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他当初竟然真的信了。
难怪那些和这人交好的大臣都没有什么大的反应,感情他们全都知道。
也就是说……只有自己这等挤不到陛下身边的臣子不知道。
而顾司文旁边的带病兄长,自周自言进屋,便一直扭着头看他。
少年人苍白的面容上渐渐浮现一点疑惑……
这个弟弟的‘表兄’,怎的那么像他记忆中见过的‘游叔叔’……
但是不可能吧,‘游叔叔’不是出远门了么?
顾司文还以为自家兄长冻着了,连忙帮自家兄长掖好衣服,“我说大哥,你明明受不住寒气还要和我一起出来吃火锅,我都说买好食材回府了嘛!”
兄长并不关心火锅的问题,他看看周自言,又看看顾司文,道:“这人……是你同窗?”
“是啊,也是我表兄,虽然是干的,嘻嘻。”顾司文小声道,“他可厉害了,什么都懂,什么都会,还是地方乡试的解元,咱们爹都夸他呢。”
“爹说他是大才之姿,让我好好跟着表兄一块学习,做什么都要听表兄的。”
顾司文挠挠头,他爹说这话的时候,就差拧起他的耳朵了。
“顾司文,你给老子听着,只要你这表兄还在国子监,你就老老实实听人家的话,好好跟着人家读书学习,知道不?但凡你能学到人家一星半点,老子也有脸去见列祖列宗。要是让老子知道你又调皮捣蛋,老子抽不烂你的屁/股!”
“……”顾司文想到老爹的模样,打了个冷颤。
“爹自然是会夸他的。”兄长已经完全确认周自言是谁,再听到爹的话,忍俊不禁。
周自言隔着顾司文,与这位小少年摆了一个锁上嘴巴的动嘴。
小少年遥遥点头。
随后进来的辜鸿文和姜南杏一看这情形,就知道顾司文这小子大概是受长辈训斥了。
二人对视一眼,都脱下外衫,坐到顾司文身旁。
他们和顾司文比较亲近,知道一些顾家的情况,也知道这位三表叔是何人。
顾司文再调皮捣蛋,那也是他们国子监的监生,不能在外面随意被人点着头骂。
“这人是顾司文的三表叔,是司文他娘的表哥。和老顾关系不好。”
姜南杏坐得离周自言比较近,借着整理衣裙的时候小声为周自言解释。
“老顾的长子,就是司文身旁这位,第一次考举人那年突然在寒冬腊月落了水,熬了两个时辰才被捞上来。”
“这孩子本来身体就不怎么康健,现在更是不成,直接成了一副病体。当时大家都以为他是不小心跌下去的,后来才知道是这位三表叔家的小儿子故意在冰面挖了个坑,把人推下去。就是因为那小儿子和司文他哥一同科举,害怕考不过。”
“老顾那时候官职还不高,家里也不如卫家强,亲自上门去讨要说法,结果人家根本不搭理,只说是玩闹之举,没有坏心思,不了了之。从那以后老顾就不和他们来往了。”
周自言听后,算了一下时间,发现这事发生的时候,自己还未离京,“这么大的事情怎么都不告诉我?我平时碍于公务,不能与你们常亲近,但都发生这样的事了,怎么还瞒着我呢?”
不是他自吹,若是告知他一声,这事儿说不定就不用让顾大望咽下这份委屈。
姜南杏看着周自言的侧脸,“你是什么处境我们还不知道么?何苦再让这样的事情去打扰你。各人有各命。”
“再说了,老顾这人好面子,他抹不开面儿。自己夫人的亲家给他这么大的难堪,你要让他再因为这件事去求你帮忙么?他还活不活了。”
游弟当时确实是他们这些人中最有权势之人,可他们这些友人并不想让自己事事都求到游弟身上。
本身伴君就如伴虎,若是因为他们的求助而让游弟出了事,那他们一辈子都会睡不安宁。
再说了,他们也不想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那般复杂。
所以顾大望一求他们保密,他们便答应了。
“……你们,真是……”周自言袖中握拳,感动友人为自己考虑,又生气他们太‘大方’。
“顾大望这个憨货,就因为这点原因,让孩子一直受这个委屈?”
这个顾大望,忒气人!
