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莼道:“知道了, 我如今出门很少的。”
李梅崖又细细指点:“国公那边也要谨慎才好,最好派位老成清客陪着国公爷,没事少出去饮宴,省得被人调唆。”却是知道这位临海侯的国公爹是不太靠谱有名的荒唐。
许莼知道李梅崖这是经验丰富,连忙道:“多谢大人指教。”
李梅崖这才点头满意捋着胡须,许莼却又请教道:“听说李大人这次去巡察河工,一去都去了半年,巡察情况如何?”
李梅崖道:“还好还好,沿路都很顺利。”
许莼道:“正有事想请教大人,若是这手下发现有人损公肥私……这应当如何严惩和预防呢?”
李梅崖眯起眼睛,伸出手掌竖着作势往下一切,阴森森道:“自然是杀一儆百,让他们知道再也不能伸手,伸手必被捉。侯爷既是治军,军令如山倒,贪庸误事、聚敛殃民者,杀之无妨!”
许莼:“……”
李梅崖却伸出手指悄悄勾了勾示意他靠近,低声与他窃窃私语面授机宜。
一时众朝臣看到之前明明一直传闻与临海侯势不两立的李梅崖,此刻仿佛与临海侯十分融洽和睦,笑吟吟说着话,全都若有所思。
竟然疯如李梅崖,也惧那临海侯之势吗?要知道李梅崖可是一向孤高自许的,谁的面子都不给的——当然,那临海侯风闻骄矜妄为,今日看来却谦谦如竹,温温如玉,确实不似武官,倒有文官的风姿气节。
莫非是,那李梅崖有什么短处被临海侯拿到了?还是临海侯有什么天大的好处给了李梅崖?
朝臣们正各自思量,小声议论着,却见鼓声响起,众人全都肃立站了起来,整理冠帽,等三通鼓响后,殿前磬板铛铛响了下,上朝时间到了。
文武大臣们按班排好,列队而入,文官由左掖门进入,武官则由右掖门进入,待鸣鞭之后,众臣抵达奉天门丹墀,默然屏息肃立,听钟鼓司奏乐,内侍再次鸣鞭,鸿胪寺官员高唱入班,左右文武两班步入御道,往金台御座之上行一拜三叩之礼。
大殿内鸦雀无声,许莼与方子静都在勋戚班里,在武官班最前列,缄恪郡王谢翮为首,行礼完后在大殿内站好班,许莼悄悄看向上头御座,果然看到谢翊正垂目看向他,两人四目相对,许莼又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谢翊看他一个人在那里傻笑,实在有些无语。但此时是接见来使,今日也无什么重要来使,只有夷洲那边的使臣,为着广源王世子侬思稷的赐婚,拜谢皇恩,又献上了许多贡品。
谢翊温言抚慰了几句,打发了。之后便是要召见一些要离京的官员,今日是召见几位年高老病乞休的老臣,谢翊一番嘉勉老臣们效力年久,老成练达等,下了恩智按例赏赐后荣归故里,几位老臣龙钟行了礼后颤颤巍巍退下,即日便可离京了。
许莼看着老臣们白发苍苍下拜,心里不由想着自己与九哥若是老了会如何,自己到时候也要致仕吗?还是一直陪着九哥,陪着他……
他站在那里,神游万里,谢翊在上头一眼便看出来他不知又在想啥。也不理他,只示意下一流程,下一流程便是边关奏事。
兵部尚书雷鸣上前奏报,代呈了贺兰静江的奏本,金人有异动,重阳前主动出击,清扫了一遍来南掠的北蛮子,斩获头颅若干,又上本要补马步战兵缺额。
