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淮息怎么一上来就被——
“陆意洲。”章翼道。
柏延:?
“陆意洲犯规了?”柏延收了小板凳,挨着?章翼站在场边,“为什么?”
章翼:“发?球太慢,涉嫌故意拖延对手时?间。”
根据国际乒联的?规定?,假如?运动员出现故意拖延比赛时?间、影响对手等不当行为,当值裁判应对其进行口头警告一次。
警告过后,运动员若首次再犯,将?喜提黄牌、红牌各一张,同?时?对手得一分。
柏延眉头皱得越来越深。
发?球过慢?
他又不是没和陆意洲对打过,搭档的?这段日子里,陆意洲没在这方面出过问题。
上场对战的?过程中,裁判的?每一次口头或者黄红牌警告,都会对选手的?节奏有一定?影响。
柏延抱臂冷冷盯着?台上的?战况,摆出了和章翼一模一样的?姿势,眉间的?川字纹也?和他的?如?出一辙。
陆意洲发?球是有章法的?,乒乓球旋转的?弧度、速度,都在考虑范围内。他不觉得陆意洲在拖延时?间。如?果硬要拿这个说事,喻淮息的?发?球速度明显比陆意洲更慢,裁判为什么不警告他?
这个判罚标准未免太双标。
……或者说,具有偏向性。
“停,停!”
球桌一侧,裁判朝陆意洲这边高举双手,出示了第一张黄牌。
“章教,”柏延左手搭在围栏上,指缘因用力而有些?发?白,他尽量克制他的?语言,“我不理解这个黄牌是怎么判的?。”
章翼朝他看了过来,缓缓道:“你不是一个人。”
“我也?很困惑……意洲到底是哪里违规。”
他的?话让柏延进一步肯定?了自己的?推断,章翼在乒坛从业几十年,看过的?赛事比他吃的?米饭还多。
连他都找不出陆意洲的?错漏之?处,说明裁判判罚的?正确性有待考证。
柏延望向球台,接收了一次口头警告和一张黄牌的?陆意洲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但?他紧攥着?的?左手暴露了他真实的?内心反应。
陆意洲心乱了。
但?喻淮息的?状态从始至终都很稳定?,他似乎看穿了陆意洲镇定?外表下的?慌乱无措,专挑陆意洲步伐紊乱的?时?候发?起强攻,不多时?,喻淮息已经追回落下的?五分,并反超了陆意洲三分。
章翼撸起两手衣袖,吹胡子瞪眼干着?急,柏延在他身侧看着?,都怕他一口气没顺过来晕了过去。
“好好好,发?球不过网这种低级错误也?出来了,”章翼气不打一处来,指指点点道,“你看看,这就是我带出来的?班子!”
柏延:“陆意洲有点受那两次警告的?影响了,您消消气。”
他话没说完,只见裁判打了个手势,发?出红黄牌警告。
喻淮息得一分。
他率先拿下第一局的?胜利。
下面这局,柏延能看出陆意洲的?状态越发?不佳,这场的?裁判仿佛和他杠上了似的?,在第二局开头又连续发?出了两次警告。
“判定?有问题!”
柏延拉过章翼的?手臂,斩钉截铁道:“绝对有问题,章教,他这是故意针对!”
裁判上场的?时?候他就隐隐猜到了点什么,喻淮息之?所以这么肯定?地说出“你不可能赢”这句话,正是因为他提前安排好了裁判。
无论他对面是谁,无论他的?对手发?挥如?何,使裁判暗中插手干扰节奏,他将?赢得毫无悬念。
陆意洲今天?排在第一批次,这段时?间场下的?观众数量是最多的?,所有的?资方也?全部到场,他们对乒乓球的?比赛规则并不陌生。
“怎么罚了这么多次……”
“对啊,我没看出那个选手有什么问题。”
“不理解不理解,这裁判怎么回事?”
