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之下—— by荷煜
荷煜  发于:2024年02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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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有些尴尬,我也悻悻地选择翻身背对着他睡觉。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时,是被一声沉闷的声响给震醒的。
“咚!”
太阳的光亮从小方窗外照射进来,但却被一个高大的身影给阻挡住。我眯起还有些困顿的眼睛,翻身坐起,不满又烦躁地看着那个身影。
站在窗前的人一身肌肉,穿一件黑色的背心,饱满的肌肉把背心都撑得鼓鼓的。不过他的肌肉线条流畅自然,不像是那种健身房里过度锻炼出来的浮夸的健美先生。他头上剃着板寸,手指指节粗大,肤色也是健康的小麦色,一看就是不好招惹的样子。
好吧,那没事了。
没想到那人的声音忽然响起,竟不是我想象中的凶神恶煞,反倒带着些少年人的清亮:“不好意思啊,我下来的时候脚滑没踩住。”
他应该就是住在对面第三层上铺的那个。
我摆出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很和善地说:“没关系。”
而睡在我对铺的晏如已经起床了,现在正坐在窗边,静静地偏着头看着什么。他睡了一晚,头发还规规矩矩的,丝毫不见凌乱。
那上铺的人摸了摸自己浑圆的脑袋,心情似乎很好的样子,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歌曲。他把脚直接伸进了那双后跟被踩瘪的球鞋里,然后往火车的公共水池、厕所走去。
车还是停滞不动,也丝毫没有要开动的迹象,窗外是茂密的树林和高远的天。
我开口,说:“真是倒霉,火车停运这么久了。我从昨天开始,就算是走路都快走到雪城了。”
晏如说:“只要能安全抵达,路上稳妥一点也好。”
“你既然是生意人,会不会经常坐这条铁路进货、验货什么的?之前也经常出现这样的情况吗?”
晏如一愣,眉头就又蹙了起来。他垂下眼睛,单薄的眼皮掩盖住了他眼睛中所有的情绪。
“啊……或许吧。我也……”
他的声音很低,我没听清,不由得蹭起身子靠近他:“什么?你说什么?”
我的本意是仔细听听他说的话,可我没想到他会突然间撩起眼皮。
在与他四目相对的时候,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我们之间的距离这么近啊……近到我好像听到了他呼吸的声音,好像从他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晏如也愣住,应该没想到我会突然窜起来。
空气凝滞。
鬼知道我为什么会感到尴尬。
我是不是不应该突然间这么冒昧?毕竟我们才认识不到一天!可我原只是想凑近了听清楚一些。我们两个都是男的,凑近了点应该也没有关系吧……
正当我胡思乱想时,一道突兀而来的声音化解了我的困境,我顺势坐回了我的床铺上。
“各位乘客请注意。十二车厢有乘客丢失贵重物品,请各位乘客检查自己的行李。如有捡拾,请第一时间与乘务员联系,谢谢。”
十二车厢?
我们不就在十二车厢吗。

第4章 问题
“你说你是凶手?”审讯室里,公安局局长陆安弛亲自提审嫌疑人。他并不年轻了,两侧的头发都因为各种原因而花白,只是他脸上的每一根皱纹都镌刻着审慎与肃然。
青年坐没坐相地窝在审讯椅上,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对啊,难道这个年头,自首还要自证凶手?”
陆安弛冷笑着说:“走投无路又想投机取巧的年轻人,难保不是想赚点不光彩的名声。”
“好吧。”晏如抿唇点头,想了想,说,“我还剩了不少带料的玫瑰花,被我丢在了城中村三栋二单元一号的出租屋地下室里。”
青年话还没说完,守在审讯室单向玻璃外的警察们已经毫不拖泥带水地出动。
晏如对外面的一切都无所察觉,又自顾自地补充:“你们应该还没有查出我杀掉的那个人是谁吧?”
他说话的时候嘴角居然带着笑,眼里有兴味的光,仿佛他轻描淡写地说着的不是一条人命,而是路边不值一提的花草虫兽。
陆安弛捏住了拳头才压下心里的怒火,顺着晏如的话头:“所以是谁?”
晏如说:“那个倒霉蛋啊,我记得是微曜科技工作的,脑袋瓜子很灵光啊!叫做什么来着……”
他略一沉吟,又作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啊,我想起来了!他叫魏钦州!”
