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抬头,手背抹了一下散落的碎发,嘴角弯弯笑道,“左大哥,这些都是房东大姐给介绍来的,左邻右舍的衣服,我洗完还给人家,以后就不接活了。”
水仙说的也对,都是邻居,总要有始有终,水仙心思细腻,人又勤快,也不知将来那个傻小子能有这样的好福气。
左离点点头,正要出门,余光瞥见院子里晾衣绳上,挂着他昨天穿回来的那件带着链子的白衬衫,应该是刚挂上去,还在淅沥沥地滴水。
昨天他换下的时候,直接扔在了门口的石凳上,那件衣服穿在身上连胳膊都伸不直,不是很舒服,原本是打算丢掉的,没想到,水仙竟手快地洗了。
水仙突然“噔!噔!噔!”地小跑进屋,很快又“噔!噔!噔”地跑了出来,手里捧着一个东西,凑到左离面前。
“左大哥,这是你衣服上的东西,我怕洗坏了,就先摘了下来。”
左离垂眸一看,正是挂在衬衫上的那条银色链子,镶嵌的宝石闪着熠熠的光辉,他虽然对珠宝首饰不感兴趣,也不怎么熟悉,但这链子一看就是好东西。
左离眸光微动,他现在需要钱,阎君山选的东西肯定不便宜,他接过那条链子,“知道了!”
顺带手把那件滴着水的衬衫,拽下来拧干净水,抖了抖,这件衣服应该也能值点钱。
当铺掌柜顶着瓜皮帽,一手拿着放大镜,一手拿着链子,对着光端详半天,眼底闪过一缕精光,抬头对左离说道,“四十块现大洋,怎么样?”
左离看着掌柜手中的链子,他心里预期那链子最多二十块,没想到高出了这么多。
阎君山随便给他的一件衣服,居然这么值钱。
左离有点后悔,绑阎君山的那五千块可能有点少了,他的命怎么也得值五万块大洋。
左离出门时穿的是一件天青色外衫,本就气质偏清冷一些,显得整个人更加疏离淡漠,外加他做的是劫人钱财这个行当,总是不经意间露出些许匪气。
当铺掌柜见左离不说话,眼皮下耷,看不出喜怒情绪,不知怎么回事,看着这个瘦弱的年轻人,总是感觉后背凉飕飕的,若不是看在这链子实在是个好东西,他早就关门谢客了,才不做这种人的生意,“五……五十?五十不能再多了。”
左离心里一喜,五十块差不多够买一支性能好的枪了,但他深谙做生意抬价的道理,面上不动声色,视线转向那件差不多干了的衬衫上。
“衣服呢?”
当铺掌柜拎着衣服,左右看了看,“料子是好料子,可这都起褶皱了。”
掌柜伸出一根手指,看向左离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惧怕,为难地说道,“最多一块大洋。”
“一块?”
掌柜把链子凑到左离面前,“这链子是古董,当然值钱了。”眼神嫌弃地瞥了一眼衬衫,“这衣服是真丝缎面材质,最怕水。若是没沾水,兴许还能值点钱,可这一沾水,那就是一块抹布。”
掌柜小声嘀咕,“换成别人我都不收。”
左离没听到掌柜的自言自语,心想定是这掌柜存心压价,做黑心买卖。
“衣服和链子是一体,链子五十,衣服也得五十!拢共一百块大洋给钱吧!”
这句话差点没把掌柜送走,讲价哪有这么讲的,一下子就抬了五十倍。
掌柜脸都绿了,那条链子已经给了最高价,再花五十块钱收块抹布,他做这行这么多年,这对他来说简直是耻辱。
左离见掌柜呆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拍了一下桌子,催促道,“拿钱去啊!”
“哎!”
掌柜的吓了一跳,连冷汗都吓出来了,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心想这小哥怎么一副土匪做派,纵使掌柜想毁单,但他心里打怵。
掌柜长叹一口气,算了,当做花钱消灾了。
白叶这个庆丰典当的后台老板,基本上都是掌柜拿着账本找她报账,她基本上不去铺子,今天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心血来潮就去了铺子。
刚进屋,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身形欣长清冷,往那里随便一站,极为出挑,这不是阎君山那相好的吗,
听别人说,阎君山这两天好像得了魔怔,为了找到他的冷美人,海阳城大大小小的客栈都翻遍了,没想到竟然让她碰上了。
上次见面就闹个半红脸,这次怎么着也得解释清楚,他和阎君山那都八百辈子以前的事了,可不能因为她,毁了一段好姻缘。这回阎君山可是欠了我一个大人情。
白叶双手合在一起,“啪”,拍了一巴掌,“呦!有贵客到!”