“嗨,他这几年不是爬上来了么。”姜南杏又说了一遍,“各人有各命,勿掺他人因果。”
“你就是太爱瞎操心,老顾没吭声,自然就是不想让外人知道的太多,要是传开了,让司文和他哥怎么面对众人非议?”
“……”周自言忍不住看向顾司文旁边的兄长,也就是顾大望的长子。
已经长成少年的小孩在温暖的屋内还披着厚厚的狐裘,脸色苍白,一看就是个身有顽疾的病秧子。
他当年见到这孩子的时候,少年年纪还小,却已经长得高挑清瘦。
那时候健健康康的,笑容满面。
虽然他和少年年龄差距没有那么大,但碍于辈分问题,孩子还是乖乖巧巧地叫他一声‘游叔叔’。
他还以为这么多年过去,孩子已经长大入学,没想到却因为别人落了水!
这种烂戏码怎么哪朝哪代都有,是不是只要有了害人之心,就绝不会停歇,还这么好用?
“那卫淙……就是害人那个?”周自言小声道。
姜南杏摇头,“不是,卫淙是大儿子,不过他们一家子品性都有点……这卫淙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人,总是挑司文的错处,真不知道家里是怎么教导的。”
卫淙当年也在国子监上过一年学,虽然他对辜鸿文和姜南杏不太熟,但还记得他们是国子监的人。
“辜司业,姜博士。”
卫淙好歹站起来问了一声好,便算行礼了。
顾司文的三表叔现在是京府丞副使,正四品的官衔。
反倒是周自言他们得向三表叔行礼。
三人放好衣物,弯腰作揖。
“卫大人。”
其他人就算了,但周自言也行礼,三表叔更加如坐针毡。
他还记得国子监的规矩,于是用国子监岔开话题,“今儿国子监是不是全都休沐了?”
“正是,最后一批监生也已经离监了。”辜鸿文作为国子监司业,最适合回答这个问题。
三表叔摇了摇头,“这国子监还真是十年如一日,每年的监生也没出来几个好苗子,前朝还是那些老家伙们,都不带变化的。”
“……”辜鸿文攥拳,“能否为官当看天时地利人和,有些监生就是缺了点运气罢了。”
“说得也是,这运气也十分重要啊。”三表叔拾起桌上茶盏抿了一口,“司文,你平时要是没事就多去寺庙上上香,你平时总是捣蛋惹事,当心天上神仙真把你那点运气扣光。”
“也少去冬日结冰的河面。”卫淙扯起一边嘴角,说的是顾司文,戳的却是顾司文兄长的心窝。
带着病气的少年本就脸色不好,听到卫淙这句话,脸色更是难看。
顾司文连忙握住兄长的手,眼含关心。
那少年闭上眼,默默咽下这口气。
对面父子二人见状,并不意外。
顾家一家子随他那个不成器的表妹,都是包子脾气。
跑堂的小哥跑到他们二楼来,用纤绳将一楼热好的锅底提上来。
铁锅子稳稳当当地顺着绳索来到二楼,小哥把锅底放到桌上,热气萦绕。
随后便有其他人端着一盘盘肉菜、酱料,还有调味汁进入雅间,一样一样摆好。
“顾司文,你可听过南边海神的故事?”周自言突然道。
顾司文正在热锅子,头也不抬道,“不知道啊,哪里的神话故事,没听过。”
周自言双手展平,放于膝盖上,虽然没看向三表叔,却句句都在点他,“我在南边的时候,听过这么一个故事,南边靠海,说是海上有一位护海神明,遇到海上出行的船只会判断操船之人的品性,若是好人,那边无风无波,一路畅行。若是德行有亏,那边半路掀船,让他们无功而返。”
“结果许多自认为是好人的人,上船便掀了,许多被大家不喜的人,上船反而无事。人们不解,为何神明的选择和凡人的选择不一样,后来来了一位云游四方的道人,说:凡间对于好坏的评判标准尚且各有不同,更何况神明乎。”
“标准不能统一,若是按照每个人的标准去做人,那便不是人了。”
“啊?”顾司文捏着两片绿叶菜,不明白周自言为何讲这个故事。
姜南杏笑道:“周弟,你是否想说,凡人如何,天上神明自有一套审判标准,人在地上,何必去担心神明会如何判断,不如做好自己,但求问心无愧。”
“正是。”周自言放弃顾司文的榆木脑袋,和姜南杏道,“天上神仙和咱们凡人大概是不一样的,他们看人的标准应当也不一样,有的人小错不断,并不意味着他是个坏人,所以这人从小可以锦衣玉食,快快乐乐的过日子。但有的人表面衣冠楚楚,底下纵容大恶,哪怕现在有宽阔路途,恐怕将来也难行大道。正所谓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在场诸位,除了一个榆木脑袋顾司文,全都听懂了周自言的话。
姜南杏和辜鸿文忍不住看向屋顶,害怕自己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
那卫淙和三表叔也听懂了,卫淙狠狠一拍桌子,“哪来的监生,竟然胡言乱语!”
