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他们说了什么,我便听不清了。
宿舍楼不高,只有三层,顶上有个可以供学生晾晒衣服的平台。
现在平台上和我记忆中一样,一根根铁丝支在两头的墙壁,被当做晾架。铁丝上挂满了床单,被风一吹,它们就飘拂起来。
天台对少年的我来说,一直是一个可以逃避现实的地方。这里不靠近天空,也不接近地面,好像踩着实地,但也不妨碍我一跃而下。
我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魏钦州时的样子。
那天晚上天空有很多云,一颗星星都看不到。我一遍遍敲宿舍的门,祈求里面的人给我打开。可他们就像是聋了一样,铁了心当做什么都听不到。
他们可以把我当成隐形人,把我当做透明空气,可以不和我交朋友,甚至不和我说话。我都能接受,但为什么要这么为难我呢?
一门之隔,我隐隐听到了里面爆发的大笑,似乎他们在进行什么游戏。
我垂下头,放弃了挣扎。
算了,就这样吧。
我不是没有去找过老师,寻求帮助。老师也不是不管我,但太多人形成的默契,连老师也无法撼动。他们反而会用鄙夷的眼神唾骂我:“你也就会告老师!”
我是一个没有地方可以去的人。养父母嫌弃我给他们带去了流言蜚语,我为了那点尊严,毅然搬了出来。
肚子有点饿,我想吃一块钱三个的糯米白糕。
如果没有也行,我……我只是有点想我妈了。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站在天台的边缘。
宿舍的天台有很多铁丝,做晾晒衣服的作用。床单静静地悬挂在半空,夜里看着,像一个个漂浮的幽灵。
我扶着栏杆,向下看去。在黑暗中,下面朦朦胧胧,好像有无限高,让人心生恐惧。
其实没什么可怕的,不是吗?
按照我们现在学的物理知识来计算,这么高的距离,跳下去,也就一两秒即可落地。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也是来看星星吗?”
身后蓦然出现一个清朗的男声。
我吓得脚下一抖,手赶紧稳稳抓住栏杆。刚刚那一瞬间凭空而来的勇气,又凭空消失。
“是。”我轻轻回道。
那人从一床被单后转出,露出意气风发的脸。
我记得他,之前在朝会的时候,他作为支教团的一员上台做过自我介绍。
“但是今天的天气不太好,看不到星星。”他与我并肩站在一起,我勉强能够看清他的眉眼,里面没有我熟悉的嫌弃和冷漠。
我有些手足无措,低着头说:“哦。”
“我叫魏钦州。”
我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我的名字。
气氛冷了下来。
教学楼的灯光全部熄灭,夜幕中它只显露出一个漆黑的轮廓,像个巨大的猛兽,要吞噬所有。
“虽然今天看不到星星,但是只要活着,总有看到星星的那一天,你说对吧?”
魏钦州的声音轻缓,如檐下细雨撞击石板,听得人说不出的舒服。
“嗯。”我回应。
我怕这次我不回答,他就不会再说话了。
他垂眼看楼下,说:“如果这是悬崖的话,跳下去说不定能有武功秘籍呢!我第一个蹦!可惜不是,下面硬得很,估计会很痛。”
“啊?”我没摸清他的意思。
他也想跳?
“其实你挺像我一个朋友的。”魏钦州回身后仰,双肘抵在栏杆上,不看我,只看着无边的夜幕。
他也有像我这样惨的朋友吗?
我好奇地问:“他是什么样的?”
魏钦州说:“我刚刚看到你的身影轮廓,觉得你们很像。他也挺高冷的,只爱回答单音节词,常常一个人躲着看书……也和你一样不怎么搭理人。”
我试探着开口:“他也没有朋友?”
“他朋友不多吧,谁让他醉心学术,很少有人愿意和这么枯燥单调的人做朋友。他是学心理学的,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他未来肯定能大有作为。”
“为什么?”
“因为他不会管外界说什么,一旦认准了做什么事情,就不会轻易放弃,心志坚定到可以说是偏执了。”
“好厉害。”我由衷地赞叹,如果我能这样就好了。
“是啊,他告诉我说,只要人能够走得足够远,站得足够高,那么身后的那些阻挠就微不足道了。那些武侠小说里不都是这样吗,男主角在成为一代宗师之前,总得遭遇点什么磨难吧。”
只要我能够成功,那么现在所遭受的一切就可以一笑泯之了吗?
