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顾司文这样的捣蛋货,想必积分在平时都被扣光了,除非他突然转性,不然辜鸿文是绝不会让他升入下一堂的。
望着表兄离开的背影,顾司文决定,今天就好好上一天课,绝不捣乱。
明天……明天的话,明天再说罢。
周自言迈入率性堂的时候,堂内已经坐了大半监生。
都安安静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温书。
堂外小花园里似乎也站着许多监生,手握书卷,小声背诵文章。
此堂的监生,如无例外,都是要参加会试的举人学子。
他们或许身世背景不一样,不过目标倒是一致,那便是好好在国子监进学,将来好在会试和殿试一举夺魁。
就算有那等心思不纯的监生,也不敢肆意妄为。
大庆的国子监分为庆学和官学。
官学里的监生,自然都是官宦子弟和外地学子。
而庆学里的学生,多为皇室子弟。
为了避免发生纷争,这两学的地方并不在一处,但中间却又有一道长长的连廊。
朝堂官员乃至陛下,有时去庆学检查功课,也会走过连廊,来官学这边看一看。
而走过那道连廊,最先来到的便是率性堂。
所以率性堂里的学子,都不敢仗着家世肆意妄为。
要是哪一天运气不好就撞见朝廷官员或是陛下,那就惨了。
还不如好好读书,早点考出去,早点逃脱这等桎梏。
周自言轻轻走过过道,坐到屋内空位上。
他来得晚,国子监少有这么晚才入学的监生,但率性堂的众人,都好像没看到周自言似的,不对他留下一个眼神。
这样安静的氛围,让周自言十分舒适。
他刚刚坐下,旁边的同位便合上书,主动问好,“在下闵西镇,西峪关的西,镇守的镇,从边镇西峪关而来。”
“所以你叫西镇?在下周自言,是南边一个小城镇的学子。”周自言也主动回应道。
闵西镇长得比其他学子魁梧一些,也黑不少,“家父是西峪关的守城将,前几年才被调入庆京省。”
“原来如此。”周自言点点头。
二人简单交谈后,便不再多说话,开始各自温书。
看了一会后,国子监的上课钟声慢慢响起。
来上课的夫子夹着手里的书卷进门,开始今日的课程。
国子监的可成与地方私学并无什么差别。
还是四书五经,经义解释、策论、诗赋、书法等,偶尔还有政策、法令、实事知识。
而下午时候,他们还要上君子六艺,去更大的地方专门联骑射。
闵西镇不愧是西峪关的守城将之子,一手骑射本领遥遥领先,是率性堂所有学子之最。
负责给他们上课的骑射老师,还是庆京省锦衣卫的小大人,他也对闵西镇赞不绝口。
一场骑射,周自言隔壁的闵西镇,十发十环。
“闵兄,你是如何做到的?”周自言看着自己十发射箭,九发五环以外的成绩,陷入沉思。
为什么他这个现代人,就是学不会这骑射呢,难道他真的没什么天赋?
“这都是从小练起来的,周兄,你若是没有练过,有现在这个成绩已算不错。”闵西镇安慰周自言。
确实,比周自言成绩差的监生,还有不少。
“其实我这手骑射还不算什么。”闵西镇道,“我们西峪关以前有一个小将,不到十岁便能开弓射箭,堪称百发百中,若是再练练,说不定就能达到百步穿杨的地步。”
周自言放下手中的长弓,“噢?那他做到了吗?”
“没呢,他后来被家人找到,似乎是接来京城了,不过我倒没再京城见到他。许是又走了吧。”闵西镇和那小将不太熟,所以不太清楚他现在的情况,“真希望他没放下他那一手骑射,若是放下了,实在可惜。”
周自言想到宋卫风的本事,笑道:“其实我有一弟弟,玩投壶时也是百发百中,而且他还会用一手好枪法,练武时气势如虹,宛如蛟龙。”
“当真?”提到武艺,闵西镇来了兴趣,“周兄,你那弟弟现在何处,不知道可愿与我比试一场?”
“他现在正准备乡试呢,若是考中了,就会来京城,到那时我为你引荐。”周自言道。
“好!”
闵西镇重新拉开弓,“周兄来,我再教你一招。”
“成。”周自言也拉开自己手中的弓。
此时的御书房内。
林范集身着便服,等着上方长髯老者说话。
长髯老者一身明黄色圆领长袍,上绣蓝绿偏色双龙,交颈缠绕,五爪肆意张开,张口吐珠,凌厉非常。
“这就是那小子在南边弄出来的东西?”老者脸色略有些病色,纯色也是黯淡的深红,他翻看手上的《考纲重点》,桌上似乎还摆着一条墨条河一些粗糙纸张和毛笔。
“回陛下,他在南边开班授学,已经将不少人都带入读书一道。”林范集恭敬弯腰,平声回道。
“我就知道他不是个安分的,不管在哪,总能闹出一些动静来。”老者放下手里的东西,盘起桌上双珠,闭目道,“他现在在国子监呢?”