立刻又有人去调去魏钦州的生平资料与入库存档的个人信息。
比对很快就有了结果——魏钦州在资料库留下的DNA信息与玫瑰花上浸染的鲜血DNA完全一致。
晏如没有骗人。
也是,哪里真的会有人冒着风险,去假装杀人凶手?
陆安弛说:“你为什么会想到自首?”
“嗯……”晏如支着下巴,苍白的脸色为他阴柔的面容带去几分病气,“因为我实在太无聊。你们久久破不了案,我玩厌烦了呀。”
他说话时,神态中竟有几分天真的残忍。
“你们凭什么不让我出车厢?又不是我偷了东西!”
我准备去餐车吃些东西,结果却在车厢口遇到了阻碍。
那个肌肉上铺叉着腰站在车厢连接处,不满地与乘务员争辩。
灰色风衣男乘务员——好吧,现在已经算是半个熟人了,即使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擦着脑门的汗水,试图安抚自己面前这个一看就不好惹的家伙。
“乘客,请你谅解一下。硬卧车厢从昨晚九点到今晨五点一直都是封锁状态,所以……”
所以那个偷了东西的贼还在我们车厢。
我上前去,灰衣男乘务也认出了我,一脸歉意地笑了笑。
我说:“这走道两边都有监控啊,你们调监控不就可以看到是谁不对劲了吗?”
硬卧车厢的两端,分别有一个监控摄像头,可以监视过道的情况。
男乘务为难地说:“因为列车昨天供电系统出了些事故,等电力恢复的时候,为了减轻列车的供电负荷……我们断了每节车厢一个监控,而事发地点在另一个监控的盲区。”
哎,这叫什么事?
我要是出去投诉,保准他们统统丢了饭碗下岗。
如果没有出事也就罢了,可现在却这么倒霉,正正出了问题。
我对那个肌肉上铺说:“我们还是回去吧,少给他们添麻烦了。”
男乘务立刻对我感激地笑了笑。
“之后铁路肯定会对乘客们有补偿的,我现在就是专门服务二车厢,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找我。”
“谁需要补偿了?”肌肉上铺撇撇嘴,还是选择了妥协,不太乐意地往回走。
男乘务明显松了一口气,就差对我鞠躬敬礼了:“太感谢你了,乘客!还是你讲道理啊!其实我们也不是故意的,等不到警察,我们也不能轻易把小偷放走啊。”
“好说好说!”我靠在火车的车壁上,“你们也不容易。你说你现在专门服务我们车厢,肯定咱们得常见面。你怎么称呼呢?总感觉叫服务员或者乘务怪怪的。”
“许黯然,黯然销魂的黯然。”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是黑暗的暗?”
“不不不!”许黯然连忙用手指在空中比划比划,写了个什么字。
实际上我没有看清,也并不关心。谁会关心一个乘务员的名字怎么写?
“哦!好的,真是一个好名字!”我笑着说,“我叫秦月章,你也可以不用叫我乘客了。”
许黯然连连点头。
我想了想,问:“你知道我们车厢到底是丢了什么吗?搞得这么大阵仗?整节车的人不准走动。”
许黯然说:“这个是乘客的隐私,我们不能随意透露。”
“那是谁丢了东西?”
“这个我们也不能随意透露。”
我遗憾地说:“好吧,我也理解你们,肯定也配合你们工作。我先回去了。哦,对了!不是说有补偿吗?那我们三餐问题……”
许黯然抖了抖灰色的风衣,立刻说:“这个你放心,列车长已经交代过了,肯定不会让你们饿肚子。”
我友好地对着许黯然抬手示意,然后回到了我的床位。
肌肉上铺很郁闷地坐在硬卧车厢靠车壁设置的翻转座椅上。那座位很小,他缩在那里颇有些可怜。但火车硬卧的上铺空间狭窄,他在上面会连腰都直不起来。
他瞥着我和晏如的下铺,眼里全是羡慕。
“也不知道到底丢了什么贵重的东西,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我对晏如说道,“我刚刚问了那个乘务员,他啥都不说。”
晏如倒是很平静:“等找到了东西或者抓到小偷就好了,不用急。”
我还没说话,肌肉上铺便先开口了:“我什么车没坐过?就这小破火车事多。”
我问:“你经常坐这条线路?”