我忽然对魏钦州口中的那个朋友生出几分向往。
我想看看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能够真的心无旁骛,藐视旁人给予给他的痛苦。
我鼓足勇气:“他也来学校支教了吗?”
魏钦州摇摇头说:“那倒没有,他人在国外,离雪城好远好远。不过你要是感兴趣,我以后可以介绍你们认识……在此之前,你会好好的吧?”
我点点头:“嗯!”
很多年之后,我坐在冰冷的审讯室里,手脚都被镣铐桎梏,却终于再次见到了那个我自少年时期起,就神往已久的人。
他的确如魏钦州所预言的那般获得了成功,声名鹊起。
但我看着他的身形轮廓,仔细审视,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们都以为我疯了,但其实我只是一瞬间想起了他。
原来在那个冰冷的夜晚,在我俯视着深渊摇摇欲坠的夜晚,你骗了我,魏钦州。
我和他,根本一点儿也不像。
晏如还想挣扎,但无济于事。
那个温润的嗓音在他耳边说:“睡一觉吧,说不定一觉醒来,这一切就都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这真是个美好的祝愿。希望醒过来的时候,真的一切能够顺利结束。
晏如心里冷笑,面上咬紧牙关,暴虐与不服气的神情便浮现在他脸上。
让他像个真正的杀人犯。
他感觉头顶上的头盔已经开启了运作,暖流顺着头顶游走他的全身,让他不由自主地放松,只觉得好像躺进了云朵里面,有种说不出的舒服。
座椅微微倾斜,调整成半躺的姿势。
耳边的声音悄然远离,晏如的意识慢慢模糊起来。
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朵云、一阵风、一滴雨,脱离了沉重的肉身,轻飘飘的,自由自在,随心而动。
四周笼在一层白光里,他什么都看不清。看不清,那便闭上眼睛吧。
意识飞上了更遥远的云层,越来越模糊。
他逐渐忘记了自己的姓名,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包括过往的那些经历。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反正都是些不痛快的东西,遗忘或许反而更好。
生命都仿佛回归到本源之中。
也好像这就是一场没有顾虑的美梦。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光骤然变得刺眼,强制性地要把他从这舒适的云层里唤醒。他觉得自己宛如经历了一场负重的长途跋涉,眼皮沉重,但不得不在白光中走向清醒。
如倦鸟归林,飘飞的意识回归到沉重的身体。
他在一片颠簸中勉力睁开沉重的眼皮。
四周很嘈杂,有男人的咳嗽声,小孩儿的哭闹声和女人的轻哄声。声音混在一起,形成了让人不喜的背景。
眼前的一幕很熟悉,但他却说不上来。
脑袋有点痛……纷杂的记忆突然出现在脑海,他恍惚间想起来了,他叫秦月章,是个心理学家。
第二天,许黯然果然在班级里宣布了周末的露营活动。
其实,对于这里的孩子来说,露营是非常没有吸引力的。因为我们都很了解幕天席地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但这个活动还是得到了学生们的欢迎。
新老师,还是在读大学的新老师,个个年轻好看,魅力四射,很难不吸引到学生。
“但是人数不能太多,因为老师们得保证你们的安全。而且需要征得你们父母的同意。”许黯然满意于学生们的热情,微笑着补充。
话音落下,学生们纷纷哀嚎起来。
许黯然刚要开口安慰,却听学生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句:“那晏如肯定没问题,因为他没有爸妈!”
班里凝滞一秒,爆发出大笑。
又来了。
我侧头用余光看晏如,却正正对上他的眼睛。
这双眼睛黑沉沉的,里面盛着一种名为难过的情绪。
我刚想安慰他,却听到坐在晏如前面的齐幼萱忽然站起身,冷冷地看着之前出声的人:“有什么好笑的?”
她的话里没有丝毫情感,也没有质问和恶意的附和,好像是真的在单纯地询问,这句话有什么好让大家发笑的。
说话的人被问得尴尬,左右看看,缩着脖子不回答。
但他知道错了吗?并没有。
他的眼神分明在无声地说,大家都可以调侃,都可以笑,为什么他不能?
