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会搞权谋啊—— by一林修竹
一林修竹  发于:2024年02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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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屏觉得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打听过你了?”
“七夕前一日。”严仞回答。
陆屏皱眉:“你有病吧?那时我根本还不认识你!”
严仞思忖片刻,道:“所以,你并没有用鹤牌在严府打听过我。”
陆屏道:“我的鹤牌在宫外只用过一次,便是七夕当夜来玉人楼找你那次。”
二人沉默下来。
烛光过于昏暗,陆屏看不清楚严仞的神情,只明显感觉气氛更冷了。他心里更加乱成一团麻,只能隐隐猜测出……严仞大约是把某些别人做过的事情安到他头上来了,以致误以为他喜欢严仞。
半晌,严仞问:“那你在龙首山读书是……”
陆屏如实道:“被陆蔷欺负了,才跑去后山的。”
严仞先是一愣,随后点头:“所以九殿下对子铿从未有过倾慕。”
陆屏道:“是。”
又是一阵沉默。
陆屏偷偷抬眼去看严仞,见严仞也在垂首思考着什么,忽然,他立刻换了一副面孔,从床上跪起来,恭恭敬敬朝陆屏弯腰作揖:
“那子铿失礼了。”
陆屏感到十分震惊。
两个人衣衫不整的,他上袄衣领的扣子不知所踪,鬓发杂乱,花簪也落到枕头上,严仞的交领袍也松了系带。便是这样不忍直视的场面,一个人对着另一个人严肃跪拜,口中说着“失礼”,如此荒唐滑稽。
他急忙摆手:“不必。你让我下去。”
说着他起身想要爬下床,却忽然被严仞拉住。
严仞原本还一脸正经,此时却呵呵地笑起来。他“嘶”了一声,不解道:“我这么有魅力,你怎么可能不喜欢我?”
陆屏受不了了,抄起一旁的枕头砸到严仞头上。
严仞却不躲,依旧笑嘻嘻道:“我不信。除非你再如实回答我,七夕那天晚上你来玉人楼看斗楼,难道不是来看我的?你都主动上楼找我了。”
一提起那个夜晚,陆屏便更气,十分烦躁地道:“我只是来把双兔佩还给你的!”
闻言,严仞的脸色变了变。
他问:“什么双兔佩?”

难道严仞送过的玉太多,他不记得了?
想着,陆屏便强调:“是我在后山时捡到的那块玉,后来你让宗昀送回来给我了。”
说完他便小心翼翼挣脱严仞抓着他的手,下床整理衣服。袖子上布满了严仞弄出来的抓痕和压痕,已经怎么也抚不平,好在系带未被扯坏还能系紧。他整理好上袄后,听到严仞沉着声音道:
“所以你去玉人楼找我,是要还玉。”
陆屏看着严仞,缓缓点头。
怎么着,难道自己不喜欢他,给他的打击太大了?他怎么感觉严仞周身的冷气比窗外的寒风还要刺骨?
“让开!别挡着,让爷进去!”
门外陡然传来一个声音,吓了陆屏一大跳。那个声音再熟悉不过了,他道:“是陆放!”
他仔细侧耳去听,那门外的声音近在咫尺,还夹杂着一些姑娘和仆役的劝阻声,但陆放更加激动了,硬是要踢门闯进来。
陆屏立刻重新跳上床,拉开被子把自己塞进里面。着急忙慌之间,他瞥见严仞眼里似乎闪过难以抑制的笑意。
陆屏也不知道他到底笑什么,只把被子蒙过头,下一刻便听见房门“哐啷”一声,陆放闯了进来。
“都给爷仔细搜,看陆屏那小子在不在这里!”陆放开门第一句就差点把陆屏送走。
他蒙着被子不敢出声。
接着,陆放又“哟”了一声,意外地道:“严世子好兴致啊。”
严仞仍旧坐在床尾沿,声音慵懒又带着不悦:“外头寒风大,我的人怕冷。”他一直手按住陆屏脚边的被子,“我倒要问问六殿下何故闯我厢房,让我的人受惊?”
陆放瞄了几眼床上露出被子的姑娘家的裙褶,笑道:“实在对不住,只因我在自己房外擒了个宫里的太监,鬼鬼祟祟做贼心虚的,居然是陆屏那小子的贴身太监。陆屏指定就在这玉人楼里!他想做什么?我今天非要抓到他!”
