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会搞权谋啊—— by一林修竹
一林修竹  发于:2024年02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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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很快反应过来,怒吼一声,亲自提剑上前。
看着他渐渐逼近的脸和剑,陆屏微微一笑:“你杀了我哥。”
陆放充耳不闻,大喊一声朝陆屏劈过来。
“陆执杀了我哥。”陆屏喃喃道。
锋利的剑鞘挥霍下来,电光火石之间,陆屏瞳孔蓦地紧缩,抬手接住了剑刃。
两道鲜红的血流瞬间从剑刃中渗出来,陆放有那么一刻愣住。就在那一刻,陆屏的手掌忽然顺着剑刃往前,抓住陆放的手一扭。
“啊——!”
陆放听到了陆屏的怒吼。
紧接着,他凨諵被陆屏压倒在草地上。他不可置信地发现,尽管自己的剑已经刺到了陆屏的胳膊,尽管陆屏的手掌被刮出深深的伤痕,但他似乎丝毫不感觉到疼痛,而是压着自己怒吼:“你杀了我哥!”
“陆执杀了我哥!”
但区区一个拿着匕首的弱鸟,根本不是陆放的对手。
“陆景死了!”陆放提剑暴起,迅速和陆屏扭打缠斗起来。
陆屏已然不想在陆放身上浪费一点时间。
他游刃有余地反制住陆放的肩膀,不顾对方在自己腰上施加压力的剧痛,一转匕柄,由反手拿刀改为正手拿刀,抵住陆放的小腹。
“你还我哥来!”他沙哑地嘶吼着,无法分辨是哭还是怒。
泪水滴到陆放脸上,陆放的神色更加狰狞:“陆景死了!哈哈哈哈……听到没?他死了!他死了!”
巨大的悲怆涌入陆屏脑海。
他将匕首狠狠刺入陆放的小腹。
鲜血从陆放口中喷涌而出。
陆屏的双眼布满红色的血丝,目眦欲裂:“陆执在哪里?”
但是,陆放没有机会回答他了。
下一刻,陆屏将匕首抽出,又插入他的胸膛里。
“你还我哥来!”
他哭着叫着,又从陆放的胸膛里拔出匕首,插入肩膀里。
陆放已经完全断气,体内的鲜血从各个伤口不断向外涌,眼睛却仍瞪得老大,像是还活着,还在嘲讽陆屏。陆屏抖着身子,一遍一遍地问他。
没有人回答他。
没有人能把哥哥还给他。
“啊————”
他突然发了狠,再一次抽出匕首,又重新捅入陆放的身体里,一遍又一遍。
“啊!啊!你还我哥的命来!”
匕首捅进脑门里,爆出脑浆,他发了疯似地在陆放的脑袋里拼命搅弄。
还有眼睛。
“把我哥还给我!”
“把我哥还给我!”
“把我哥还给我!!”
他疯了。
殷红的血光布满眼瞳,模糊了视线。身下的陆放已经血肉模糊,不成人样,各种脏器被毫无章法的匕首乱刀戳碎,裸露在寒风之中,脸部更是像被剁成肉泥一样完全认不出来,温热的血被匕首贪婪地舔舐,在无尽的发泄中愈演愈烈。
陆屏歇斯底里地继续刺穿地上的这具尸体。
不知疲倦,也不停歇。
“还我哥的命来!”
“还我哥的命来……”
不知过了多久。
他终于精疲力竭,低头看着被血染尽的双手,呜呜地哭起来。
“啊!!!”
