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是为了自保。”许莼忽然想到九哥曾经说过的话。
则如此只有我了,但我若不随扈九哥,留在宫里防守,九哥这边又始终安心不下。
他来回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一人,心中立刻做了决断,命道:“车备好没?我们立刻出发!”春溪过来将谢翊用狐裘抱起下楼抱上了车驾上。
许莼下来看所有暗卫和随行人全都换上了黑色夜行服,披着黑色皮甲,所有马脚也都绑上了软垫马嘴咬了嚼子,是夜行的派头。
外边星星点点落了雪粒子,漆黑的夜色中,仿佛有什么在窥伺着,虽然他知道这里一直反复盘查,但仍然感觉到心惊。
许莼披了大氅上了马车,看五福六顺已收拾好马车内,软榻上垫上了厚厚的白虎褥子,热水木炭暖炉食物点心都一应俱全,各色的药丸药汤和衣物也都准备好了。便又退出马车悄声吩咐夏潮道:“先去贺兰将军府上,派人先去秘密通报,说临海侯有军机要务商量,请他密谈,并请点二十名骁勇善战又极可靠之家将等候。”
夏潮应了立刻先抢了出去。
贺兰府在城东,平日就无人问津,贺兰静江深夜被紧急扰起,换了衣裳披衣急急出了府上,看许莼带着一队人马全副武装过来,翻身下马,披甲佩刀,心下惊异,沉声问道:“临海侯夤夜至此,可是有紧急军情?”
许莼将风帽掀起,露出了一张苍白的脸,双眸冰冷看着贺兰静江:“我闻说贺兰将军与人勾结,有谋逆之行,特来相问。”
贺兰静江脸色立刻变了,他身旁的家将们全都肃然按剑抗声道:“大胆!”“血口喷人!”
而许莼身后的侍卫也尽皆将弓弩和火器都上了膛对准了他们,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贺兰静江却伸出手阻止了愤怒的家将,反手将腰上佩刀铿然拔出来,双眸冷冷盯着许莼,反手将佩刀扔在雪地上:“陛下昔日救我,如今却疑我。请临海侯便以此刀杀了贺兰静江,贺兰静江早已身死,不过留一具残躯以彰父兄昔日保家卫国之志,只管杀之。我无憾无恨,只我属下部将无辜,杀我一人即可!”
他身旁的家将全都愤怒着急道:“将军!将军!我们与他拼了!我等同生共死!”
“果然今日那信有诈!皇上必定误会了!请临海侯斡旋!今日将军并未赴约!”
贺兰静江却挥手冷声命令:“都退后三步,弃刀!”
家将们全都愤怒盯着许莼,却仍然依着命令往后退了三步,将腰间的佩刀都解下扔在地上。
许莼却忽然上前一步,捡起那把佩刀,横在手中双手捧着还给贺兰静江。
贺兰静江接过刀,面若冰霜,冷声道:“临海侯三更半夜过来,难道就为试贺兰一试?”
许莼单膝跪下,郑重施了大礼。
贺兰静江面上愕然,连忙扶他道:“许侯爷究竟是意欲何为?”语气略微和缓了些。
许莼却硬着拜下三拜,然后道:“贺兰将军,我母亲病重,需要连夜送出城去治病,我身上另有皇命,重任在身,无法出城,还请贺兰将军念着昔日我母一点慈心,护送我母亲出城。”
贺兰静江心中一点疑虑升起,送母亲为什么要先试探?还是用这样显然会令人生气的方法,而且盛夫人病重,需要这许多人相送吗?难道是有什么厉害仇家?但仍然道:“令堂为我兄妹恩人,何必客气?既有差遣,敢不相从?”
许莼躬身又作揖,面上一点泪光:“请贺兰兄尽心竭力,一路护送,弟事后定叩谢。”说完便引着贺兰静江到车驾前,将车帘掀起:“请将军上车,随车护送。”
贺兰静江心道男女有别,但此刻也不是谈礼法的时候,今夜临海侯的举动实在蹊跷。这车驾旁的侍卫也看着十分骁勇,全都披甲带刀,身后背着火枪,腰间挂着弩箭,手中利刀尽皆出鞘,双眸警醒四顾,训练有素,严阵以待,密密围着这车驾。
回忆起来适才许莼进门逼问时,这车驾一直在府外,若是自己真有谋逆之心……这车驾立刻便会撤走吗?
