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们想为小妞取一个比较有寓意的名字,但小妞似乎不太愿意,她要等你为她取名字。周大哥你若是无事,便帮小妞想一个吧。对了,她真的喜欢上了下棋,天天追着书院弈道夫子下棋,可小妞下棋和窍一一样,爱悔棋,弄得夫子十分生气。】
【庆庆还是心性玩闹,读书一道上有些松懈。不过钟窍一好像对他这样的态度不满意,正盯着庆庆,让他每日都勤勉用功。两个人每天争争吵吵,好不热闹。】
【二棍是最让我和夫子放心的孩子,上课放学自律成性,夫子都夸这孩子心性坚韧,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这些孩子们虽然年纪还小,但都已经开始慢慢长大了,周大哥,你可以放心,我们都过得很好,只是颇为想你。】
【不知你在京城是否安好?近日天又凉了,虽然知道你不喜穿得臃肿,但还是多加两件衣衫吧,你若是感染风寒,远在欣阳书院的我们也会跟着难受。】
【……】
宋卫风的信洋洋洒洒写了五六页。
看着他的信,读着他的字里行间,周自言好像又看到马鸣沟那座宁静祥和的小镇。
“这人……都不知道写写自己的么?”周自言看到最后,都没看到关于宋卫风的事情,笑骂了一句。
不过他知道宋卫风的品性,哪怕思念到极致,也不会轻易说出来。
他写这么多事情,周自言都感觉得到,每一句里都有宋卫风的一句‘周大哥,我好想你’。
这人就是这般别扭,说话做事藏一半,好叫人猜来猜去。
“真想快点见面啊……”周自言把信贴到胸口上,之前以为短短三年,不过弹指一挥间,现在思念入骨,居然觉得度日如年。
“算了,先给小妞想个好名字吧……不知道耽搁这么久,小丫头会不会生气。”
周自言想到王小妞气呼呼的脸,开始翻阅典籍,势要为王小妞取个好听的名字。
第102章
下课后, 顾司文托着一个造型奇怪的红串串,敲开周自言的号房,“表兄, 快过年了……”
话还没说完, 他看着周自言有些泛红的双眼,道:“表兄, 你眼睛好红啊,你读书也太刻苦了吧!”
难怪表兄是解元呢!
“不刻苦, 就是命苦。”周自言揉揉眼睛,让顾司文进门。
此时距离敬宣帝视察国子监已经过去大半个月。
打从陛下回宫那天起,郑祭酒就过上了两头跑的日子。
白天下朝,从公公手里拿走陛下给他的书箱,交给周自言。
然后拿走周自言给他的书箱, 再把这份书箱, 在第二日上朝时, 交还给公公。
郑祭酒干了几天,突然觉得自己像驿站的驿夫。
可那能不做吗?
当然不能。
他也真是不明白,这两位大人在搞什么名堂。
可国子监里那位大人, 从前给他批过两次‘可堪大任’的批语,让他好生出了几次风头。
郑祭酒觉得, 累点就累点吧, 搞不好以后还能再多拿几次‘可堪大任’!
当然,周自言并不知道郑祭酒的心态,他现在是真觉得自己命苦。
不过这种命苦,是他自愿选择的。
内阁大学士的主职工作, 是帮着敬宣帝提前筛选文书,整理排版。
每天送到内阁的文书奏折能堆满两大箱, 里面不乏一些无甚大事的碎语。
诸如‘陛下近来龙体可安康?’‘臣等家中寻来xxx,已经交托于驿站,不日将抵达京城’……
大庆的历朝皇帝虽然很受用大家对他的惦记,可这样的折子,除了浪费时间,实在没什么意义。
于是后来,所有的奏折都要先过一遍内阁,把这些没什么实质内容的折子都筛出去,只留下真的有用的折子再供到皇宫里。
内阁之人,指的便是指身在内阁,并且有大学士头衔的人。
殿阁大学生并无明确定职,只是许多大学士凑在一起,形成一个‘内阁’。
虽都为大学士,可也有“四殿”“两阁”之分。
中极殿与建极殿为首,东阁大学士为最末。
周自言当初就兼着内阁东阁大学士,虽有职名,但无实权。
干的就是‘奉陈规诲,点检题奏,票拟批答’这样的工作。
正所谓前朝所书:‘冠婚,则充宾赞及纳征等使。修实录、史志诸书,则充总裁官。会试充考试官,殿试充读卷官。进士题名,则大学士一人撰文……’。
可以说所有琐碎的,陛下不想做的事情,都可以交给内阁去做。
周自言觉得,真能称得上一句‘老黄牛’的称呼。
而现在,他白天在国子监认真上课,晚上回号房继续点灯整理文书奏折。
这还没去参加会试呢,就已经开始过上以前的日子。
周自言其实也想过松散日子,可他打听过了,内阁目前还是他走之前那个模样,既没少人也没多加新的大学士。
据说他走后,内阁处理文书的工作少了许多,许多折子全都要陛下亲自过目才能再发回到大臣手中。
这样一来一回,速度就慢了,许多大臣看不明白,明明内阁里那么多人,为何不用?