严仞蹙起眉头,眼神又冷了几分。
他岔着双腿,平静道:“我方才已经说过,我的人怕冷,还请六殿下尽快离开,九殿下未曾到这里来。”
语气平静,但满是压迫感。
但陆放仍旧迟疑着,没有立即退出去的意思。
陆屏蒙在被子里吓得满头大汗,为了增添点真实性,便将自己的裙子又放出去一点,顺便伸手出去扯了扯严仞的衣袖。
严仞反过来握住他的手,笑了一声,哄道:“乖,没事的。”
陆屏:“……”
只听严仞又道:“九殿下如果当真来玉人楼是为了找六殿下,那肯定是弟弟出于好奇,想同兄长一道玩乐,六殿下怎么反倒怒气冲冲的?难道说六殿下来这里并非玩乐,而是有什么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
陆放顿时无言,只得拱手道:“我跟陆屏之间就无需世子关心了。既然他没来过,那我便去别的地方找,不打扰世子正事了。”
说完,他便带着人退了出去。
关门的那一瞬间,严仞特意提高嗓门:“来,美人儿咱们继续!”
陆屏:“……”
等门外的声音渐渐远了,严仞忽地翻开被子,陆屏一个鲤鱼打挺弹起来,又见严仞忽地俯下身。下一刻,自己的后脑勺撞向床头的柱子,被严仞宽大的手掌及时拦住。
严仞捞起他的后脑勺,对着他不怀好意地笑。
陆屏才发现严仞的上半身是光裸的。
他震惊道:“你什么时候脱了衣服?”
“陆放开门之前脱的。”严仞道,“说实话吧,你来玉人楼是找陆放的。”
他不是问陆屏,而是陈述事实。陆屏知道反驳没有用,只好承认:“他……他今夜和张晌的儿子来这里喝酒,我想跟过来看看,万一能找出来证据……”
严仞敛起笑意,皱着眉头问:“你的计划是什么?”
他的表情尤其严肃,陆屏只在皇帝脸上看过同样的脸色,他害怕这样的脸色,只草草将自己的计划概括了一通。
最后,严仞冷笑道:“这件事情有多凶险你知道么?一步踏错如坠万丈深渊,且不说是否容易被陆放看穿,假若他看上你了呢?他要胁迫你呢?你应该如何应对?”
他描述的场景真是令人熟悉得很,不正是刚刚差点发生的?陆屏气极,道:“他才不像你那么流氓!”
严仞一愣,转而讥笑道:“殿下还是见识少了点,凨諵不知道陆放那几个人玩女人的花样有多少。”
你见识多,你厉害。陆屏心中腹诽。
严仞拾起旁边的里衣穿上,道:“陆执在文验上动手脚这件事你别管了,我来解决。”
“你?”陆屏讶异地看他。
严仞挑眉:“九殿下别小看我。我可以办得到,只是以前不想办而已。”
陆屏问:“那你怎么突然想办了……”
严仞顿了顿,将外衣披在肩膀上,悠悠叹气:“这不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九殿下去送死么?”
“……”
陆屏权当他是在真的关心自己了。
既然严仞说要帮忙,陆屏便想着先且看他怎么帮,实在不行还是自己上比较稳妥。于是他言语上谢过几次严仞,便下床打算找时机溜出去。
达生被陆放抓了,不知陆放在玉人楼没有找到他后,会把达生怎么样。他心中实在担心,想尽快找到达生。
严仞道:“你就这副样子出去,生怕不被陆放看见么?”
陆屏:“……”
严仞又道:“我让宗昀去找你的太监,你从架桥穿过去中楼。陆放问起来,你便说你今夜去的是中楼,太监找你找迷路了才来的东楼。”
陆屏觉得这个办法行得通,心中又多了分感激:“如此甚好,多谢世子。”
严仞“嗯”了一声,从床上站起来,绕过屏风,挽起珠帘,又穿过帷幔,缓缓走到他面前来。他的心情称不上有多好,但步态仍旧懒洋洋的,外衫也仍耷拉在肩上。
行至一半,他又忽然转过身来:“殿下。”
陆屏抬头看他。
他也看着陆屏,却并不说话。
陆屏知道自己现在很难看,皱巴巴的衣裙、凌乱的发髻、哭花了的脸,一切都十分破败不堪,但严仞也没必要这么一直盯着自己吧?
“有一件事,子铿必须解释清楚。”
严仞脸上没有笑容,说得十分认真。
“……什么?”