他没说什么掀了车帘上车,一看软榻上昏迷不醒之人的苍白面容和身旁服侍的内侍,倒吸一口冷气,匆忙又探出身来盯着许莼:“许侯爷!令堂既然病情危急,你何不一并前往?”
许莼看着他道:“此为比我命还贵重之人,交给贺兰兄了,我这边还有皇命在身,须守卫宫城,请贺兰兄尽力,愿一路平安。”
贺兰静江盯着许莼苍白脸庞和含着泪光的眼睛,心下震撼,郑重行礼:“贺兰静江定不辱使命,粉身以报昔日之恩。”
第240章 诱敌
“太医院没有消息吗?”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幽暗的烛光中响起, 金冠白发的老者手里执着剪刀,慢慢剪了灯花,烛火燃烧到深夜, 烛泪累累积满了烛台, 摇曳着照出了书房里穿着华贵紫袍的衣衫的中年男子, 正垂着头侍立在下头。
“灯还未见挂起。”紫袍男子的声音带了些焦灼。
“可仔细看好了,不要错过, 算算时辰这时候该发作了。那蛊师养了十几年的毒蚊,从无失手。”老者声音倒还镇定。
“用的千里镜,试验过的, 只要挂灯必定看得到。如今没挂就是没召值班太医。可惜内宫四门都把守太严了, 外边但凡有闲人窥伺, 直接捉拿, 无法更近观测。”
“千里镜是好东西……西洋东西都是好东西,只可惜这么几年,骊哥儿都未能收服临海侯, 否则今日就更稳了,那些最新的火炮、枪……都是好东西啊……”
紫袍男子陪笑着道:“临海侯和武英公关系太过密切,事又不可泄, 因此只能徐徐图之。骊哥儿只是想不到,这临海侯坐守金山, 竟真一点把柄拿不到,虽收着宗室的股份银子, 也并不避讳和宗室交往, 却分寸拿捏得极好, 犹如鸡蛋一丝缝都没有, 圆滑得紧。骊哥儿到底年少了些, 想要收服对方是不容易,对方有钱有权又掌兵,哪里会看得上骊哥儿。”
“不过,事成以后,不愁他不臣服,若不知趣,正可有借口都拿下治罪,正如谢翊抄了庄家一般,抄了靖国公府、盛氏等巨富姻亲,定能充实国库。”
老者道:“有些人能以利益动之,有些人能以情义动之。武英公还罢了,平南方家为庞然大物,一不小心反给对方提供机会。但临海侯和贺兰静江这样的年轻人,一个有经营之才,一个有将才,若得了他们,哪里如今日一般畏畏缩缩前怕狼后怕虎的。可恨你们竟然一个都收服不了。孤若是年轻个二十岁,哪里需要你们这些不成器的出去结交。”
紫袍男子弯腰道:“是儿孙们不肖。藩王们为国守疆有功,尚且还受谢翊这黄口小儿的欺辱,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咬牙切齿:“撤藩还罢了,连宗禄都要变着法子削弱,如今他得罪了天下世族、读书人,得罪了宗室,众叛亲离,连他生母都不能容他!等过了今夜,看我们如何在祖宗跟前废了他这昏君。”
老者呵呵一声:“你错了,谢翊这手段才是真正的帝王之才。土地、财富、兵马,都已集中在天子手里。他得罪天下人做了这些事,我们接手,只需要略微施恩,就能收服天下人心,而同时又将这些收拢回来的权力,牢牢掌握在手里,从此四方臣服,再无能力反对朝廷。”
“今夜是我们最后的机会,我们若不奋起,借助太后的生母名头,利用这些手里最后的兵力做最后一搏,今后也再不会有能力养兵,也没有更好的大义名分了,只会被慢慢削弱,日复一日地放弃所有手中的权力,只剩下所谓的宗室的尊贵名头。虎符没能到手,虽然遗憾,但我们没有再一次的机会了。”
“谢翊唯独做错了一件事,就是迟迟没生皇子,也不定皇储,多半是范氏灰了他的心,只怕那龙阳之说也未必是假。国赖长君,他不早生皇子,也不过继,只拿着皇储之位吊着我们,又先后处置了顺王、裕王,这是杀鸡给我们看呢。但他既在这上头犯糊涂,我们就替他定了皇嗣,也算稳我谢家天下。”
“至于范太后,不过是为了想要重新掌握太后的尊荣和权力,才丧心病狂要谋杀亲子,等此事过后,我们必定要杀之,此等蛇蝎妇人绝不可留。你也要教导世子妃,贤良淑德,不可骄纵出此等乱家乱国的妇人。”
紫袍男子道:“那是自然。她之前也早已犯了众怒,要不是摄政王护着,范家势大,哪里还有她立足之地?”