但陛下宁愿自己再御书房熬夜,也不想让这些折子经手他人。
他周自言现在身处国子监,也没有考过会试,可敬宣帝还是如以前一样,把那些折子送到他手上。
对于这份违背规矩的,大胆的信任,周自言不想辜负,也不能辜负。
所幸他以前就处理惯了这些事情,现在白天除了读书也没有别的事情,晚上只要专心整理这些文书折子即可。
“唉!”周自言重重叹了口气。
所以说,即便命苦,也是他自愿的,怨不得旁人。
“表兄,别叹气嘛!”顾司文把红串串放到四方桌上,“表兄,今年过年你去哪过啊!”
“你爹没告诉你,我不是你表兄吗?”周自言为顾司文看茶。
顾司文捧着茶杯吸溜一口,“我爹说了,我没有表兄。但我觉得,你可以是。”
一个什么都懂的,解元表兄,不要白不要嘛!
“……”周自言撑着椅子,表情无奈,“哪有你这样上赶着给自己认亲戚的。”
“别人?小爷肯定不管,但是表兄不一样。”顾司文放下茶杯,双目亮亮地看着周自言,“表兄不仅是解元,还懂得特别多,为人亲和又守礼,表兄,你怎么这么厉害啊!”
周自言被少年直白的夸赞弄得哭笑不得,“你若是好好读书,不再闹腾你辜司业,将来你也能懂这么多。”
“那不行,平时读书已经够无聊了,再不和辜司业玩玩,我该憋闷了。”顾司文知道辜司业和自己老爹是同窗,所以和别人相比,更亲近辜鸿文,自然也更爱和辜鸿文‘相爱相杀’。
当然,辜鸿文可能并不想要这样的亲近。
“你今儿来找我是做什么?”周自言问。
“就这个!”顾司文把这串红彤彤的东西放到周自言面前,兴高采烈道,“这个是我爹从南边商队收来的东西,可是我爹不认识它是什么,叫我拿来问问你。”
“你爹?”周自言脑筋一转,“你是不是和你爹说我长什么模样了。”
不然顾大望不会让顾司文拿东西过来问自己,这是知道自己是谁了呢。
“肯定哇,我爹还问了你平时的行为习惯,就好像认识你似的。表兄,你当真和我家没什么关系吗?”顾司文还是觉得他爹不可信。
“……确实没有。”周自言眉峰一挑,把顾司文拿来的东西放到掌心一看,笑了,“这不就是辣椒么……还是小米辣的形状,既然是从南边商队收来的……看来培育成功了啊。”
“什么什么辣?”顾司文好像听到了一个从没听过的词语。
周自言掰断一根小辣椒,放到顾司文鼻尖下,“闻闻。”
傻孩子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只把头低下去,轻轻一嗅,立刻呛得咳嗽,跳出去两步远,“天杀的,这是什么东西?!它好像在攻击我!”
“这个叫辣椒,你爹说它的来源地了吗?是不是南边一座小镇。”周自言道,“和花椒一样,有‘辣’这个五味,不过要比花椒辣的厉害,你刚刚的感受,就是被辣到了。”
“确实要比花椒厉害……”顾司文揉揉鼻子,不敢再靠近这一串红红的东西,“我爹说这是商队从一个叫……叫什么来着,那名字特别好玩,好像叫……对了,马鸣沟!对,就是马鸣沟。”
“听说是那里的知县育出来的新东西,好像也是关外商队从关外带来的。”
“马鸣沟啊……”周自言终于确认这串辣椒的来历,“那就错不了了。”
顾司文:“表兄,你知道这个马鸣沟?”