观众席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
“要是这么个判法,我看陆意洲不用比了,比什么比?干脆插根白旗向对面跪地求饶算了!”章翼压着?眉头,头顶好似乌云密布,“小延你在这盯着?,我去找主裁判。”
柏延应了一声。
球场上陆意洲和喻淮息打得热火朝天?,球场下章翼与?主裁判也?吵得热火朝天?。
场馆角落,章翼手臂一振一摆,雄赳赳气昂昂地同?主裁判……讲道理。
柏延看着?裁判捏着?红黄牌欲举又止的?手,把全部的?希望押到了章翼身上。
因为陆意洲再判一次,第二局便直接拱手让给?喻淮息了。
主裁判那边终于有了进展,章翼带着?他重返球场,被章翼的?长篇大论讲得面露憔悴之?色的?主裁判上前与?当值裁判交谈了几句,少顷,那名裁判走下席位,主裁判出示白牌示意比赛暂停。
陆意洲朝柏延走来,嘴唇紧抿。
柏延:“辛苦了。”
在最大限度内没有与?喻淮息拉开太大的?差距,陆意洲做到了他的?极限。
陆意洲没有说话,只是疲惫地点了点头。
“陆章来了。”
“嗯,我看到了。”
他没猜错的?话,陆章此刻应该正往他们这个方向看。
柏延挡住陆意洲的?视线,说道:“别在意,别管。”
“我知道克服心理上的?那道关卡,对于你而言不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
很多人很难接受、很难理解,来自童年的?创伤为什么持续不断地对当事人造成如?此深远的?影响。
他们轻飘飘地一笔揭过:
不就是一句话、一个表情吗?不就是输了一场赌局吗?这种事情也?值得难过?
陆意洲眼睫低垂的?模样落入柏延眼中,他心想,怎么不会呢?
作为一名对乒乓球有着?无限的?热爱,而且具备相?当高的?天?赋的?运动员,因为父亲的?一己之?私,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赌局中断了比赛生涯——
他无法想象陆意洲当时?有多痛苦。
去往平成的?路上,每远离鹿阳一分,这份痛苦就会以成倍的?速度加剧。
陆章从未考虑过陆意洲能否适应新的?生活,新的?环境,他所做的?仅仅是像摆放办公桌上的?摆件一样把陆意洲放在这里。
然后让年仅十一岁的?孩子去承担这一切。
柏延想了想,还是伸出手圈住陆意洲的?手腕:“当年那场比赛不是你的?错。”
“不要责怪他。”
柏延抬手轻柔地挠了下陆意洲的?下巴,说道:“不要责怪自己。”
新的?裁判已然到场。
主裁判离场前亲自说明,由于原裁判的?判断有误,陆意洲先前的?处罚可全部归零,重新比赛。
“裁判。”
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集中到了陆意洲身上,场内安静到了落根针都能听见的?程度。
陆意洲:“我申请继续比赛。”
全场哗然。
章翼尤其震惊,他瞳孔微缩,不可思议地偏头道:“疯了,他真是疯了。”
陆意洲竟然放弃重开,想带着?五次判罚和二比零的?不利局面继续比赛!
“这小子想干什么?”章翼道。
柏延无声地叹了口气,说:“他这是对喻淮息示威呢。”
陆意洲要告诉喻淮息,就算落后两局,他照样能赢。
这个举动无异于在喻淮息脸上“哐哐”打了两巴掌。
不过事实证明,陆意洲的?“嚣张”是有理有据的?。再次启动的?第三局,他一下子找回了状态,在中远台如?鱼得水地把喻淮息吊着?打。
台下的?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柏延不经意间看了眼华章的?席位,发?现上一秒还在那里的?陆章已不见踪影。
走了正好,他心想。
柏延的?目光追逐着?陆意洲,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那个十一岁少年的?身影。
赞助赛不分前后, 只论输赢。
柏延获胜下场的时候,陆意洲自觉地跟着他的脚步,一边走一边说道:“可?惜了, 这次依旧没能正儿八经地跟你比一场。”
“这么想和我打啊?”柏延抬眼看他,似笑非笑。
陆意洲鼻腔发出?一声哼响:“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
“那倒也是。”
柏延回想一番,自地?下室那回以后?,他好像确实没再和陆意洲痛痛快快地?比一次了。但这并不打紧,往后?还?会遇到许多比赛, 总有一天他们会在赛场上正?式相见。
路过?观众席, 他和陆意洲如同香饽饽似的, 当即便被?一众赞助商围了起来,甚至不少资方向他们递来了晚餐邀约。
在原先?的那个世界里,运动员是不得擅自接商务合作的,否则将受到相关处罚。
柏延对规则一向敏感, 他对陆意洲使了个眼?色, 询问他该怎么办。
专业问题请教专业人士。
“当地?土著”至少比他这个外来人员懂得多。
陆意洲没有立即选定,而是留了几名?资方的联系方式, 说需要一点时间考虑, 随后?他游刃有余地?婉拒了其余赞助商,隔着布料把柏延拽到人群外。
一出?场馆他们就看见尹随山那辆横在门口的加长宾利,陆意洲一改低沉沮丧的情态, 无?形的长毛尾巴高高扬起, 不屑地?甩了两下。
“没素质。”
柏延顺着他的话:“是啊,太没公德心了。”
没素质没公德的尹随山晚他们两步出?来,踏出?大门时, 他拧着鼻子冷不丁打了两个喷嚏。尹随山双手?插进大衣口袋,带着鼻音道:“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柏延神色自然:“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陆意洲:“……”
柏延看向他身后?, 道:“我哥呢?”
