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之下—— by荷煜
荷煜  发于:2024年02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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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懿兴奋地站起来:“那我现在就去联系!”说完,人就已经跑没影了。
谢宁无奈地笑笑,说:“局长,小孟第一次接案子就遇到这么个大案,我看他还是不够稳重啊。”
陆安弛愣愣地看着孟懿的背影没有接话。
谢宁有些疑惑地又唤了一声:“局长?”
陆安弛猛地回神,干巴巴地咳了两声,驱散了尴尬:“那个小谢啊,你再去把资料整理整理,局里资料室的卷宗还需要再梳理一遍,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说罢,陆安弛拍了拍谢宁的肩膀,也走出了房间。
当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四周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声音。
天黑了?
我下意识翻身坐起,可还没坐直身体,头先撞到了一个冰凉的金属。
“砰!”
我脑袋里嗡嗡地全是耳鸣,额头隆起了一个大包,一碰就痛。
我躺会原位,记忆迅速回笼。
火车以远远高过限定的速度拐过弯道,然后发生了侧翻!
当时天旋地转,我听到了近乎于爆炸般可怕的轰鸣声。因为速度太快,车身与山体相触时没有停下来,反而因为动力和惯性继续滑行。这不仅给山林带来了巨大的灾难,也让死亡的阴影笼罩在了我们所有人头上!
剧烈的撞击让所有人瞬间腾空,然后又在重力之下狠狠落地。火车的玻璃车窗在压力下粉碎,四散的玻璃不知道会划伤谁的身体。
相比之下,我和晏如竟然算得上幸运。
之前我们一起被甩得撞倒在车壁一角,侧翻与撞击发生时,被掀翻的车座撞向我们——却被之前砸到我们身上的行李箱给缓冲、挡住。
这让我和晏如蜷缩在了车壁、车座与行李箱形成的还算稳定的三角区域里,并没有受到太大伤害。
漆黑总容易让人没有安全感。我不敢有大动作,怕踹到什么东西就让现在容身的小角落失去它艰难维持的平衡。
“晏如?晏如你还好吗?”我尝试着呼唤晏如。他就躺在我身侧上方一点,我们的距离很近,他的腿抵着我的侧腰,身上的温度透过单薄衣物源源不断地浸染到我身上。
幸好人还是热的。
在一片黑暗中,我看不到晏如的脸,心里的紧张却慢慢松下来。不管是谁,在这样的环境下,在极端的孤寂之下,只要能寻到一个活人,都会忍不住雀跃庆幸的。
良久没有回应,我又拍了拍晏如。他身体一动,醒了过来。
“别坐起来。”我提醒道。
晏如很快就明白过来了现下我们两个的处境,他的声音在黑暗狭窄的环境里显得很闷:“你有没有受伤?”
我感受了一下,除了之前被行李箱砸的地方有些闷痛外,胳膊腿儿都还在它们该呆的位置:“我没事。但现在这个情况,我们该怎么办?”
晏如说:“外面应该天黑了,不然车里不会什么都看不见。事故的具体情况我们还不知道,暂时不要轻举妄动,说不定等一会儿就会有救援。”
这好像是我们现在可以做的唯一的事情。
我点点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他根本看不到,补充了句:“好。”
周遭的氛围又冷了下来,谁也没有再说话。我僵硬地躺了不知道多久,浑身又酸又痛,尝试着翻身换个姿势。
我的脚下抵着硬物,不是车座就是行李箱。右边是晏如温热的身躯,头顶在他的胸口的位置。我的左边也是一片坚硬的物体,我试着摸索过,应该是车座。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收回脚,翻转身体。
身上的酸痛总算有了一些缓解,我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膝盖却不小心碰到了什么东西!
“咔吱——”
身侧的硬物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摇摇欲坠的平衡被骤然打破!
“小心!”晏如短促地呼喝。
我胳膊一紧,被晏如拉扯着向他靠近。紧接着,我身侧发生了小规模的“坍塌”。
左边的行李箱从堆积的车座上砸了下来,落在我手边。如果不是晏如,我估计又得挨这一下。
只是现在我和晏如能够活动的空间就更小了,更加尴尬的是,我们两个大男人,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忽然觉得,好像一个人被困在这里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不用面临现在这种情况。
空气里都酝酿着窘迫的气息,我说:“我们现在这样放在古代,算不算是死同穴?”