谢翊点头赞许,嘉勉官兵奋勇效力,又命兵部议赏加功,抚恤兵丁,酌加恩泽,具本进奏报功,如此又过了一回。再看许莼,又见许莼正炯炯有神盯着雷鸣,显然很是关心贺兰静江,心中笑了下。
这边方子静又有本奏,侬思稷进京大婚,则浙闽这边由哪位主持军务云云,谢翊也都准了。
边关事毕,便道了各部官员奏事了。
户部尚书罗恒睿轻轻咳嗽上前,奏了些夏税的事,唠唠叨叨一说起来十分枯燥。
许莼昨夜本就为了那查走私的事等了大半宿,此刻听他这一枯燥至极的奏本,昏昏欲睡,眼皮又开始止不住的半垂着打起盹来。
谢翊在上头看着直好笑,又有些心疼,下次有朝会,必定要要他早些睡,不可似昨夜一般宽纵。
好容易罗恒睿奏毕退回,礼部尚书又出来奏报九畴学府的建造的情况,这里许莼却又有些关心,立刻清醒了些,居然认认真真听了一回,之前都听说文官们尽皆反对,还以为礼部尚书奏报后会有人出来提些意见。
没想到谢翊垂询之时,却无一个文官出来提意见,许莼越发纳罕。
之后又是工部尚书杜正卿出来说了些河工修堤建造的事宜,奏起来也是极长,许莼渐渐又开始走起神来,看前边的缄恪郡王谢翮一直肃立在哪里,稳如松柏,心中十分钦佩。
然后这才一会儿,他又已脑昏昏已,总算听着杜正卿也退下了,忽然一声咳嗽,李梅崖霍然出列:“臣李梅崖有本上奏!臣此次奉诏巡察河工,查出诸多贪庸误事、聚敛殃民、贪赃枉法的职官共计六十二人,均已一一列出,恳请陛下重重治罪,革职究罪,以肃吏治、正官箴,荡清官场不正之风!”
六十二人!
众人全都震惊看向李梅崖。六十二个官员若是都被他参劾下来,这河道的州县,还能剩下几个官员?
许莼也双眼圆睁,这是李梅崖刚才说的一路顺利?一路顺利,还能参劾这么多人!
只看到李梅崖从袖中拿出奏本,大声读起来:“鹿城知州黄言伦狂妄不法,贪污河银、虚冒粮饷……蔚州知县裴泰逼勒小民、强买石料……漕运罗大玉借名需索,剥削商民……”竟真的一个官员一个官员的罪名数落着,一一参奏起来。
他声音洪亮,直在大殿上回荡着,足足读了一盏茶功夫,才将那本奏本读完,又大声道:“以上参劾罪迹,皆有实据,请陛下训诲治罪!”
朝堂上一片静默,但大部分臣子们的内心都是震惊的。
好家伙!这疯狗一回来,便大刀阔斧清理朝堂啊!真是好久不见这般热闹。
谢翊在上头显然也有些惊诧,但仍然沉稳道:“卿一路巡查河工辛苦了,此事甚巨,涉及官员过广,着三司推事复核,议政大臣、内阁九卿等详加定议,再行奏闻。”
李梅崖高呼:“皇上圣明!”
谢翊轻轻咳嗽了声:“还有要奏的吗?”他看到许莼正震惊看着李梅崖,薄唇微张,显然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大参劾官员的阵仗。
李梅崖却并没有停下,反道:“臣还有本奏!臣沿路未进京,便已听说江都庄氏,竟威逼身为朝廷职官的子侄死谏,此等卑鄙龌龊大逆之事,玷辱士林,无君无父,无法无天!”
“此事必当严惩方可整顿伦常、整肃纲纪,以臣之见,当以大逆之罪问罪江都庄氏一族,抄家问罪,臣请皇上乾纲独断,准如所请!”