许黯然打圆场,朝着齐幼萱连连摆手:“你坐下吧,以后大家也不许在班里胡乱说这些话!”
学生们互相看看,有的还低声喃喃着:“凭什么听你的?不就是个支教老师嘛。”
许黯然轻咳两声,又拍拍黑板,让学生的注意力再次回到他身上:“确定可以参与的同学,周五之前可以在班长处登记。”
这件小插曲结束。
齐幼萱坐下,回头对晏如轻声说:“你别理他们,有的人就是嘴巴毒。”
晏如对她笑笑,那双刚刚还凝视我的眼睛,又转而感谢地看着齐幼萱。
因为笑肌的提起,黝黑的瞳孔变得更深邃,锋利的眉都柔和下来。
我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难言的愤怒和莫名的不满突兀地出现。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别扭什么。
齐幼萱只是在执行获取晏如信任的任务,不是吗?
可我发现,我就是不想让晏如信任他们。不希望他和任何人建立信任甚至亲密关系。
为什么呢?
是担心他们会扰乱我的计划吗?
心底里有个冷然的声音,静静地说——他理应只信任我才对。
我被这个突然萌生的想法吓了一跳,胸口震颤,沸腾的鲜血从血管倒灌进大脑,耳鸣响彻脑海,外界的声音都变得模糊。
但是心跳再快,也会平和下来。这个念头随着心率的平缓,也慢慢变得没那么难以接受。
他确实应该只信任我的。
甚至……他可以成为我计划里的一环。
从一开始到现在,和他一起走到现在的人,不就是我吗?
因为这个念头,之后的时间里我都有些恍惚,甚至说兴奋。所以下课后我起身去厕所,晏如在我身后叫住我,说了句什么,我都没有听清。
我反问他说了什么,他却摇摇头,缄默不语。我不想纠缠,转身离去。
从教室到厕所并不远,因为每个年级是错峰下课,所以厕所里人也不多。
我找了个便池,刚要解裤子,身侧却站过来一个人。
一排便池,就偏要站我旁边?
我懒得理会,准备自己挪开些,没想到另一侧也快速站过来一个人。
我撩起眼皮,这才发现最开始站我旁边的竟然是孙单昊。
这就是来找我麻烦了。
我把手从裤子边缘松开,转过身来。厕所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关上了,除了我身侧的两个,还有三个男生也站在我身后,正一脸冷峻挑衅地看着我。
厕所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了一下,当然没开,门外传来一道陌生的嘟囔。
孙单昊狭小的眼睛紧紧盯着我,冲着外面大喝一声:“滚!”
门外立刻安静了。
孟懿主动请缨参与暴雪行动,可惜在经过陆安弛的考虑后,他的请求被驳回。
“为什么啊,师傅?”孟懿差点从转椅上跳起来,一脸不解,“我,我表现不够好吗?”
陆安弛身上的警服一丝不苟,连个褶皱都看不到。他说:“你的表现很好,但是毕竟还年轻,才刚刚从警校毕业。这次是大案,我怕你的经验不足。”
孟懿努力争取:“师傅,这是我第一次跟大案,肯定知道我有多想破案吧!我,我肯定积极准备!”
陆安弛主意已定:“你心性还是太浮躁,需要磨练几年。而且你也不适合这个任务。”
“那谁适合?”孟懿不服气。
“秦月章。我认为秦顾问是参与这次行动的最佳人选。”
孟懿一听,顿时气就泄了一大半。他确实不如秦顾问稳重,可……可秦月章怎么说也是个编外人员啊!
其实,秦月章一直对暴雪十分好奇,陆安弛来找到他,要求他代表警方参与行动的时候,欣喜之余一口答应了下来。
孟懿不死心:“就不能多申请一个名额吗?”
陆安弛脸色一沉,肃然道:“你在警校这么多年学习,连个服从安排都没有学会?”
孟懿立刻站直,手指划过太阳穴,敬了个标准的礼:“是!”
陆安弛摆摆手:“你出去,好好配合谢宁整理一下资料。这个案子还没结束呢,还有的是你该学的!”