“谁?”听到尖叫声,陆屏立即抬头。
不远处依稀有个人撞见了这副场景,惊慌失措地摔倒在地。
陆屏握着匕首站起来。
眼瞳逐渐聚焦,他才看清了那人。
陆蔷正跌坐在不远处的石子路上,仓皇地看着陆屏。
◇ 第40章 40 我再也没有哥哥了
陆屏绕开脚下陆放的尸体,缓缓走过去。
他已经没剩多少力气了,因而走得很慢。陆蔷的脸早已吓得苍白毫无血色,也许是被陆放血肉模糊的尸体刺激到,她的眼神失去了焦距,僵在原地。
“陆执呢?”陆屏问。
陆蔷抖了一抖,摇头。
匕首上的血迹还能反射出天边的月光,变成狭长的一道银光在她脸颊上来回晃荡,刺着她的眼睛。
陆屏来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问:“陆执在哪里?!”
陆蔷吓得浑身发抖,一直摇头。
“说啊,陆执在哪里?”陆屏重复。
“我不知道……”陆蔷一边拼命摇头,一边撑着上半身往后退。
她的速度实在慢,陆屏踩住她的裙角,俯下身来望进她眼睛里,在陆蔷放大的瞳孔中,陆屏看到了自己的脸,双眼布满红色的血雾,左颊和鼻头被溅上几滴陆放的血,还没有完全干。
陆屏脑子空白了片刻,随后又看见自己狰狞地笑起来,道:“是不是很怕我?怕就赶紧说。”
陆蔷开始呜咽起来:“我不知道……”
豆大的泪水从她眼眶里溢出,陆屏再看不到自己的脸。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陆屏转动刀柄,将匕首搁在陆蔷脸颊上。
“我真的不知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求求你……”陆蔷惊呼,拼命往后褪去,撕破了陆屏踩在地上的裙角。
血迹染上陆蔷的脸颊,陆屏咬着牙,执刀的手微微发抖。
不知陆蔷哀声求饶了多久,陆屏才终于放下匕首。
也许她真的不知道。
他不再犹豫,转身离开弥漫着血腥气的掖庭门,继续朝神龙殿走去。路上逃窜的人不少,禁卫军装束的人也不少,陆屏每遇到一个人,都上前去问他:“陆执在哪里?”
被问到的人或大惊,或骇然,皆目瞪口呆地看着陆屏。
陆屏没有理会,又找到下一个人,问:“陆执在哪里?”
那些人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避之不及。
“陆执在哪里?”
还是没人告诉他答案。
终于,他敏锐地听到了远处传来的久违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庞大且杂乱,像极了禁军方阵移动的声音,陆屏朝声音的方向眯眼看去,过了不久,远处渐渐跑来一群穿着禁军盔甲的士兵,为首的那个人身量高大,手持一支长戟。
陆屏脑中的弦再次紧绷。
他能不能打得过这么多禁军?显然是不能的。
更何况现在他已筋疲力尽,就算和陆执单挑,他也是大概率会输得很惨。
他想,自己的结局会是如何?会和陆景一样,胸口被刺穿流血而死么?如果是这样的话,倒也不是件坏事。
但他还是会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也要割破陆执的喉咙,至少要把陆执也带到地狱,他死了才能安心。
于是他将匕首横在身前,冷冷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神策军。
他要为陆景报仇。
军阵渐渐逼近了,为首的将领似乎并不是陆执,那人忽地顿住脚步,看了看陆屏,接着大跨步走上前来,朝陆屏单膝跪下。
陆屏一愣。
那人喘着气大声道:“臣傅轶,携朔方营大军救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
陆屏仔细看那人,原来是傅轶。
他花了好长时间才听明白傅轶的话,他是来救驾的,只是来晚了,皇帝已经死了。但也不算晚,毕竟他还能和陆执抗衡一二。
陆屏感觉喉咙干涩得想要烧起来一样,他舔了舔嘴唇,还是要找陆执。
“陆执在哪里?”