大逆之罪!那可是要族诛的!朝堂哗然。要知道圣上即位后,一直慎杀,从未用此极刑,这是有伤陛下仁君之名,人人皆看向李梅崖,目光不善,都觉得他傲慢狂肆、骄矜偏执。但大逆之罪,人人皆暂不言语,只看着内阁首辅欧阳慎。
欧阳慎果然不负众望走了出来:“陛下,天子之德在于好生,陛下一贯仁德,请陛下慎刑。”
谢翊看了眼许莼,只见许莼双眼溜圆,竟然也在看着他,忍不住又想笑。
他缓声道:“此事朕已命大理寺赴扬州督察此案,伺后将有奏报,届时再交三司推事议。”
被李梅崖这么扔了两枚炸弹,朝堂大臣们今日全都大为震动,之后鸿胪寺官员唱催奏事,都已无官员再出列奏事。
鸿胪寺官员便唱奏事毕,鸣鞭又起,御驾兴。谢翊起身退朝,百官叩拜送圣驾。待御驾退后,百官亦退,各回衙门。
平日这时候一般皇上都会留军机处或者内阁的几位大人议事,然而今日却见苏槐公公小步走到了临海侯身侧,笑着行礼道:“侯爷,皇上召您入文华殿议事。”
许莼心知看这时辰,自然是用午膳了,便欣然跟着苏槐入内去了。
然而正在退朝的大臣们却只都纷纷悄声议论着,临海侯圣眷甚隆啊,第一日上朝,便被留着入内议事,这是何等的圣眷。
第222章 午膳
午膳却是在花坞用的, 天色已经大亮,若是平日这时候还能和大臣们议上两三桩事,然后下午批些折子, 若是去哪个衙门巡视也可安排。然而今日谢翊却一反常态, 把议事的议程换到了下午, 将折子命人都先送去了花坞的花梨木大案上。
许莼过来的时候,谢翊正伏案批着折子, 满桌高高的折子摞着,许莼看着有些心疼:“九哥怎么有这么多折子,内阁不能分担些吗?”
谢翊叹息:“已都票拟了不少, 这些都是重要的事, 都得看看。”
许莼坐在大案对面的蒲团, 看谢翊批折子, 一旁六顺捧了杯琉璃盏过来给他,里头盛着碧绿剔透的热茶,他一喝有些诧异:“怎么是薄荷梅子茶?”
谢翊说:“你昨晚没休息好, 喝点茶开开胃一会儿吃一点清淡的便歇个晌吧。天热了,别的茶就别喝了一会儿睡不着。”
许莼笑嘻嘻双手捧着小口喝了几口,薄荷香味沁人心脾, 出了些热汗,身上立刻舒爽了许多。他看这奏折还有很多, 谢翊批得辛苦,忍不住道:“九哥我帮帮您吧。”
谢翊抬了抬眼皮, 眼睛幽深看了他一眼:“行, 你替我分一下, 军务的放一边叫人送去给武英公, 宗室的挑出来叫人送去给缄恪郡王把一把。”
许莼立刻摩拳擦掌, 一本一本拿出来看了:“这个是闽州船厂的,请拨银子买火炮,这算军务吧?”他利索放到了一侧,又拿了一本:“这是……嗯……成安郡王王妃守寡多年,如今病重,求恩封……这是给宗室的了!”
他兴致勃勃筛选着,一旁站在远处指挥内侍布菜的苏槐简直没眼看。本来内阁早就全都分好了,皇上专门命内侍们又全都给打乱了,然后这会子又让临海侯重新分……可怜这叠折子饱经折腾,只倒腾来去。
皇上何必花这点心思让侯爷看折子呢,临海侯压根一点儿没觉得自己僭越了该避嫌,这可不高高兴兴地看折子,认认真真替皇上分忧呢,倒白费了皇上苦心积虑去他的顾虑。
要说就是年轻人精力旺盛,手脚利落。许莼不一会儿就已将所有的折子都分拣好了,还向谢翊讨功劳:“我都分好了,还把这些各部的奏折也按紧急程度都排好了。”
谢翊赞道:“好。”一边命苏槐:“先让御膳房赐一桌菜过去给军机房,然后把这些奏折都各送过去给缄恪郡王和武英公。”
苏槐应了,谢翊便将朱笔搁了,起身携了许莼的手过来,就在水榭栏边的桌案边与许莼用膳。
菜色果然都很精致,多是时鲜的蔬菜瓜果如菱角、藕片、新鲜的嫩莲子,杏仁豆腐羹,芙蓉鲫鱼等一看就是谢翊的口味的,然而又有炸丸子、菊花兔丝、烤獐子肉几样许莼喜欢的,点心有鲜虾仁馅子的馄饨和蟹肉包子,另外上了一碟松仁玫瑰玛瑙酥。
许莼一边先替谢翊夹了一筷最嫩的鱼肚子上的肉,然后才自己喜滋滋吃起来,吃得又香又快。
谢翊看他吃饭如此香,都无端也觉得有了胃口,两人悠闲吃着午膳,只见日影正中,林鸟啁啾,水声淙淙,莲香清越,天气极清润。
许莼则一边和谢翊说话:“九哥,今天李大人一下参这么多,若是真都有罪,难道都革了?那河道州县的官员会不会都无人干活了?”
