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之下—— by荷煜
荷煜  发于:2024年02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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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立时变了脸色。或许他这一路走过来,还没有遇到一个与他唱反调的人,脸有些挂不住。
“大家都配合,怎么就你这个小伙子要跟我犟?”
我歪着身子,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缩进了床位里:“大家都配合,所以就可以随便搜包吗?我说了,拿警察的搜查令来,否则谁也别想开我的包。”
男人冷笑一声:“我看你就是心虚!”
“警察来的时候也没说要搜我的包,怎么你比警察还厉害?”
男人叉腰:“我看说不定就是你偷的!不然为什么大家都敢让我们看,就你磨磨唧唧的?”
男人这么一说,身后果然响起一片附和的声音。好像他们已经证据确凿,我就是那个卑劣的盗窃者。
顾蓝山也凑过来,劝说道:“秦月章,现在是特殊情况,你也别耍脾气,先配合把自己摘清楚吧!”
我都不知道该说这个人是单纯还是傻了。
谁质疑谁举证,如果谁来怀疑一下我就要自证清白,那我人生还不得累死?
没有任何人,有权利在我不愿意的情况下,强迫我打开我的包。
男人见我是个硬茬,胸口剧烈地起伏几下,却也拿我没辙。他最后念叨着“如果最后都找不到,那就保准在你身上”,然后转向晏如。
晏如一直沉默地看着这闹剧,对上男人的眼神,只面无表情地说:“从法律上来说,你们已经违法了。”
一个“违法”这么大的帽子扣下来,那伙人互相看了看,面色都不太好。
这时,为首的男人身后忽然钻出来一个干瘦矮小的人,他直接弯腰去拖晏如床下的那个红绿编织袋。
“孙哥,别跟他们废话,我看这个编织袋就有问题!”
我看到这一幕,内心猛地烧起一股无明业火。太阳穴突突地痛,像是有个人用凿子在一下一下在敲击。四周那些拥堵在车厢里的人渐渐远去,我的视野里就只剩下那个被人拉扯而出的编织袋。
不断放大,不断放大……
心脏里生出一股我也说不出的狠厉,毛刺刺的,扎得我鲜血淋漓,扎得我咬牙切齿。
“啊!嗷嗷嗷嗷!”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的脚已经踩在了那个瘦小男的手上了。瘦小男一脸痛苦地在我脚下哀嚎,掰着我的脚踝企图让我挪开。
“诶喂喂!怎么可以打人呢?”
“快松脚!没王法了!”
“这是在做什么?偷东西还打人啊?!”
晏如在我身后,双手揽着我的肩,扶着我往后退。他应该微微俯着身,声音在我耳边响起:“秦月章,别冲动!”
理智瞬间回笼,我顺着晏如的力道往后退了几步,瘦小男的手终于从我的脚下被解救出来。他半跪在地上,捧着自己的手,狠毒又怯懦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躲进了人群里。
“我没想打人,我只是想把口袋踢进去,谁知道他把手塞过来。”
晏如还算冷静:“你这样冲动,会对你有不好的影响。”
他话音落下,我心底随之一动。
我忽然生出一种感觉,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人,站在我的角度来为我思虑了。
那个为首的姓孙的男人皱着眉,揉了揉自己扁塌的鼻子:“你们打人,别想轻易善了啊!我告诉你们,我们下火车就去检查!”
我忍不住冷笑:“你尽管去检查,如果手没废,我不介意帮帮他。”
姓孙的男人瞪大了眼睛,怒气冲冲地指着我便要扑上来,他身后的人立刻七手八脚地把他拉住。
“孙哥,孙哥!别跟他们一般见识,等下车有他们赔的!“
姓孙的便冷静下来,从鼻孔里冷哼一声,理了理自己贴身的衬衣。
“这个编织袋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一碰你就这么大反应?”他说着,伸脚踢了踢,袋子陷了进去,发出沉闷的声音。
“对啊,里面是什么?还是打开看看吧,打开看一看吧。”
“不敢开就是心里有鬼,不然怎么一直拦着?”
“哎,现在的小伙子啊!偷东西还打人,啧啧啧!”