提到柏庭,尹随山不情不愿道:“找采访对象去了。”
“你有空帮我说说他,休假了还?加什么班?”
这个口吻。
柏延心中的某根弦微妙一颤,为什么他刚刚突然有种强烈的想叫尹随山“嫂子”的冲动?
场馆大门正?当风口,尹随山嘴里含了根烟,拢着烟头点了几次火才点着。他扭头吐出?一团烟雾,道:“华刻近期有几个项目在找代言人。”
柏延刚准备接话,陆意洲开口打断道:“柏庭哥不介意吗?”
尹随山手?指夹着烟,眯眼?道:“介意什么?”
“抽烟。”
陆意洲同他对视,两人目光在半空交汇,仿佛摩擦碰撞出?了火星子。
“我就不抽,”他强调说,“我烟酒不沾。”
尹随山冷笑:“你真厉害。”
“怎么样柏延,”尹随山没兴趣和陆意洲纠缠,问道,“考虑一下和华刻的合作?”
他说这话的时候,陆意洲佯装看天,但柏延知道他身边这个心理年龄不超过?十二岁的幼稚鬼耳朵必定竖得窜天高。
“抱歉,我暂时没有合作的意向。”
柏延爽快地?拒绝了。
他和尹随山虽是秘密成婚,好歹也曾是名?义上的夫妻,所以短时间内他不打算在明面上与?尹随山有任何接触。
小心为妙。
尹随山像是没料到他会拒绝,手?指怔怔地?弹了弹烟灰。
“你确定吗?”
柏延:“嗯。”
华刻的代言合作可?以搁置一边,但资方发出?的晚饭邀请不能不管。陆意洲把几张名?片铺在章翼的床上,对照着资方的信息挨个分析了一下午,章翼实在受不了,打着他要写工作材料的旗号把他们赶出?房间。
“去这一场吧。”
陆意洲挑出?一张纯白名?片,柏延看了眼?,晚饭的地?址恰好就是他们现在住的这家?酒店。
到了回程那天,柏延向章翼说明了情况,申请晚一天回省队训练,章翼催促王飒她们上车,挥手?叫这群爱吃瓜的小萝卜头把脑袋收回去。
“记得给咱多拉点投资,我们才不虚此行?,”章翼登上巴士,爽朗一笑,“我在队里等?你俩的好消息!”
从此以后?柏延和陆意洲就是他们省队的招财猫了!
傍晚时分,柏延在带过?来的衣物里挑挑拣拣,找了套风格正?式的穿上。为首的资方定的是vip包间,空间充裕、布置雅致,在里面放五六张乒乓球桌都没问题。
开宴前,他向几位赞助商说明了不能饮酒的情况,此时一名?四十岁上下的胖脸男人含笑点头,说道:“我们在这行?干了这么多年,这点小事还?是拎得清的。”
他话锋一转,先?扬后?抑:“但是呢,这既然是场宴席,没酒肯定不行?。”
侍应生被?他叫来,双手?端持着一个天鹅型醒酒器,暗红色的酒液摇摇晃晃,在灯光的照射下宛如流动的宝石。
柏延听出?了他的潜台词:
喝酒不行?,那敬酒说词儿总可?以吧?