谢翊道:“各地冗员多得很,看着缺的多,其实少了地方州县一样转得过来……说不定转得更快。”
他慢慢亲自剥了青绿色的莲子,露出里头白嫩饱满的莲仁:“从前沈梦桢给你们讲前朝事,应当也讲过万历朝后期吧,当时朝廷和州县官员大量空缺……偌大朝廷仍然运转着,虽然内阁首相都苦不堪言不停上辞呈。万历是个十分有意思的皇帝,可能朝廷少管点事,百姓们反倒轻松些。”
许莼道:“沈先生是说过,说是什么‘虚君无为’,并不是很懂。不过从商贾角度来说,确实官员少点,需要打点的关节就少点……大概能懂一些。”
谢翊道:“道理差不多,只是这个度要把握,朕也没想好,慢慢试吧,管太多不是好事,不管也不是好事。”
“至于这一批官员,若是真有罪,看罪行吧,有些轻一些的,也给点改过自新的机会。”
许莼忽然又一个人偷偷笑,谢翊问他:“笑什么?”
许莼道:“我知道,九哥这机会恐怕也是活受罪吧。”
谢翊微微一笑:“怎么今天上朝也是想这些?在上边就看到你一个人站着傻笑。”
许莼道:“嗯……我是看到九哥抚谕老臣们,想着若有朝一日,我也如此蟠然白首,也向九哥请求致仕……”
谢翊笑道:“不会有这一日的。”
许莼诧异,谢翊却笑而不语,只持了金银杏大调羹舀了一勺杏仁芙蓉肉末豆腐倒在他碗中:“少吃点那油炸的,一会儿存食了。”
许莼已忘了前边说的话,只问:“这油炸菜丸子是什么?吃着好香,口味清淡又不腻。”
谢翊道:“嫩菊叶裹了面糊,下鹅油里头炸的。”
许莼赞道:“原来这样精心,香酥脆嫩的,真好吃——等我回去让人做给我娘尝尝。”
谢翊道:“这菊叶听说是鸿胪寺自己种的,特别嫩的,也不涩。”他吩咐一旁的五福道:“让御膳房原样做一道,再添两道菜,赏到靖国公府去。”
五福连忙应了。
许莼道:“啊……我爹娘会不会觉得奇怪。”
谢翊微微一笑:“年节时候经常有赏赐到靖国公府去的,你娘没和你说吗?”
许莼:“……”
他耳根微微有些热,又问:“庄家呢?九哥打算怎么处置?怎么上来就参大逆诛九族这样的大罪,我看大家都吓到了。想来平日也不这么参吧?”
谢翊道:“嗯,李梅崖许久没这样了。这应该是猜出了朕想收拾这些世家,他出面参劾,把天下士林的骂名都揽过去,世家们气也没用,他孤臣一个,世家们和他计较都掉身价。”
许莼赞叹道:“李大人真是诤臣啊,也是真的为九哥谋事了。九哥您肯定也不会族诛,如此庄家倒还要谢了你的恩,这就是恩自上出,然后其他世家大族也要暗自警醒,这回没人再效仿这些事了吧。”
谢翊:“嗯。”
许莼想了下又道:“九哥当初和我说要有猛将如云,谋臣似雨,雄兵百万,坚船利炮,如今坚船利炮有了,猛将也有了,谋臣也有了,就差雄兵百万了吧。”
谢翊愣了愣:“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过?”