三表叔按住卫淙的肩膀,咬牙切齿道:“这位周监生……说的是。”
卫淙:“……?”
他爹疯了
顾司文也睁大眼睛,“……三表叔?”
他三表叔终于疯了?!
“三表叔果然是长辈,心胸豁达。”周自言笑,他坐在三表叔对面,用余光扫过三表叔和他儿子的面容,终于慢慢在记忆深处找到一点熟悉感。
这位三表叔……好像是当年舞弊案的其中一人啊。
当年这人官职尚小,被卷进科举舞弊案,一直喊着‘冤枉’‘冤枉’,后来出现新的证据,证实他的确是冤枉的,便从牢里放出去了。
从那以后,周自言和这人职务不同,再没有打过交道。
“淙儿,咱们走吧。”
要是在别处,三表叔定然不会放过这个讥讽他们的人,但这人可是……可是……啊!
想当年,自从这小子出现,整个朝堂里最亲近陛下的人变成了这小子。
哪怕他消失了几年,再一回来,立刻又和陛下联系上了。
不对,他与陛下,可能从未离开过!
若是这样的话,那就更不能乱说话了,三表叔虽然傲,但并不是傻子。
家里人刺两句就刺两句,他要是和这人对着干,第二天针对自己,弹劾自己的折子就能立刻放到陛下面前。
这人的嘴巴和笔杆子,厉害着呢!
再者说,一看到这人,三表叔不自觉就会想到当年的舞弊案。
舞弊案,是他一辈子都抬不起头的污点。
三表叔全身就好像被千万根针扎一样难受,只想迅速逃离这个地方。
卫淙甚是不解,“爹!”
他们卫家什么时候受过这个气。
“先走吧。”三表叔看了一眼顾司文,“臭小子……命确实好。”
顾司文的爹虽然家境一般,但那憨傻货自己争气,一路走到了从三品的位置。
现在顾司文身边还有一帮护着她的友人,而这些人,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这小子,命怎么这么好?
再看看他们家,当年舞弊一案让他们元气大伤,还背上一个洗不干净的污点,夜夜难寐。
……难不成真如方才说的故事那样,天上神明自有一套评判标准?
“……”三表叔觉得自己想法荒谬,甩开袖子,临走前又道,“司文啊,没事的时候就和你娘,带着你哥一起多回家看看,你姨祖母很想你们。”
“噢。”顾司文兴趣缺缺,在三表叔走后才扔下筷子道,“我才不去呢,什么姨祖母,她根本就不喜欢我娘,我又不傻。”
顾司文的兄长叫他的名字,“司文。”
顾司文努努嘴,冷静下来。
现在在场再没有外人,周自言总算能和顾司文的兄长说话,“司扬,身体如何?”
顾家两个儿子,大儿子叫顾司扬,小儿子便是顾司文。
“回游……周叔叔,身体无恙,就是不能受寒气。”顾司扬性格比顾司文沉稳许多,一举一动皆是文人雅气。
“你爹不告诉我这件事,你也不知道来找叔叔告状。”周自言摇头。
“姜姐姐说的是,万般无常,都是命。”顾司扬现在已经想开,他笑道,“虽然我这身体远不如以前康健,但我现在更能沉下心来读书思考,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顾司文皱着眉看看自己哥哥,又看看周自言,“哥,你叫什么叔叔啊,差辈了吧?”
“没有错。”顾司扬摸摸顾司文的脑袋,“以后你就知道了。”
现在周自言要他瞒着顾司文,定有自己的用意。
所以哪怕顾司文是自己的弟弟,他也得信守承诺。
“……”顾司文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烧开锅子,放入他想吃的各种菜样,“四娘这里的火锅最好吃了!”