左离正在等掌柜的给他那钱,闻声看过去,紧身旗袍包裹婀娜身段,烈焰红唇的,这不是阎君山那姘头吗?阎君山口中的白小姐,这才几天,阎君山又腻了人家。
只是,这女子的眼神惊讶中透着无比的兴奋,怎么看都不像是为情所伤的样子,看她穿衣打扮时髦前卫,为人处世圆滑老道,该是把那点伤心事,藏在心底了吧?
左离心中不觉对这女子生出几分怜悯来,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对于左离这个冰山美人能正眼瞧她一眼,白叶怔了一下,正要同左离说些什么,掌柜从后屋取钱出来,见到白叶躬了一下身,“大掌柜!”
左离侧目看向白叶,看白叶的穿衣打扮,像那些无所事事只知搓麻将的太太小姐,没想到阎君山的姘头居然是这家典当行的大老板,这着实令他感到惊讶。
白叶见掌柜像吃了苦瓜一样,面色难看,定是做了赔本的买卖,本想询问一二,但见掌柜瞄向左离的眼神,愤恨中带着些许害怕,便知定是和阎君山这个相好的有关,她不好说些什么,点头“嗯”了一声。
左离接过掌柜递过来的钱,转身便走。
“等等!”
身后的白叶突然叫住了他,左离顿住脚步回头,疑惑地看向白叶。
白叶还真应付不来这冰山美人,阎君山这相好的,漂亮是真漂亮,只是那眼神也太犀利些,她都不敢盯着看。
白叶尴尬地笑了一下,“您是贵客,别那么着急走啊,大热天的,喝点茶水在走吧!”
“福伯看茶!”
左离皱了皱眉,他和这女子没什么交情,生意就是生意,钱货两讫,万没有留下喝茶的道理,何况她还是阎君山的姘头,他现在不想和阎君山扯上半点关系。
左离一口回绝白叶,“不必了。”说完抬腿便走。
“哎~”白叶眼瞧着人走了,急得直跳脚,招呼身边的伙计,指着左离的背影,“去,跟着他!”
伙计点头“知道了,大掌柜,您瞧好吧!”转身就走。
白叶抻着脖子,扬声特意叮嘱了伙计一句,“别跟丢喽!”
第二十章 一堵墙的距离
一百块大洋,装了小半袋子,拎在手里沉甸甸的,左离提着袋子去往黑市。
黑市明面贩卖一些古董字画,稀奇古怪的玩意,大多来历不明,但能来这种地方捡东西的人,也不会在乎是从那个路子来的,胆子大的便收着,胆小的也就是图个热闹。
这里摆摊的小贩,看起来其貌不扬的不起眼,背地里路子都很野,干得也大多不是单一的买卖。
左离停在一古董摊位前,蹲下拎起一珐琅五彩方尊花瓶,“这玩意看着不错!”
做买卖的都有识人断物的本事,打眼一看,就能猜到这个人想不想买你的东西,眼毒一点的甚至能从一个人的穿着眼神和动作判断出这个人是做什么的。
摊铺老板抬起眉眼,便知左离真心想要买的定不是那珐琅五彩方尊花瓶,问道,“这位小哥儿,你想要什么货色啊?”
左离唇角勾勒出一个弧度,放下花瓶,手指比划了一个枪的手势。“有吗?”
摊铺老板楞了一下,笑着凑到左离面前,“您要的东西不好弄,您也是赶巧了,我昨天刚收上来两只支,这就是缘分,您若是打包全要了,便宜点给您,凑个整数一百块大洋!”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顺利到让你难以置信。一件破衣服换换了两只好抢。
左离身后别着两只枪,刚走出黑市,便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他。
跟着他的那人,似乎没怎么干过跟踪盯梢这种事,左离脚步放缓,身后那人也慢了下来,左离加快速度,他也加快速度,左离停下,他也停下,不躲不闪,好像生怕左离不知道他跟着一样。
左离摇摇头,天知道哪个傻缺,派来这么一个愣头青跟着他。
左离脚步轻快,随便兜转了两圈,轻松地甩掉了身后跟着他的那伙计。
傻缺白叶自打左离离开庆丰典当之后,便急匆匆地去找阎君山报信,可刚进门便被两个五大三粗的兵绑了起来,跪在阎君山面前。
阎君山最近找左离找的心烦气躁,就连出城口都增加了两倍兵力,严查出城人员,左离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从他身边飞走了。
阎君山最近过不太好,胡子拉碴的也不收拾,剪裁合体质地上乘的衣服也皱皱巴巴的,好几天都没换的样子。
阎君山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手中握着所剩不多红酒的高脚杯,眉心紧蹙,看起来很焦躁不安,浑身上下都释放着一种暴虐的气息。
阎君山盯着杯底的红酒对白叶说道,“白老板最近不是躲的很好吗?怎么出来了?”