许莼道:“九哥忘了?当初去猎宫的时候,九哥和我说帝王不仅要有猛将如云,谋臣似雨,雄兵百万,坚船利炮,还要居安思危,厉兵秣马,就给我讲那幅道君的《鹰犬图》的时候。”
谢翊:“……”隐隐约约记得一点,应该只是随口说的,所以……许莼这是一直惦记着自己那所谓帝王的宏图伟业了?
他失笑,又有些感动,许莼看了看天空碧蓝无垠,不免又有些惦记猎宫时的日子:“这天气也甚好,我们什么时候还去猎宫呢?”
谢翊道:“想去挑个日子便去了,这有什么记挂的。”
许莼喜悦道:“好,我好好计划下,带些新的军械去试一试。”两人说说笑笑将午膳用了,起身在莲花池边缓缓走着,正是六月天,花坞里繁花盛开,行于夹道前,香气沾衣,许莼少不得手又胡乱折了些叶子在手中玩着。
两人并肩走着说些朝堂的闲话,许莼又想起自己那案子:“下午若是没什么事,我便回去看看他们审理得如何了。”
谢翊道:“嗯,我与大臣们议事,你回去看看便也该去军机处坐坐,与同僚们熟识熟识。”
许莼道:“好。”
走了一会儿白花花的日头里,果然许莼困意便上来了,谢翊看他眼皮又有些睁不开,忍着笑伸手拉着他回了水榭里间的敞轩里,抱着他躺上了凉榻。许莼连连打着呵欠,眼中盈起一层水光,含含糊糊声音虚浮:“九哥起来就喊我一下。”
谢翊伸手慢慢替他解着腰间的玉怕他硌着:“放心睡吧,又没有甚么重要的事,劳什么心呢。”
许莼却看到谢翊探手在他身前,手指修长白皙,他忍不住握住那只手,放到嘴上亲了一亲。
谢翊有些诧异,只以为他又突发了兴头,再低头看他眼皮已都抬不起来,瞬间就已睡沉了,到底年轻人,说睡就睡,精力好时又一时一时的紧着闹。只失笑也躺了下去,两人依偎着歇了午晌。
水榭里微风习习,床头点着催眠的细香,香气细细,四处只隐隐听到鸟儿啾啾清鸣声。
许莼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再醒来谢翊早就已去了前朝议事了,只让内侍交代他起来后自出宫。
水廊外日影偏西,风吹着绡帐飘飘悠悠,浮光掠影,时光闲静,许莼睡得不知身在何处。
他坐着拥被发了一会儿呆,才想起自己如今已不在津海卫了,没那么多忙忙碌碌,现回了京陪着九哥在宫里了,又自己偷偷笑了一回,才起身穿了衣裳,准备先回国公府找盛长天。
许莼回到国公府, 马车立刻就被人拦住了,外边通报道:“侯爷,是秦大人。”
许莼反应过来, 秦杰真的来了, 他想了想掀了车帘一看, 果然看到秦杰翻身下马竟守在国公府门口,神情焦灼, 想来是急切要见到自己。
他想起九哥说的秦杰只会急着撇清关系,如今看这急切样子,看来多半是了, 若是想为部下求情, 那态度会更强势, 可能人也会带更多一些。
果然许莼亲自下了车作揖, 秦杰立刻几步上前握住他手道:“侯爷,可算等到您。”
许莼笑道:“请秦大人里边坐。”
两人揖让着入内书房,秦杰看到请进的是书房而不是花厅, 心中就已定了些,知道这是仍念旧,没将他见外了。连忙道:“我听说石尚荣那小子胆大妄为, 竟然走私,已被侯爷拿下问罪。我这是来负荆请罪的了!”