他们与?陈志佳不同,一个是摆上台面的压迫感,一个是暗戳戳地?逼人就范。
两种他都不喜欢。
“先?生。”
侍应生倒完一圈酒,走到柏延身侧,微微躬身。
柏延抿唇看着酒液滚入高脚杯中,几番摇晃后?,形成一个倾斜的切面。
他觉得很奇怪,明明是同样的事,为什么上次他能很好地?完成,这一次反而有些胆怯了。
朝间隔好几个座位的陆意洲望去时,柏延恍然明白了。
这就仿佛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与?虎豹对峙,站在前面的人因为心里惦念着身后?人的安危,只会前进,不会后?退。
他深深吸了口气,酒杯正?要被?高高举起时,一声玻璃相撞的轻响,另一只高脚杯把他的撞了下去。
陆意洲不动声色地?挡在了他面前,一一与?几位资方碰杯。
一名?头发稀疏、挺着宛如塞了半个西瓜的肚皮的赞助商止不住地?朝陆意洲身后?瞟,用黏腻的嗓音说道:“年纪一大啊,记性就有点不大行?了。不知道是不是我记错,先?前似乎没见过?二位?”
“哪里,张总好记性,”陆意洲准确叫出?了这名?赞助商的姓氏,说道,“我们今年刚入省队,算起来,这次还?是我们第一次外出?比赛。”
对运动员,特?别是平成的运动员来讲,通过?赞助赛给队里拉投资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这不赶巧了吗,”张总笑眯了眼?,宽大的鼻翼一翕一合,“我们南木刚好有几个不错的项目,急缺合作人呢!”
张总背后?代表的是南木科技,每年合作的运动员无?数,这也是柏延和陆意洲选择这场的原因之一。
但当着一众资方的面,不管陆意洲答应还?是不答应都很难收场。
“南木作为平成的新兴企业,前景一片大好,走到哪都是不缺优质合作对象的。”
陆意洲:“所以我们很荣幸能得到各位的青睐。”
柏延眉头一跳,目光饶有趣味地?扫过?陆意洲挺拔的鼻梁。他不懂生意场上的事情,他唯一知道的就是在应付这些人的同时顺利得到自己想要的,并非易事。
陆意洲却做得很好。
浑水摸鱼、进退自如。
这是一句不带任何贬义色彩的评价。
现在换成他在陆意洲身后?躲清闲了,柏延除了偶尔几次和他唱唱双簧,其余时间皆沉默不语。
酒宴中途,陆意洲被?两位资方拉到包厢外细谈合作方案,柏延得空吃了几口菜,填了填饿了一晚上的肚子。
“如何,合口味吗?”
柏延的筷子在中空一顿,他把那一勺子虾仁舀到碗里,发觉坐在自己旁边的正?是那个“张总”。
他滴水不漏地?回了几句场面话,本以为张总不会再聊其他,却不想这人反倒自说自话得更欢。
“我很欣赏你,柏延。”
柏延暗暗冷哼。
恐怕不是“欣赏他”,是想泡他吧。
张总一只手?搭上他的椅背,柏延心想陆意洲怎么还?不回来,他快忍不住了——
忍不住往这个“张总”脸上狠狠砸一拳的冲动。
“你的队友,”张总意味深长道,“噢不,你的小男友这会儿还?在谈商务。”
“怎么样小柏,有没有兴趣……啊啊!”
张总被?人从后?面揪住衣领,一把贯到了酒桌上,由于巨大的冲击,瓷盘里的汤汤水水溢了出?来,滴答撒了满地?。
一只强健有力的小麦色手?臂摁着张总的后?脖,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柏延恍恍惚惚间听到陆意洲阴测测的声音:
“都知道是我对象了,还?敢没脸没皮地?骚扰他?”
柏延:?
被?汤汁糊了一脸的张总不停扭动挣扎,但他越挣扎,陆意洲的力道也越大,他用只有他们三个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少仗着你那点狗屁身份对我的人为所欲为,姓张的,你不如好好想想我陆意洲的陆是哪个‘陆’。”
陆意洲在外头谈定了三名?资方,顺带着把人送到了酒店楼下,所以当前包厢内压根没几个人。另一名?资方本想着上前劝架,却被?陆意洲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生意人的敏锐嗅觉让那名?资方赶紧拎着包逃离现场,几乎算得上“落荒而逃”。
“你能是哪个陆?再、再怎样,你也不可?能……”
陆意洲:“顺带一提,我妈姓尹。”
“……”
他松了手?,张总迟迟不敢有所动作,始终保持着原先?的姿势。
“回房间还?是回省队?”