说完我自己就后悔了。
更尴尬了。
后背传来轻微的震动,我直觉是晏如在压抑他的笑。他的下巴抵在我的头顶,说:“你是想死呢,还是想同穴呢?”
我咳了一声:“还是别死了吧。我还没有女朋友,到时候要是跟你一起这样被救援队挖出去,多容易让人误会啊!我还没法给自己发个辩护声明。”
晏如终于轻轻地笑起来。
我从来没有觉得一个夜晚是如此漫长,周遭除了晏如的呼吸声,再也没有旁的声响。睁开眼睛是纯粹的黑,闭上眼睛也是。
晏如的呼吸声渐渐变得绵长规律,应该是又睡着了。
快点睡吧,等天亮了,说不定救援队就到了。
我在心里默默祈祷,这场倒霉又离谱的旅程还是快点结束吧!

第13章 尝试
中年男人有些局促地走进客厅。他年近半百,头发已经白了一半,长年的劳动让他看起来很瘦,脊梁弯曲,骨头都支楞着,可怜的皮肉依附在那上面。
“警察同志,你们喝开水啊。”他把手里的两个满是茶渍、水渍的搪瓷水杯递给孟懿和陆安弛,讨好地笑了笑。他露出黄黑稀疏的牙齿,扭着方言不安地说,“不晓得你们来我屋头,有啥子事?”
孟懿说:“陈大鸿,你不要紧张,先坐下吧。”
屋外远远地站了几个看热闹的人,都是村子里的乡亲。雪花村和所有乡村一样,青壮年离乡涌入大城市,村里大部分都是留守的老年人和儿童,生活平静而穷极无聊。来警察,对于村民来说那可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上一次还是二十多年前,那个杀人犯晏安德被抓获的时候。
陈大鸿搓了搓手,先去把堂屋的门关上。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好歹是来了警察,不管好事坏事,都不能让村子里的人看了笑话去。
堂屋里骤然暗了下来,陈大鸿来到墙边,暗亮了吊灯。昏黄的灯光便弥散在整个房间里。
“警察同志,你们说嘛。”陈大鸿深吸一口气。
孟懿看了一眼陆安弛,陆安弛微微点头,孟懿才从衣兜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陈大鸿:“这个人你认识吗?”
陈大鸿虚起眼睛,接过照片,看了好一会儿也看不清,这才动作僵硬缓慢地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副折叠的老花眼镜——断了一条镜腿——这才勉强看清。
照片上,阴郁的青年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眼尾上挑,眉目锋利。他的眼神带着几分挑衅和漫不经心,像是一尾藏在暗处的蛇。青年的唇薄而红,按照村里传下来的话,这是薄情的标志,难保不会是个白眼狼。
虽说这确实是个漂亮长相,但陈大鸿却看得喜欢不起来。
“认不到。”陈大鸿赶紧摇头。
孟懿皱起眉,耐心地引导:“你再看看。”
不管怎么看,陈大鸿都觉得自己不认识照片上的人。
“他是你的养子晏如。”陆安弛低声说。
“啥子?!他是晏如!”陈大鸿一听,眼睛都惊得差点瞪出来。
他对于晏如最后的记忆,是小少年倔强又藏着怒火的眼睛。彼时小晏如站在雨里,大雨把他的头发淋湿贴在脸上,却浇不灭他眼里的火苗。
陈大鸿每每想起来,都会为那双眼睛感到心惊与害怕。他甚至怀疑晏如会扑上来撕咬他。
但是晏如没有,只是转身决然地离开。自那之后,十多年……大概是十五年了吧,陈大鸿再也没有见过晏如。
“他是不是犯了啥子事?”陈大鸿赶紧把手里的照片递还给孟懿,好像照片在他手里多一秒,都会给他带来什么灾难一样,“我已经十多年没有跟他来往过啦,他做了啥子事,也不关我的事哈!”
孟懿刚准备说话,陆安弛却先开口:“我想问一问,他当初十一二岁,是为什么离开你们搬出去生活?”
陈大鸿低下头,沉默了很久,才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他来我屋头,村儿里的人总是说我也会跟他原先那个老汉儿一样,变成强奸杀人犯。你说哈,哪个受得了这种话嘛?”