白叶心里有底气,她可是带着左离的消息来的,说起话来也硬气了几分,没有接阎君山夹枪带棒的嘲讽。
白叶反问道,“你猜,今天谁去庆丰典当了?”
“有屁快放!”
“真没劲!”白叶白了一眼阎君山,“你那冰山冷美人,今天去我那了!”
阎君山握着高脚杯的手顿住,问道,“你说谁?”
“你相好的啊,就那天在戏园子里我们……”白叶适可而止地闭上嘴,那天可是他和阎君山合谋把人气走的。
“就那天你带到戏园子的那个冷峻小帅哥。”
阎君山噌一下站了起来,黑白分明的眸子中顿时闪现熠熠的光彩,“左离?”
“人在哪?”
白叶朝阎君山扭了一下被粗麻捆绑的身体。阎君山递给警卫兵一个眼神。
白叶的白皙纤瘦的胳膊上,勒出几道明显的红印子,他揉着胳膊,“刚才我在庆丰典当没拦住他。”见阎君山脸色突然黑了,没等阎君山发作,她紧接着说道,“你别着急啊,我已经派伙计盯着了。”
“伙计?”
阎君山简直要被白叶的蠢给气笑了。
不过也不能怪白叶,左离可是秃顶子山大当家,他一个警卫排的人都没看住,一个伙计能逮到左离的影子,已经算是他的能耐了,还指望把人盯住,简直是做梦!
左离仔细擦拭好从黑市弄来的两只枪,总算是准备的差不多了,就连水仙的后路都给留了出来,真真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刺杀阎方。
左离刚洗漱完毕,准备上床睡觉,忽听得大门被敲得“咣当,咣当”直响,伴随着粗狂的叫喊声。
“开门!开门!开门!”
左离眉头微皱了一下,心中不禁有些疑惑,这么晚了,弄出这么大动静会是谁?
左离心生警觉,他穿好衣服,顺带手拎起一支枪,刚走出房门,水仙已经先他一步到了门口,左离正欲出声制止先别开门,但已然来不及来了。
“谁啊?”
水仙手快地拉下门栓,开了一条小缝,“你们找谁?”
左离几步窜至门后,大门向内打开,完美地遮挡了他的身形。透过门缝,依稀能分辨来人是阎家军的兵。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到了阎君山,又觉得有些不可能,阎君山对他那股热乎劲已经过去了,怎么可能大张旗鼓地找他。
除非是……
他突然想到今天跟在他身后的那个人,难道是他被人认了出来,阎家军是来抓他这个土匪的?
大兵举着火把,其中一个手拿一张画像,抻开展示在水仙面前。
寥寥几笔,粗犷地勾勒出脸部线条,能看得出是一张顶好看的脸,但画这画像的画师,大概是画的太急了一些,也只能看出是一张俊脸,没有任何突出特点的地方,更看不出是谁。
举着画像的大兵,粗着嗓子说道:“你们这一片最近有江洋大盗出现,见过这个人没有,他就是江洋大盗——左离。”
水仙视线还停在画像上,闻言怔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侧目看了一眼躲在门后的左离。
左离的角度看不到画像,若是看到,那画像同他还是有几分相似的地方。
更看不到同他一墙之隔的阎君山,此时面色阴冷的可怕,眼神狐疑地扫了水仙一遍又一遍。
阎君山从白叶伙计那里得来的消息,就在是城东这一片把人跟丢的,他亲自带着一些人手,不放过任何一条大街小巷,挨家挨户地查,从正午太阳高照一直找到月出西山。
阎君山有一种直觉,左离就在附近,这一片查的格外仔细了一些。
左离听到“江洋大盗左离”这句话,心中一凛,他什么时候成了江洋大盗了?