“对了表兄,现在市面上好多卖辣椒的,还有专门的监官给大家讲解什么是辣椒,好多人家都买回去做菜用了。四娘这里是第一个用辣椒打火锅的涮肉坊,你快尝尝。”
周自言定睛一看,热气下的锅子里,果然漂浮着许多辣椒。
再联系顾司文方才说的话,一定是敬宣帝看过他的文书,明白了辣椒的用处,便立即推行出去。
敬宣帝这人,只要让他明白此行对大庆有巨大的好处,那他一定雷厉风行。
周自言用汤勺撇去汤上浮沫,“你那三表叔为何与你们关系这么差?”
“因为我娘啊。我娘小时候胆子小,又是家里庶出的孩子,虽然大庆不太重嫡庶之分,但毕竟不是主母的亲女儿,主母就不太上心。再加上我娘母家那边势单力薄,就总是受他们欺负。”
顾司文守着自己的小碗,等肉片涮熟,“后来我娘好不容易嫁给我爹,又因为我爹也是个比较憨厚的人,他们就拿我们一家子当肉包子欺负。”
“我哥读书好一点,结果还被他们伤着了。”
说到这里,顾司文咧开嘴角,“不过我爹升官后,现在可能压他们一头了,狠狠出了一口气。”
“而且他们家也活该,当年京城出了一个特别严重的舞弊案,三表叔因为这个污点,被人戳了这么多年呢,嘻嘻。”
舞弊案,又绕回了舞弊案。
姜南杏和辜鸿文都知道这场舞弊案里,有周自言的参与,忍不住看向周自言。
周自言敛去笑意,又问:“你三表叔不是清白无辜的么,怎么就成污点了?”
“不知道啊。”顾司文说到这件事也有点奇怪,“我和我爹都不太清楚卫家的事情。但是我听说三表叔之上还有两个表叔,本来他们关系好像还不错,后来因为三表叔被牵扯进舞弊案,哪怕被判无罪,也总是被那两位表叔指着鼻子骂。”
“应该是因为卫家交了好大一笔银子才捞出三表叔,所以是因为银子的事情吧。”
顾司文数着数等肉熟,好不容易等熟了,连忙一人一个碗,把肉片分给姜南杏,辜鸿文,周自言,还有他哥哥,结果轮到自己的时候,肉片没了。
顾司文只能捂着肚子放下筷子,继续说他知道的‘小道消息’,“哦对了,我们本来还有一个四表叔的,结果四表叔因为舞弊案牵扯的太深,不能拿银子换人,便因为那场舞弊案没了。”
顾司扬也想到这位四表叔,补充道:“四表叔为人纨绔,经常不着家,也总是惹祸事,卫家好像一直不喜欢四表叔,娘也不喜欢他。四表叔出事后,整个卫家都像没有这个儿子似的,再也不提。”
“可我记得四表叔应当有两个儿子啊。”顾司文咬着筷子道,“一个是四表嫂的孩子,另一个听说是四表叔在外面乱闹腾留下的种,长到十几岁才接回来。”
“是啊。”顾司扬叹气道,“四表叔虽然行事不端,可他那长子,被四表嫂教养的极好,跟着四表嫂那边的亲人一直练武,读书,不仅有一身好武艺,还极为善良。不过可惜了,四表叔出了事,累及后代,便等于断了仕途。”
顾司文的情绪也黯下去,“这个表哥心性太刚烈了,四表叔出事后,整个卫家都在指责四表叔一家子,外面也有人说他扰乱科举清白,表哥一个读书人,哪能受这样的屈辱,一时想不开,也跟着四表叔去了。”
周自言陡然握紧桌上茶杯,颤着声音道:“那……留下的次子呢?”
“次子?不知道啊。”顾司文对卫家的事情不太清楚,这些事都是道听途说来的,“我听说四表嫂申请断姻后,便回娘家去了。那次子才被找回来不到半年,就出了这样的事情,本来也没获得卫家的承认,便也离开卫家。再后来,就没人知道他去哪了。”
顾司扬也道:“周叔,我们和卫家关系不亲,卫家的龃龉,爹娘并不让我们多知道,周叔,你若是想知道的更详细一些,我们恐怕回答不出来了。”
“无事,这些就够了。”周自言笑笑,重新为二人放好肉片和蔬菜,“今日是来吃火锅的,这些往事就不谈了。”
顾司文第一个举着筷子嗷嗷叫,“好辣好辣,好香!”