“我的籍贯就是马鸣沟啊。”周自言揉揉太阳穴,“你整日整日的叫我表兄,却从没探寻过我的户籍是不是?你也不怕被人骗了。”
“我这不是忘了么……再说了,我觉得表兄就是好人,绝不会骗我的。”顾司文像地主家的傻儿子一样,对周自言有天然的亲近,“表兄,既然你是从马鸣沟来的,你肯定知道这个、这个辣椒的来历,你快和我说说,我好奇死了。”
“行吧,那你坐好。”
这一晚,周自言与顾司文说了辣椒的来历。
还告诉他,自己在马鸣沟有一处小院,里面也种着辣椒,每每冬天用来打火锅,特别舒坦。
顾司文听着听着,就开始流口水,也想立刻回家用辣椒打火锅,好看看是不是真像表兄说的那样好吃。
周自言说着说着,也把自己说馋了。
从他回京,还没有机会去外面吃呢,还有他那做火锅的友人,至今也没见到面。
若是能把辣椒带给友人,搞不好他以后就能吃到味正的香辣火锅了!
周自言觉得此计甚好,拜托顾司文帮他从商队买一些辣椒回来。
顾司文家就在国子监附近,虽然在国子监也有号房,但他住腻了就可以随时回家,比周自言自由许多。
这还是周自言第一次拜托顾司文做什么。
顾司文立刻夸下海口,绝对把商队的辣椒都给他搬回来了。
周自言想了想,提笔写了一封关于辣椒的文章,放到文书上面。
等明天交给郑祭酒,让郑祭酒一起拿给敬宣帝。
顾司文对自己信心满满,他一个京城小少爷,难道还买不下一个什么、什么辣椒吗?
可他忘了,这玩意在京城是个稀罕物,人家商队为了卖个头彩尝鲜,挂了极高的价格。
顾司文掏空自己的小荷包,也只买回来不到半斤的辣椒。
幸好周自言不挑,把银子补给顾司文。
顾司文不要。
“表兄,你之前帮我看了那么多小玩意,我还没给你辛苦钱呢!”顾司文大喇喇把银子还给周自言,“表兄你要是真过意不去,以后多教教我乡试的内容吧,下一次乡试,我一定要考过文昭那小子,一雪前耻!”
这小子,看着纨绔,其实单纯至极。
顾司文态度坚决,周自言送钱都送不出去,只能答应顾司文的小要求。
看着顾司文跑跑跳跳的背影,周自言不免想到顾大望那个同窗。
顾大望那长子,儿时便沉稳纯善,现在应当更加优秀了。
而他这个二子,也是赤子心性,再加上一个热心肠的顾大望,他们还真是一家人。
关于辣椒的文书交上去后,周自言便没再打听过这件事。
他收好顾司文给他买的辣椒,准备等年关国子监休沐的时候带去友人的火锅店,好让友人研究研究。
在国子监里生活,时间好像被凝固一样。
每一天过去,周自言砚台里的墨汁就会少些许。
周自言经手的文书与折本越积越多,为了方便系统性地整理,他将每日看过的文书都提炼出几句核心思想记到自己的纸上,然后装订成册。
号房外雪花飘过又起,寒风卷着萧索的落叶从窗口飞入号房内,落到清贫的床榻上。
文书记录越来越多,周自言每月都要重新整理一番他的记录,看着厚厚的记录册子,他恍然发现,原来时间已经在他忙碌的时候步入年关了。
临近过年的时候,国子监陆陆续续开始停课、休沐。
监生们按照学号分批次领取自己的封监证,好让国子监知道该名监生离监过年去了。
像周自言这样从外地远赴而来的监生,若是路途实在遥远,那对不起,就算监生自己想走,国子监也不会允许。
大庆每每临近年关,都会闹出许多乱子。
即使监生们也在国子监学过骑射和武艺,但国子监还是害怕这些‘身娇肉贵’的书生在回家的路上出现什么意外,他们会保护不及。
所以干脆强行要求那些离家比较远的监生,过年时也留在国子监。
反正国子监里吃喝一应俱全,休沐了以后也不用上课,随时可以约着一二同窗去京城各大府转一转,也不算无聊。
像周自言这样南边过来的监生,那自然是不可以随便离开的。
就算他身份特殊,那也不行。
更何况,他这个身份,郑祭酒那是更不可能随意让他外出了,万一出点什么问题,郑祭酒自己都害怕!