山林里幽幽的鸟鸣忽远忽近,叽叽喳喳地吵成一片,无孔不入地钻进耳朵里来。
想把它们从天上扯下来撕碎,看还能不能发出令人烦躁的声音。
外面天色大亮,光线像是一把把金色的切刀,穿透层层叠叠的残骸,插进车厢里来,透出一个个光斑。
我睁开眼,仔细打量、审视起我和晏如的处境来。
晏如的身体紧贴着车壁,一个被掀翻的座椅抵在我们头顶,冰凉的金属结构正对我的脑门。在座椅上还堆放着不知道多少行李箱,把它压得死死的。我的左边是一只大号行李箱,正是昨天塌下来那个。行李箱后面不仅有火车上的座椅,还有事故发生时,在巨大压力与撞击下被掀起来的火车壁板墙体。
我几乎可以想象到,当时火车侧翻,恐怖的惯性掀翻固定在地上的车座,侧墙体轰然倒塌,然后全部往前——我和晏如的方位——冲击而来。
我们两个能够活下来简直是奇迹。
一束光线穿透层层障碍,照在了我的眼睛上。我下意识向后靠了靠,躲开了阳光的直射。
脑后的触感有些硬,好像是晏如的胸口。这小子身材还不错,包在他那过时又老旧的polo衫下面,完全看不出来。
我明显感受到晏如的呼吸急促了几分:“你醒了,晏如?”
晏如在我身后,轻轻回应了一个单音节:“嗯。”
此情此景,如果放在烂俗的电视剧里,肯定得是男女主角感情升华的关键情节。我刚想打趣打趣晏如,一连串不合时宜的“咕咕”声从我肚子里冒出来。
一个新的问题出现了——我们之前是为了来看看火车出了什么事故,手机都没有带在身上。现在也不知道被埋了多久了,连口水都没喝到过。
“该不会救援队没来,我们两个就先饿死吧。”我有些烦躁。
晏如安慰道:“不会的,放心。按我们两个的体质,坚持一周应该不是问题。”
是吗,但是好像并没有被安慰到。
为了减少消耗,我们谁也不再说话,都闭着眼睛尽量睡觉,寄希望于一觉醒来,救援队就到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黑了又亮,我的胳膊腿儿躺得僵硬酸痛,稍微动一动,关节就“咔咔咔”地响。我饿得头晕眼花,耐心已经告罄。
别说救援队了,外面连一个人声都没有。
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必须想办法自救。哪怕是不小心引发二次坍塌,被压死也比饿死来得直接痛快。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晏如,晏如沉默片刻,同意了。
我尽力平躺下来,审视着我们所处的空间,寻找着可以脱身的空隙。
头顶上是列车的底座,我抬起手推了推,纹丝不动。上面不知道像叠叠乐一样堆了多少东西。左边就更不用说,早就被堵死了。
“两边都不行。”我说。
晏如说:“脚下呢?”
我们头顶的空间有限,我连坐都坐不直,只能仰着脖子看了看:“脚下是行李箱,不知道可不可以推开。”
晏如目光坚定:“可以试试。”
都说长跑是两个人才能坚持下来的运动。因为一个人想要放弃时,看到另一个还在继续往前,就会尽全力坚持。而另一个人亦然。在这样的环境下,晏如虽然头发凌乱,但神色间却不见丝毫狼狈,我也暗中咬咬牙。
晏如说:“我们脚下的空间更窄,只能容一个人过去。你的体型比我小些,也更灵活。”
我点点头,晏如说的和我想的一样:“我先去试试。”
我在脑海里大概设计了动作路线,准备起身行动。
我蜷缩起身体,努力收腹,在有限的空间里尝试着调过头去。我几乎是匍匐在地,也不可避免地和晏如贴得更近,要从他身上翻过去。
晏如注视着我,修长的眼睫颤了颤,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他的耳朵竟然红了起来。
他干咳两声,别过脸去时,刚好我的一滴汗水落在他侧颈。
我无暇他顾,向着目的地艰难地挪过去。
短短的两三米,我爬得满身大汗,过长的额发被汗水濡湿,紧紧地贴在了我的脸上。
该死,等我出去就剪个寸头!