傅轶沉默片刻,才道:“我等在昭祥殿与禁军正面交锋,吴王已经伏诛。他的尸首正在运往两仪殿。”
陆屏脑袋一片空白。
“当”的一声,匕首落在地上。
傅轶站起身,仍旧在那里一一禀报着自己是如何带领朔方营击败神策军的。
陆执不知为何策反了今夜神策军当值的郎将,指使他们暗杀世家的校尉和指挥使,并带兵自西内苑由安礼门长驱直入太极宫,攻下两仪殿和神龙殿。在承天门外当值的羽林军并无收到任何反击还是协助的命令,只得按兵不动。
直到傅轶带着朔方营攻破朱雀门城门,一路摧枯拉朽,才正式和陆执的神策军对上。
陆屏没有仔细去听傅轶的汇报,只觉得眼前的景象并不真实。
皇宫的红墙绿瓦染上鲜血,哭嚎打杀声震天,正值水深火热之间,又倏而一切潮水退去。
一切都结束了,犹如半夜里酣睡时做的一场噩梦。
但刺骨的冷风刮来,一遍遍地提醒他这不是梦。
原本被温热的鲜血浸泡的小臂和虎口开始传来一阵阵剧痛,陆屏低头,才发现自己的右手因为和陆放搏斗受了很深的伤,只是伤口被袖子遮掩,只能看见流下来的血汩汩滴到地板上。
傅轶也发现了,愕然问:“九殿下,你受伤了?”
陆屏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傅轶顿了顿,又问:“那九殿下可有见过太子妃,我姐姐?”
陆屏回过神,回答:“她应该没事。”说着便转身,“我要去找我哥。”
陆屏快步向神龙殿走去,全然不知傅轶正在后面跟着他。后来,朔方营的军队越过陆屏率先率先到达两仪殿,制服了正在殿前镇守的神策军残兵。
两方开始厮杀起来,陆屏穿过一个个倒下的士兵,抹干净脸上的血,进殿里去找陆景的尸体。
然而陆景的尸体早已不在殿内,不知被人搬去了哪里,他又忍着泪到处四下寻找,终于在后殿一排整整齐齐的尸体中找到了陆景。
他躺在最前面,衣冠由于搬动变得凌乱不堪,手里还攥着自己那把随身的佩剑,也许是别人掰不开,也许是懒得掰。
陆屏在他身边跪下来,唤:“哥。”
陆景没有回应他。
他动身整理陆景的衣冠,从头到尾,将压得褶皱的地方也捋平,费了好大的力气。鞋子也穿好以后,他从怀里摸出一块手帕,擦拭陆景脸上、手上和衣服上的血渍。
很多血渍早已干涸,擦不掉了。
但陆屏仍细细擦着,最后丢掉手帕,抱起陆景的脸。
寒冬里的宫殿地砖太过冰冷,他把陆屏的头揽在怀里,俯下身一点点捂热。
不远处的厮杀仍在继续,有朔方营的士兵以为陆屏想搬动尸体,便过来帮忙。陆屏摇头:“别碰他。”
“我哥还没死。”他道。
他继续抱着怀里的陆景,等着什么时候才能让他的身体回温。
每过来一个人,陆屏都重复道:“别碰他。”
“我哥还没死。”
深夜太长,陆屏完全忘了时间过去多久。
他依稀记得傅轶从他身边来过,好像说了什么话,又好像没说。又不知过多久,傅妤也来了,一看到陆景的尸体便昏厥过去,被傅轶和宫女手忙脚乱地扶去休息。
再后来,旁边的尸体一具具被抬走,被清理干净,散落在地上的枪和戟也被渐渐收拾起来。
最后只剩他和陆景两个人。
陆屏才迟钝地发现,陆景的身体依旧是冷的,怎么捂也捂不热。
怎么会这样。
他把头埋在陆景肩膀上。
怎么会捂不热?