左离对上水仙的视线,轻轻点了一下头,眼神安抚水仙不要慌。
水仙视线转到手拿画像的兵身上,“没、没见过。”
或许是水仙的回答迟疑了一些,不像是讲真话的样子,大兵疑心地又问了一遍,“真没见过?”
第二十一章 你跑我追
正巧住对门的房东大姐听到这边的动静,挤开围在门口的兵,打圆场解释道,“我说各位军爷,这里哪有什么江洋大盗,住这里的是一对小夫妻,都在这里住了好几年了。”
房东大姐心说,我才不管什么江洋大盗呢,反正没盗到我头上,她只想把这些闹瘟灾的兵赶紧打发了。
“他家男人是药房伙计,前两天和药房掌柜出远门进货去了,这两天就她一个人住,你们这些当兵的,不要为难人家小媳妇行不行?”
明明早晨还看见左离出门了呢,编起瞎话来一套一套的,唬的那些大兵一愣一愣的。
房东大姐一口一个小媳妇,她男人什么的,水仙害怕那些凶神恶煞的兵的同时,她心底涌起一股暖流,滋润着心里那颗叫做情犊初开的种子,冒出小芽尖。
从他们般来的那天,房东大姐就认为他们是小两口,或许是看左离有些冷淡疏离,没当左离的面说过,只是在水仙面前念叨小两口怎样怎样,水仙也一直没有纠正这个称呼。
水仙耳根子通红,微低着头,连余光都不敢瞧左离。
有邻居出来作证,他们几个大老爷们,也不能真的去搜小媳妇的院子。
大兵转头看了阎君山一眼,阎君山眉头紧蹙,抬头望了一眼高墙,似乎想穿透那堵墙看看里面什么样。
火把明明暗暗,摇曳的火光打在阎君山那张线条凌厉的侧脸上,映出不加掩饰的颓败失落情绪。
阎君山低垂着头,挥了一下手,示意大兵们,继续查下一家。
水仙关上大门,心里提的那口气,便支撑不住了,整个人瘫软摔在了地上。
“水仙!”左离忙架着水仙的胳膊,把人扶了起来,“你没事吧?”
借着微弱的月光,左离从水仙那张脸上看到了惊吓之余的诧异和惶恐,那些兵说他是江洋大盗,水仙这丫头大概是害怕了。
他是土匪,但土匪好像也不是什么正经营生,左离对水仙解释道,“你放心,我不是江洋大盗。”
水仙像是吓傻了一样,坐在凳子上不说话,眼眶微红,桃花眼里蒙着一层水雾,面上带着尚未退去的恐惧和深深地担心,怔怔地盯着左离的脸。
左离给水仙倒了一杯水,坐在水仙对面,两人之间隔着一张方桌,方桌上燃着一只蜡烛,光线昏暗,水仙埋藏在眼底的情愫,瞧的不真切,左离只当做水仙是害怕了。
距阎方寿辰所剩时日不多,他左右都是要走的,不论刺杀阎方成功与否,他大概率不会再回来。
左离双交叠放在桌子上,对水仙说道,“你如果害怕,我明天就走。”
“这个院子留给你,还有一些钱,足够你自己生活一段时间了。”
水仙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没有!”
“什么?”左离疑惑地抬眼看了过去。
“左大哥,我没有怕你,我是怕……”水仙娇羞地低下头,抹了一把眼泪,嗫嚅着接着说“我是怕那些人把你带走!”
