤头,自下而上地瞄我,我一眼看去就是他浓密得过分的眼睫,还有如墨如玉般的眼睛里蕴满深意。他那副样貌,配上稍显弱势的姿势,我看得心底里有些莫名的蛊动。
他以前也会这么看别人吗?还是说……
“有吗?”
他居然问我有吗!
我忍住上前一脚踹在他身上的冲动,笑骂道:“你天气预报啊?阴晴不定。”
晏如垂下眼,继续手上的活。
很快,一个个帐篷就像雨后的蘑菇一样在空坪上支楞起来了。我和晏如在一顶帐篷,本来顾蓝山也想挤进来,但帐篷空间有限,根本容不下三个人。
顾蓝山骂骂咧咧,喃喃着“谁愿意和领导住一个帐篷”,却依然被晏如坚定地请了出去。
大家对这种体验都感到新奇,周遭闹哄哄一片,少年少女们一边追打一边干活,几个支教老师很耐心地组织学生。
王月寒被几个学生包围着,正跟着他们学怎么把草变成蚂蚱。齐幼萱默默跟在魏钦州后面,魏钦州正在调试他的相机,间或微笑着弯腰与齐幼萱说什么。
我抬眼看了看天。天际湛蓝如一张调色完美的画纸,一朵云都没有,偶尔有两三只飞鸟匆匆掠过。
和我记忆中一样好的天气。
今晚很适合观星。
果然,等到天色黑下来的时候,星星就一览无余,如果设备够专业,还可以拍摄到银河。
学生对于这样的景色已经司空见惯,但他们对魏钦州的相机很感兴趣,叽叽喳喳争抢着看,还想亲自上手试试。
我和晏如缩在帐篷里,光是听着吵闹声,就没了兴趣。
我问晏如:“你不去看看吗?”
晏如说:“人太多。如果我想看,可以之后再找时间。”
我想了想,约莫着到了时间,便说:“反正这次都出来了,要不要去找个安静的地方看看?说不定以后就没机会了。”
晏如转头,沉默与我对视。
在我以为他不会答应的时候,他却点了头。
我立刻拿了挂在帐篷顶上的手电,对着寂静的黑暗处晃了晃,显露出很兴奋的样子,催促道:“走吧!”
我们摆脱了大部队,向着林子里前行。怕夜里不安全,我们也不敢走得太深,随便找了个能看到住营地但却很安静的山坡,席地坐下。
我随手把手电熄灭。
晏如似乎很惊讶,在夜色中我只能勉强看清他的轮廓。
我解释说:“要看清星星,是不能有光的,而且刚好可以省电。”
晏如没有再说什么。
我们就这么安静地坐着,谁也没有说话。
那边住营地时不时会爆发出欢呼声,传到这边就已经很模糊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我们倚靠的山坡顶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们果然在这里啊。”是一个沙哑的少年音。
“孙哥……我觉得咱们还是……”有人迟疑。
“闭嘴!”这个声音很熟悉,我认出来了,是周新。他说:“都到这儿了,你怕个屁!”
晏如惊讶地坐起身,刚要开口,我立刻捂住了他的嘴。
他要是出声了,后面的戏还怎么唱?
我用眼神示意他噤声,晏如的眼眸在月光下像是漾着水波,他点头同意。
我们安静地听着上头的对话,像两只潜伏在暗处的夜枭。
这里地形隐蔽,本来就是坡面,我和晏如又熄灭了手电,安安静静不出声,没有人会发现我们。
谢宁收集整理了两份资料。
一份是所有有关于晏如的档案信息,甚至当年他父亲晏安德的公路少女猝死案卷宗也被翻出来了。
另一份,则是按照陆安弛的要求,搜集的近三十年雪城的所有失踪人口报案记录。
谢宁并不知道陆安弛的用意。毕竟这些东西,与这段时间的案子都没有关系。尤其是晏如的玫瑰杀人案,这个案子在雪城乃至全国都一度引起恐慌,上层高度重视,下了命令,必须尽快找到受害者遗体,给社会一个交代。
在这个时候,几乎所有人的精力都围着晏如的案子转。可陆安弛却偏偏让谢宁找一些莫名其妙的资料。
谢宁都几度怀疑陆安弛是不是想把自己调离一线了。
可当她翻找出“716少女失踪案”的时候,谢宁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716少女失踪案,失踪人员付小灵。
这个名字曾经被全国人民知晓。
因为大记者简妮的一篇报道,让公路少女猝死案进入全国人民视野,而受害者付小灵得到了很多人的同情。
她在遇害之前,曾经失踪过一段时间,而且家人还报了警?