众人议论纷纷,他们堵在车厢边,挑剔而鄙夷的眼神,窃窃私语的动作,若有若无的声音,统统都让我心里无明业火熄而复燃。
“我给你们看。”
晏如上前一步,挡在我面前,把我和那些碍眼愚蠢的人隔离开。

晏如弯腰,把红绿编织袋从床下全部拖了出来。
他借了我随身携带的小刀想要解开已经密封缝合好的编织袋口。可他鼓鼓捣捣了半天,也只是把口袋拆出了一条小口子。
看着他不太麻利的动作,我听到围观的人里有声音。
“这么磨磨唧唧的,不会是心虚吧?”
晏如也明显是听到了那些议论声,手上几不可查地顿了顿,然后又继续低头拆编织袋的缝线。
我见状,上前蹲在他身边,接过他手里的小刀,对着编织袋的缝线一划、一抽!
在晏如手里结实难缠的编织袋很轻松地被打开。
晏如愣了愣,看向我的眸子里有难以忽略的惊讶与茫然。
“拆编织袋是有技巧的,你不知道吗?”
晏如没有说话。
看来他并不知道。
我干巴巴地笑了笑:“好吧,看来我比你更像地摊小老板。”
这本来只是一句打趣的话,但不知道为什么,说出来之后我心里却忽然觉得别扭,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晏如低头把编织袋袋口张开,里面的内容顿时暴露在随意人的视野里。
一件件衣服被妥帖地装在透明袋子里,满满当当地码在编织袋。
可我看到的那个瞬间,眉头忍不住地蹙在一起。
那些衣服色彩鲜艳明丽,即使我没有触摸到,光凭视觉也能看出它们材质多样。有的衣服上还点缀着碎花或人物的图案,的确是适合年轻人的风格。
但它们,是女装。
怎么会是女装呢?之前听晏如的意思,他分明是做的男装生意。
我不动声色地看向晏如。
晏如在对上里面女装的时候,扶在袋边的手停滞了两秒,瞳孔骤然收缩。但他很快就恢复如常,把编织袋口拉得更开,还对姓孙的男人说:“你要看,就自己看吧。”
装得再好,可第一反应也骗不了人。
我脑海里突然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联系他之前的行为,还有那些让我生出疑虑的话……一个我自己都觉得很荒谬的猜测冒了出来。
对大名鼎鼎的微曜科技无动于衷,还有很多我们的问题,他都是含糊其辞,没有办法给予一个准确的回答。对于明明应该是他接触很多的编织袋,却连拆袋子都不太利索……
我曾经以为是因为晏如戒备心比较强。
现在我却忽然想,或许晏如他自己都不知道编织袋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衣服,所以才会在看到那些女装的时候这么惊讶。
一个摆地摊的,亲自坐火车去批发市场挑货,却不知道自己的货究竟是些什么东西,又长什么样。
这也太不合理了。
我只能想到两个解释。第一,这个编织袋不是晏如的,而是他偷了还来不及打开的赃物。所以他才会不了解里面究竟是什么。我们问什么,他就胡乱地跟着作答。
但这个解释站不住脚。因为编织袋的目标太大了,如果真的是晏如偷来的,那失主只需要仔细在车厢转一圈就能够找到它。
第二,那就是这个编织袋是晏如的,但因为一些原因,所以他不知道里面的内容。
比如失忆?
仔细想想,无论哪个解释,都让我觉得很离谱。
一个失忆的人,怎么坐火车?
那头,被人群簇拥的“孙哥”弯了腰,挑剔地用两根手指夹着编织袋里的衣物,一件一件地把它们捞出来,装模作样地看两眼,然后就把衣服往地上扔。
顾蓝山都看不下去了,站出来说:“都让你查看了,这样就不好了吧?”
“不拿出来,我怎么知道里面有没有赃物?”姓孙的说着,依然肆无忌惮,或许是他身后那些人给了他底气。
可笑又愚蠢的底气。
晏如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眉心的沟壑宛如一个“川”字。他没有上前去阻止,我想按照他的体格,想要阻止绝非难事。可他却只是怔在原地,如一个旁观者一样看着。
好像那些衣服与他无关一样。
“随便他看啊,拦他做什么?”我悠闲地坐在床位上,掏出了手机。
“呵,你别以为——你做什么?!”