左离怔了一下,他们认识这么长时间了,水仙从未过问过他的事情,更多的是对他的依赖和照顾。
他把水仙当成妹妹,大概在水仙心里也把他当成了哥哥。
水仙不是害怕他的身份是江洋大盗,而是真的在乎他的安危,他不由得一酸,心里莫名升起一丝感动,若是他能活着回来一定好好待水仙。
左离忽而想到房东大姐为他们解围的那番话,他一个大男人到是无所谓,水仙是还没出阁的姑娘,可不能坏了她的名声。
“房东大姐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改天我去找她解释清楚。”
水仙的头埋的更低了,耳朵后连带着脖子都粉红粉红的,手指无措地搅弄在一起,轻轻地点了点头。
临近阎方寿宴,左离终于从阿三哪里拿到了可以进入阎方寿宴的请柬,由于请柬上写的邀请人是埃德蒙及夫人汪永春,左离不得不带上水仙,充当他的夫人。
由于“江洋大盗事件”,为防止节外生枝,左离最近出门都是做好伪装才出门,也亏得水仙。
水仙父亲原是唱鱼龙戏的,懂一些化妆粉面的技术,水仙自小耳濡目染便学会了一些,没想到这活计竟帮上了左离。
上完妆的左离,搭眼看过去,金发碧眼鹰钩鼻,在加上他本就身材修长,还真像那么回事。
左离顶着一张外国人的脸,在裁缝铺那里定了两身衣服,拐回家的路口,有六七个兵正拿着画像,盘查往来经过的行人。
那盘查的人中,最显眼的莫过于坐在树荫底下穿着军装的阎君山,他一身笔挺的军装上面绣着龙纹,头上带着一顶黑色军帽,头微微低垂,只能看见高挺的鼻梁,以及那标志性的微微上挑的薄唇。
阎君山双手环胸,看起来很累的样子,又好像是坐在那里睡着了,好半天都没有别的动作,活像是一副充满颓废意境的油画。
左离瞳孔紧缩了一下,那日在他们家附近弄了那么大阵仗,查江洋大盗左离,还能勉强理解为和他同名同姓,可今日已经把关卡设立到了他们家,即便是他不理解阎君山为何要这样做,也明确知道了阎君山就是在找他。
左离脸上带妆,大着胆子走了过去,阎君山像是突然察觉到了什么一样,倏然抬头,鹰隼般锐利的眸子,向左离这边看了过来,四目相对,左离瞬间错开视线。
阎君山下令无论如何必须抓到江洋大盗左离,这都搜查了近一个月,连左离的毛都没抓到,别的事情都搁置了,也不知道耗在这里查个什么劲。
但牢骚柜牢骚,迫于阎君山的淫威之下,他们必须耐着性子挨个盘查。
盘查兵见过来的是个洋鬼子,什么都没问左离,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快走!快走!”
左离对盘查兵点了一下头,目不斜视地快速经过,阎君山设在他们家附近的关卡,他能感觉到阎君山的目光如影随形地一直盯在他的身上。
马上走到巷尾的时候,身后阎君山突然叫住了他。
“站住!”
左离心里咯噔一下,阎君山该不会是认出他来了吧。
左离装作没听懂,没有停下,反而加快脚步,动作迅捷地拐进另一条巷子。
阎君山紧随其后,边疾步追赶左离边喊,“站住!”
阎君山的声音在巷子里回荡着,像催命符一样,左离跑的更快了。
他住在这里也有一段时间了,什么地形心里门清,接连穿过好几道暗门和窄巷。还是把身后的阎君山甩开了。
第二十二章 重回故地
阎方也算得上是一方诸侯,寿宴自然不可谓不奢华,除了海阳城数一数二的商贾权贵以外,还来了一些周边各地的军官将领,甚至还有金发碧眼的洋人。
亲戚带着亲戚,朋友拐着朋友,但凡能沾上边的,都想在阎家露个脸,即便是在阎家父子面前讨不到好处,能来赴宴的,也是非富即贵的人物,结识一二总归是有好处,
左离装扮成洋人的样子,头戴一定黑色礼帽,身着修身燕尾服,出现在大帅府门前。
站在他身边的水仙,穿着蕾丝花边米色过膝连衣裙,发梢烫成大卷,扎成辫子垂在脑后,俏皮中不失庄重,典型的现代女性装扮。
由于请柬上埃德蒙的夫人叫汪永春,是位华人,所以水仙没有刻意画脸上的妆。
水仙挽着左离的胳膊,两人站在一处就像是寻常小夫妻一般,在一众前来贺寿的洋人中,不算显眼。
左离驻足门口,门口摆着两只摇首相望的石狮子,那是安王府的旧物,石狮子脖子脖子上系着刺目的大红花,口衔石球,呲着牙,像是嘲笑他这个旧主一样。
抬头看向门牌匾,由原来的“安王府”换成了如今的“大帅府”,那三个金灿灿的大字,更像是三把尖刀,直刺入他的心脏。
十六年他隐姓埋名,躲在暗处,午夜梦回,老王爷惨死的画面,老王爷那双惊恐呆滞的眼睛,还有额头上那个血窟窿,就像是禁锢着他的魔咒一样,挥之不去,不得解脱,折磨了他整整十六年。
水仙是见左离面色不是很好,出声提醒道,“左大哥,你没事吧?”
左离瞥向水仙,又望了“大帅府”那三个字一眼,对水仙道,“走吧!”
