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勾起嘴角,摆摆手表示不要在意:“这种人就是不能助长他的邪劲,不然他还能爬到别人脑袋上去!”
齐幼萱勉强地笑了笑,眼底里还是忧愁的底色。自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就闷闷不乐,联想到从齐幼萱包里掉出来的那张照片……难道她失恋了?
这时,一直在上铺的顾蓝山突然探出一个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车子动了?开多久了,应该要到雪城了吧?”
他说着,从上铺爬下来,目光对上齐幼萱的时候有一瞬间的凝滞,但很快就若无其事地移开。
“刚开没多久,”我说,“你倒醒得及时。”
顾蓝山抓了抓自己的短发:“刚才那边吵吵嚷嚷的,我就醒了。这一趟真的是,半天的路硬生生走成了一天半!看我下车不好好吐槽一下……”
他话音未落,一身灰色风衣的许黯然就推着小车尴尬地出现在过道上,脸上是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乘客,真是不好意思,耽误了你们的行程。”许黯然还算专业,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把几袋特产从小推车里拿出来,恭敬地递给我们,“这是铁路给大家的一些小心意,雪城的特产麻酥糕。”
我接过一看,就是铁路上经常会兜售的那种小零食,看起来还不错。
只是顾蓝山接过特产后,脸色忽然有些奇怪。他猛地转过身去,背对着我们,半趴在中铺的位置上,头低垂着。从我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他因为剧烈呼吸而深深起伏的肩颈。
晏如也发现了不对劲,问道:“你怎么了?”
顾蓝山摇摇头,把那包麻酥糕更紧地团在怀里,低声说:“忽然肚子疼,我去那边上个厕所。”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蓝山与许黯然擦肩而过时,我注意到许黯然别过头,他们两人的目光相接,一触而分。
许黯然回头时,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不妥。
我正好肚子饿了,撕开包装把东西分给了晏如和齐幼萱,又对许黯然说:“我其实还挺好奇,那个小偷你们找到了吗?”
许黯然脸色顿时僵住,左右看了看,一副为难又充满倾诉欲的表情。
“这事闹得这么大,肯定会传播出去的。我们先了解清楚,免得自己说错了话。”我补充道。
许黯然果然犹豫着收了他的小推车,低声道:“这事儿也不是说不得,我们也怕大家不明真相,会造成一些不好的舆论。”
我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示意许黯然坐下:“也是……所以你们刚才为什么把那个什么徐女士给叫出去了?东西找到了?”
“没有!”许黯然幅度很大地摇头,一拍大腿,“哪里有什么翡翠观音传家宝,我还真以为出大案了呢!”
晏如惊讶地挑起眉,齐幼萱也脱口道:“假的?!”
“小声一点!”许黯然右手抬起,虚虚地往下压,表示缩小音量,“她或许确实有个传家宝,但是有一点可以确认——她根本没有带上火车!”
我来了兴趣:“这个女人是贼喊捉贼呢!”
这就有意思了,那个姓孙的还给她撑腰,真的很好奇他知道真相后脸上的表情,肯定很精彩,很好看。
“我刚刚听到了一点儿,她好像给那玩意儿买了财产保险。”许黯然说,“也不知道她是蠢还是坏,脑袋空空就敢出来骗保。现在铁路的安检系统高级着呢,配备的监控也不是说着玩儿的。刚才警察不在,就是联系调取她入站口的安检监控了。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关键时刻,许黯然故意停了,眼神在我、晏如还有齐幼萱脸上扫描。
“怎么了?”我配合着问。
许黯然颇为受用:“监控显示,安检扫描她的行李箱,里面根本就没有一个轮廓是观音像的。她可能是为了做戏做全套,确实在火车站丢了一个塑料袋出来。但是警察去找回来了,里面就是一个绿油油的啤酒瓶。”
许黯然说完,摊开手,一脸无语的表情。
原来是这样。
我转头对晏如挑眉,说:“你看我刚才说的,我们盗窃罪成不成立还不一定,但有人侵犯他人隐私却是证据确凿的。”
许黯然却赶紧说:“那个姓孙的乘客和她其实并不认识,不是一伙的啊!虽然他的行为不对,但是出发点是好的,也是想要做点什么事情……”
我当然知道,许黯然这么说是不想让我继续追究。
我是什么身份?鼎鼎大名的心理学家,知名学者!怎么可能和一个连法律都不太明白的人一般见识?