孟懿转身离开。
陆安弛看着他的背影,心中陡然充满无限感慨。其实,他很羡慕孟懿。
刚刚穿上这身警服的时候,陆安弛比孟懿还要年轻。他充满了干劲,立志捍卫正义,眼里也容不下沙子。
为了工作,为了案子,他得罪了很多人,也失去了很多人。自己受过伤,也立过功,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所以更了解人心的可怖。
如今,他已经走到了自己职业的尾声,或许按照很多人说的,他应该就这么平稳地度过这两年。等到退休,就可以过上清闲的好日子了。
可是陆安弛觉得,他还能多做点什么。
孙单昊率先开口:“你小子前几天那一拳,打得我痛了好几天啊,你说该怎么赔?”
他们一边说,一边围拢过来,把我团团围在中间。
这架势我早就领教过无数次,他们会先在言语上激怒你,然后仗着人多动手,最后是威胁和辱骂。
我其实早就认命过。他们说得也没什么错,谁让我是晏安德的儿子?这是我的罪大恶极。
可我后来才发现,什么命……都是狗屁!
我挺直了腰,说:“你想怎么样?”
孙单昊和他周遭的人互相看看,露出了狡黠恶意的笑:“你先跪下来道个歉,然后让我打一拳还回来,我可以考虑原谅你。你看,我也是很讲理的,谁也不吃亏,对不对?”
周新站在我身侧,立刻附和:“孙哥讲道理 ,你小子还不说谢谢?”
我冷笑:“如果不呢?”
周新脸色猛变,一脚就想要冲着我的膝盖踹过来,半途却被孙单昊给拦住了。
“我们又不是混混,这么凶做什么?”孙单昊一只手顶住了周新的胸口,把他微微推开几步。他又转而对我说:“这样吧,我其实也不想为难你,你也是为晏如出头,讲义气嘛!讲义气的人我都欣赏!”
他这样,未必就憋着好主意。
果然,孙单昊用小指勾了勾头上垂下来的碎发,舌头顶顶腮帮,像个小流氓一般笑着说:“你肯定是被晏如给骗了,他蔫坏蔫坏的……他爸爸你知道吧?杀人犯!全校都避着他走,你应该也不想和杀人犯的仔凑一堆吧?”
门外有脚步声,放得轻缓,最后停在了门口。
没有进来的意思。
好啊,当真是一报还一报。
我垂下眼皮,盯着脚尖:“所以呢?”
孙单昊说:“你要是跟他一起,会被全校孤立,你大可以试试。但是我心比较好,如果你愿意跟着我们一起整他,那我对你之前的那一拳也可以不追究。”
听起来是个很不错的提议。
我犹豫着说:“这不好吧,他告老师怎么办?”
孙单昊满不在乎:“他那个胆子,我们整治他多少次了?他不敢说出去。而且就算老师知道又怎么样?他没爹没妈,没人给他出头。”
周新恶狠狠地说:“你要是不干,我们就先在这里收拾你一顿!”
我深吸一口气:“你们要我做什么?”
“我们这次玩个大的。”孙单昊杂乱的眉毛飞舞,思索着说,“我看那群支教的挺不爽的,尤其是那个带相机的,管东管西麻烦得很!咱们想办法,整整他们,然后赖到晏如身上去!”
“如果晏如是蔫坏,那你……”我的声音放得很低,我自己都快听不清。
孙单昊果然凑过来:“你说什么……啊!”
孙单昊话没有说完,我的拳头就毫无预兆地砸在了他的右眼上!
他猝不及防,这次又离得近,我用了全力,指骨都打痛了。
孙单昊整张脸都因为痛苦而皱起,右手捂住眼睛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
周围几个男生因为这变故都傻住,一时没有反应。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孙单昊,冷然地说:“我想打你很久了。”
孙单昊痛得蜷缩起来,但露着的左眼瞪着我,几乎要喷出火。
我心里一点畅快都没有,反倒觉得悲哀。我做了一直以来想做的事情,可惜是在梦里。
周新率先反应过来,扑上来拳头朝着我肚子凑过来。我侧身却没有躲开,肋骨结结实实挨了一下。但他也没好到哪里去,我抡起胳膊,肘部砸在他的肩颈。
其他几个男生一拥而上,之后场面就陷入了混乱,我不知道被谁推倒在了地上,愤怒间我也随手拉了个垫背的,被我按在下面。
虽然不想承认,但我打起架来竟比不上晏如。
厕所大门是什么时候推开的我不知道,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压在我身上的人已经不见,而被我压在身下打的那个倒霉蛋也被解救了出来。
应该是晏如踹翻了我身上的人,因为他也被人拉着,一脸怒容。
顾蓝山在他旁边,劝道:“你怎么也冲动?”