门口递交寿宴邀请函,两人顺利地混进了大帅府。
左离叮嘱了水仙几句让她先回去,他这边还有事情,不用等他。
前院在唱堂会,因此宾客大多集中在前院。
左离压低帽檐,隐匿了他那双凌厉又满是杀气的眸子,两片嘴唇紧紧地抿着,穿梭于宾客之间,寻找阎方的身影。
阎方算得上是海阳城的土皇帝,寿宴自当主位,左离抬眼望过去,主位空空,不见阎方踪迹,反而在一众宾客之间,瞧见了阎君山。
阎君山大喇喇地坐在主位侧边,嘴角微微挑起,眼皮下耷,身旁坐着一个大概三十多岁,模样颇为温和,穿着军装的男人。
男人好像正和阎君山说着什么,阎君山时不时点头回应几句。
左离身边有两个小声说阎君山闲话的,内容大多是一些风流韵事,花边消息,两个脑袋凑在一起,表情猥琐,笑容yin荡,好像故事的主人是他们自己一样。
说着话,便转到阎君山身边坐着的男人身上。
“要不怎么说人家命好呢,清朝的时候的就是王爷,现在不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咱们比不了!”
清政府刚灭亡,晚清贵族虽没落,但尚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和影响力,两人说起查白时的脸色恭敬了几分。
另一人低声说道,“你懂什么啊?那查白虽作为革命军的督军,负责监督严方,那是明面上的,阎方是什么人,能允许这么个人骑在自己头上,查白手里早就没什么权利了,留着他不过是给外面那些人做做样子,我可听说……”
“阎方来路不正!”
“怎么了?”
说话的人面带着一脸的得意相,好像知道的什么不得了的秘辛,“阎方的家底,都是以前住在这里的那位安王爷留下的。”
之后的话便有些离谱,说什么阎方和安王爷同寝同食,关系暧昧,后来安王爷和阎方闹掰了,阎方恼羞成怒杀了安王爷。
左离斜了一眼那两个凑在一起传瞎话的,老王爷英灵在上,他们居然在背后编排老王爷,若不是有要事在身,真想一枪崩了他俩。
左离在前院未寻得阎方身影,便转身前往后院。
后院基本上没什么宾客,左离披着一张洋人皮,独自行走在后院,便显得有些突兀了。
迎面过来一对巡逻大兵,左离闪身推门躲进一房间。
整个房间弥漫着浓重的檀香味,丝丝缕缕的青烟,香案上插着几只已燃一大半的香,显然是有人刚刚来这里祭奠,香的后面供奉一黑底烫金字牌位,上写着,“瓜尔佳查斥之灵位”
左离雕塑一般僵站在原地,眼睛紧紧盯着灵牌上的那几个字,他的心不觉抽痛起来。
瓜尔佳是他族姓,查斥则是他阿玛的名号。
当初老王爷把阎方招为门客,并视他为知己,没想到竟被这道貌岸安的伪君子所杀,落得个死不瞑目的下场。
阎方这个无耻之徒,居然供在奉老王爷的灵位,是想减轻自己的罪孽吗?
左离望着摆在香案上老王爷的灵位,双眸赤红,拳头紧握,眼中尽是滔天恨意。
今天他定要成全阎方,送他去九泉之下,让他当面向老王爷忏悔。
左离接连找了好几个房间均为发现阎方,正欲继续找一个房间的时候,忽听得一阵吵闹哭喊的声音。
“啊!!救命啊!”那声音听起来很熟悉,
左离心中顿觉不妙,立即循声跑去。
果不其然,在一处拐角,看到四个壮汉正围攻殴打一女子,左离垂眼便认出水仙那件米色连衣裙。
水仙此刻已经浑身满是血迹,连衣裙被撕扯得破烂不堪,狼狈而又虚弱地瑟缩着倒在地上。
水仙嘴角挂着血迹,透过那些人裤腿脚的缝隙,一双泪眼猝不及防地撞上左离的视线,嘴巴一张一合,没有发出声音,那嘴型分明在说“救我!”
水仙那可怜又无助的眼神,狠狠地刺痛了他的眼睛。
水仙是他的妹妹,他的家人,竟然被这群畜生如此对待,那一瞬间,愤怒的火苗瞬间燃遍全身,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熊熊怒焰。
下一瞬,左离猛冲过去,揪住一壮汉后衣领,挥起拳头,狠狠地砸在壮汉头上,顺势一脚,踹出几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