“你慢着些!”顾司扬一边涮肉一边照顾自己这个不安稳的弟弟。
姜南杏袖子有些大,不太方便,辜鸿文便主动帮她舀汤放菜。
“今日打扮的如此漂亮,这些小事就有辜某来做吧。”辜鸿文挽起袖子,隔着层层雾气终于大胆了一会。
姜南杏刚刚抬起的手便放下,笑道:“那你可多帮我抢些肉片过来,不然都要被司文那小子吃光了。”
“好嘞,小姐放心!”
周自言面前堆了满满一碗,他却无心食用。
若他没有猜错,那位四表叔的次子,大概就是如今远在马鸣沟的宋卫风。
只是当时的舞弊案查地十分严,判地也很严重,但凡捞不出来的人,基本都被连坐了,那四表叔既然无法捞出来,就证明他涉事太深,怎么长子和卫风都活下来了呢?
周自言觉得这其中应该还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在。
只这么一想,周自言心中就难受至极。
不光是因为心疼卫风的遭遇,也是因为这件事,是他进入大庆官场经手的第一件大案子。
虽然他只是从旁协助的位置,可这件案子在他心中的位置,极其不一样。
他本以为已经查的清清楚楚,绝无错漏,却还是留下一些无法泯灭的遗憾。
周自言再一次意识到自己从前犯了多么大的错误,他连一个舞弊案都查不明白,还想要以一人之力改变一个朝代?
那些骂他的世家子弟说的没错,他的想法就是天方夜谭。
周自言在漫漫雾气中,看到辜鸿文正和顾司文用筷子抢肉片,姜南杏哪边都劝解不动,眉染无奈。
而顾司扬只拢着披风,宠溺地看着顾司文挑衅他的辜司业,堪称溺爱弟弟的典型。
不知道马鸣沟的那些孩子们,和卫风吃火锅了没?
周自言为自己倒入酒水,举起酒杯朝向窗外,借蔚蓝一色跨越时间地域的距离,与遥远的亲人共同举杯。
然后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辛辣无比。
周自言重重放下酒杯,温温浅笑。
那些世家子弟少说了一个事情。
他一个人确实不能改变什么,但若是有十个,有一百个,有一千个和他拥有同样思想的人存在,那么星火可燎原,蚍蜉也能撼树。
第104章
四娘终于忙外一楼大堂的事情, 去后院换了一身干净交领长袄裙,敷了敷面,提裙上楼。
刚走到周自言他们所在的雅间, 就看到里面互相抢肉的模样。
辜鸿文也老大不小了, 却还在抢顾司文的食物。
辜鸿文这死小子,以前抢顾大望的, 现在又来抢顾司文的,人家老顾家真是倒霉唷!
“辜鸿文啊!你怎么还和小辈抢东西吃?”四娘比辜鸿文等人大了十几岁, 直接拧着辜鸿文的耳朵笑骂,“人家孩儿才十几岁,你也好意思下筷子!”
“哎哟四娘!我这都多久没来吃过火锅了,你就多上两盘么!”辜鸿文佯装疼痛,捂着耳朵道, “现在就这么点, 我若是不抢, 肯定都叫顾司文那小子吃光了,到时候,南杏, 还有周弟都饿着,那可怎么办!”
“胡搅蛮缠。”姜南杏真不想承认自己认识这个傻子。
周自言指指自己面前满满的一碗, “这些可都是司文给我端过来的, 你不要拖我下水。”
顾司文相当看重他这个表兄,只要肉熟了就捞给他,没多久便给他满了一整碗。
“四娘,快来坐。”周自言让出旁边的位置。
四娘低头往旁边挪了一下, 不小心蹭开了周自言的外衫,露出里面一个有些简陋的小荷包。
荷包样式, 可最吸引四娘眼睛的,是荷包上面系着的同心结。
同心结在大庆的意义那可不一般。
四娘放下筷子,掩饰不住心里的开心,“周弟弟,你这腰上挂着的……”
“这个?”周自言托起荷包,大方解下来,“是我一好弟弟特意为我做的。”
辜鸿文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荷包,自然也看到上面的同心结,他立刻怪叫道:“还是同心结?!周弟,你这是哪个好弟弟?当真只是弟弟吗?”