可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谢宁大脑迅速运转,搜寻着所有有用的讯息。
那件案子已经太久远了,二十年了,当年她才只有八岁。
忽然,谢宁想起了什么,动作麻利地翻出了“公路少女猝死案”的卷宗。
谢宁的眼睫微微颤动,一目十行地扫完一遍,又不死心地仔细看了一遍所有人的口供和案情记录。
付小灵的家人,没有一个提及了付小灵曾经失踪过。
付小灵当时刚好十八岁,因为家境原因辍学,在雪城打零工,可能会长期不在家里,所以邻居也不会知道她是否失踪。
但这种特殊情况,家人不可能不交代清楚。
或许是小女孩儿和家里闹矛盾,离家出走,家里人着急之下报了案。但是没有走多久她就自己回去了,家长没有放在心上,意识也不够,故而没有去销案,更不会在口供中说她失踪过的事情。
但这些都只是谢宁的猜测。
所以,付小灵在出事之前,到底有没有回到家里?
夜色幽邃,连深林里的虫都不敢发出声响。星子如斗,月便了无痕迹。
我和晏如紧贴着陡坡,上头的对话还在继续。
孙单昊说:“你们不是馋那个美女很久了吗?不想试试?”
另一个有些担忧:“可她是老师呀……”
周新给了他一拳,在静夜中声音格外沉闷,显然下手不轻。
“老师不更带劲?!”
那声音之猥琐,我听着便直犯恶心。
胆小的少年期期艾艾:“万一,万一她报警怎么办?我还,还想读大学呢……”
“就你这个成绩,读屁的大学!”
孙单昊哑着嗓子:“周新,你别打击陈志东了!别怕啊,志东,我们可都是未成年人,她拿咱们也没办法!”
陈志东犹豫:“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政治课没听讲是吧!”孙单昊苦口婆心地劝道,“不耽误你读大学啊,就算被逮住了也没什么,我们都是青春期萌动的少年,有犯错的权利是吧,少管所关两天而已!”
“不是吧……”
周新忽然抖着嗓子打断:“嘿嘿,其实你也别太担心。我也有办法让她们抓不住证据。”
孙单昊:“快说来听听!”
周新说:“我城里的哥哥带回来了个好东西……嘿嘿!戴上这个,保证留不下证据!而且,晏如不是在吗?到时候咱们把他拎到那里去,给他们凑一块儿,他子承父业也很正常嘛!”
说完,头顶上就是一串猥琐又沉闷的笑声。他们好像已经真的看到了那个我百口莫辩的场景,而且在为之激动不已。
我背靠在斜坡上,冷冷地听,心里竟然一丝波澜都没有。
毕竟这样的话,我不是第一次听过了。
十年前,如果不是我偶然间从营地里出来上厕所,恐怕一辈子也想不到,他们会对我有这么大的恶意,甚至想 要毁掉我的一辈子。
这是上天在给我机会,我理应好好把握才对,不是吗?
头顶的人已经定好了计划,明天晚上一人把王月寒给骗出来,一人把晏如给整过来。
有了替罪羊,陈志东的胆子大了一些,他们的谈话中偶尔也会出现他的笑声。
没一会儿,三人如来时一般悄然走了,我和晏如都不约而同地为没有被发现而松了一口气。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似乎都被这群说得上邪恶的少年给震住了。
晏如忽然起身,向着营地的方向去。
我一把拉住他的手:“你做什么?”
晏如垂下眼睛看我:“当然是去举报他们!难道任由这三个小流氓欺负女生?”
我更用力地拉住他:“你先冷静一点,听我说!”
晏如站定,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慢悠悠地说:“你有证据吗?”
在远处弥散过来的微弱光里,我看到晏如的眉头紧蹙起来。
他不说话,我就知道有戏。
“以你在学校的处境,没有证据,别人怎么会相信你呢?说不好,他们反倒还会倒打一耙,说你诬陷。”
晏如没有反驳,他也知道我说的没有错。
“我当然可以为你作证。但是因为和你做朋友,我也被他们孤立了,别人也未必信我。我才懒得管别人的眼光,我永远都是相信支持你的。可现在这么大的事情,我们不能冲动,对吧?”
我不敢相信,这么循循善诱的声音是从我嘴里发出的。我简直被自己真挚的演技而打动,心底里在不可抑制地在颤动。
晏如思索片刻,说:“但是我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可以提醒一下几个老师,让他们提高警惕。”
“我们当然不能什么都不做。”我认可道,话锋一转,“可是,晏如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对于这样的社会渣滓,就算这次不得手,说不定下次他们还会换一个人下手。治病治根,如果不能一次性让他们知道错,反而是放纵了他们,只会贻害无穷。”
“所以呢?”