可心底里细细燃烧的业火却不是这么说的。宛如火苗的愤怒灼烧着我,肺腑都生痛。
我想,我应该大度一点的。
齐幼萱低头看了看她怀里的包,咬着牙没有说话。
晏如叹了一口气,眉目柔和下来:“倒也可以理解。只是一定要给他们好好说清楚,法不责众并不是对的,如果真的要追究起来,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了。”
“一定一定!”许黯然咧嘴笑起来,起身道,“那我先去给其他乘客送东西。前面就是雪城站了,你们也收拾准备吧,祝你们一路顺风!”
说完,许黯然就转身去推他的小车。或许是业务不熟练,或许是刚刚经历了这样“离奇”的闹剧,他摆弄了好久才推动小车,磕磕绊绊地往前去了。
而这时,火车的速度缓缓降低,站台开始出现在我们的窗外。在站台边矗立着一块车牌,如一个沉默高大的人,迎接着四方而来的旅客。
蓝色为底,白色字迹。
雪城站。
你知道被抛弃后又再次被抛弃是什么感受吗?
你有体会过母亲躺在血泊里,却没有人愿意站出来哪怕打一通120电话的无助吗?
你有体会过被收养,又被毫无理由地抛弃的滋味儿吗?
你有体会过在被堵在厕所里殴打,脑袋被按进便池的心情吗?
你有体会过永远找不到工作,四处碰壁,遭人白眼和歧视的窘境吗?
你有体会过永远不敢在家庭关系那一栏,填上自己父亲名字的恐惧吗?
你有体会过在火车上被毫无理由地当成小偷,口袋包袱被翻得一团乱麻,最后一点一点、一片一片跪在地上收拾起那些散落的自尊的感受吗?
晏如曾经非常痛恨他的父亲。
这个该死的杀人犯,这个该死的连累了他的杀人犯。
凭什么呢?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也什么都没有错。可晏安德的罪孽,却一时一刻不停地报复在了他晏如的身上。
晏安德杀人的时候,晏如才七岁。
在晏安德被判决的那一天,晏如也同样被判决。
他社会性死亡,成为了人人喊打、人人避讳的“杀人犯的儿子”。他明明什么都没有改变,他依旧是那个他啊。可为什么上午还一起玩耍的小朋友,下午就一脸嫌弃鄙夷地避开他?
晏如反思过无数次,是不是他真的做错什么。
有的人说,祸不及子女的前提是惠不及子女。可晏安德根本没有给予晏如任何惠利。
晏如在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恨得咬牙切齿,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要真情实感地痛骂诅咒那个早就下地狱的男人。
这么无能,为什么要把他生下来?既然有了妻、子,又为什么要去外面做那种恶心的令人唾弃的事情!还是说从来没有考虑过妻、子的死活?
很久很久之后,晏如终于认命了。
他是应该如此的,他或许并不属于他自己,而是晏安德留在这个世界上赎罪的替身。
晏安德唯一留给他的最大的惠利,不就是这一身骨血吗?
晏如的生命,就是他的原罪。
“已经到了,这么快?”顾蓝山匆匆忙忙地从厕所回来,他脸上还有水珠,顺着脸颊不住地往下淌,看样子应该是去洗手台洗了一把脸。
我说:“快?这么点路程我们已经走了一天半了,你还觉得快?”
顾蓝山眼神闪了闪,挠着自己的后脑勺,尴尬地说:“嗯……我没想到啊……啊!晏如,咱们要不要一起?”
晏如被突然点名,有些疑惑地看着顾蓝山:“什么?”
我拧起眉,心里也觉得怪异。这个顾蓝山,怎么去洗了把脸,就把自己和晏如洗熟络了?
顾蓝山也发觉了他话里的冒昧,便转身拎他的登山包,然后对我们说:“我就是觉得咱们哥几个挺有缘的,要不要一起回雪城,然后交换个联系方式?有空还能一起喝酒什么的。”
他说完,一脸期待诚恳地看着晏如。
坐过一节车厢就算有缘了?那他的缘分也来得太容易了点。
晏如清俊的脸上是浅薄的笑意:“当然可以,但是我已经和秦月章约好一起了。”
“他啊!”顾蓝山歪头睨着我,眼里是莫名其妙的笑意,他甚至还对我眨了眨左眼,“秦顾……咳!秦月章肯定不会嫌弃带上一个我的,对吧!”