厢房内的烛光近乎燃尽,只剩下微弱的最后一盏。
严仞垂着眼,目光定在陆屏脑后垂下的发髻上。许久,他缓缓收回竟有些依依不舍的目光,道:“那块双兔佩,我并没有叫宗昀给你。但不知怎么落到你手里,我回去必定会问清楚。”
陆屏愕然。
严仞继续道:“想来,殿下肯定为此误会良多,困扰许久,子铿在这里道歉。”
他拱手弯腰,深深作了一个揖。
比方才在床上作的那个揖还要谦卑。
陆屏顿时不知如何应答。
严仞在晦暗不明的烛光中道:“陆执和礼部司的事情,我会替殿下解决,就当做是谢罪的赔礼了。”
末了,他终于转身开门。
吱呀一声,门外通明的灯火连同欢腾的丝竹管弦之声瞬间倾泻进来,照得陆屏不禁眯起双眼。
吱呀一声,门又关了,所有声音又如潮水般随之远去。
陆屏心里忽然空落落的。
原来严仞并不喜欢自己。
也罢,本来自己就十分抗拒他人的喜欢。更何况严仞是个男人。又更何况,严仞这样性格的人,本就不配为良人。
他暗暗想着,心里总算舒坦了一些。
然而,又有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今夜发生的一切都超乎他的预料,令人一时缓不过来,严仞伸手揽他进怀里时的神情,喂他喝酒时的神情,以及把他抵在供桌上的神情,同方才严肃解释认真作揖时的神情,变化过于陡然,让他差点错以为那是两个人。
陆屏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心中的乱麻理开了又结上了,越缠约乱,不知过了多久,严仞终于回来了。
陆放在东楼找不到陆屏之后,便把达生狠狠骂了一顿后放了,如今已被宗昀带去中楼。严仞领着上妆先生来给陆屏卸妆,换上原来的衣服,又领着他穿过架桥去中楼。
一路上周围都有人,严仞并没有主动开口,陆屏也不知如何与他搭话。
严仞走在前面,他跟在后头。
等到了中楼,陆屏成功与达生见面,便向严仞道谢。严仞轻笑一声,道:“九殿下,接下来一切小心。”
陆屏点头,客气道:“今夜实在太麻烦世子了。”
没想到严仞更乐了:“怎么是麻烦呢。殿下也受惊不少,早点回宫吧。”
一听到“受惊”,陆屏又回想起自己躲在严仞身后被窝里被严仞护着的场景,不禁一阵恶寒。
严仞走后,陆屏立刻问达生:“陆放打你了没?”
达生道:“就踢了一下,但奴才顺势跌倒了,倒没有受伤。”
陆屏心中懊悔不已,道:“等会回宫看看再上药。眼下先下楼,再上东楼去找他道歉。”
一想到要跟陆放打交道赔笑脸就烦,但不得不这么做,陆屏领着达生又重新回到东楼找到陆放,按照严仞说的解释一通,顺便恭恭敬敬道歉,再差人又送酒肉又送美人,陆放才勉强没有再追究。
只是厢房里已经没有了张公子,也没有何新柏口中那个许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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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安台鉴:
葭月将至,添衣珍重。念君所忧,动心而怅然。自总角尔,高堂之外,推心者无几,时人皆诽我巧言多情,然欣悦者多而思慕者寥寥,近乎于无,盖余不甚信情。假以时日,幸遇真命,君可往矣,无所顾忌。若伊人未至,孑然独立,如寇如鹏,岂不快哉?