“我们公司经常出差,我两头跑。要不是这次赶得急,我才不坐火车呢。”肌肉上铺挠挠头,“而且都这么久了,不见人来搜查,也不见车开动,到底算个什么事?不是耽误我们吗!”
晏如说:“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搜查车厢的。可能列车那边在申请搜查令,没有批准就擅自搜查,是侵犯民众隐私权。”
我不由得对这个小摊贩刮目相看:“你厉害,还懂法!”
晏如一愣,目光躲闪开,蹙着眉说:“我……我应该是平时看书看的。”
我说:“可这么久不见来搜,还把我们堵在车厢闹这么大阵仗。如果我是小偷,肯定已经把东西藏起来了。”
而且那个许黯然也很蠢。他就这么信任我,相信我不是那个小偷?就这么轻易地把监控缺失了一部分的事情告诉了我。虽然现在两个监控肯定都已经通了电,但我要是真是小偷,那可以操作的事情可就太多了。
肌肉上铺忽然说:“哎,如果是你们,你们会把东西藏在哪里?电视剧里不是常演吗,站在嫌疑人的角度看问题,那很多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会把东西藏在哪里?我下意识跟着他的引导思考着。
晏如则垂着眼睛,神色莫名。
我抬头环顾四周。硬卧车厢说起来很大,陈设却并不复杂,全是一个又一个的床位。只是乘客很多,床位上情况就混乱起来了,犄角旮旯也多,要藏起东西来不被发现,似乎也并不难。
是我的话,我会藏在哪里呢?
床下?过道?自己身上?
“我不知道。”我索性耸耸肩,把焦点转移到晏如身上,“你会藏在哪里?”
晏如抬起眼睛,深色的瞳孔里一片淡然:“我不会偷东西,所以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
考虑了这个问题的我:“……”
难道我就会偷东西吗?!
那头肌肉上铺好像来劲了,又补充道:“那换一个说法,你们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不能被任何人发现,你现在的第一反应是把它藏在什么地方?”
他话音落下,我狐疑地看着他。
肌肉上铺很迷茫地看着我:“怎么了?”
我挑眉一笑,脸上是自认为很友好的笑容,半开玩笑般地说:“既然我都要藏起来,为什么要告诉你?”
或许是我话里的恶意和质疑被脸上的笑容掩盖得足够好,也或许是肌肉上铺本身就是一个大大咧咧的人,他还解释说:“我就是无聊随便说说啊,我又不会去撬你们家保险箱。大家不就是萍水相逢吗?等下了火车,难道还能再碰上?”
防人之心不可无。
肌肉上铺转而问道:“晏如,你觉得呢?”
晏如很惊讶,甚至有些激动地转过身。他刚刚一直面向着火车车壁,我们聊了这么久,他这才迟迟地转过身来面对着我们。
“你认识我?”
晏如一直都挺冷静沉稳的,怎么突然这么激动?
肌肉上铺努力瞪起他那双狭长的眼睛:“我,我就是听他刚刚这么叫的,难道我叫错了?”
晏如眼睛里的光差点都灭了,失望的表情显而易见:“没有,你没有叫错。”
奇怪,我虽然和晏如交情不深,但也看得出他是个内敛不外放的男人。怎么突然间反应这么大?
我皱眉盯着晏如,不肯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第5章 盗窃
“我真的不记得了,警官。你问我是问不出什么结果的!”歪坐在审讯椅上的青年摆出无赖的态度,把手腕上的银手铐拨弄得“哗哗”作响。“我其实也是来求助你们的,你们这么厉害,帮我想想啊,尸体究竟被我弄到哪里去了!”
年轻的警员终究不如老警察沉得住气,一拍桌子便呵斥道:“你少来!既然选择了自首认罪,就要端正你的态度,争取宽大处理!”