他在喉底小声地继续唤陆景,不知疲倦。
直到肩膀上一沉,他缓缓抬头,发现自己肩上被搭了一件斗篷,身后站着的是达生。
陆屏摇头:“不要。”
达生顿了顿,小声道:“殿下,下雪了。”
陆屏一愣,朝头顶望去。
灰败色的夜空中飘下来一片片如柳絮一样的小雪花,歪歪斜斜,落在围着自己身体的斗篷上。
陆屏低头,见怀里陆景的脸颊和鬓发也沾了银白的雪花。
入冬以来,整个启安城都在盼望一场迟迟未下的初雪。
如今它终于来了,轻柔又悲悯。
陆屏看着陆景的脸,如梦初醒,嚎啕大哭。
他再也没有哥哥了。
◇ 第41章 41 我不想登基
丧钟终于在皇宫响起,在整个启安城上空回荡。
直到后半夜,禁军、朔方营和内侍省的人才把各个打杀过后萧条的地方清理完毕,将叛军余党全部关押在了甘露殿内,而叛军的尸首都被清点好用白布裹上并排在殿外的地上,包括陆执、陆放和陆钊。
而陆景和皇帝、皇后的尸体安置在临时的棺木里,摆放于神龙殿正殿。
陆屏被达生硬拉着,瘫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陆景的棺木,两个时辰没有离地。
旁边,宫里的妃子和公主哭的哭,昏的昏,凄凄惨惨,声音渗得穿堂的风都冷了几分。傅妤也跪在其中的蒲团上,却并没有哭,只两眼无神地盯着陆景的棺身,像一座雕塑。
听了许久的哭声,陆屏终于撑着手起身,走出殿外。
雪还在纷纷扬扬下着,傅轶在雪中迎面走来,向陆屏行礼。
陆屏勉强分开已经皲裂的嘴唇,问:“怎么了?”
傅轶禀道:“肖贵妃在琴瑟殿自缢。龙武军巡查时在芳林门边扣下了个正欲翻墙逃走的太监,是邓贵妃假扮的。”
肖贵妃是陆执的生母,陆执兵败,她肯定自知活不了了,只能选择最体面的死法。邓贵妃是陆钊的生母,大概在陆执把陆钊的头割下来扔在她殿门口后,她才准备趁乱逃走的。但她到底有无参与陆钊的起兵计划,不得而知。
陆屏只道:“先关起来,明日再说吧。还有么?”
傅轶顿了顿,继续道:“八公主好像受了刺激,在自己宫里发疯。……还有,我找不到我哥在哪里,他不在家,也不在禁军营。”
傅轶的嫡兄是禁军统领傅宣,他人找不到踪迹,不知道是被陆执的人调虎离山了,还是自己玩忽职守。
“其他的一切事情,都只待天亮才能在朝会上商量。”傅轶道。
陆屏心无波澜,屈膝坐到台阶上。
良久,傅轶也上前,在他低两步的台阶上坐下。
陆屏看着他满是血腥味的盔甲,才想起来今日黄昏之前才在严府见过他,那时分别,傅轶还说今夜与旧友有约,要去永兴坊赴约。陆屏皱眉问:“你们怎么知道宫里有内乱?”
闻言,傅轶眼神一滞。沉默良久,他用宽厚的手掌重重擦过脸颊,眼里多了几分沧桑。
他低声道:“我想我可能是看错人了。”
“什么?”
傅轶苦笑道:“以前子铿和新柏总是劝我不要跟许岩来往,他们是对的。”
陆屏好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这位国子监里如同众星捧月一样的寒门学子,据说今年春闱中了状元,授翰林院编修,不到两个月又授官大理寺,和陆屏的生活完全没有重合的地方。
他问:“他怎么了?”
傅轶喉结滑动,声音沙哑:“今夜本该我在朔方营当差,但他约了我,他第一次主动约我。”说到这里,他眼里竟然泛起殷红,躲避似的别过脸,话也说不清楚,“……把我灌得烂醉如泥,控制不住自己,和他……”
陆屏听得云里雾里。
只听傅轶继续道:“后来下人把我叫醒,说刑部侍郎李闻邺来找我。他慌慌张张的,说自己家夫人今日进宫还没回家,九成是有兵变,求我带兵去营救。”
说完,他仰头看雪,迎着夜风将眼角残留的泪渍吹干。
陆屏不解,问:“李大人找你不是应该去朔方营么?他怎么知道你在永兴坊?”