林范集:“已经入学了。”
“老林啊,朕今年多大岁数了。”
“陛下……您今年刚过知命之年呢。”林范集道。
“挺好,明年就是五十又一了,朕拖着这个病痨身体,稳稳当当迈过知命之年,值得庆贺一番。”老者倏然睁开双目,“你说,加开一场恩科来庆祝,如何?”
“陛下,这……哪有庆祝五十又一这个年纪的?”林范集头大,“就算您想提前让那小子回来,也得……也得……”
也得靠谱一点啊!
“就知道瞒不过你。”敬宣帝呵呵笑了两声,“行了,你回去吧,这事儿朕心里有数,不会莽撞的。”
“七天吧……七天时间也挺长了,七天后,你与朕去国子监看看那帮小子学地怎么样。顺便去官学瞧瞧有没有好苗子。”
林范集:“……”
啥好苗子,直接说去看看周自言有没有好好上课就算了呗!
但他还是弯腰应声:“是。”
算了,陛下最大!
自从周自言来国子监上课, 辜鸿文终于有一种解放的感觉。
无他,他最头疼的顾司文,似乎认定周自言是他的表兄, 现在天天像个小跟班一样追在周自言身后, 都不去调皮捣蛋了。
辜鸿文十分开心,因为他再没有银子去买新的衣衫。
顾司文的爹顾大望, 说起来也是辜鸿文的同窗,所以辜鸿文才会在国子监对顾司文大加关心。
谁知道老实的顾大望, 生出来一个皮猴子。
偏偏还是旧友的儿子,不管还不行。
辜鸿文有时候气急了,真想跑到顾大望府邸,臭骂他一顿。
现在好了,有周自言在, 他再也不用受顾司文的窝囊气, 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
辜鸿文扬眉吐气, 周自言却陷入一种无法回绝的郁闷中。
偌大的国子监,一日三餐都在国子监里,有时采买东西也能通过国子监买到, 所以监生的生活,整日不是上课就是做功课, 生活十分平淡。
但他身后独独有了一个顾司文。
这小子仗着家里的特殊官职, 经常从家里淘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过来,让周自言帮他查看。
偏偏那些东西吧,周自言还真的懂,而且也挺怀念的。
于是, 顾司文真的认为周自言什么都知道,就差把整个家宅都搬进国子监。
现在整个崇志堂都知道, 顾司文有一个表兄在率性堂。
这个表兄不仅是乡试解元,而且什么都懂!
不管问他什么问题,表兄都能很好地回答出来!
托顾司文的福,现在整个国子监都见过外面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了。
什么望远镜,瓷镜,天平形状的度量衡……
好些东西都被国子监的祭酒知道,上报朝廷后直接搬入国子监库房,当做国子监的各色收藏。
顾司文因此,小小赚了一个积分。
虽然他现在的积分还是负的,但他还是高兴地上蹿下跳。
顾司文若只是淘一些小玩意过来也就算了,但是当他从怀中拿出一本《科举考纲重点》时,周自言还是差点被包子噎住。
“咳……你这是,从哪里拿来的?”
这本书不是被林范集拿去给陛下看了吗?怎么会出现在顾司文手里。
这本《科举考纲重点》有着京城正书的版号,而且……怎么比他自己后编的那本厚了这么多!!
周自言忙不迭翻开书。
果然,里面又把关于朝廷官员的分析加上了。
只不过在文中隐去了那些人的姓名,只用‘某某’大人代替。
但只要对朝廷稍有了解的人,就能从字里行间分析出这位‘某某大人’,到底是哪位大人。
“……”周自言明白了。
林范集走之前誊抄了一份原版的科举书,这是把两份合二为一,又整出来一个第三版。
想必也是陛下看过后,拍板同意,才有了现在在各大书坊售卖的《科举考纲重点》。
顾司文放好《科举考纲重点》,小心翼翼看了周围一圈,然后才道:“表兄,你是不知道,这本书在外面都要卖疯了!”
“你可知道写这本书的‘独白’是何人?”