姓孙的话说到一半骤然停止,他那双本就不大的眼睛豁然瞪起,扁塌的蒜头鼻鼻孔也因为情绪起伏而不自然地张开,他努力想要摆出的威严的模样实际上却滑稽丑陋。
而在他面前,是我竖起的手机摄像头。
“你在录像?!”姓孙的还向我确认。
我很诚恳地点点头:“对啊,我就是在录像,不可以吗?”
现在是个科技高度发达的社会,连抑郁症、精神分裂症这些一度很难医治的疾病,微曜科技都能研究出治疗方案。信息传播的方式渠道自然也多种多样,不少人热衷于拍摄些视频,分享自己的生活,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无心拍摄的某条视频会不会在下一秒就火了,为自己带去关注与财富。
所以,我想要记录我的生活,这很正常不是吗?
我单手稳稳地拿着手机,把镜头对准了姓孙的男人。
有人说:“你这不是侵犯人家肖像权吗?”
我一言不发地盯着站在人群中说话的那个,眼神自认为平和。可对方却悻悻地闭了嘴,退到了人群后方。
姓孙的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目光与我对上的时候却躲闪开了,嘴上还佯装强硬和占理:“让他录,我们又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我们是替警察同志做事情,对吧!”
众人纷纷附和。
只是在摄像头面前,他的动作还是有所收敛,没有再和之前一样把衣服丢得到处都是。
编织袋并不大,很快就见了底,里面也根本没有什么所说的翡翠观音像。
姓孙的咂咂嘴,有些不肯相信,还趴在地上撅着屁股往晏如的床下看。可惜依然一无所获。
“如果没有的话,还是先走吧。”失主赶紧去搀扶他,“太谢谢你了,孙哥。”
姓孙的似乎对那句“孙哥”很受用,顺着丢了东西的女人搀扶的力道站起身,还不甘心地瞪了我一眼,拥着众人去了下一节床位。
“等着……”
把晏如的东西丢了一地,就想这么走了?
可我刚开口,晏如的右手就搭在我的肩上,制止了我的话。他沉声说:“我来收拾,别起冲突。”
晏如都这么说了,我也没什么立场继续纠缠。
顾蓝山也叹了口气,弯腰帮着晏如一起收拾。我们三个大男人一起,衣服很快就收好了,妥帖地放进编织袋。
“也不知道这么闹一通能不能找到。”顾蓝山拍了拍双手,抖落尘埃。
我懒得理他,只看着晏如。
顾蓝山又叹了口气,左右无事,脱了鞋一骨碌地爬上上铺。
窗外的风景一成不变,像一块虚假的幕布一样覆盖在窗口玻璃上,让人恨不得上去狠狠把它撕碎。
晏如忽然说:“刚刚谢谢你。”
我歪歪斜斜地靠在墙上,漫不经心地说:“没事,我就是看不惯他们,抱团取暖。”
晏如说:“这也算是群体无意识,或许他们中也有很多人知道这样不对,可在群体的裹挟下又不得不这么做。”
群体无意识。
什么意思?
“你说的也有道理。”我点头附和。
“其实刚才那样我还挺欣赏你的。”晏如顿了顿,又说,“但是确实侵犯了他的肖像权。”
我撇了撇嘴:“那头又老又胖的猪,有什么好拍的?就算要拍,我也是拍你这样的吧。”
我说完,把手机相册翻出来给晏如。里面什么视频都没有,更别说那个姓孙的老男人了。
晏如眉头下意识一动,看向我时,眼睛里全是笑意。
“你骗他的?”
我理所当然:“我摆摆样子,他就怂了。我拍他还嫌浪费存储空间。”
晏如闻言,终于忍不住笑起来。他深邃的眉眼弯起,嘴角勾出一个愉悦的弧度,原本略显冷峻的面容顿时柔和起来,如东风拂破碎冰,看得人心头酥麻。
这还是我认识晏如以来,第一次见他这么笑,好像一瞬间放下了防备,露出些许轻松的模样。
我又想起了我的那个猜测,心头骚动,忍不住唤道:“晏如。”
“嗯?”他认真地看向我,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我的面庞。
我咽了口唾沫,试探着低声说:“你是不是一开始,根本就不知道编织袋里是女装?”