周自言已经惦记火锅许多时日,刚刚休沐,便拽着辜鸿文,不让他走,“咱们去找四娘吧。”
“去四娘的涮肉坊?甚好!”一听到要吃火锅,辜鸿文眼睛都亮了,“南杏还没回来,待会叫着她一起。”
姜南杏作为国子监的五经博士,还需要为监生们布置休沐的功课,所以现在还没回来。
等她从堂上回来后,也很高兴,“咱们许久没一起去找四娘了!”
姜南杏平时在国子监都穿朴素的衣衫,今天好不容易可以卸下国子监的担子,她换上香色芝麻竖领纱覆夹袄,整理好八幅月华裙的褶皱,可谓是好好打扮了一番。
周自言已经许久没见过姜南杏,再见面时她又穿着没什么花样的衣衫,温婉泠泠。
现在姜南杏换上女子精致的服饰,周自言总算找回一点记忆中的模样。
“南杏好像又变好看了。”周自言打趣姜南杏。
“周监生,你可是见过南边温柔水乡的人,少拿我打趣。”姜南杏梳好发髻,带上步摇与发钗,她真的许久没有见过自己这个模样了,像是第一次发现自己长什么模样一样新奇,举着几根发钗比来比去,拿不定主意。
“我这可不是为我说的,不过某个胆小鬼自己不敢开口罢了。”周自言看看站在门口的辜鸿文,这傻小子一直悄悄盯着姜南杏看,却不敢踏进来一步,真是没出息!
随手帮姜南杏选择一根玉兰花样的发钗,“带这个呗。”
姜南杏刚刚带上圆珠耳坠,听到周自言那句‘胆小鬼’,扣搭扣的时候停了一下,对着镜子里的女子轻轻一笑,“胆小鬼若是大胆了,那就不叫胆小鬼了。既然要做胆小鬼,那必然是没有勇气的,就这样吧。”
“哎。”周自言真是闹不懂这两个人,明明同窗时候就看着不太对劲,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在一起。
难不成是做了同僚后,发现彼此不合适?
可看辜鸿文这幅偷看的死样子,又不像这样。
情情爱爱,当真难懂。
辜鸿文也听到了姜南杏那句话,他摸摸鼻子,调整好心情,“姜南杏,姜博士,你好了没啊?再不走外面都要下雪了。”
辜鸿文这张臭嘴,他刚刚说完,窗外便开始飘起雪花。
“你这个嘴巴是不是找护国寺开过光?”周自言裹紧自己的绵衣,顺便把毛毡小帽盖住自己的耳朵。
大庆的毛纺织技术十分醇熟,已经可以用羊毛等毛料织出各式各样的御寒物品,他头上这顶毛毡小帽便是国子监发的御冬帽子,每一位监生都有一顶,带上十分暖和。
姜南杏有些怕冷,又在外面披了一层毛裘。
辜鸿文也脱掉了他一直穿着的衣衫,换上公子哥一样的广绣圆领搭袍,不过是塞了许多棉花的那种厚度。
外面还穿了一层厚实披风,绝对不让一点寒风近体。
周自言穿得简单,里面只有两身简单的厚棉道袍,外面穿了一件圆扣云肩袖襕大氅,再加上国子监发的毛毡小帽,也挺暖和。
他们三人收拾妥当,离开国子监。
走到外面时,地面已经积了一层薄雪,过往行人踩过,将白净的雪地踩成泥泞黑水。
三人踏着这些水花一路走到东郊丽罄坊,还没走到四娘那儿,就已经看到四娘的‘四娘涮肉坊’里里外外坐了好几层的人。
就连二楼靠窗好像都人头攒动。
“看来天冷了,大家都想吃点热乎的。”周自言揣着手,看了看周围,“这丽罄坊没什么变化么,还是这么热闹。”
京城分内外城,内城自然是靠近皇城的区域,住的都是皇亲国戚。
而外城,就是他们这些老百姓住的地方。
京城以‘坊’分布,用‘门’做间隔,像四娘所在的丽罄坊,从国子监出发,要走过两门三坊才能到。
所谓丽罄,取自‘靡丽罄竹’的意思,早前这里有许多卖艺人敲打罄竹,发出清脆的声音。
而他们每次卖艺,都会聚集许多围观的百姓,让这里变得热闹,所以这丽罄坊里多是游玩之所和吃食铺子。
像四娘的涮肉坊,这里就开了两三家,不过唯独四娘这家最为出名。
“你当年给四娘的方子,可让四娘好好赚了一大笔。”姜南杏道,“四娘这些年已经在丽罄坊打出名头了,现在国子监里许多监生都知道这里有一家四娘涮肉坊。”
辜鸿文搭上周自言的肩膀,“说真的,你是如何知道那道涮肉方子的?”