“我不知道。”傅轶吸了吸鼻子,好像不想再回忆,“我真的不知道……当时一下子酒就醒了,直到现在,才渐渐明白整件事情。”
陆屏锁眉沉思:“你是说,许岩跟陆执有勾结。”
“我不知道。”傅轶重复。
陆屏发觉他的神色既怅然又颓废,几乎是瘫坐在台阶上的,一直在持续摇头,一直在说自己不知道。估计是被好友欺骗造成的打击实在太大,再加上连夜作战,被身体上的劳累和精神上的崩溃双双折磨,已经不想再动脑思考。
陆屏没有再发问心中其余的不解。
他想,假若陆执谋反真的和许岩有关,那他绝不会放过许岩。
陆屏一夜没睡。
他睡不着,守在陆景灵前听了一夜的啼哭声。后来有人建议让皇帝和陆景的棺木分开两个殿放,陆屏才得以和众嫔妃分开,独自和傅妤在偏殿陪陆景。
后来傅妤困得歪在蒲团上睡了过去,被傅轶强行抱回了安仁殿。
再后来,皇帝生前的辰贵妃来见陆屏,说明日一早的朝会,需要陆屏上朝主事。
陆屏才发现,整个宫城竟然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主事人选。
他彻夜未眠。
天终于蒙蒙亮。
雪已经停止,太阳未出来,路上的冰还没融化,陆屏换了身衣裳,在内侍省老太监的带领下从两仪殿走了许久,终于走到太极殿。
太极殿是平常皇帝上朝听政的地方,陆屏从来没来过这个地方,他走到垂帘之后,本能地停下脚步,抗拒走出去。
外头吵吵嚷嚷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上空,他听着头晕。
身后的太监催促了好几遍之后,他才僵着身子登上台阶。
朝堂之下,紫色的红色的绿色的官府瞬间转动着整齐排列,向陆屏叩拜。寒风穿过大殿,陆屏不禁抖了一抖。
堂下的大臣,他几乎都不认识。
首先是一个紫色朝服蓄着胡子的大臣,眼中泛着泪光,悲切道:“陛下以往早朝晏罢,历经为治,抚恤臣民,在老臣心中更甚广孝皇帝,可与日月齐天!只可惜……”
说着便放声大哭。
这位是谁?
陆屏实在认不得,也不知道说什么安慰的话,想了良久还是生硬地接下去道:“大人节哀。”
接着从行列中走出一个穿红色朝服的年过半百的大臣,颤颤巍巍道:“陛下在位多久,老臣便在位多久,二十三年以来,恩德深厚,……如今陛下大行,老臣真的也想跟着去了!”
说着便向后倒去,几乎要昏厥,幸好又被旁边的官员扶起来。
这位又是谁?