晏如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眼睛紧紧地锁在我的脸上,似乎是想要从我任何一个表情中捕捉到善意或恶意的讯号。
我摆出诚恳的姿态。
空气凝滞,四周的喧嚣骤然褪去,沉默笼罩在我们之间。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我的时候,我听到了他的答案。
“是。”
简简单单一个字,印证了我所有的猜想。
不知为什么,我从心底里滋生出一种隐秘的难言的窃喜。无法阻止,又无从说起,甚至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为晏如的失忆而感到高兴。
这真的很奇怪,不是吗?

二十年前,雪城发生过一桩公路少女猝死案,在全国范围内影响都很大。
十八岁的花季少女光天化日之下,行走在罕有人至的城郊公路,却不幸遇到了心存歹意的落魄中年男人。男人见少女面容美丽,就趁四周无人,大胆地将少女拖至公路下的灌木丛,想要实施不轨。
可少女在剧烈的惊慌与恐惧之下,竟发生了心脏骤停。
男人也知道自己摊上大事,只得落荒而逃。这也导致少女错过了最佳的抢救时间,枉丢性命。
二十年前,全国天网系统已经普及,即使是在罕有人迹的城郊,也在监控的范围之下。男人逃跑之后很快就被警方抓捕归案。
此案引起了知名记者简妮的关注与报道,遂在全国引起广泛的讨论。
雪城警方压力倍增。
嫌疑犯最开始还狡辩称两人擦肩而过时,是少女晕倒扑在了他身上,两人才一起翻进了路边的灌木丛。
但这么离谱又可笑的说辞,谁会相信呢?
更何况,警方还在男人住所搜到少女随身的玉坠子。
证据确凿,男人无从抵赖,最后只得认罪,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判决赢得民众的一致叫好,少女的枉死的灵魂都仿佛得到了慰藉。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才刚刚兴起的微曜科技,出于人道主义关怀,给予了少女家人十万元的关怀费。此举也为其公司在社会上博得一片赞美之声,不久之后,微曜科技就成功上市。
这桩案件里唯一的恶人,认罪伏法的杀人凶手,被千万人唾弃谩骂的人渣,名字叫做,晏安德。
“我除了自己的名字,什么都不记得了。”晏如垂着眼睛,看起来有些失落。
“在火车上的时候?”我关切地问。
晏如无奈地点点头:“一觉醒来,我就发现自己在火车上,周围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
孤身一人,又暂时性失忆,确实是应该感到绝望的,处处小心防备也正常。
要不是我察觉到他处处小心,很多东西细节又答不上来,还真会被他骗过去。
想到这里,心底里那点隐秘的愉悦不由得扩散开来,我差点压不下嘴角的笑意。
“这么大的事情,你应该求助警察叔叔,现在怎么会告诉我?”我辛苦地压着眉,从晏如的眼瞳里,我模模糊糊地看见自己的脸,带着真实不作伪的关心。
晏如说:“我直觉你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直觉我应该不是坏人?
哈哈,那当然!
我可是大名鼎鼎的心理学家呀。
“就冲你这句话,等到了雪城,我肯定不能放着你不管。”我拍了拍胸口,作出坚定可靠的模样,“兄弟,跟着我,绝对不让你丢了。”
晏如眼中的茫惑渐渐收敛,他抬眼与我视线相对,不知怎么的又快速地挪开目光,只点点头。
可我却发现他的耳朵悄悄红了。
我余光瞥到床下露出一角的编织袋,说:“你自己都不知道编织袋里面有什么,就敢让他们搜啊?”
晏如转过头来,理所当然地说:“有什么不敢的。”
我打趣道:“你就不怕真的是你偷的?明代的翡翠观音像,价值连城,够你判个十年八年的。”
“就算没有记忆,但人的品性和习惯是不会改变的。”晏如说,“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也对自己的人品有信心。而且如果真的是我偷的,那我更应该负起责任,为自己过去的错误和愚蠢买单。”
他说完,我不知道该说他正直还是该说他傻。
晏如,他是怎样一个人啊?
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言论,也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真是太有趣了。
看来这一趟火车,能够和他关在一起,也不算白耗了时间。
我们两个正说着,车厢前方忽然爆发出一道尖利的女声。
“你们做什么!讲讲道理啊,你们没有权利要求我开包!”