周自言一口包子又差点噎住,“……不、不知道,我是小地方来的,怎么可能知道。”
文昭一直在前面偷听身后两个人的对话,听到周自言这句‘不认识’,直接叼着一块花卷回头,惊讶:“不会吧?你不知道‘独白’是谁?”
顾司文气急:“文昭,你个阴沟虫,竟然偷听我和表兄说话!”
“你莫瞎嚷嚷。”文昭从怀中也拿出一本《科举考纲重点》,得意洋洋地炫耀,“这本书,我也有。”
“……”顾司文顿时觉得没意思了。
文昭干脆坐到顾司文对面,也顾不上和顾司文的怨怼,直接道:“我听说这个叫独白的作者,其实就是一名朝廷官员,顾司文,你知道是谁吗?”
“我当然知道了。”这次轮到顾司文得意洋洋,“他可是我爹的好兄弟呢,当年和我爹一同在国子监上课,是同窗来的。对了,和姜博士和辜司业也是同窗,他们都是一年的。”
“不过我爹脑瓜子不灵。”顾司文叹气,“人家是堂堂的大.三.元,我爹殿试听说是一甲最末。”
“你爹殿试的时候吓得腿打颤,还能拿到最末的成绩,已经很好了。”周自言插嘴道,“殿前失仪的罪名那可太大了,幸好你爹学问扎实,文章过关,才能顺顺利利拿下功名。”
“表兄,这你都知道啊!”顾司文摇晃周自言,“我就说你肯定是我表兄,不然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细节!我爹当年真的胆子小,听说殿试的时候吓得冷汗直流,幸好陛下良善,没把我爹赶出去。”
文昭冷笑:“你当陛下闹着玩呢?都走到殿试了,那都是举国选出来的人才,陛下怎么会因为一点点小事就把人赶出去。”
“说得也是。”顾司文想了想,还真是这个道理,算了,这次就当文昭说的对好了。
“独白到底是谁?他甚少有文章传到外界,除了定期一篇邸报文章,讲解一番朝中政策和法律法规,再没有其他文章。”文昭敲敲桌子,“顾司文,你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嘛?”
顾司文皱眉,“我知道,但是我爹不让我随便往外说。”
“为何?”文昭不爽,他就是想知道一个真相,怎么就这么难。
“我爹说那个人最怕麻烦,要是让他知道是我爹流出去了他的名字,那人可能会在文章里把我爹写死。”顾司文说着,抖了抖肩膀,他爹说这句话的时候,煞有介事,弄得他也觉得后背发凉。
“……”文昭仿佛听了一句废话,“不过这个独白已经许久没有再写文章了,没想到现在直接出书,出的还是一本……科举书。”
顾司文翻开这本《科举考纲重点》,“你们瞧,这上面的字字句句,没有经历过一番科举是绝不可能写出来的,还有这里,提到了一些朝中官员的喜好分析。”
“参加过科举的人可不少,却没有几个人能像他一样,把这些经历都这么规整成一本书下下来。”顾司文翻到他熟悉的大人一页,“你们看他写的这个张某大人,年纪大,喜欢喝酒,最喜欢豪迈的诗词……这写的不就是那位张大人嘛!”
“还有这个。”从别人的书中看自己熟悉的人,文昭也觉得十分有意思,“……孔姓大人,脾气略显古怪,最是克谨守礼,遵守教条规矩,时有古板之姿……这不是孔瑞明孔大人还能是谁?”
“哈哈哈哈哈哈。”
顾司文和文昭似乎找到了好玩的事情,一页一页翻看这些大人的小秘密。
太有意思了,原来用一个不一样的视角再去看这些叔叔伯伯,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周自言吃完自己的早饭,悄咪咪收好东西,蹑手蹑脚地离开。
刚刚走出伙房就拽着他的小布袋,越走越快,直至跑步离开!
在南边的时候他能肆无忌惮地写文章,那是因为天高皇帝远。
不管他写什么,朝中那些人都不知道。
现在可好了,他就在人家脚底下,还把人家一顿贬斥。
这要是还能不被套麻袋,他周自言都得夸一句那人心善!
虽然现在没人知道他是谁,但他还是觉得心有戚戚。
快溜,还是得快溜!
都怪林范集这个死老头,待他休沐日,定要薅光他的胡子!
而此时的国子监之外,《科举考纲重点》经过各大书坊的推广,成功走入每一户书生眼里。
有那认识‘独白’是谁的人,捧着《科举高考重点》惊讶不已,“独白居然没有消失,竟然开始出书了?不行,我得买一本回去看看!”