我和他又不熟。
我开口说:“当然可以。”
过道上已经站了一些收拾好行李的旅客,都是大包小包的,他们挤在车厢门前迫不及待地等待着车厢打开。
晏如也把编织袋从床下拖了出来,把他的那些女装货物给齐齐整整地收拾了一遍,方便之后携带出去。
我垂下眼,这才发现他的手竟很好看,骨肉匀亭,指节纤长,用力时手背的青筋微微崩起。
“我来帮你!”顾蓝山殷勤地上前,抢着给晏如收拾编织袋。
我立在一边依然垂眼看着,不说话也不想帮忙。
忽然,顾蓝山漫不经心地说:“晏如,我其实真的很好奇这个贼到底把东西藏在哪里了。”
晏如手一顿,沉声说道:“没有贼,是那个失主骗保。”
“啊?”顾蓝山猛地抬头,脸上有片刻的茫然,“没贼?”
我闲闲地说:“你不舒服去厕所了,之前乘务员给我们说,那个徐女士根本就没有丢东西,因为买了巨额财产险,来骗保的。”
顾蓝山轻声呢喃着什么,我只听清了一句“真他妈……不合理啊”。
“什么?”晏如也没有听清。
顾蓝山摇头:“没什么。我就说在火车上要藏东西多难啊,怎么可能这么多人都找不到。”
他们收拾好了破口的编织袋,把袋口给绑了起来。忙好后,顾蓝山顿了顿,又说:“那你们觉得,如果真的要藏东西,哪里是最保险的?”
顾蓝山虽然说着“你们觉得”,可眼睛却是看着晏如的,很明显他对于我的答案并不期待。
“如果要我藏东西,我肯定会藏在一个大家常常能够看到的,却绝对不会想到的地方。”
我很期待当他们知道真相的时候,脸上那些愚蠢可笑的表情,一定非常精彩。
晏如说:“要是那个东西对我来说很珍贵,我就会把它藏在一个所有人都找不到也看不到的地方,只能被我一个人守着。”
顾蓝山一脸恍然地点点头:“比如呢?”
晏如沉默片刻:“我还没有遇到什么需要我特别珍视的东西,也比如不出什么地方来。”
顾蓝山张张嘴,还想问。我却觉得他实在烦人和聒噪,抓住他的胳膊:“火车已经停了,我们该下去了。”
顾蓝山越问我越觉得烦躁,心底里还压着我自己都说不清原因的不安。
火车滑行的速度越来越低,站台和楼道都清晰可见。等到火车停稳当,车门就会打开。
我们几个打算等其他人都走了再下车,反正这里是终点站,停靠的时间会久一些。可是,我们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列车门开启的声音。
怎么了?
车厢尽头已经挤满了人,我给了晏如一个眼色,示意我去看看。可我刚走上过道,忽然脚下猛地一震!
“咚——吱!”
剧烈的颠簸来得猝不及防,我脚下一滑,脑袋磕在了上下铺的金属扶梯上,发出好大一声闷响。
“秦月章!”晏如第一个过来扶住我,眼里的关心绝不像假的,“你没事吧?”
我忽然想起我最开始见到晏如时的场景。他高冷又寂寥地一个人坐在餐车边,看我的眼神冷淡又防备。我当时想跟他搭话,他还爱答不理。
短短一天,他看我的眼神就大不相同。
是因为我是他失忆之后第一个对他释放善意的人吗?还是刚才有人想搜他的包,我挺身而出?
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都感到莫名的愉悦。
美中不足的是眼下场景实在有些丢人,我尴尬地摆摆手,脑门子“嗡嗡”作响,却还是很坚强地对他说:“就碰到一下,碰到一下。”
嘶,但真的很痛。
我暗暗扣紧了脚趾。
而更令人惊讶无措的还在后面。
火车在颠簸之后,不仅没有开门,反倒再次缓缓行驶了起来!
“怎么回事?我们还没有下呢!”
“哎哟!颠我一个大跟头。”
“放我下车!”
“啪啪啪啪!开门开门!”