老者呵呵道:“还是谢翊心慈手软,范家一夜之间倾覆,竟还留着点根苗,遗祸无穷。”
紫袍男子道:“范牧村这人太迂,骊哥儿说无用,没必要结交。”
老者道:“无须结交文臣,他们难以成事,而事后又大多会自发效忠新皇,不需要费这些心力。”
紫袍男子面上显然有些不赞同,但仍然俯首应了,老者冷声道:“你被那些大儒给教坏了脑子,天子有天子的做法,读书人教的是为臣的道理,所幸如今骊哥儿不似你这般迂腐,先定他为皇嗣,来日再慢慢谋之。”
紫袍男子连忙应道:“是儿想差了。”
老者哼了声,却看到外边有人敲门禀报:“禀王爷、世子,双灯挂起来了!”
两人脸上一喜,老者霍然站起来,沉声道:“马上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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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羽殿里,太医胡守方趴伏在大殿地板上,浑身汗出如浆,情不自禁地发着抖。他从进来看到皇帝坐在上头,一身杏黄圆领宽衫,如往常一般身姿端正笔挺,面色如常,双眸冰冷盯着他,腿就已软了。战战兢兢趴下行礼,却没有被叫起,大冷天的背心已出了一层热汗。
只听皇帝在上头冷笑了一声:“胡太医见到朕躬安好,是否很失望?”
胡守方眼睛一黑,但仍然抱着一丝希望战战兢兢回话:“内侍省传值班太医道是圣上急病命立刻入内看诊,想来是传话有误。”
皇帝道:“尚且抵赖,苏槐拉下去严审吧。朕已给过机会了,传鹰扬卫立刻将胡太医府上围了,九族问罪。”说完他起身,决然向内行去。
胡守方头嗡的一下,嘴唇发着抖跪行了几步,却只看皇帝冷酷无情的背影,步履从容,哪里有一丝一毫生病的样子?
两个侍卫上来将他反手捆缚,扯下他官帽官袍。
苏槐立在一侧,叹息道:“胡太医,您可是老太医世家,世代供奉皇家,如何竟敢内外勾结,犯下谋害天子之罪行?尔等罪行,陛下已尽皆洞察,识破奸人阴谋,如今圣体安然无恙,便是尔等罪行悉数败露。若不是看你供奉宫廷多年,这点面圣的机会都不会有,如何不把握机会,戴罪立功?”
他看向胡守方,谆谆善诱道:“胡太医,总该为孩子们想想啊。”
胡守方忽然就嚎啕大哭,双手虽然被捆着,仍然使劲磕头道:“求苏公公替我说情,是臣一时误入歧途,迷了心,以为只是透个消息而已,不妨事,臣绝无谋逆之心啊!”
苏槐道:“陛下给你机会,你适才怎不把握?”
胡守方已完全被击溃,慌乱万分道:“我说,我都说!他们说若是宫中夜召我入内为陛下看诊,我便挂一粉灯在太医院檐下。若看诊后陛下情况危急,有机会回到太医院,则再点亮檐下另外一盏粉灯。若陛下安好,则换成白灯。”
苏槐眯了眼睛:“是何人指使你透露陛下脉案?”
胡守方道:“我不知道……我只是收到了信和千两金子。”
苏槐笑了:“胡太医不太老实啊,若无天大的利益在前,谁敢做这掉脑袋的事?”