秦杰满脸羞愧作势要下拜。
许莼连忙伸手阻拦, 满脸笑容,目光诚恳:“秦大人请不必, 旁的人我不敢说, 秦大人我还是敢打包票的。同在津海卫为官数年, 多得秦大人照拂, 石尚荣那小子再如何混账, 大人决计不会与他同流合污的。”
秦杰听到越发感激,挤出来了几滴热泪:“我只怕侯爷误会我,石尚荣确实是我旧属多年,我不敢撇托我全无干系,这几年他确实每年节礼都给我送了不少洋货,我未多想,只以为是正常途径来的,亦都收了,如今已全数清点出来,一并列了清单退回给侯爷这里。”
许莼满脸同情道:“不知者不为罪,更何况这其中不少应该也是合法渠道购买的,大人倒也不必如此拘泥谨慎……”
秦杰正气凛然:“必定要退的!此外,我只是剖白两句,我确实不知他是如此大胆,敢欺上瞒下,就中取利,更绝无敢指使他们行此不法之事。我今日过来,便是请侯爷将我也拿了审问口供,若是真查有实据,仆愿伏罪!”
许莼道:“我岂有不信秦大人之理?此事也是我监管不利,若是秦大人还在,想来那石尚荣不敢如此。如今他有怨望之意,觉得是我亏待了秦大人旧部……我倒是问心无愧,只恐大人的其他旧部……”
秦杰立刻凛然道:“这是绝无的事!我立刻亲自去一次津海卫,将他们都申饬一回,侯爷历来大公无私,一视同仁,从无分别,若是今后再有人敢如此中伤侯爷的,我第一个先拿了他,问一个蛊惑军心,离间我与侯爷关系的罪!此外,石尚荣必定不是一个人,此次定然有许多人与他勾结的,我必替侯爷问清楚了,一并将这些人都拿,送给侯爷审问!”
许莼做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如此甚好,我本要择日上静安伯府去向伯爷、秦大人致歉,也正棘手不知如何处理剩下无罪旧部的问题,若是有秦大人协助,那此事就更好办了。”他说完深深一揖:“秦大人深明大义,许某在这里先谢过秦大人了!”
两边又说了几句应酬的话,许莼又叫了盛长天出来,将这一日审问的情况与秦杰说了说,秦杰满口答应协助办案,一定将此案差得水落石出,一个不法之徒都不放过。
如此一番后许莼又留秦杰吃饭,秦杰哪里用饭,自然是起身告辞。许莼和盛长天亲自送了秦杰出去,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许莼只觉得脸上都笑得僵硬了,肩膀也都硬了,他一边揉着腰抻着懒腰道:“这应酬可真太累了,幸而有他帮忙,倒也好审问。他为了撇清关系,必定极力卖力,一丝不敢隐瞒。长天哥你多盯着他,借力,但也不要全信了他。”
盛长天瞪了他一眼:“你在宫里,国公府这边帖子盈门,都是我和姑母应酬,你倒还嫌累?还有审问……都是我与长云在问……问了一夜。”他面上带了些疲色。
许莼连忙上前赔笑着:“长天哥辛苦了,都是我的不是,我和长天哥吃个饭去,放松放松。”
盛长天没好气道:“不必,你如今要上朝要理事,忙你的去吧。我中午刚托你的福,吃了宫里的赐席,这辈子没这么大荣耀过。姑母脸上笑得像花似的。”
许莼嘿嘿嘿笑着,到底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又问了几句审问进度,又进去见过了娘,知道他那国公爷又出去看那佛寺园子去了,他也省了心,又在府里折腾了一回,也捡了几样新鲜的食材,命侍卫送回宫里去等着晚上和九哥吃。自己却又起身去了前朝军机处。
军机处不设官衙,只在宫里近着皇上的寝宫前殿文心殿前收拾了一出宫室来给列位军机大臣和军机处行走、参赞的值事官员议事、值宿的。
许莼还是第一次来,进来便有小内侍上前殷勤引他进入,军机处参赞赵毓正在里头凝神持笔写着什么,看到他起身上前行礼道:“见过侯爷。”
许莼与赵毓之前在闽州负责修建学堂的时候认识了,当时他还是只是世子身份,对方却一直谦和客气,如今自己却又成了他上司,看赵毓也无一丝不甘之色,落落大方行礼,风仪磊落,不卑不亢,不由心中暗自激赏,也还了礼。
赵毓给他介绍道:“往里正堂上,缄恪郡王和武英公都在,还有梅崖大人也在,其他几位尚书都回本衙去处理部务去了。”
许莼诧异:“李大人来做什么?”