车厢那头已经传来拍门声,但这并不能阻止火车越来越快的事实。
我们全都傻眼了。
车厢里嘈杂起来,有痛骂的,有询问的,有拍窗拍门的,甚至还有人怀疑是不是司机被歹徒挟持了。像是一锅热油淋进了蚂蚁窝,车上乱成一团。
窗外的风景在疾速倒退,雪城的站台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外面下起了雨,密集的雨滴落在窗户上,在高速与疾风下被拉扯成一道道细长而歪斜的尸体。
于是窗外的景色也模糊不清了。
没有目的地的前进,才是最让人不安与焦虑的,而且还是这样高速的情况下。恐慌与惊惧的情绪在车厢里蔓延开。
这列火车发生了什么?它会带着我们去往哪里?它……能不能安全地带着我们停下来?
“怎么办?一个乘务员都没有,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也不知道。”我尽量让声音平稳下来。
晏如浓密的眉低低压着,他按住我的肩膀,说:“先别急。现在的情况,两边都被拥堵着,乘务员也难进来。”
很奇异的,晏如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好像有什么魔力,让我真的定下心来。
不过在场我能看到最冷静镇定的人居然是顾蓝山。
他竟然还坐下了,两腿叉着,手搭在膝弯上,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脸上甚至还能勾出笑意:“先坐会儿吧,我们干着急又能有什么用?年轻人,别冒冒失失的,要能沉得住气!”
这人之前想离开车厢,被拦住之后和许黯然吵架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表现的啊。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先冷静下来。
他说的也对,现在不知道原因,干着急也没有用。
第11章 侧翻
秦月章默然听完晏如的控诉和怨恨,沉着声音说:“但这些都不是你做错事的理由。”
晏如抬起眼皮,目光如淬了毒的利刃,切割进秦月章的眼里。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秦月章那张俊俏英气的脸上充斥着对一个杀人犯的谴责,“你那些经历我表示同情,但你无法以此为自己辩护。”
更何况,魏钦州是秦月章在国内最好的朋友。
秦月章觉得自己从进入审讯室开始,能够忍住没有上去揍晏如一顿,已经是足够克制了。
“没有亲身体会,轻飘飘一句同情你好容易啊。”晏如勾起嘴角笑起来,眼睛里的光都是疯狂而张扬的,他慢悠悠地说,“我不需要你高高在上的同情,也对所谓的辩护不感兴趣。你有这个爱心,可以多做做善事,拯救更多的受、害、者。”
晏如的尾音上扬,充斥无尽嘲讽。
站在单向镜外的年轻警员孟懿愤怒地转身狠狠一脚踢在墙上,低声咆哮:“他就是一个反社会人格!应该和他那个杀人犯爸爸一样被枪毙!”
“冷静一点,小孟。”陆安弛皱着眉,不赞同地看着这个又一次轻易被激怒的下属,“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不仅仅代表你自己,注意分寸。”
孟懿胸口剧烈欺负,他抄起桌子上的水杯就往嘴里灌了一大口,还嫌不够似的,扬起手就想把杯子往地上摔。可他一对上陆安弛警告的眼神,最后还是不甘心地缩缩脖子,悻悻地把杯子放下了。
“你出去在休息室守着。”陆安弛命令。
孟懿回了一声“是”,愤愤地转身离开。
休息室里空无一人,不知道是谁呆在最后一个,电视都没有关掉就走了。安装在墙上的液晶电视正在播报着雪城新闻。孟懿气得胸口痛,根本没有心思看什么新闻。
可电视里,女主持人大气内敛的声音还是一个字一个字无孔不入地钻进他耳朵。
“近日,扎根我市的优秀私人企业微曜科技再次传来喜讯。据悉,微曜科技已经研发出精神疾病的梦境治愈研究系统——暴雪的升级版,有望为广大深受精神疾病折磨的患者带来福音。下面是前线记者与微曜科技现任首席技术执行官许先生的现场对话。”
孟懿本来烦躁地想要关掉电视,可看着电视里的内容,他忽然产生了一个绝妙的想法。
他有办法找到受害者魏钦州的尸体了!
列车行驶越来越快。
过高的速度总是伴随着肾上腺素的飙升,随之而来的就是不安与恐惧。
这两个都是让人厌烦的情绪。
车厢里的尖叫与哀嚎没有一刻是停下来的,我垂下眼皮,如果可以的话,我恨不得把这些鬼吼鬼叫的人从窗户给丢出去!