柏延走进电梯时没着急按楼层。
“我叫车,回省队吧。”陆意洲道。
柏延看了眼?时间,晚上九点多,不算太晚,十一点之前能到省队大门。
“好。”他点点头。
天已?黑,这栋高耸的建筑物亮起了盏盏灯火,宁静地?伫立在夜色之中。
柏延放慢步伐,陆意洲走两三步的时间够他拖拖拉拉好久。
他停在一个灯泡老坏黯淡的路灯下,默数三声后?,陆意洲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他。
“怎么不走了?”
柏延笑道:“我在想事呢。”
陆意洲不搭他的腔,说车快到了。
“不打紧。”
柏延挪揄道:“我这个突然有了‘对象’的都不急,你急个什么?”
?像两只被光源吸引的飞蛾,在万籁俱静的环境里盘旋着朝彼此靠近。
高大的身躯一点点逼近他,柏延一时有点喘不上气。
“车到哪了?”
他十分有危机感地往后退了一步, 拳头抵在唇边,掩饰地咳嗽了一下。
陆意洲:“我取消叫车了。”
柏延微微张嘴,发出一声短促的“啊”字。他右手反握着左手手臂,道:“不回省队吗?可是我?们已经把酒店房间退掉了。”
“而?且明天有训练,”他摸了摸鼻子, 说道, “累了这么些天, 该好好休息……”
“柏延。”
“嗯?”
“为什么转移话题。”
转移话题?他什么时候转移话题了。
柏延无法忽视近在眼前的陆意洲,这人的目光恍若狙击枪镜头,时时刻刻紧盯着他的面颊。
空气逐渐升温,未知的暧昧因?子漂浮在柏延的前后左右, 把他的耳朵和肩颈蒸得微微发烫。
他觉得他现在热得厉害。
以往总是这小子被他逗得面红耳赤, 柏延心想,今天怎么反过来了呢。
心绪神游天外的时候, 陆意洲又凑近了一些, 离他更近了:“说话,不许装蘑菇。”
柏延:?
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吧。
他像揉面团一样搓了搓自己的脸颊, 进行?手动降温。冷却了三秒钟, 柏延抬头正视陆意洲的眼睛,尝试找回主场:“你想听我?说什么,嗯?”
陆意洲眼睫一颤, 语气中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他叫着柏延的名字,扁了扁嘴说, 你好过分。
“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吗?”
陆意洲的虹膜并?非常见的深棕色,而?是略浅一些的颜色,温驯地收敛眉目时,宛如淋了雨的可怜小狗。
柏延见惯了他雄孔雀一般昂首挺胸、桀骜不驯的模样,如今面对另一番情态,心软得格外快。
说得这样明显,就?算迟钝如他也看出来了。
陆意洲喜欢他。
柏延猜,应该喜欢很久了吧。
前段时间种种在他看来怪异又毫无逻辑的行?为、一边嘴硬一边不由自主地靠近、被他不小心撞见后慌乱错开的目光……
“但是我?们曾互相厌恶彼此那么多年。”
虽然陆意洲厌恶的那个人不是他,是原主,但柏延依旧觉得很微妙。
那样势如水火的关系,竟然说变就?变了。
以及陆意洲从?前不是喜欢他哥吗?是什么使他改变心意,转而?喜欢上自己的?
柏延心里有一连串问题。
“对啊,我?们曾互相厌恶彼此那么多年,”陆意洲重复着他的话,不明就?里地轻笑一声,“可几个月前,你对爷爷说会尽力劝我?重返乒乓球赛道的时候,我?就?再也没?对你有过任何?讨厌的情绪了。”
陆意洲的右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好像幼崽期的小金毛遇到成年大猫,因?大猫气场过于淡定强大,于是只敢在社?交友好的范围内伸出鼻子嗅嗅对方的气味。
“在和你成为队友之前,我?一直觉得我?的人生乏善可陈。从?小到大我?几乎都在照着陆章的想法前行?——该与哪家的子弟社?交、该在哪个阶段获得什么样的成就?、该出席什么宴会,这么多年,我?也只干过两件出格事。”
他说道:“一件是高考填志愿,我?没?听陆章的,自己偷摸着改了专业,把金融换成了体育。”
“我?用?的是青姨的电脑,当?时她正抽烟,以为我?要选个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结果定睛一看,一口烟没?吐出来,让她呛了好半天。”
陆意洲描述得活灵活现,柏延耐心听着,仿佛能看见尹青青捂着胸口顺气,却又不得不支持陆意洲选择的模样。
“另一件,是和你组队参加省队选拔赛。”
他眼神有些呆滞,似陷入回忆:“和宋一宁的那场,我?失误了很多次。到了擦汗时间,你在场台边握着我?的手,说你赌我?赢……柏延,我?总忘不掉这一幕。”
“除了你,没?有人这么坚定地信任过我?。”
听到这句话,柏延心脏猛地一抽。
由于他的出现,这个世界的主角还有配角的人生轨迹,都悄无声息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受困于感情的柏庭炙热地追逐着他的事业,固执己见的尹随山踏出了“换位思考”的第一步。
和他本是八辈子仇人的陆意洲,现在正红着眼问他到底喜不喜欢自己。
蘑菇、傻子、小狗、幼稚鬼。
柏延给他起的称呼能放进一条长达十厘米的清单里。
人们常说,见过太阳的人必不可能回到黑夜,尽管他和陆意洲的相处时间不过短短几个月,他却已经贪恋上了这份在另一个世界从?未拥有过的陪伴。
他喜欢吗?