“你少说浑话,人家是清清白白的小哥儿。”周自言只说了这一句话,便把荷包重新放回去。
‘小哥儿’这三个字一出,在场众人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四娘惊呼道:“天啊,我们这老铁树也知道开花了不成?”
她早年丧夫,一直孤零零过日子,自从认识这几个读书人,最关心的就是这几个书呆子的终身大事。
姜南杏和辜鸿文互生情愫暂且不提,就这个周自言,从前那是女娘哥儿都不近身,满脑子就是建功立业,成就青名。
就算是宫里的皇女向他抛出示好之意,他也能木呆呆地推回去。
四娘本以为这人一辈子就这样了,但凡老了辞官不去出家,那就已经是极好的事情。
结果现在这老铁树有了喜欢的小哥儿?
看样起来,两人好像还是两情相悦的!
“缘分到了,缘分到了。”周自言面对友人的起哄,落落大方回应,不曾有点隐瞒,“我与他是在南方认识的,我去他家给幼子做夫子,从而认识了他。”
“我有些好奇,你在京城见过的人应当也不少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小哥儿能俘获你的心意?”姜南杏也放下筷子,想从周自言这里多听一点小秘密。
辜鸿文的目光落到姜南杏的发钗上,南杏盈盈侧身,长发如瀑。
周弟离开时,他和南杏就是如今的状态,现在周弟也有了心上人,他和南杏……还是这般状态!
难不成,他当真是个胆小鬼?
不然为何几年如一日,没有任何变化!
顾司文一边吃,一边也竖起耳朵。
对于大人这些事情,他可太喜欢听了!
至于顾司扬,他虽然不言不语,可他与顾司文动作一致,真不愧为兄弟两个。
周自言猛然发现桌上几双眼睛都看着自己,“你们这么看我做什么?”
辜鸿文道:“当然是想听听你是如何动心的,这可真是难得一见的奇景。”
“动心……”周自言想到这个词,脑海中最先浮现出来的竟然是宋卫风最初那杆纤瘦的腰背。
……听起来有一丝猥琐啊。
不过他一开始以为宋家长子虎背熊腰,是个壮汉,结果人家清瘦漂亮,还是个小哥儿,着实打脸。
“我与他挺像的,都不太服输,像两头倔牛。”周自言笑道,“我与他第一次接触时,他在书院里受了委屈,我劝他换个书院,他却说咽不下那口气。”
“随后他便把那欺负他的人打了。”
周自言喉间轻笑,又想起当时的情形,目带怀念。
辜鸿文太清楚一个男人有这样的痴态是什么意思,他摇摇头,“周弟,你陷得不轻啊。”
姜南杏也从周自言的目光中读出浓浓的感情,“那他现在何处?没有跟你一起回来么?”
“他还在准备乡试,等他考过了便来京城。”周自言道。
“还没考过乡试啊,多大年纪了。”辜鸿文问。
周自言摸摸鼻尖,“……我遇见他的时候,他十七岁。”
辜鸿文:“……”
姜南杏:“……”
“周弟,你当时应该二十有七了吧。”周自言这个年纪对四娘来说,就和弟弟一样。
那十七岁的小哥儿对四娘而言……就像儿子。
四娘这么一算年龄差,差点上手揍人,“周弟,十岁,那可是十岁啊!你这、你这不成了老夫少妻么!”
“哎,人家现在应该已经快二十岁了。可以了,可以了!”辜鸿文拦住四娘,“不小了,不小了!”
“那周弟今年也三十了啊!”四娘心直口快。
周自言突然被年龄这座大山压到身上,他这些年都没在意过自己的年龄,现在陡然一算,突然发现他居然奔三了!
虽然不能这么叠加算年纪,可是算上上一辈子的年纪,一叠加,他都要奔五了!
周自言捂住自己的脸,那里依然滑嫩,“……也、也还没有那么老吧?”
不说还好,一说年纪,周自言恍然发现,当年在国子监嘻嘻哈哈,读书闹鸟的几人,现在成家的成家,立业的立业。
最大的顾大望两个儿子都长这么大了。
而顾大望本人也慢慢爬到了从三品的位置,成为大庆不可或缺的一员。
姜南杏现在看着沉稳内敛,可当年,她也是一个竖起高腰长发,整日上蹿下跳的活泼女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