但我也知道,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太危险了。
这列车随时都可能脱轨,甚至与其他列车发生撞击。
我不想死。
正在这时,列车的广播里传来了一阵电流声,伴随着电流声而来的,是勉强维持着镇定的女播报员的声音。
“各位旅客您好,因列车遭遇临时故障,无法正常进站,我方已在积极抢修。请您留在自己的位置上,不要随意走动。给您造成不便,我代表全体列车人员向您表达诚挚的歉意。”
走道上拥堵成一团,全是拉着行李,满目惶惶的人。他们有的顺着播报的话往回走,有的则依然坚定地守在车厢大门处不肯挪动,他们好像以为只要够坚持就真的可以等到大门敞开一样。
我在人群中看到了齐幼萱,她还紧紧地抱着她的背包,脸色苍白。几缕碎发从她扎的高马尾里松散了出来,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忧愁。
列车飞速驶入隧道,光线骤然消失,车厢里只剩下火车里微弱的橘黄色灯光。因为背景的黑暗,窗户玻璃迷迷糊糊地映照出我的脸来。我抬眼与“镜”中人相对,只觉得自己的脸在这劣质的“镜子”下都有些扭曲陌生。
广播让我们等,可这一等就是十多分钟过去。
很诡异的是,没有一个人来过问我们这群乘客的心情,更没有安抚工作,乘务员们就好像消失了一样。
“哎呀,也正常!”顾蓝山倚在晏如的床位边,状态很松弛,“再不合理的场景我都见过,这算什么!现在来个乘务员,怕不是会被这群人手撕、骨灰都给扬了。”
说完,他自己还觉得挺好笑,兀自“咯咯咯”地笑起来。
我和晏如对视一眼,笑不出来。
心底里的焦躁让我再也坐不住。现在的情况危险我自然很清楚,但要我好好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什么都不明白,脑子里稀里糊涂,被动地接受未知的命运,只会让我更加难受。
“我去趟洗手间。”我站起身来。
没想到晏如说:“我跟你一起吧。”
顾蓝山瞪着眼睛,视线来来回回在我们两个之间扫来到去,梗着脖子说:“上厕所也要约着一起?可是只有一个蹲位啊。”
我撇撇嘴,心里翻了个白眼,往车头的方向疾步走去。
列车起伏颠簸得厉害,穿过隧道时耳朵里“嗡嗡”鸣响,我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尝试着缓解身体上的不适。
列车进入山林地带,车厢里忽明忽暗。在最初的恐慌和惊惧之后,车厢里的气压终于冷了下来。有人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有人抱着脑袋绞尽脑汁地想着自救方法,甚至有人跪在地上,双手颤抖着在胸口划十字,在此时此刻依然祈求着他的信仰降临眷顾、拯救性命。我听到了小孩儿压抑的哭泣声,可我低头去找时却寻不到哭声的源头。
“往前走吧。”是晏如,他在我身后。
他的声音莫名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我“嗯”了一声,继续前行。
从硬卧车厢来到硬座,一路没有什么阻碍地就穿过层层车厢,接近了火车头的位置。
“怎么一个乘务员都没有?”我疑惑地扭头对晏如说。
晏如的脸在光影里忽明忽暗:“一般来说,每节车厢都应该配备一个乘务员才对。现在的情况……很不正常。”
列车突然失控,已经够不正常了。
可这一路畅通很快就到头,车厢连接口的大门被关住了。
我尝试着拍了拍,一张很熟悉的脸出现在玻璃窗口的那头。
我心里一松:“许黯然。”
说来奇怪,我在这节列车上,真正搭上了话的乘务员,竟然只有许黯然。
他对上我的脸时并没有太多惊讶,甚至微笑着问我:“你有什么需要吗?”
我差点冷笑出声:“现在列车到底是什么情况?不仅没有靠站,速度还越来越快。”
许黯然推门出来,却立在我们前面,没有让路的意思。他说:“列车确实出了一些故障,我们已经在全力抢修,一定会尽量保障乘客们的生命财产安全。”
晏如质疑地说:“可是车上没有安抚工作,也没有给予乘客合理的解释,我看不到你们对乘客的最基本尊重。”
许黯然故作苦恼地扶住额头,思索了片刻,才低声说:“真是不好意思,驾驶室的技术故障,主驾驶和副驾驶忙不过来,乘务人员都参与抢修去了。”
我皱眉,直觉他说的不对,可哪里不对又一时反应不过来。
晏如说:“列车的速度早就超过了普通火车的限速,再这么下去,随时都有脱轨甚至侧翻的危险,火车上这么多人,他们……”
晏如话音未落,列车陡然剧烈震动!