我和晏如对视一眼。看来,这群“正义之师”也不是所向披靡嘛,车上也不是只有我一个刺头。
“要不要去看看?”我挑起眉,露出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坏笑。
此时阳光从晏如身旁的窗户照进来,他点头,整个人都在光下亮堂堂的,好看得很。
过道上簇拥的人群没有散开,只是换了一个位置,重演刚才的闹剧。
“你如果不心虚,就应该给我们看看!”
连话术都还是那一套。
“里面是我的私人物品,没有你们要找的东西?”这是一个很熟悉的女声,细声细气的,我在哪里听到过。
反倒是晏如说:“里面是齐幼萱。”
齐幼萱?
我愣滞了一秒,才想起不就是之前在餐车遇到的那个去雪城找男朋友的小姑娘吗。
“是她啊!”我恍然,拨开人群,挤到前面。
果然,正在被姓孙的叉着腰为难的女人,就是齐幼萱。她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包,坐在下铺的床沿,眼睛里是将落未落的晶莹泪珠,但神色却是坚决如铁。
姓孙的还在叨叨地说着什么,但齐幼萱扭着头不说话。
“哎,你这小姑娘怎么也这么不配合……”
“别人不愿意,你就去找愿意配合的。大不了我们留到最后,当做盗窃嫌疑人被警察带走。”
姓孙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我打断,他皱着眉回头,两只小眼睛瞪得眼白都要翻出来:“又是你。”
齐幼萱见了在人群中的我和晏如,眼睛一亮,侧过身去擦了擦眼角,然后才站起身:“秦月章,晏如!”
姓孙的立时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我就说呢,原来你们认识,是一伙的!”
那个被我不小心踩过手的瘦小男人也窜出来,俨然一副正义使者的模样,高高在上地发表着自己的臆断:“现在是过来找同伙的啊?你们把人家的东西藏哪里去了?”
我冷笑一声,不想搭理他们,只对齐幼萱说:“你跟我们来,我们一起刚好做个伴。”
齐幼萱赶紧点头要走。可火车硬卧车厢本来就狭小,齐幼萱的道路被几个人完全堵死,根本出不来。
“不准走,你们得把话说清楚!”
眼看着吵嚷声越来越大,场面很快就要失控,忽然从车厢尽头传来一道男声。
“乘客,你们堵在这里做什么?”
众人顺着声音看去,许黯然正一脸茫然地杵在车厢大门边,灰色的风衣纽扣敞着,露出里面的白衬衣一角。
姓孙的男人差点蹦起来:“你们铁路干什么吃的?现在才来!我们已经找到了最有嫌疑的人,就在这里。”
说着,他把手指在我、晏如和齐幼萱的鼻子上挨个指了一遍。
我盘着手,对许黯然说:“来吧,你叫警察来带我们走吧。不过,我们盗窃罪成立不成立还两说,这里有人侵犯他人隐私却是证据确凿。”
姓孙的立刻叫嚣起来:“我们也是为了大家好!要抓,连我们大家一起抓吧,反正我们这么多人是一起的。”
他身后,有人热烈地响应,也有人迟疑着往后缩。
许黯然面对这热闹的场面,脸差点皱成一坨,连连摆手企图平息声潮。
“乘客,你们先冷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这起失窃案警方已经介入处理,而且很快就会有结果了。你们也别猜来猜去的了,失主徐女士,你跟我来一趟。”
徐女士瞪着眼睛,眼睛里闪过明显的慌乱:“怎,怎么了?不是抓小偷吗,怎么突然找我?”
许黯然微微一笑:“我们就是和你再确认一下具体事宜。警察在前面车厢等着呢。”
姓孙的叉着腰,对徐女士说:“哈哈哈,妹子,我看应该是找到了,好事儿啊!等下车了别忘了请我喝酒啊,我这一趟也算是有苦劳吧!”
说是好事,可徐女士的脸上却并没有喜悦的意思,反而我从她的表情中看到了心虚和焦虑。
“这,这……小伙子,警察是个什么说法啊?”她努力地仰着头,向许黯然打听着。
可惜许黯然耸耸肩:“我也不清楚呢,你跟我来了就知道了。”
许黯然对她说完,又回身对我们说:“乘客们,两侧车厢的大门已经开启,大家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安排活动,谢谢这段时间的配合。”说完,就带着徐女士往另外的车厢走去。
留下一群摸不着头脑的人。
姓孙的一边抱拳一边说:“大家都散了吧,都散了吧!谢谢大家的配合啊,我孙钟谢谢大家了!”