喜欢的。
柏延眼里一片柔和,他笑着摸了摸陆意洲滚烫的脸颊。
“哎呀,这个点也没?风啊,哭什么呢?”
这是他在陆意洲面前惯用?的腔调。
下一秒,一股不可抗的力量使他整个人往前一扑,狠狠撞进了眼前这人坚实的怀抱里,陆意洲的双臂像两条千钧之重的铁链,禁锢着柏延劲瘦的腰身。
柏延手指插进陆意洲蓬松柔顺的发间,摸小狗似的撸了几下。
平成的凌晨时分正是降温的大好时候,柏延和他紧紧相拥,非但不觉得冷,反倒热得想把外套脱了。
“唔,有点勒。”
柏延凑到他耳边说。
陆意洲的耳垂肉眼可见地红透了,须臾,柏延感到他的衣服下摆被人掀开一道缝隙,一阵凉风漏了进来,激得他一哆嗦。
随之而?来的是一双热乎的手掌,以尾椎为起始,宛如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流,淌过了他的后背和前胸。
柏延这才意识到:
原来他的敏感点,到处都是。
陆意洲用?指侧的茧子刮他的腰窝,柏延抖了一抖,紧接着哼了一声;摁揉他背上那一条长长的脊柱沟,柏延把头埋进陆意洲颈窝,死活不肯再抬头;拇指压过一点,柏延受不了地瞪了他一眼,捉住陆意洲四处作乱的双手。
“别弄了。”
陆意洲:“那可不行?。”
柏延双手圈着他的脖颈,低声道:“风都灌进来了,好冷。”
“也是,”陆意洲思考了一会儿,说道,“那我?们换一个。”
柏延:?
那句“换什么”被陆意洲无情地堵了回去,一点登场的机会都不给。
柔软的唇面贴上柏延的,他揪着陆意洲肩部的衣料,齿缝被他的舌尖灵巧撬开。
上个世界加这个世界,他的年龄加起来统共也不过二十一岁。
柏延没?谈过恋爱、没?接过吻,在这方面的经验约等于零,好在这个在他口腔肆意作乱的幼稚鬼也是第一次,新手对上新手,很难分出胜负。
他温吞地回应着陆意洲,直到下唇被他的虎牙撕咬得破了皮,柏延才开始后悔不该太早下定论。
“嘶——”
他吃痛地皱了皱眉,舌尖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陆意洲及时停了下来,先吮去了他唇上撕裂处溢出的血珠,又吻了吻他的嘴角,低低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柏延被他有一下没?一下地亲着,感觉自己像摔进了热情金毛的浪漫陷阱里。
“唔……陆意洲,停……停!”
他偏过头中断了这场互动,并?且用?手盖住陆意洲的嘴巴。
“让我?看看现在几点了。”
陆意洲没?动,乖乖等他看手机。柏延摁亮屏幕,上面显示现在刚过凌晨一点。
柏延:“……”
难怪嘴巴这么痛。
亲好久了。
眼见着陆意洲要躲开他的手再次亲上来,柏延干脆双手齐上阵,捂住他的下半张脸。
“先回酒店?同意点头反对摇头。”
陆意洲摇头。
柏延:“回省队?”
柏延:“露宿街头?”
狠狠摇头。
陆意洲眨了眨眼睛,眼神催促他快点想出一个能让他满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