我放缓呼吸,一字一顿:“我有个计划。”
“你说。”
“他们那群半吊子法盲,还真的以为未成年人犯罪可以逃脱惩处。他们都满了十六岁,再过几个月就十八了。”我在夜色的掩护下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声音保持冷静,“我们不是没有证据吗?我们可以先用魏钦州的相机,拍到他们想要实施不轨的证据。等有了这些,所有人都会相信我们,我们也可以去报案,让他们去牢狱里改过。当然,我不会真的让王老师受到伤害。等到……等到拍到证据,我们就站出去保护她。这样不是一举两得?”
晏如听我说完,良久没有说话。
我故作犹豫:“当然,我也是有私心的。他们把你整得那么惨,我们也应该给他们一点教训,不是吗?如果你不愿意,可以现在就去……”
我没说完,晏如很轻很轻地哼笑一声:“的确是个好主意。 ”
谢宁把整理出来的这些年的失踪案件摆放在陆安弛的桌上,脸色黯然。
其实每年全国都会有近百万人口失踪,这虽然不是个小数字,但均分到每个省、每个市……雪城近三十年,失踪案多得过分了。
这里面可能还有没有报警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且,陆安弛为什么要忽然让自己调察这个?谢宁实在想不通。
正在这时,陆安弛从门外走了进来,看到谢宁也并不惊讶,神色肃厉:“小谢啊,辛苦你了。”
谢宁抿唇,忍不住问出了口:“局长,您为什么要让我整理这些?这些和晏如的案子应该没有丝毫关系吧。”
陆安弛深邃的眼睛盯着谢宁。谢宁觉得在这个老警察如鹰隼般锐利的眼光下,自己所有的想法都无所遁形。
陆安弛说:“每年都会有案卷重整,我们也不可能围着晏如一个案子转。小谢,你整理完,就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吗?”
谢宁站得笔直:“这些年,雪城及周边城市有记录的失踪案件,比其他城市要多百分之五十以上,这很不正常。”
陆安弛深吸一口气,满是褶皱和老茧的手轻轻放在了谢宁整理好的案卷上,叹息般说:“对啊,很不正常。”
他还要说什么,孟懿忽然敲门进来,对两人说:“局长,宁姐,许黯然忽然从梦境里清醒过来了,而且他要求看看与晏如有关的所有案件档案,辅助完成任务。只要与晏如有关的都可以。”
谢宁用眼神询问陆安弛,陆安弛一动不动,只闭了闭眼。
谢宁心领神会,抱起整理出来的资料,与孟懿并肩而出。孟懿殷勤地要帮她拿,谢宁也不客气。
在局长办公室的桌案上,失踪案资料袋高高的累在一起,像一座沉重的大山。
晏如同意了我的计划,我们决定先按兵不动,等得到了实质性的证据,不管是“威胁”那群小流氓安分一点,还是直接报警,都在我们一念之间。
都在我一念之间。
当然,我的出发点可是很好很好的。我既想要帮助晏如摆脱被欺凌的困局,又想要拯救被蒙在鼓里的王月寒,还要好好教育品行不良的学生。
这么说来,我真是一个很善良的人。
第二天晚上,营地里所有人都在帐篷里休息。
这两天的活动让所有人都精疲力尽,魏钦州拍够了照片,心满意足。所以当我去借他的相机时,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他就把相机递给我了。
因为明天一大早,我们就会下山赶回学校,大家今天休息得都很早。除了营地中间还燃烧着并不热烈的篝火,其他帐篷里的手电都已经熄灭。
我和晏如并排躺在帐篷里,都没有睡着。
外面篝火的光映照在帐篷的帆布上,橘黄橘黄的,看起来很温暖。我侧头看晏如,他的骨相很好,侧脸起伏的阴影都流畅漂亮。
我忽然想起了我们一起被埋在火车废墟下的日日夜夜,那时我们也是这样躺在一起,心里绝望焦急。
其实那个时候,我独自逃出废墟的时候,我是想过就放任他在下面,不管他的。趋利避害,这才是我这样的人,该做的事情。
但我还是选择了去帮他,用肩膀抗住了恐怖的重量,让他逃出来。
或许那个时候,我以为自己是真正的秦月章,入戏太深吧。
“你在想什么?”晏如忽然轻声问。
我一愣:“嗯?”
“你盯着我发呆,眼神像是巴普洛夫在看他的狗。”
我一笑:“什么玩意儿?谁的狗?”
晏如顿了顿:“没什么。”
“我就算是看,那也是欣赏的目光吧!你侧脸怎么长的,挺好看的,怎么能是看小宠物呢?”
晏如没有再多解释什么了。
我刚想再打趣他两句,忽然帐篷外有清脆的响动。
我骤然收声,晏如看向我,我们交换了一个眼神。
应该是他们打算行动了。
帐篷外,有个懦懦的女声:“王老师,你睡着了吗?”
“没有,怎么了?”