远山谨启。

翌日是休沐日,由于前夜喝了半杯烈酒,陆屏直接睡到大中午。
吃过午饭后,他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严仞那枚落到他手里的双兔佩,连同七夕那夜严仞从玉人楼上扔下来的那方蔷薇色丝绢一道放在一个荷包里,妥善安置好。
明日到白虎殿上学,他便把这些还给严仞。
也算是误会两清了。
他并不喜欢自己。自己也并不喜欢他。
陆屏对达生嘱咐道:“往后不要再说严世子对我如何如何的话了,这些都是误会。”
达生不解:“可是他昨夜对你……”
“后来他也同我道歉了,到此为止吧。以后咱们与严世子没有关系,离得越远越好。”陆屏打断他道。
于是,他又重新拾起许久没看的闲书,在书房看了一个下午的《山海经》,越看越心烦意乱,愣是只看了三页。
一定是自己心不静的缘故,陆屏心想,于是让秋水给自己煮了一壶信阳毛尖,喝下几口之后,终于能看得进去书了。
没想到当晚忽然失眠了。
月色已经起得老高,灵台还是一片清明。
陆屏神思混乱,横竖翻来覆去睡不着,又起来披着斗篷在烛光下看了几页书,自以为看累了,于是钻进被窝闭眼,却仍旧睡不着。复起身,练了两幅平日里弃之如履的字帖,终于练出困意,回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朦胧之间,天光已经微量,达生来唤他起床去白虎殿。
“人为什么要上学啊?”陆屏问。
达生也回答不出来。
陆屏把被子尾巴卷了卷,道:“我今日不去了,你帮我向宋思源告假吧,就说我感染风寒,打了整夜的喷嚏。”
达生点头:“好。”
陆屏又叫住他:“等等,千万别说得太严重,免得皇兄担心我。”
“是。”
于是他接着又睡了两个时辰,睡到卧房里完全亮了起来。
接着他骤然惊醒——今日没去上课,严仞不会误以为他不好意思吧?
好吧,他确实有些不好意思,虽说主要原因不是这个,但也不能让人妄加揣度,明日必须要去白虎殿了,并且要表现得毫不在意落落大方才行!
第二日,陆屏终于撑着按时起床,揣上准备还给严仞的那个荷包,去往白虎殿。
“达生,你说我该怎么跟他说比较好呢?”
“嗯,应当是下课之时找个安静的地方单独同他说。”
“但白虎殿周围有什么安静的角落么?”
陆屏一边焦虑着,一边踩点进了白虎殿的大门。
天气太冷,习文堂的每个人都把自己包成一块豆腐,严仞的座位上却空无一人。
陆屏当即一愣:“严世子呢?”
陆蔷听了,冷哼一声:“我也不知道。”
陆屏心中咯噔:“昨日他来了么?”
“来了啊,他还问你身边那太监说你的病如何了呢!”说话的人是前面的何新柏,他撑着手笑着与陆屏打招呼,“九殿下,晨安呐!”
一想起那夜玉人楼厢房里的场景,陆屏便不忍直视何新柏的脸。他坐回自己书案前,疑惑严仞为何没到。
昨日陆屏告假,今日严仞也打算告假?
难道他不想看见自己么?
陆屏心中五味杂陈,原本准备好的一大段得体合理的说辞顿时没能派上用场。
严仞并没有差人来告假,宋思源居然也不管,可能是想着深冬起床困难,严仞又向来我行我素,过问了也问不出什么来。
第三日,陆屏终于在习文堂内见到了严仞。
严仞正与傅轶和何新柏聊得火热朝天,陆屏刚坐下时,严仞便立刻侧过头来看他,姿势照常慵懒,眼里却没了以往的揶揄。
陆屏尴尬地笑笑:“你昨日没来么?”
严仞顿了顿,反问:“你来了?”
“……”陆屏点头。
二人之间陷入静默。
半晌,严仞抿起嘴角轻松道:“我睡过头了,就不来了。”
这么理所当然,确实是严仞会做出来的事。
两人没什么话好说,直到宋思源前来上课,彼此都不再多说一句话。中间有两次休憩的时间,何新柏和傅轶便紧紧揽着严仞又开始谈天说地。
他们怎么这么能聊啊!
陆屏抱着书心中长叹。
等接近午时,大家散了课,陆屏仍旧坐在书案前,等何新柏招呼严仞要走时,终于鼓起勇气向严仞道:“世子请留步。”
严仞颇为意外,向他笑了笑。
傅轶看出他们两个有话要说,拉着何新柏先出去了。
人都走了,习文堂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陆屏事先准备好的“借一步说话”的措辞并没有用上,那便索性在这里说好了。他站起来,从袖子里拿出那块荷包递给严仞。
严仞并没有接,面上却笑起来:“殿下这是要送我东西?那就别怪子铿又误会什么了。”
陆屏一急,涨红了脸:“不是!这是还给你的。”
严仞微微变了脸,收起笑容:“还我的?”