我下意识看向窗外,列车正处山间,景色飞速疾退、一闪即逝。而前方,铁轨曲拐,绕着山体形成一个弯道。
我脚下忽然倾斜,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向着侧面倒去!
该死的,说什么来什么!
“秦月章!”晏如叫着我的名字,伸手拉住我的胳膊,想要扶住我。
可重心的倾斜是他也没有办法阻挡的事情,我下意识反手拉住他的手腕,与他一起被重重地甩向车壁。
“砰!”
是肩骨猛地撞在了车壁上的声音。沉痛从肩膀上扩散而来,我甚至怀疑我是不是骨头给撞裂了。
而和我滚在一起的晏如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我听到他闷哼一声,不知道是伤到哪里了。
高速与失衡倾斜并驾齐驱,我们一时都难以找准重心起身。
“晏如,你还好吧?”
晏如的胸膛紧紧贴着我的脊背,我能够感受到他的心跳,沉重而有力。
“还行。”
可厄运还没有停止。
下一秒,我抬眼,就看到对面的行李架上,行李箱们因为车身的倾斜而发生挪动、腾空,然后——
向着我们两个砸过来!
我只来得及抬手护住脑袋,两个行李箱就像两坨天外陨石一样砸在我身上、头上。
我被砸得双眼发黑,视网里全是旋转的亮光。等黑暗慢慢褪去,我半躺在晏如胸口,入目是火车车顶。
四周依旧天旋地转。
我愣了愣,但很快反应过来,是真的在旋转!
火车,侧翻了。
第12章 同穴
“你说,用暴雪系统去找受害者遗体?”陆安弛眉头微蹙,目光严肃深远,似乎是在考虑孟懿这个提议的可行性。
孟懿点头如蒜捣:“对!微曜科技的暴雪系统,可以操控梦境。我不信这个晏如那么厉害,在梦境里还能守口如瓶。”
“没这么简单。”陆安弛嗓音略微沙哑,手指却因为兴奋而敲击着虚空,“先不说暴雪系统费用昂贵,微曜科技愿不愿意为我们提供支持。我与微曜的科研人员有些交情,也听过这个东西。暴雪并不能操控梦境,只是营造一个仿真梦境空间,即使发展到现在,不断改进也还是具有一定危险性,甚至有猝死、脑死亡的风险。而且晏如还是个不安稳因子,梦境里面发生什么都是未知数。”
猝死、脑死亡?孟懿可根本没有听说过!
孟懿不死心:“可是,晏如他打定主意不说,我们总不能一直跟他耗着。”
陆安弛叹口气:“你的脑子很灵光,但这类先进医疗器械本身具有风险,按照国家规定,是需要家属签字同意才能使用的。”
可晏如的父母早就已经亡故,自己又是光棍一个,哪里来家属给他签字?
“就不能有例外?”孟懿问。
陆安弛:“即使他是嫌疑犯,也享有公民权利,没有例外。”
孟懿泄了气。就算晏如真的有亲属,他们又怎么可能会为晏如签这个字呢?谁会愿意把自己的亲人送进监狱?
难道真的就拿他没有办法?那也太可气了!
孟懿狠狠地捶打桌子。
可正在这时,一个纤细的人影站在门外,声音清亮:“那也不是没有办法。”
孟懿眼睛一亮,看向门口。
负责调查晏如档案资料的女警员走进休息室,干练地对陆安弛点点头,说:“晏如还有一对养父母,按照法律上来说,他们其实可以作为晏如的亲属签字。”
孟懿立刻兴奋起来:“太好啦!之前怎么没有听说他有养父母?”
女警员谢宁淡然说道:“晏如十岁的时候母亲车祸去世,被一家人收养过一段时间,还办理了完整的收养手续。只是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晏如十二岁的时候搬离了收养家庭,独自在外生活。因为他多年未曾与养父母联系,所以我们在整理资料的时候时间紧急,就没有补充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