“……大人节哀。”陆屏重复。
连续好几个大臣都如泣如诉地表达了自己对皇帝驾崩和宫廷政变的悲切,最后,站在最前面的一个人走了出来。
那人两鬓斑白,满脸皱纹,步履缓慢,背脊已经有些弯了,手里拄着一根简朴的木杖。
终于有陆屏认识的了,他是中书令梁瀚松,清流大儒,两朝元老,如今即将成为三朝元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只见梁瀚松缓缓开口:“老臣十七岁进士及第,文帝三年中得殿试魁首,入朝授吏部郎中,后亲见陛下登基,君圣臣贤,风飞云会,结缘万古。没有陛下知人善任,便没有如今海晏河清的大晟。太子殿下宅心仁厚、礼贤下士,老臣老了,原以为有如此圣明储君,陛下后继有人,也可安心告老了。没成想……”
陆屏原本无动于衷的心情终于有了波澜。
梁瀚松是第一个提到陆景的。
陆屏忍下眼眶中的泪水:“梁大相公的心情何尝不是我的心情?父皇驾崩,皇兄护驾而薨,一昔之间物是人非。为今,只能彻查吴王兵变谋逆一事,绝不姑息放过任何一个党羽,以慰父皇和皇兄天灵。”
梁瀚松微微弯腰:“依臣之见,应从昨夜当值的神策军、各宫门尤其是安礼门监门的府兵,以及进宫诵经的家眷中查起,严刑逼供,将牵连其中的一干人等全部查出,依罪行判罚,主谋者株连,轻者流放。”
朝堂上瞬间鸦雀无声。
陆屏从一个个官帽上一一看过去,突然想起昨夜陆放生前说过的那句话——朝堂上有一半是吴王党的人。
他不禁不寒而栗。
究竟是哪些人不得而知,但终究没有人站出来为陆执说话,也没有人反对梁瀚松的提议。
陆屏点点头:“那便依梁大相公所言,由礼部承办父皇、母后和皇兄大丧的事宜,再由……”他顿住,有些陌生地接上,“由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组成三司同审,彻查吴王兵变案。”
说完,他看见行列中缓步走出来三个人,应当是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和御史大夫。那三人跪拜领命后便回来自己位置,陆屏朝大理寺卿的位置望去,看到他身后站着一个人。
由于周围都是生面孔,许岩年轻,又生得过于好看,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陆屏很快便注意到他。
他又想起天亮前傅轶说的那些话。
许岩如果真是吴王逆反的参谋者,那他现下一副事不关己、淡定自若的神情,未免也演得太好了。
陆屏想着,被启奏的大臣打断。
礼部在问昨日朝廷收到严岑大帅战陨的捷报,问如何办丧礼;刑部在问大牢可能不够能不能问兵部借点场地;工部在问宫里有没有需要重新修缮的地方……陆屏听得头疼,幸好每件事情梁瀚松和中书门下其他丞相都给了具体的实施建议,他才不至于被绕晕。
最后有个武官进言汇报:“昨夜子时,宋太师府上忽然走水,火势在宋太师卧房左右三间之中蔓延不绝,直到天明,烧得只剩下空架子了!”
陆屏脸色大变。
满堂哗然,神色各异,有的面露悲痛,有的唏嘘不已,有的面无表情。
怎么这么巧?怎么宫里发生乱政的同一个半夜,宋思源的府邸就同时起了火?陆屏急忙问:“老师他人呢?”
“……在太师房中被烧毁的床架中找到一具烧焦的尸体,已经分辨不出面容,但从身量上看,约莫就是宋太师本人。”
陆屏脚下发软,后退两步才勉强站稳。
宋思源是他在白虎殿拜了好几年的老师,虽然因他藏拙,宋思源没怎么注意到他,但宋老所讲学识皆十有九成被他记在了心里,他心中同陆景一样,十分敬重仰慕这位老师。
他不由怒道:“夜巡的府兵呢?怎么不救火!”
“救了,但火势太大……没有救下来。”那武官说完,便执笏跪下,大声道,“走水原因不明,若说天干物燥打翻蜡烛还说得过去,但若是有人为非作歹谋害当朝太师,便是大罪。臣恳请殿下纠查此事!”
陆屏心中思绪万分,不知道怎么决定,梁瀚松刚想开口,陆屏便打断他:“我知道了,此事交由……”他顿了顿,看向大理寺的地方,转道,“大理寺全力审理吴王燕王案,无法分身,太师府走水一案,交由京兆府主审。”
说完,他添了一句:“梁大相公以为如何?”
梁瀚松道:“殿下圣明。”
陆屏见他整个人颤颤巍巍,快要站不稳了,忽然想起以前听陆景说过,皇帝在位时上朝时常会给梁瀚松赐座。于是他道:“梁大相公站累了,还是坐下来议事吧。”
梁瀚松却摇头:“殿下不坐,老臣岂敢先坐?”