晏如冷静下来,挣开拉着他的人,把我扶在一边,皱着眉轻声问:“你伤到哪里了?”
我刚想回答,却发现他看我的眼神太怪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神情,灼热得像一团火,要把我烧死一样。
这是关心的眼神吗?
我捂着肋骨,咬着牙摇头。
许黯然带着几个高大的男生拉住了其他人,恨铁不成钢地说:“都是同学,有什么矛盾咱们光明正大说开,五个打一个是校园霸凌啊!”
周新还兀自挣扎着要过来打我,脚飞踹得老高,两个男生一起才按住他。
孙单昊没说话,也没有动作。但他看我的眼神像是一条毒蛇,黑色的瞳孔里酝酿着致命的毒液。
也是,被我连打了两次脸,能咽下这口气才怪。
我冲他挑衅地笑,牵扯到肋下的伤处,痛得呼吸都费劲。
晏如搀着我走出来时,门口围了一圈人,都是来看热闹的学生,神情兴奋。
顾蓝山走过来,拎住我的另一边胳膊,说:“秦月章你……你还真是嘴硬又不知道变通!他们让你配合整整晏如,你就先答应嘛。等出来了,我们还能真让晏如被打一顿啊?”
我一愣,反应过来当时在外面的人是他。
我微微偏头,余光里看到晏如略微勾起的唇角,看起来心情已经迅速变好。那种怪异的眼神被他收敛起来,我再也无从探究。
“有功夫听墙角,你们一开始怎么不进来?”
顾蓝山解释:“谁知道你们最后打起来了。你胆子也大啊,一挑五,我以为你多牛逼了,结果进来是被按在地上揍。”
我想了想,用尽平生最真诚的语气:“晏如是我最好的朋友,就算是嘴上答应背叛他,也是对我们友情的亵渎!”
“嘴上背叛他也是对友情的亵渎……”顾蓝山夹着嗓子阴阳怪气地重复一遍,不依不饶地说,“那不就是不知变通!”
他这张嘴真的不会被人撕烂吗?
我懒得理他,胳膊用力推开顾蓝山。晏如赶紧配合我的动作,搀扶的动作更用力。
我感受到他的左手从我背后穿过,想要扶着我的腰,但最后却只是手握成拳抓住了我的衣服。
顾蓝山还要追,混乱间和晏如对视了一眼,不知道怎么就消停了。
回到教室,晏如沉默了很久,才说:“你下次没必要这样。先确保自己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我说:“他们还能把我打死吗?就算别人在那个时候会服软,我也不会。”
我就差把“我俩天下第一好”写在脸上给他看了。
晏如的目光像盛夏里生命力最盛的榕树,树枝上有无数牵连缠绕的藤蔓。我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这出到底能不能达到我想要的效果。
气氛窒闷,我随便找了一个话题:“没想到你还挺厉害的,那天你一个把他们四个给按在地上,我还以为能接续你的辉煌呢。”
晏如低笑一声。
“我小时候练过。”
“滴——”
巨大的仪器开始运转,几个人半躺在操作机舱里。检测生命体征的仪器也在同期运作,房间里一片机器的杂音起伏。
一块巨大的屏幕镶嵌在墙体上,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外行看不懂的数据,并且还在不断更新。
陆安弛矗立在房间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技术员们来来回回地走过。
“陆局长,您放心,暴雪已经开启,如果顺利的话,他们要不了多久就会带着你们需要的信息安全醒过来。”一个身着白大褂的技术员上前来,不卑不亢地说,“您可以在外面等待,或者安排警员值守。”
陆安弛眯起眼,眼角的皱纹延伸到太阳穴,他揉揉额角,刚准备出去,忽然指着镶嵌在墙体后的巨大屏幕,说:“那边怎么了?是出了什么故障吗!”