晏如翻着白眼,闭上了他的嘴,一副死也不开口的模样。他生得秀气阴柔,但好相貌下却不是一副好心肠。
审讯室里陷入僵局。
不管换什么人去审讯都是一样的结果,晏如一口咬定他不记得尸体下落。
证据链条不完整。最重要的是,没人知道他自首的行为动机。
像个疯子一样。
站在一墙之隔的陆安弛挪开目光,把视线倾注到了一直矗立在自己身侧的男人身上。
秦月章,看起来很年轻,面容也俊美得堪比商场里印在海报上的男明星。但他在某种程度上,却是比男明星更加耀眼的存在。他曾经多次以心理顾问的身份协助警方破获刑事案件,在国际上也是获奖无数。
玫瑰杀人案因为在雪城带来了极为恶劣的影响,受到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雪城公安压力巨大,为了尽快破案,便邀请到了这位年少成名的心理学家作为顾问。
本来秦月章是在国外做巡回学术演讲,陆安弛认为他不会接受邀请了。但没有想到的是,当秦月章听到受害者名字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就接下了这个邀请。
陆安弛忽然想起秦月章第一次走进警局时的模样,对方一身黑色的西装一丝不苟,浑身连个褶皱都看不到。
秦月章率先伸出自己的右手:“我接受邀请,不仅仅是为了协助警方,更是作为受害者亲属代表。”
陆安弛瞳孔微缩,愣住。
“实际上,魏钦州是我的好朋友。”秦月章神情有一瞬间的落寞与痛苦,但他很快就调整过来,“他母亲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回国,我不想他……不想魏钦州孤零零地走。”
陆安弛恍然,他叹了口气,上前紧紧地握住了秦月章的右手。
“感谢你的加入。”
最后,肌肉上铺的问题我们也没有做出解答。所幸他也就是随口问问,并不刨根究底。
车上什么都做不了实在无聊,手机也面临着没电关机的命运。就当我们在考虑要不要找副扑克的时候,警务人员终于来到了车厢。
“你好,我们是辛丰县警方,请您配合我们的调查。”为首的是个大叔,后面跟着一男一女两个警员。大叔看起来五十岁出头,应该是要退休的年纪。他脸上严肃得很,两条深深的法令纹更显得他一丝不苟。
肌肉上铺第一个站起身,端端正正地立在老警员面前,就差敬个礼了,之前面对许黯然的嚣张全没影。
“我叫顾蓝山,蓝色的蓝,山峰的山。”
老警员瞥了一眼下属,那个年轻的男警员就掏出随身的本子展开记录。
“身份证号?职业?”
顾蓝山报了一串数字,然后补充道:“我是微曜科技的研究员。”
他也是微曜科技的研究员?
我记得之前在餐车遇见过的齐幼萱也是,说不定他们两个还认识。
老警员又盘问了几句,便轮到我了。内容无非是姓名,职业,随身物品有哪些。
最后,老警员把视线挪到晏如身上,审慎地开口:“你呢?”
晏如不自在地左右看看,我竟奇异地察觉到他有一丝心虚和不安。
此情此景我莫名觉得熟悉,可我脑海里绝对没有经历过这样事情的回忆。对啊,我可是国内外知名的心理学家,如果不是倒霉,怎么会和这样的失窃案搭上关系?
那老警员很明显与我一样会察言观色,试探着催促道:“姓名?”
“晏如。”他低声回答。
“职业?”
“无业游民,就是做些地摊小买卖。”
老警员眼神锐利:“看看你的身份证?”
晏如拿过他随身携带的帆布包,从里面抽出了一张薄薄的卡片,递给老警员。老警员单手接过,眉心皱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反复腾挪视线,比对着身份证上的人和眼前的晏如。
老警员似乎没看出什么问题,又把身份证递回给晏如,随口问道:“这床下的编织袋是你的?”
晏如垂眸瞥了眼床下,说:“是。”
老警员说:“里面是什么?”
“我去盐城服装批发市场进的样品,都是衣服。”
“衣服。”老警员低低地重复一遍,又说,“可以打开看一眼吗?”
晏如点点头。
他起身,把红绿相间的编织袋从床下拖了出来。编织袋上果然印着“盐城服装市场”的字样,袋口被密密匝匝的针脚结实地缝合了。
晏如扯了扯封口的线绳,但绳子很结实,纹丝不动。我下意识摸到背包,我记得我背包里有便携小刀。
可老警员只瞥了一眼没有解封过的编织袋,便点点头说:“好了,你收回去吧,没事了。”
晏如规规矩矩地把东西塞回床下。
三个警员没发现什么异常,转身去盘问其他人了。我对晏如说:“你现在是做服装啊?”