赵毓道:“应当还是为着河道罪官的事。”
许莼便走了进去,看到大堂上匾额赫然写着“至公无私”,他一眼认出却是谢翊亲自题的字,不由心中生了一些凛然警醒之意,那点午后酣梦生出的情思缠绵不由散去了些。
他刚靠近,便听到里头李梅崖一声笑声十分畅快:“老夫出京日久,目睹时艰生民,又领了圣训,感悚在怀,一日不敢懈怠,竭尽驽庸,好容易回来,没想到帝京嚣嚣,皇上竟另起炉灶,倒好大一番谋划。”
“只是许元鳞在这件事上,办得糊涂。”
许莼几步已抢了进去笑道:“李大人说许某糊涂什么?”
李梅崖背后编排许莼被抓到,脸上可一点没红,泰然自若道:“我与武英公刚说了,庄之湛这事,本该重手震慑借此立威,之后这军机处才能威重令行。你却居然大庭广众之下和那等无知愚昧之人对口,简直大失体面。下次老练些,遇到这样事,自己不必出面。”
他拿了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眯起眼睛细细回味:“凡事你多请教武英公,方公爷深谙官场借势之道啊。”
许莼上前先行礼见了谢翮和方子静,谢翮很是谦和:“不必多礼,都是为君效力,你才回京,想来家事也不少,若有事也不必非要来军机处的。”
许莼看谢翮和武英公面前的条案上都堆满了奏折,正是今天中午自己分的那些,不由心中微微一虚,只笑道:“多谢郡王包涵,王爷和列位大人都率先垂范,勤勉奉公,小子自也当恪恭敬慎,认真当差,不知可有什么让我做的,我必当勉力为之。”
谢翮点了点头,果然是个寡言的,只道:“我这些日子刚领了宗令,宗室有几桩大事要办,其中一桩便是顺安郡王的大事了。接下来定然来军机处少了,军机处这边只能武英公和侯爷商量着办了吧。”
许莼忙道:“顺安郡王可择了出殡的日子?”
谢翮道:“五七后吧,我知道你和他同在太学读书,这同窗情分是有的,到时候势必也是要去祭的,少不得到时候也要靠你助我一臂了。”
许莼知道这不过是客气话,宗室司的事多的是人使唤,但仍恭敬应了。
谢翮看了眼漏刻道:“折子也批完了,我还要去宗室司那边安排些奠仪,就先告辞了,劳列位辛苦些了。”
众人便起身送了他出去,又回到至公堂上,李梅崖松了口气:“看着年岁和皇上也差不多,怎的老气横秋的,他在,老夫都不敢大声说话。”
说完却又十分自然地在桌上拿了一瓣蜜瓜吃了起来。
方子静十分无语:“你今日过来我看就是来蹭吃蹭喝的,缄恪郡王脾气够好的了,也没把你逐出去。”
李梅崖笑嘻嘻:“蹭吃蹭喝也对,谁让你们至公堂这里的瓜果点心茶水,都比我们别处要好上几分?听说都是和陛下文心殿一样的份例?值宿也是内侍服侍,三餐都是御膳房供给,夏天的冰,冬天的炭……啧……我怎么觉得陛下日子都没你们好啊,平日内阁议事,我也没看到陛下舍得用冰呢。”
许莼果然看到桌上的瓜果下边沃着冰,这边早有内侍替他上了茶,引他坐了他的书案前,也捧了一份瓜果点心放在书案旁的小几上,蜜瓜葡萄脆桃雪梨好几样水果都水灵灵的,难怪李梅崖吃得开心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