俨然一副很吃得开的派头。
孙钟目光瞟到我和晏如,自然地翻了个白眼,抓过他身旁瘦小男人的手:“我兄弟的手,没这么容易翻篇啊!”
瘦小男人立刻配合着五指耷拉,做无力的样子。
我不想和他多纠缠,带着晏如回到我们的床位。
“我觉得这件失窃案没那么简单。”晏如一坐下就说,“我观察那个失主的表情,总觉得怪怪的。”
晏如和我想的倒不谋而合。
那个徐女士遇到许黯然,开口问的不是“找到没有”,而是“为什么找她”。还有她离开时那一副心虚和表情。
太有意思了。

昏暗的审讯室。
阴柔的青年垂着头,已经略微有些长的额发遮住了他的眼睛,这显得他气质更加沉郁。几日的审讯似乎已经耗尽了他的精气神,但他却依旧坚持着什么都不说。
“哐当”一声,铁门打开。
晏如睫毛微动,却连头都懒得抬起来。
“你好,晏如,我叫秦月章。”走进来的人坐在晏如对面,端端正正地把手放在审讯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摆出一副倾听者的姿态。
晏如茂密长发遮盖下的眉头微动,他缓缓抬起头来。
这是秦月章第一次正式地直面地对上晏如的脸。
青年面容阴柔,一双眼睛在审讯灯光下熠熠生辉,如星子一般。
他很难将眼前这个漂亮得过分的脸和凶神恶煞的杀人犯联系在一起。
但很多时候,相不由心生。
“今天换了一个警官来审讯吗?”晏如脸色苍白,可笑意中的挑衅却不减。
秦月章很有耐心:“我不是警察,只是警方聘请的心理顾问,你可以把我当成一个倾听者,如果你愿意讲的话。”
“换一种方式套话?心理顾问,倒还真稀奇,你们不会以为我是个心狠手辣的疯子吧?那我怎么担待得起。”晏如顿了顿,又似乎来了兴趣,把下巴抬起来,似笑非笑地睨着秦月章,“那今天你又想听什么呢?”
秦月章说:“你的父亲是晏安德。”
晏如猛地顿住,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眼神刻薄而防备。
像是一只受惊的猫,猛地炸起浑身毛发,让自己看起来凶狠强大。
秦月章亦没有情绪地坦然回视。
或许是心理学家自带一种令人充满倾诉欲的气质,晏如很快又放松下来,他说:“秦顾问,我想问问你,是不是杀人犯的儿子,也会变成杀人犯?”
秦月章说:“这没有任何理论依据。”
晏如冷笑一声,无所谓地垂下头:“那为什么,早在这之前,所有人就已经审判过我无数次了呢?”
在我拨弄着已经长过眼睛的额发时,火车竟毫无征兆地再次运行起来。
我吓了一跳,手都差点戳到眼睛里。
但这是好事,车在这里已经耗费了太多时间,车厢里甚至有人欢呼起来。
我看着窗外移动的风景,绿意像是颜料一样涂抹开来,偶尔有电线杆划过。已经是下午,亮得耀眼的太阳挂在窗外那遥远的天边。
晏如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神情里有着疑惑。
“怎么了?”我问。窗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啊,太阳还是那个太阳,和早上的看起来没有什么区别。
晏如收回视线,淡然道:“没什么,只是看看。”
我不动声色地盯着他脸,那张脸俊俏英气,倒没有什么破绽。我说:“应该很快就会到雪城了,如果你实在没有地方去,可以来我家,我家在……”
我话说到一半,脑海里突然升起一种无所适从的茫然感,心里莫名难受。就是那种话到嘴边却被自己陡然遗忘想要说的内容的茫然与难受。
这是怎么了?
可我的茫然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一个女声忽然在我们身旁响起,打断了我的思考。
“刚才真是太感谢你们了。”
我和晏如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是齐幼萱。她脸色略微有些泛白,应该是惊魂未定,还抱着她的背包没有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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