拉链划开的声音。
女生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想上厕所,有点害,害怕。王老师,你,你可以陪我吗?”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几乎在颤抖。
或许是我先入为主地认为她心里有鬼,所以觉得她的声音里全是心虚。可王月寒却丝毫没有察觉,她还很温柔地回应:“好啊,我跟你一起去吧。”
我们既然是露营,并没有公厕,都是找到树丛解决生理问题。两人的脚步声很轻,没一会儿就消失了。
我对着晏如挑眉,示意我们应该跟上去。
晏如默然起身,我指着放在一边的相机:“你带上它。”
我又解释说:“我技术不太好,关键时刻就手抖,怕误了事。”
晏如把相机挂在脖子上,我们拉开帐篷拉链,蹑手蹑脚地往外走。
我知道他们会在哪里,朝着目的地毫不犹豫地去。我们得赶在好戏开始前做好准备,这才是一个合格的观众应该做的。
晏如跟在我身后,我听到他的脚步声,心里莫名心安。
过往的记忆涌上心头,这段路陌生又熟悉,我每踏出一步,都仿佛是在拾取往昔的回忆。十年,原来弹指一挥间,这么短。
这次,我要向他证明,我并不是一个本性低劣的人——至少有人会与我同行。
真正的秦月章,最好的人选,哈哈!
我们很快就埋伏进了我预想好的地点,背光,隐蔽昏暗,但拍出的照片却绝不会模糊。
我隐隐有些兴奋,血气上涌,耳朵里有微弱的鸣叫。
幸好,我没有等多久,戏就开唱了。
王月寒站在暗处,夜里的冷风让她不由自主地颤抖,她左顾右盼,搓着手臂御寒,轻声问:“小妹妹,你好了吗?”
可惜,没有人回应她。
她慢慢焦急,放高了音量喊道:“小妹,你好了吗?”
这次,回应她的是周新捏着嗓子,阴阳怪气的一声:“我好了!”
王月寒一愣,转过身,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三个男生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
她虽然已经成年,但毕竟年轻,力量上抵不过三个男生合力。她有些害怕,脸颊微微抽动,却强装镇定:“你们不是参加露营的学生,怎么在这里?”
孙单昊哑着嗓子:“老师,美女姐姐,我们当然是为了看你啊!那什么来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他把那个“日”字念得波澜起伏,猥琐至极,我就算看不到他的脸,也能想象出那应该是个多么令人作呕的表情。
王月寒哪里还能不懂他们是什么意思,不安达到了极点,她回身要喊叫,却被周新扑上去一把抱住,牢牢捂住了嘴巴。
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嘴里对晏如说:“你快拍,你快拍!”
如果再不拍,就来不及了。
果然,王月寒的眼泪还没流到腮边,头发都没乱,魏钦州就出现了。
和当年一模一样。
但这次我的目的却截然不同。
这场荒唐的暴行立刻被阻止,魏钦州武力值不错,很快撩倒了三人,很绅士地把自己的外套披在王月寒身上,回头厉声呵斥三人。
“你们是学校的渣滓吗?这样没有道德、没有法纪的事情都做得出来!我都替你们的父母感到羞耻!”
陈志东本来就胆小,心虚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周新被魏钦州拧到了胳膊,脸色讪讪。而只有孙单昊一脸不服,只是一言不发。
“你知不知道如果我没有出现,你们所有人的未来就都毁了!做事之前能不能动一动脑子?不要以为未成年是你们的保护底色!”
魏钦州说完,回头看王月寒。王月寒被吓得不轻,眼泪止不住往下淌。
“我要报警,我要报警!”她重复着这四个字,脸上惊恐褪去,目光逐渐坚定,“不要以为现在的女孩子都很好欺负,你们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陈志东当场“扑通”一声跪下,眼泪鼻涕齐刷刷的,仿佛经历了一场暴行的人是他似的:“王老师,魏老师,求你们……”
孙单昊咬着牙,冷笑说:“你们尽管去,有证据吗?我们做了什么吗?”
魏钦州没想到他居然还不知错,差点一拳砸孙单昊脸上。他忍了忍,把拳头放下,说:“我不打你,不是怕赔钱,而是不想碰到垃圾!”
说完,他护着王月寒离去。
三人碰了一鼻子灰,周新恨恨地冲着魏钦州的背影吐口水,像个只会用精神胜利的傻子。孙单昊用脚踢跪在地上的陈志东,从牙关挤出两个字:“废物”。
他们最后灰头土脸地隐入黑暗。
我看得心满意足,转头问晏如:“你拍了吗?”
没有回应。
黑暗中,晏如用一种很平静,平静到甚至淡漠的眼神看我。
这种眼神我再熟悉不过了。
我们第一次见面,他不就是这么看我的吗?
沉默地对峙,谁都没有退让一步的打算。
良久,他终于开口,直视着我的眼睛。
“晏如,你当年也是这么做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