“自然是从书上看的。”周自言塌下肩膀,让辜鸿文的支撑落空。
他们与四娘是在读国子监的时候认识的,那时候他们几人还是国子监的监生,时常在休沐日去国子监外觅食,探寻京城好吃的吃食。
后来意外认识了经营一家小摊的四娘。
四娘原先就是做涮肉的,不过那时候的大庆,涮肉技术并不成熟,只不过是将肉片放到锅里热一热,熟了便吃。
哪怕四娘片肉的手艺非同一般,周自言觉得还是不好吃。
明明已经有涮肉坊了,却没有现代的味道,这让周自言如何能忍?
于是为了一口吃的,周自言回去好好写了几大页关于打火锅,做底汤,还有调酱料的技巧。
四娘拿到手一看,稍微一研究,当天便给周自言整出来一道正儿八经的火锅与涮肉的结合体。
虽然和现代口味还有不少的距离,可周自言还是吃的热泪盈眶。
总算、总算在陌生的朝代,吃上这熟悉的一口了!
而姜南杏和辜鸿文也被这道吃食折服,时不时就要来吃一口。
后来四娘又钻研了许久打火锅的技巧,让周自言的方子更上一层楼,便直接成了涮肉坊的招牌,一直延续至今。
四娘正端着一盆刚削好的肉片,撩开后厨门帘,刚刚掀开门帘,就看到门口站着三个僵直的呆子。
“哟,姜博士,辜司业,今儿怎么有空来了?”四娘还没看他们身旁的第三人,只对辜鸿文道,“我说辜司业,今儿就算你怎么哀求,四娘也不能再给你们多上几盘肉了,今天忙着呢!”
“四娘,好久不见。”周自言看着爽利如往昔的四娘,叫她的名字。
四娘这才注意到第三个人,她双瞳颤动,“游游……游、游!”
周自言拱手道:“在下周自言,现如今是国子监的一名普通监生。”
四娘放下手里的东西,擦干净手,别的不说,先上来照着肩膀打了周自言一拳。
一边打一边咬牙切齿道:“臭小子,消失这几年,一句声信也没有,就留下一道看不明白的书信,我今儿非打死你不可!”
她当时得知这人离开京城后,原先还抱着他会回来的想法,可一月一月过去,直到他的府邸都被封了,她还是没等到旧友回京,四娘这才感觉出来不对劲。
可四娘并非内城之人,也没什么门路去探寻真相,只能压下那份担心和愤怒,一边继续经营自己的生意,一边等某个混蛋回来。
她发过誓,要是再见到那个混人,一定要狠狠打他一顿,以消心头之恨。
可当四娘真的见到周自言,根本顾不上什么‘周自言’‘监生’,只狠狠抱住这个许久不见的人,“……小子,还走吗?”
“不走了。”周自言笑着承受四娘的怨气,“真的不走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四娘咽下喉咙的哽咽,捡起自己的肉盘,“走,快随我上楼,今儿你们想吃什么,四娘都免费!随便吃!”
“当真?”辜鸿文太高兴了,他就知道,只要带着周自言,一定能在四娘这里蹭到免费的吃食!
辜鸿文如此开心,姜南杏只能摇头叹息。
走到正堂里,每一桌都烟雾缭绕,有些呛鼻。
四娘提着裙子,突然道:“哎呀,瞧我这脑子,顾大人家那两个小公子今天也来了,就在楼上雅间呢,你们去不去拼一桌?好像就他们两个,没带别人。”
“顾司文和他兄长么??”