众人回头一看,巨大的屏幕上出现了刺眼的红色标记。
“不好,黑客攻击!”
技术员们立刻采取行动,好几个坐下来,动作迅速地操作电脑,手指像闪电一样翻飞在键盘上。
自暴雪问世之后,这样的黑客攻击也不在少数。不少人妄图破解暴雪的秘密,技术员们都已经司空见惯了。
只是这次对方来势汹汹,又好像对内部系统很熟悉,解决起来有些棘手——但解决也只是时间问题。
众人来来回回地行动起来,陆安弛没有可以插得上手的地方。他看了看半躺在机舱里的晏如,视线又划过秦月章,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这间忙碌的操作间。
因为这场斗殴——因为我也动了手,所以被认定为学生的斗殴事件——我明显能够感觉到周围氛围的变化。
很多人不再和我说话,有的还会在我经过时,用打量的微妙的眼神看我。
时间一晃就到了周五,魏钦州准备的露营活动一共有十五个学生参与,我、晏如、齐幼萱和顾蓝山都在行列。
晚上,只有晏如在收拾明天要带的东西,顾蓝山懒洋洋地歪在床上,翘着脚一抖一抖。
最后,晏如把收到的书包放在角落,呼出一口气,铺开叠好的被子。
别说,他这么吭哧吭哧地干活,还真有几分贤惠的样子。
“你收拾好了吗?”我问。
晏如的手一顿,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嗯”,眼睛却不看我。
他突然的冷淡,已经持续了好几天。从那场斗殴之后,晏如的态度就变得很奇怪。我回忆着那天他说过的话,心里总觉得不对劲,可具体又说不上来。
最开始我以为我是多心,但在几次试探后,这个想法得到验证。
我有些烦闷。脑海里复盘了好几次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但我自认做得挺不错。
至少比顾蓝山和齐幼萱好。
但晏如可以自然地与他们接触,一对上我就变成这副低眉顺眼的死样子。
或许是,他想起什么来了?
我视线一转,盯住了我挂在床位挂钩上的书包。它里面还装着那本让我如芒刺背的书。
《梦的解析》,著名心理学家弗洛伊德的作品。
当时我们被埋在废墟之下,我原本是不打算去寻它的。这东西丢了更好,对我没什么坏处。但是顾蓝山这个倒霉玩意儿把它捡回来还给了我。
这段时间在顾蓝山眼皮子底下,我不敢贸然处理掉它,只能毫不心虚地把书包挂在挂钩上。
我凝神看着书包拉链。很好,拉链的口子,我做过标记的地方并没有被动过。
我在拉链处绑了一根细线,不用心很难发现,但书包一旦被动过我一定会知道。
晏如并没有打开过,也没有见到那本书。
我就更不得其解了。他为什么开始疏远我?
做个自恋一些的假设,他不会是因为厕所里的斗殴,怕自己和我在一起出现,会继续连累我吧?
他看起来也不像这样的人啊。
顾蓝山也察觉了我们之间的微妙变化,一手枕着脑袋,闲闲地说:“人家秦月章为你可是挨过打的,你现在这态度,可太不是人了啊!”
晏如回头盯着顾蓝山,目光锐利,如一把开了刃的匕首。
顾蓝山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喃喃一句:“我也没说错吧。”
我说:“你不要把之前的事情放在心上,我没吃亏,而且也看霸凌者不爽很久了,他们没资格那么对你。”
“秦月章。”晏如低低地唤我,尾音下沉,“你真的可以不把他们说的话、做的事放在心上吗?”
我一愣,随即坦然地勾唇一笑,露出最阳光的笑意:“当然。”
晏如又用那种很奇怪诡异的眼神看我,绝不带恶意——因为我太过熟悉恶意的眼神是什么了——那目光在灯下微微闪烁,像破碎的钻石。
甚至略带悲伤。
悲伤?我按住了胸口,那里面关押着一颗心脏,正在高频率跃动。
我忽然萌生出一种糟糕的预感,但预感的内容我却不清楚,这让我更加不安。
第二天,我们早早就在校门口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