他终于接过陆屏手里的荷包,打开,双兔佩和扎成蔷薇花的丝绢落入手掌中。
陆屏咳了两声:“这玉佩原本沾了些许尘土,我洗过一遍了,丝绢没有洗。既然……既然是意外才到我手里的,理应还给世子。”
“……嗯。”严仞的声音不悲不喜,“多谢殿下。”
陆屏道:“不客气。”
他不禁捂紧手炉装作很冷的样子呵出一口气,那气雾在空中成团飞舞,试图打破此时的僵局。
严仞道:“这玉确实是宗昀叫人给殿下的,但他误会了我的意思。”想了想,他又补充,“如今想来,在我府上打听我行踪的应该是八公主。”
陆屏心中舒了一口气,道:“那便解释得清楚明白了。”
“嗯。”严仞道。
陆屏强调道:“我并不喜欢你,你也并不喜欢我,这是毋庸置疑的。”
“嗯。”
陆屏又道:“那……往后便不会有什么误会了。”
“嗯。”
“……”陆屏不知道说什么了。
周围的空气仿佛变得稀薄,令人窒息得透不过气来,冷风过堂,陆屏一低头,额前的鬓发便被吹得遮住了眉眼,胡乱飞扬。他并不伸手理鬓发,而蜷起双臂吸吸鼻子,道:
“那不打扰世子回去了,世子慢走。”
他看不清严仞的面容,只看到他收起荷包,拱手:“告辞。”
他点头,而后见严仞转身向大门走远。
天气真冷,冷得心脏都直打颤。
冷得陆屏忍不住冲动叫道:“等一下!”
严仞停住脚步,回身看他。
他总觉得还有什么话没说,总觉得不应该只说这么两三句的,却想不起来应该说什么。
纠结半晌,他害怕严仞不耐烦了,于是复低头失落道:“算了,你走吧。”
严仞点点头,继续走远。
陆屏仍旧站在原地捧着手炉,才发觉手炉里的炭早已经凉了,得赶紧回苍篴苑吃午饭了。
“殿下的风寒好点了么?”
远处传来严仞的高喊。
陆屏抬头,惊讶地发现严仞在远远的白虎殿大门口处站着,冲自己笑。
他不禁走近几步,高声回答:“已经痊愈了!”
严仞又朝他挥挥手,道:“九殿下如果还当子铿是朋友的话,以后有什么为难之处,尽管找我!”
陆屏一愣。
仿佛心中有什么释然了,他一笑点头:“好。”
他看见严仞似乎打了个响指,又回身优哉游哉地远去。
严仞说过会帮陆屏揭露陆执在文验上作弊的事情,没想到才过几日,朝堂上便起了风波。
上奏参的居然是清流一派的官员,听说好像不知曾在哪件事情上与张晌结下过仇怨。陆放和张晌的儿子结交的消息一传出去,那官员便立刻上书参了张晌和陆放一本。
下朝之后,皇帝当即召见陆放,把国子监往期的考卷交到他手里让他做出来,他却做得一塌糊涂。皇帝当即大怒,罚了他禄米,还让他闭门思过,在自己宫里抄完一整本《礼记》才能出宫。
这个惩罚看着虽重,却未伤及根本。而且,陆执并未被波及,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达生有些气愤:“三皇子居然什么事也没有,真是不解气。”
“陆执不在明面上结交,他在白虎殿的课业又不算差,自然难以对他定罪。”陆屏思忖着道,“不过,皇帝肯定会对他起疑心的。”
昨夜的雪还未化,苍篴院外草坪上结着晶莹洁白的一层冰面,在微弱的日光下隐隐反光。秋水和至乐正在爬梯子收竹叶上的雪水。
陆屏看得出神,喃喃道:“……坐看青竹变琼枝……盖尽人间恶路歧。”
达生给他递上刚煮好的热茶,他才回过神来:“皇兄要成亲了,我送他什么礼物好呢?”