晏如说:“嗯,应该……嗯,低成本的便宜衣服。”
他这个“应该”说得怪怪的,难道他自己是做什么的,自己都不确定吗?
“我也听说盐城的服装批发做得好,物美价廉。”我说,“你都是亲自去那边选货啊?”
晏如含糊地应了一声。
“做男装吗?我猜你生意肯定很好。”我直视着晏如的眼睛,目光追随着对方黑色的瞳孔,“你自己往那一杵,就是最好的模特和广告,肯定不愁销量。”
晏如礼貌疏离地点点头,答了一句:“勉强糊口而已。”
任何人被夸赞外貌优秀,肯定心情都会是愉悦的。但晏如即使笑起来也给我一种隐隐的无所适从的茫然感,好像他对周遭有着什么顾虑。
这个时候,一直坐在翻板座椅上的顾蓝山好像来了兴趣,身体前倾,把手搭在膝盖上,说:“那你肯定很懂穿搭,你看看我这身材,给我推荐两件!”
他说完,还很油腻地拉了拉背心的弹力绳边缘,弹力绳弹回原位,与皮肤相撞发出“啪”的脆响。
晏如说:“我其实也不太懂,而且都是卖地摊货,你肯定看不上。”
我似笑非笑:“谁说卖衣服的就得懂搭配?那我卖冰箱是不是还得会搭电路板啊?”
顾蓝山一愣,说:“你不是搞心理学的吗?”
我:“……”
这个蠢货。
顾蓝山又说:“那你是搞心理学的,你能猜到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我微笑着直视着他,语气友好甚至充满耐心:“我是搞心理学研究,不是搞读心术的。如果你有什么心理问题想要咨询,欢迎来挂我的专家号,我给你打八折。”
顾蓝山讪讪地终于闭嘴了。
我原先想着警察来过了,肯定很快就能有个结果。可没想到又等了许久,依然不见车厢开放。
车厢里慢慢骚动起来。
这节车厢虽然没有住满,但人也不少,约摸有四五十人。我之前一直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其他人身上,现在听着骚动声,才乍然感受到其他人的存在。
“东西就是在车上丢的,又这么确定小偷没跑走,怎么查来查去,到现在还没有个说法?”
“对啊,一直这么关着也不是个事儿呐!”
“我又不是小偷,凭什么关着我们!我下车肯定投诉。”
“别吵了,吵得我心烦。”
忽然,在一片嘈杂中,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颤抖着却又无比清晰地响起:“是谁偷了我的传家宝,快还给我吧!那是我的命啊!”
失主按耐不住,出现了。
很快那边就有了纷乱的脚步声,应该是聚拢到这个事件的受害者那里去。
车厢里空气质量很差,连带着我心情也变得烦闷异常。
顾蓝山眼睛一亮:“我去看两眼,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说完,屁股一抬就疾步而去,只留下自动翻转回去的座椅兀自地响。
晏如神态不改地端坐着。
此时阳光正好从侧面的玻璃窗穿进来,照在他的脸上。那张脸俊美英气,像是文艺片里的男主角。
“你不去看看吗?”我问。
晏如说:“没什么好看的。”
那倒确实。
人群叽叽喳喳地不断有声音传来,光是听着我就可以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没必要瞎凑进去,挤得浑身脏兮兮。
“我老公生病了,癌症!也是走投无路,我这是要拿去卖了救命的!这现在丢了,我可怎么办啊!这是要把我们家往绝路逼啊,我可怎么办啊!”
女人还在哭诉,我几乎可以想象到她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的丑态。
心情便更加烦躁了。
“你丢的到底是个啥?我们才能帮你找找啊!”
女人抽抽搭搭,声音哽咽:“一尊小型的翡翠观音像,明代的古董,我家里传下来的。”
人群里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审讯僵持了五六天。
这期间,晏如就这么被关押在拘留所里,甚至大部分时间就坐在审讯椅上。如果换作别人,可能心理防线早就崩溃了,但是很奇怪的是,这么多天过去,晏如除了肉体憔悴一些,脸色苍白了许多,精神却好得很,没有一点儿崩溃瓦解的征兆。
还频频出言讽刺,牙尖嘴利的。
好几个年轻警官都对他恨得牙痒痒,拳头差点忍不住。
“不能对他动手。”
局里召开针对性会议,陆安弛站在首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手下那些年轻的毛头小子。
他们有的比晏如还大几岁,但心理防线却远远不如这个杀人犯,好几次被刺激得挥着拳头冲到晏如面前。如果不是被陆安弛拦住,早就惹出祸端。
“一旦他受伤,就有可能成为刑讯逼供的由头。”
年轻警员孟懿皱着眉:“如果他一直不张嘴,我们还真拿他没有办法吗?”