良久,我的胳膊酸痛不已,终于挪到了脚下的行李箱处。这里的空间更为狭窄,但好在头顶要高上一些,至少我可以坐直起来。
我伸手尝试着推了推,那箱子受力向后仰去,它后面应该还抵着什么东西,并没有完全挪开。
但看起来,并不是完全没有推开的可能。

有时候,流言蜚语远比真刀子来得更疼。
说起来,晏如的养父母还与他家里有些亲戚关系。养母姓晏,是晏如父亲不知道堂了几房的堂妹。之前虽然住在一个村,但雪花村很大,两家住得并不近,逢年过节也几乎没有走动过。
晏如被领进新家的时候,是很忐忑的。
他也想要过好好地开启新生活。
可阴影始终笼罩着他。
他走在哪里,都总会有人在他身后议论。有时候他听不清内容,但大多数时他是能听到的。
无外乎,杀人犯的儿子、离他远一点、长大也不一定能学好。
晏如回头瞪他们,他们就好像从他的委屈和怒火里找到了他真的“不是好人”的确凿证据,更加肯定起自己的猜测来。
最开始养母对晏如的到来是很欢喜的。她是个普通的农村妇女,个子不高,皮肤黄得发黑,却有一双粗糙但温柔的手。
养父陈大鸿在城里工地做活,见面的日子并不多。但他回来时,并没有对晏如表现过反感,甚至还给过晏如零花钱。
满是褶皱的五元纸币,色泽因为辗转多人而变得暗沉,边角还被撕裂了一块,被人用透明胶小心翼翼地粘合在一起。
当时晏如把钱攥在手里,脸上没有表情,但心里却以为,他真的再次找到了容身之所,找到了“家”。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短短两年后,他就被这个“家”抛弃。
那天下着很大的雨,养父母都在。只是养母看他的眼神不再柔和,养父也是期期艾艾,酝酿着什么话。
“晏如,你也大了,能够独立照顾自己啰。你二姨怀了小弟弟,心情不能着影响,村里那些……你先搬出去住嘛。”
有时候,言语的力量真的比刀子痛。他们最开始以为自己顶得住,可最后还是败下阵来。
谁能在日复一日的明讽暗刺中毫不动摇呢?
“能推开吗?”晏如在我身后问。
因为我的行动,他身边的空间富余许多,也勉强蜷缩着立起身。
饥肠辘辘之下,我支起发软的手又推。那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行李箱在我的力量下缓慢地后移。
“应该可以。”我一边说一边咬牙坚持,打算一鼓作气把它推开。
可行李箱还没完全挪开,头顶的车座骤然又向下坍塌!
“小心!”晏如下意识一只手扶住头顶,支撑起快要垮塌的车座。
我说:“不行,这几个箱子是支撑我们头顶车座的一部分,如果挪开,车座失去平衡会直接垮下来。”
晏如没有说话。
这种情况,只有……
我回头看他,他的半边脸埋在阴影里,半边脸被外面射进来的阳光照射着。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晒晒太阳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很久之后,晏如坚定地说:“你推,我来顶着。”
我抬眼:“你知不知道头顶上有多少东西,你来支撑……”
很有可能就是被压死在下面。
晏如眼睛都没有眨:“与其空等,不如自救。我先撑着让你出去,你在外面找到支点说不定我也能出来。什么都不做,那就只能干躺着。”
我静默片刻,说:“你就不怕我出去之后不管你,或者你自己撑不住被压死?”
晏如毫不犹豫:“你是一个很好的人。”
我心里猛地一震,有种我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滋味生出来,胸口直发酸。
其实,在发现行李箱是支撑点的时候我就是想让晏如在后面顶着的。我承认我有些自私,但这样的环境下谁不想活呢?
我原以为会费一番功夫才能说服他来顶住头上,没想到他自己却先提了出来。
我忽略心底里的异样,对晏如点点头。晏如跪起身子,用手臂和膝盖着地,背部紧贴我们头顶的车座底。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一脚踢在挡在我们面前的行李箱上。
“嘭!”
行李箱后推一大步,光瞬间倾斜进来,照亮了栖身之地。同时我听到了晏如闷哼的声音。余光里他的手臂在颤颤巍巍地抖,冷汗在额头。
我再起一脚,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一定要开!