“日子定了?”达生问。
近些日子傅家三姑娘傅妤入宫找皇后解闷的次数多了起来,也和陆景见过几次面。太子大婚是国之大事,需要多方商定,陆景说,皇帝和大臣们已经初步拟定冬月廿一举行成婚大典。
“无论如何,年前肯定会办的。”陆屏喝了一口热腾腾的茶。
达生道:“可这天气也太冷了。”
“他们说是在年前成婚,过年才能热热闹闹的。”陆屏叹了口气,“我实在想不通,怎么成了婚过年就能热闹了?不是多了不少繁琐的礼节么?还要认识一些以前没见过的亲戚,实在太累了……不过皇兄这样的人,肯定应付得来的。”
院子里忽然响起惊呼,接着“砰”的一声。
陆屏望去,见至乐四仰八叉地摔在雪地里,秋水急忙爬下梯子去搀扶她,她哈哈大笑起来。旁边的瓦罐早已倾倒,辛苦收了半天的水洒得只剩三成,两个人却并不心疼,滚进雪地里玩闹。
陆屏也笑了起来,眉间的愁云随热气消散而去。
——————
远山文几:
寒梅香里,得接兰缄。余欣悦者多,思慕者寥。吾心悦者廖,思慕者无,思及根本,故而同病相怜。感念倾耳勉励,愿君终拨云见日,豁然开明,得遇佳人,前路偿愿。
留安谨拜。
【??作者有话说】
周末要去外地参加一个比赛,周日就不更新了,下周二再见,抱歉!(鞠躬)

陆景大婚的日子最终定了下来。
前面繁琐的礼节和流程连续了好几日,陆屏一连半个月未曾见到陆景。终于在一切尘埃落定的那天,瑞雪初定,皇帝在太极宫开设晚宴,后宫与百官同贺,排场十分隆重。
陆屏虽是皇子,但酒案被置办在第二排的末尾端,与第一排的皇子公主们并不在一列。他心中非常喜欢这个安排,也无人觉得不妥。只是,他看陆景便只能看到层层阻隔后的背影。
陆景坐在右侧第一排,身边端坐重冠霞帔的太子妃傅妤,对面则是傅国公爷和另一外一些世家与士党的朝廷重臣。他们一会儿歌功颂德,赞扬太子的非凡品貌与太子妃的贤良淑德,一会儿彼此夹枪带棒讽刺几句,不惜把朝堂上的党争若有若无地带到婚宴上来。
皇帝却很高兴,公然盘算起剩余几个儿子女儿的册立大事上来,从陆执到陆钊,从陆放到陆蔷,把百官的嫡子嫡女都问候了一遍,清流问完问世家,最后落到了严家头上。
严仞作为严家袭爵的嫡子,自然在晚宴行列中,他起身恭敬又从容地向皇帝介绍严氏一族目前正值及笄或舞象之年的男女,除了自己,竟然没有一个身世显赫能配得上皇家。
陆屏看着陆蔷的背影,不用想都知道她看严仞的眼睛里恨不得塞满了亮光。
看来,严仞多半是陆蔷未来的驸马了。
皇宴上的珍馐美馔大多精美且令人垂涎,但陆屏从小养成了小胃口,才吃一点便觉腻得慌,剩下的时间大多只喝甜酒。
他放空自己发了许久的呆,才回过神来,发现对面严仞的酒案没了人。不知何时,严仞随便找个理由起身向皇帝暂别,离开了宴席。
陆屏也想走,但既怕现场那么多双目光忽然注意到自己,又怕一走了之触怒龙颜,左思右想之下,找了个小太监传达给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说自己身体不舒服离席去更衣。
他领着达生猫下腰从侧门出宫,披上斗篷。
“达生,你觉不觉得,外面倒比里面暖和些?”陆屏道。
达生冷得直搓手,狐疑:“怎么可能?冷死奴才了!”
陆屏呵出一口气,哈哈地笑。
他接过达生手里的灯笼,开路走在前头,走在皇城庄严幽深的一砖一石上,他漫无目的地北往南走着,走了许久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眼前的道路如此熟悉又陌生。
忽然他停住了脚步,前方大殿的门半虚掩着,好像有人进去了没有出来。
“殿下,这是白虎殿。”达生道。
陆屏才在黑暗中看清楚“白虎殿”三个大字。既然来都来了,便去习文堂看看书格子里有没有新的书信吧。他提着灯笼推开殿门,吱呀一声,前方亭子台阶下坐着的人影动了动。
陆屏看不清楚那人,只见他起身立正,微微弯腰作揖。陆屏徐徐走近,才看清那个人的面貌。
“宗昀?你怎么在这里?”
宗昀抬手指了指亭顶。
陆屏仰头,月光全无,繁星满天,漆黑的夜色中什么也看不见,却似乎有个白色的东西在乱晃。
“九殿下,这么巧?”亭顶上传来郎朗的声音。
是严仞。
陆屏又是惊喜又是讶异,问:“你怎么上去的?”
上面回答:“白天有人上来扫雪,留了梯子,我爬上来的。”
陆屏立即要找梯子,宗昀带他绕到亭子后面,见一架长长的梯子挂在墙上,虽然结实却很长。陆屏没有爬过梯子,便问严仞:“上面的风景好看么?”
严仞立在上头道:“罕见的美景,殿下不上来看看?”
陆屏按捺住心中的向往,无奈道:“……我不会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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