辜鸿文作为初级班,休沐放的最早,所以他们已经好久没见了。
去见一见顾司文,周自言没什么不愿意。
辜鸿文许久没见这臭小子,也想看看他现在怎么样。
姜南杏真心觉得,顾司文能这么坚持不懈地与辜鸿文缠斗,少不了辜鸿文心软的‘放纵’。
“那你们去找他们,待会我让小厮过来问你们吃什么,随便点,都随便点!”四娘拍拍周自言的肩膀,她这儿正忙,只能先离开。
左右周自言说不走了,那他们还有的是时间!
周自言三人刚刚走到雅间,就听到雅间里传来沸腾的声音。
似是有人正在里面吵架。
若是旁人,周自言定不会偷听,可现在嚷嚷的声音,就是顾司文那个臭小子。
而且这雅间的房门还没关上,只要从外面经过,就能看到里面是什么情形。
“我怎么就不成器了?三表叔,我在国子监读书读的好好的,你凭什么说我?”顾司文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是,我是不如卫淙表哥聪慧,他现在已经考过殿试拿到官职,我还是个秀才,可那又怎么样?我又不会一辈子都只是个秀才!我这次岁考还前进了两名呢!”
“再说了,我兄长不也是举人吗?”
顾司文的声音将将落下,另有一道咳嗽的声音传来。
声调虚弱,若有若无,不像健康之人会有的声音,病弱的声音里透着冷漠的疏离,“三表叔,司文如何,我与爹自会教导,就不劳三表叔费心了。”
周自言敲敲没关好的门扉,带着笑容走进去,“顾司文,你前进那两名,不是因为你们堂有两名监生生病了吗?”
“周表兄!”顾司文被拆台,甚是不爽,可是一见来的人,又在霎时变得极为开心,“辜司业,还有姜博士!你们怎么来了?”
太好了,他有撑腰的人了!
周自言脱下大氅,“天冷了,过来吃顿热乎的。”
“周表兄,辜司业,姜博士,这是我表叔,这是我表哥。”顾司文虽然刚刚生了气,但还是向他们介绍自己这个讨人厌的表叔。
周自言顺着顾司文的目光看去,原来屋内不止顾司文和他兄长。
另一边还坐着两人,一人四十多岁的年纪,衣着华贵,带着一股长辈的傲慢,想来就是顾司文的‘三表叔’。
三表叔旁边的青年看着倒是年轻,大概和周自言一样的年纪。
虽然表情有些倨傲,可那眉眼总让周自言觉得有些熟悉。
周自言不动声色瞧了又瞧,终于想到这人像谁。
——不正是像他那远在马鸣沟的小哥儿宋卫风么!
这人叫什么来着,好像叫卫淙。
就是名字都如此相像……周自言觉得今日确实得拼个桌了。
周自言直接迈进去, “顾司文,坊里太挤了,拼个桌?”
顾司文看了一眼自己那个讨人厌的三表叔, 笑嘻嘻道:“好嘞!表兄你坐这儿吧。三表叔他们就过来叙叙旧, 马上就走了。是不是啊三表叔?”
快走吧快走吧!讨人厌!
他宁愿被辜鸿文骂‘臭小子’也不想和这个三表叔再说一句话!
三表叔听到顾司文那声‘表兄’,多看了周自言两眼。
就这一眼, 他‘蹭’地站起来,指着周自言, 好像看到了怪物一般,“你……你你你,你不是——”
不是被发配边疆了么?!
“嘘。”周自言一看就知道这位三表叔不知道他和敬宣帝之间的事情,利用这个信息差,悄悄对三表叔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三表叔想到这些时日, 陛下处理奏折的速度越来越快, 有些折子的批语又冒出那股熟悉感……顿时明白了。
什么发配边疆, 根本就没有的事!
这位陛下的亲近之臣,只消失了区区两年多,现在不就又回来了吗!
不过, 顾司文叫他什么?
“顾司文,你何时有了这么……这么一个表兄?”三表叔重新坐下, 却没有方才那么安逸了。
卫淙在旁边奇怪地看了自己爹一眼, 不太明白为什么。
“周某并非司文的表兄,只是他的同窗而已。”周自言解释道,“在下周自言,现在是国子监一监生。”
“国子监?!”三表叔又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
周自言自然是笑笑, 不作任何解释。
周自言如此淡定,三表叔反而拿不定主意。
难不成……这又是陛下的什么计策?
让心腹大臣装作别人, 在外行走,好替陛下搜集需要的各项事情?
三表叔越想越觉得可能,越想越觉得‘发配边疆’只是个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