“咚”的一声巨响,几个行李箱应声倒地!
我们面前的障碍终于完全被清扫。豁口处的光在我眼里是通往天堂的圣光,我手脚并用地往外面爬去!
这段距离并不远,实际上不足两米,可我却觉得无比漫长。等我爬出去的时候才发现浑身上下都已经被汗湿,像完成了一场世界上最刺激的极限运动。
我一秒钟不敢停留,晏如还在下面。我回身捞了一个行李箱过来,把它侧着塞在出口处。可之前是好几个箱子共同受力,它一放进去,我就听到了“咔吱咔吱”的声音。
“晏如,快出来!”我喊道。
晏如回应得艰难,声音颤抖着几乎是从牙缝里钻出来的:“不行……完全,压住……”
巨大的重量让他动弹不得。
那一刻,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唯一一个念头,那就是我不想让晏如死。
我推开箱子,侧身用肩膀顶住了车座的边缘,留出了一个小但完全足够他出来的空间。
“你来!”
晏如抬眼,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缓缓放低身子。随着他的移开,重量陡然来到了我的身上。
我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突如其来的重量还是差点把我压翻在地。
我放低身子,两手拄地,只觉得肩膀以下的肌肉和筋脉像是被人撕扯拉拽般剧痛。
我坚持不了多久!
好在晏如刚才说我比较灵活,其实他也不赖。我都没看清他是怎么动作的,就从我身旁的空隙钻出。
下一秒,车座擦着他的脚踝坍塌下来,巨响犹如海啸。
我怀疑我的肩膀要断掉了。
车厢里一片狼藉,无数箱子如山一般堆砌在我们之前的头顶上。几个属于人的残骸,静静地躺在车的一角。
我浑身脱力,身体一软直接跪倒在废墟上,我懒得管什么干净卫生,顺势翻身躺下。
现在一丝力气也没了,只想好好躺一会儿。
晏如默默地躺在了我身边。
这种感受很奇妙,我们一起死里逃生。我们,一起。
谁也没说话,谁也说不出话。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放松,我轻轻撇过头。
突然,在车厢不远处的地板上,安静躺着的一个东西猝不及防地闯入我的视野。
我心底一动,一种不安又悲伤的感觉油然而生。
那是……一个沾着血的糯米白糕。

第15章 幸存
“所以,晏如就这么走了?”孟懿脸色复杂。果然每一个心理扭曲的变态背后,都有个不咋地的童年。
陈大鸿叹了口气:“我后来就没有再看到他,我老婆应该看过,还给了他些钱。虽然不住一起,但是我们还是很负责的哈,经济支持过他嘞!这个娃儿,给我们屋头带来了很多麻烦,我们也是没得办法啊!”
顿了顿,陈大鸿又说:“警察同志,他到底犯了啥子事?”
孟懿说:“他自称是玫瑰杀人案的凶手,已经投案自首。”
“啥子?!”陈大鸿眼前一黑,身体发虚,差点晕过去。虽然他在村里,但现在信息并不闭塞,他也听说过震惊雪城的玫瑰杀人案,还和乡亲们茶余饭后讨论过凶手可能是谁。只是他做梦也想不到,凶手居然是晏如!
居然是晏如!
村儿里那些话还真的实现了?!幸好屋头和他早就脱离了关系!
陈大鸿又是心惊又是窃喜,扶着桌子眼前的眩晕还没过去,他就迫不及待地说:“肯定跟我没得关系哈!我还有个马上要读初中的娃儿,跟我没得关系哈!”
孟懿安抚住他,然后表明了他们这一行的来意。
陈大鸿就差去摸他老婆留下的速效救心丸来吃,听完孟懿的话,赶紧表忠心,和嫌疑人晏如划清界限:“我签字!我必须支持警察同志的工作!我大义灭亲,现在就签!”