陆安弛没有说话,只是转头对已经观察了好几天的秦月章说:“秦顾问,你觉得呢?”
陆安弛的眼皮因为岁月的重力而略微耷拉,但却丝毫掩不住他目光里的锐利和精明。
秦月章就坐在陆安弛下手,他的脊背挺拔,声音低缓:“一切行为背后,必然有其成因与内在动机。他的人际关系如何?”
这几天,足够警方把晏如查个底朝天。走访的走访,查资料档案的查资料档案,在他们眼里,晏如已经没什么隐私可言。
陆安弛点头示意,负责查资料的小袁站起来,把打印好的一沓厚厚的A4纸分发到所有人手里。
“晏如,男,二十七岁,雪城本地人,老家是辛丰县雪花村。高中毕业之后没有上大学,一直靠打些零工、摆地摊维持生计。人际关系简单,基本没有亲戚往来,因为——”
小袁顿了顿,眼里不受控制地露出轻蔑和不屑来:“因为他的父亲晏安德就是二十年前,著名的公路少女猝死案的凶手。”
话音落下,秦月章的手下意识地弹动了一下,但没有人发现。
他们的关注点都来到了晏如这个杀人犯的身上。
晏如,是一个杀人犯的儿子。
杀人犯的儿子,也成为了杀人犯。
一尊明代传下来的翡翠观音像,确实价值连城,被人惦记上也不奇怪。
但能怪谁?
带着这么贵重的东西坐火车,还不看守好。现在丢了,却又闹得沸沸扬扬,给别人添麻烦。
那头吵吵嚷嚷地又说了些废话,忽然就有个人粗声粗气地说:“大家听我说!我有个建议啊!反正火车上也不大,我们互相检查检查。只要我们不心虚,这也没什么吧!能尽快找到小偷,咱们也能自由。”
周遭有人迟疑,但更多的是渐渐认同的声音。好像如果不认同,就会被人质疑“心虚”一样。
他们就像是一群乌合之众,吵吵嚷嚷地下着并不聪明,却自以为明智的决定。
真是太可笑了。
看热闹的顾蓝山回来了,说:“那边真是乱成一团,现在还要搜包呢。”
我睨着他:“你要开包给他们看?”
“看啊,有什么不能看的。”顾蓝山理所当然,“我心里没鬼,他们要看就看,看了早点儿让我走人。”
我垂眼看了看晏如床下的那个红绿编织袋,莫名感到一阵烦躁。
很快,吵嚷着要搜包的人就挤到了我们的床位前。
为首的是个中年男人,个子不高,肚腩倒很大,腰带上吊着一串钥匙,还搭配一个不知道是不是打火机的奥迪车钥匙。
男人身旁就是个中年女人,头发很精心地烫着小卷,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晃眼的金戒指,脸上哭得妆容半褪,但也风韵犹存。看来,她就是失主了。
男人身后一堆或围观或起哄的吃瓜群众,这仿佛也给了他无尽的底气,瓮声瓮气地说:“咱们车厢丢了东西,小伙子,我们也相信你们肯定不是小偷,但是也让我们看看,大家都求个心安,也算自证清白。”
顾蓝山的随身行李是个登山包,他大大咧咧地敞开了自己的背包。中年男人很认真地瞅了一眼,然后点点头,似乎颇为满意顾蓝山的配合。
然后他转过头,把目光投向我。
我自顾自垂头看着自己的手,全当没看到也没听到。
男人搓了搓手,说:“小伙子,我刚才说得很清楚吧?你也配合一下。”
我抬起眼,心里烦躁更深,压得我连扯出一个笑容的力气都没有:“我当然可以配合,我很会配合的。但是你们有警察的搜查令吗?没有搜查令,你们凭什么搜我的包?这不是侵犯公民隐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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