胡守方道:“不敢有一字虚言。陛下如今对太医院诸多不满,对新式学堂的西学医术又十分推崇,多启用新人,太医院如今竟有一半大夫为新式学堂的医学生、医女考入,而我们这些老太医精心培养多年的医徒反而多不能进。”
“陛下久咳不安,苏公公,您也知道,陛下如今已不肯用老夫的方子了。每次为圣上请脉,圣上都是冷脸视之,十分不耐烦……”
胡守方满脸泪水:“我每日战战兢兢,朝不保夕,担心哪一日陛下就要惩治于我,撤职身败名裂还是小事,怕的是脑袋掉啊……这信许诺我若是透露圣上请脉的情况,便能许我世代御医供奉,赏爵位……又夸我孙儿十分机灵有福,我怕他们是别的意图,隐含威胁之意。”
苏槐道:“谁有资格赏爵位?这明摆着谋逆的信,你竟然也信了?若是当时交给陛下,哪有如今这一桩事?”
胡守方道:“我当时迷了心,想着不过是点一盏灯罢了……未必会被发现,那信我已烧了……”
苏槐冷笑一声:“老胡啊老胡,你糊涂啊!”他叹息道:“我先去禀报皇上,好歹看在素日的情分上,看能给你个待罪立功的机会不。”
说完也入了内殿去,胡守方被拉出了外间去,暂时拘押在了茶水房内,他面如土色,心里却浮起了一丝希望。
苏槐入了内,看到许莼正站在内殿,旁边是打扮成谢翊的甲二。
他躬身禀道:“许侯爷也听到了,如今当如何是好?虽然平日皇上出外,都留着甲二在宫内值守。但甲二也就只能远远诈一诈这胡太医了,真上朝,朝臣熟悉陛下的都能看出来不对的。况且对方如果没收到灯,胡太医这边又没有消息,明日极有可能是要请出太后凤驾的,必定还有后手。”
许莼声音峭冷:“自然不能让他们就这么混过去,无论请不请太后,这背后之人定然是宗亲,手中也必定有兵,我可算知道那些丢失的火器都去哪里了。”
“今夜皇上不在宫里,我们也没有后顾之忧,必要将他们诈出来,请其入瓮,绝了这后患。再则,引他们入宫,贺兰将军那边才安全,不会吸引到注意力。”
苏槐听他意思正和自己的不谋而合:“是,老奴这里掌有武德卫、神武卫两营,今夜在宫中宿卫当值也有一千人左右的兵力,内府监也有火、器、火炮,宫城两翼的凤仪楼上,都各备有八门火炮。”
许莼一听有火炮,精神一振:“有火炮?那就好办了!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又是夜里,对方不熟地形,我们守,哪怕再比我们多一倍的兵力也不怕了。”
苏槐笑道:“都是侯爷孝敬皇上最新的火炮呢,皇上自然都给方统领和老奴分了,都安排在宫城内,日日都有巡检的,火炮都是完好,也配备有熟练炮手。皇上不在宫里,我们倒可放开手脚,一切都听凭侯爷号令。”
许莼心念数转,看着桌上的宫防图道:“凤翔卫和龙骧卫也各五百人当值,加起来便是两千精兵了,且命人先布起防来。我再派心腹侍卫各带着虎符,号令九门各分兵来宫城援护。内外夹击,正好将诱入宫城内的叛贼一举成擒!”
他伸了手指在了皇上寝宫前的文华殿前:“此处开阔,他们到寝宫前,必定途经此处,便在此狙击,也在凤仪楼上炮击范围内,而炮击这里,也不容易烧到其他建筑,将来重修也容易。”
苏槐道:“侯爷考虑周到。”
许莼冷笑道:“立刻布防,派人去九门传兵马。一切妥当,便让那胡太医去点灯吧!”
漆黑的夜里,裴东砚和祁峦各领着五百人,分赴风仪楼上布防,而夏潮则带着一队人马,从后山出门,带着虎符和手令,悄无声息向了京城九门。
太医院廊下,一盏纱灯徐徐亮起,与另外一盏粉色纱灯遥相呼应,在夜里灿然若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