陆安弛看着这个窘迫的男人,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依稀记起来一些事情。
我曾经很喜欢吃糯米白糕,随处可见的那种糯米白糕,白色的,形状是中间鼓起的圆饼,味道清甜,软软糯糯,拿在手里还会很黏手。一块钱三个,再便宜不过。
忽然间想起了我的母亲。
她是个平常的农村妇女,很勤劳,知道所有的时节里适合栽种什么谷物。我嘴馋时总爱磨着她要她给我买糯米白糕,她不堪其扰,就会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币,带着我去糕点铺子。
“秦月章,你怎么哭了?”晏如忽然凑到我面前。
我转头笑着看他,直视着晏如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晏如,我是高兴啊。”
“死里逃生,喜极而泣?”
“对啊,”我坐起来,在一片废墟中与他对视,脸上的笑意不受控制得越来越深刻,“我们在一起,这很奇妙不是吗?”
晏如皱眉:“那你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我挑眉反问:“什么眼神?”
“笑里藏刀。”
“我可能高兴过头了,面部肌肉抽搐。”
“确实值得高兴。”晏如认同地点头:“但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这节车厢里乘客本来就不多,除了我和晏如,再没有一个活人。事故发生时巨大的冲击力和惯性让所有的东西齐齐前冲,所以行李箱、车座大都堆砌在车厢前部。
我起身打开了一个离我最近的行李箱,翻找起来。
晏如惊讶了一瞬,但没有说什么。
我的运气还不错,这个行李箱里放着饼干。
“你也别发呆了,快找东西。”
“这也算是遗物了。”晏如说着,接过我递来的饼干,没什么停滞地就塞进了嘴里,“我们现在是紧急避险,家属能够理解的。”
我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等我们两个吃饱了,溜着两个圆滚滚的肚皮时,才开始考虑接下来该怎么行动。
车玻璃在摩擦下粉碎,我们没有费多大力气就顺着碎裂空敞的窗口爬出来。
车外,铁轨绵延伸展,不远处是个山坳,郁郁葱葱的树木把矮山妆点成了个美人。事故竟然发生在这样一个僻静难至的地方,不知道算是幸运还是不幸。
摆在我们面前的路有两个。要么在这里等着救援队,要么自己逃生出去。
怪异的是,事故已经发生了至少两天,可救援队却迟迟没有出现,连个影都没有。
“我们再等两天,如果还是没有任何救援,就沿着铁路自己走出去。”我对晏如说。
晏如自然没什么异议。
我们沿着列车的残骸走了一圈,越走越心惊。列车一共十八节,没有一节是完好的。我们所处的车厢仅仅是侧翻之后与山体地面发生摩擦,有的车厢直接撞毁,还有的车厢在惯性下冲进了前一节的后部,两节像毛毛虫一样可怖地连接在了一起。
触目惊心。
晏如随手捡了一节钢棍,一边走一边敲打着列车残骸。如果残骸之下还有存在意识的活人,应该会给予他回应。
可惜一个都没有。
我跟在晏如身后,竟从他高大挺拔的背影里看出了一丝沮丧。
有什么好沮丧难过的呢?我们活下来了啊!自己的生命才是最宝贵的,不是吗?
幸好列车里物资比较丰富,我们也不愁吃喝。最开始搜罗别人的箱子,晏如还有些心理负担,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动起手来越来越自然。
在这种特殊情况,我们也不是什么宁死守节的圣人。
他也会把找到的重要物品收集起来,说是等亲属来的时候,总还能找到一两件亲人的物品,心里会有点安慰。
雪城的天气变化来得快,山里更是晴雨不定。我们一起合作用垮塌下来的火车侧墙体搭建了一个临时“帐篷”。
此刻,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头顶的金属发出“噼里啪啦”的混响。脚下的土地湿润,蒸腾起一股独特的泥土的芬芳气息。
我和晏如一人捧着一块面包,坐在搬出来的车座上。如果忽略掉我们的遭遇,其实还挺惬意的。
晏如忽然敲了敲身侧的钢板,说:“陋室听雨声,幸有知己来。”
我似笑非笑:“这是哪位诗人的大作?”
晏如咽下嘴里的面包:“我有感而发。”
“看不出来你还会作诗。”我抬眼,心里念头转动,无意地问,“都说经历了刺激容易唤醒沉睡的记忆。你现在想起什么来了吗?”
晏如摇头:“还是什么都没有。”
没有吗……没有也很好。
我忽然想到了那个我随身携带的背包,里面有一本《梦境解析》。它很重要,我知道,但似乎并不是为我准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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