陆屏想了想,道:“也是,那给我也拿把椅子。”
太监下去拿椅子了,陆屏却听到梁瀚松道:“殿下以后即位登基,也要坐明堂高座的,如今先坐,也不算僭越。”
“什么?”陆屏愣住。
只瞬间,他便立刻明白过来梁瀚松的意思。
一股没来由的恶心感溢满整个心头,他脱口而出:“我不登基!”
大殿静了下来。
陆屏觉得自己说的还有歧义,于是大声补充:
“我不当皇帝!”
【??作者有话说】
发现海星破万了,谢谢你们,哐哐感谢!
◇ 第42章 42 我还是登基了
朝堂上,只要是个人都知道陆屏是最不起眼也最不成器的皇子,以前便从来没有受过皇帝正眼,更是跟储君沾不上一点关系,如今皇帝的儿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满朝的文武都意想不到。
然而再震惊,还是只能拥他当皇帝,别无他法。
尚书省右丞相吴纮元道:“殿下不可意气用事。如今太子遭薨,吴王伏诛,燕王、六皇子暴死,只有九殿下堪当大任啊!”
意思是,实在没人了,不然也轮不到你即位。
但陆屏没空理这些人心里在想什么,他急道:“京中不是还有广平王、朔平王等一干亲王郡王,京外还有……”他一时想不起来还有哪些以前皇帝叔伯的宗室子,只胡乱道,“还有很多比我更适合当皇帝的!”
“九殿下这是说的什么话?”
“殿下应该是哀伤过甚了,也是,臣也无法接受陛下驾崩……”
广平王和朔平王也在朝列当中,突然受到旁边其他大臣的注意,皆惶恐地跪下大喊:“臣不敢!”
陆屏看着昔日地位比自己还高的两位亲王突然跪在自己面前,真想转身逃离这个大堂。
最后,梁瀚松和其他人一样道:“广平王、朔平王虽政事勤勉,但终究并非陛下龙嗣,也非文帝遗脉。而九殿下虽未历经朝事,但乃陛下亲子,自小拜皇后膝下,名正言顺,将来也必定如太子一般勤以养德,是继承大统的不二人选。”
“是啊,哪有放着皇子不登基,让亲王和郡王去即位的道理!”
“殿下万万不可意气用事啊,当以大局为重!”
“臣附议!”
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劝谏陆屏即位,声音如同潮水一样灌满整个太极殿,令人窒息。不知是否是一夜未睡的缘故,陆屏竟觉得整个大殿颠倒过来了。
他忍着呕吐的恶心道:“还是先办国丧吧,此事日后再议。”
对于皇位,他从未想过,也并不想坐。
以前他做什么事都能委曲求全,别人怎么说他便怎么做,唯独在这件事情上,他绝不屈服。
往后十几天,大臣们果真很少提及登基的事了。
但陆屏仍旧是主事的那个人,整日在太极殿和两仪殿之间来回,与朝臣商议国丧,听三司汇报谋逆案的进程,又和梁瀚松等几个丞相单独议事,再去皇帝和陆景灵前上香,直到深夜才回到苍篴院。
禁军统领傅宣面见陆屏,说自己在兵变当天晚上被手下的将士请去敦义坊喝酒,原本只准备喝一两杯就回禁军营,没想到第二杯下肚,竟醉得不省人事。他和傅轶一样,都被人算计了。
傅宣将禁军里的叛兵悉数上交之后,竟然决定引咎辞职。陆屏知道他将皇后和陆景的死归咎于自己身上,实在拗不过他,最终只答应他下放到洛邑折冲府。
二十天后,繁复的国丧终于进行到奉移殡宫。皇帝的梓宫安在紫微殿,陆景的则安置在观云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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