也有那不认识独白的人,只想买一本回去看看热闹。
毕竟这讲科举的书可不多见。
唯有那几个荣登书本的大人,看着自家孩子买回来的书,心情不畅。
孔瑞明的孙子举着《科举考纲重点》跑内屋,“爷爷!爷爷!你被写进书里啦!”
“这有什么奇怪的?”孔瑞明摸摸胡子,宠辱不惊,“来来,让爷爷看看又是怎么夸爷爷的。”
“好像不是夸哦。”小孩找到爷爷那一页,举给孔瑞明看。
方才还淡定非常的孔瑞明,一字一句看过去,表情逐渐难看。
“……老古板?”
“不知变通,最喜克谨守礼的风格……”
“所以绝不能随意发表心中所想,免得惹来不喜……”
孔瑞明直接把书扔到地上,指天骂地:“老古板!你才是老古板!竖子,定是你干的好事,定是你!”
全大庆找不出第二个会叫他老古板的人!
这竖子,他好心放过他那小哥儿和小孩徒弟成为秀才,这竖子竟然写书来骂他!
“爷爷,这里还写了好多人呢。”小孩又翻开一页,“你看,这个写的是不是刘伯伯……”
孔瑞明眯着眼睛一看,顿时哈哈大笑,“体型丰腴,喜好甜食……是他,是他哈哈哈哈!这下坏了,看过书的人都要知道你刘伯伯喜欢吃甜食了,哈哈哈哈!”
虽然孔瑞明心里还是不爽,但有人陪着他,那滋味就不一样了。
“来来,再翻一页,让爷爷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人在?”
如孔瑞明这般大怒的人,都在各自府邸里唉声叹气。
“哎哟,这点老脸啊,怎么就这么被写出来了……”
“老夫爱吃甜食怎么了,不爱吃甜食,老夫能有现在这个体型吗?”
“……这人,这人,真是可恨,都不在京城了,还这般上蹿下跳!”
他们摇头叹息,却没想过找人麻烦。
也不看看这书是从哪里流出来的。
就这书里的内容,若是没有陛下应允,怎么可能会流到市面上?
既然陛下都同意了,那他们就歇歇吧,不就是被考生知道点自己的小秘密,幸好书上写的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没让他们彻底晚节不保。
不过,等见了那个可恨的人,还是要骂他一顿!
而其他没有被写到书上的人,也有些生气。
和‘独白’关系好的人,把书翻烂都没看到自己的名字,气得与家中夫人痛斥‘独白’一个时辰,“夫人,你说说,我与他关系不好吗?他写了这么多人,怎的不把我也写上去?!要不然为夫现在也能在京城热闹一把!”
夫人:“……”
心思多一点的,晚上翻开《科举考纲重点》,陷入自己的想法中无法自拔,“……陛下为何允许这书上市?莫不是想提拔书里的几位大人?不对劲不对劲,拿来我再研究研究。”
也有那干了一辈子活,却捞不到一次主考科举机会的官员,只能望月兴叹,“唉!本官没机会做科举主考官也就算了,现在连这等写科举的书都不算本官的名字,真是……真是……唉!”
世人种种喜怒哀乐,不一而语。
不过听说第二天的上朝时间,敬宣帝撑着额头听了一个多时辰的‘臣反对此书上市!’‘臣对此,有些异议’‘陛下,科举之重,还请三思’。
反对的大臣们磨破了嘴皮子……
至于敬宣帝听没听,从这本书后面仍然摆在各大书坊里来看,应该是没听的。
腊月第一天,国子监祭酒从小道收到消息,不出三日,陛下就要带几位群臣来庆学查看教学情况。
国子监祭酒立刻吩咐四厅所有人,要求国子监众人,这段时间不管有什么恩怨,都不可私自行事,万事当以国子监为重。
辜鸿文和姜南杏弯腰作揖,“是。”
低下头的时候,他们互相对视,都在对方眼中看出了相同的意思。
——现在既没有什么大节,也不到例行检查的时候,陛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就在周自言入学这个世间来,明摆着是冲着人来的啊。
——到底还是游弟,果然和陛下关系匪浅。
当周自言知道这个消息时,心里落了落。
但他已经做好准备。
毕竟已经返京,要想处理以前的旧事,早晚都要见到以前的旧人。
虽然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见面的好时机,但若是有了机会,那还是可以见一下的。
周自言是对敬宣帝有怨言,但那好歹也是自己跟了好几年的顶头上司,也是这大庆的天。
他走时,敬宣帝的身体就已经不太好,他现在更想看看敬宣帝是否还康健,是否还像记忆中那样,将大庆和子民看作时比自己身体更重要的存在。
果然,三日后就有几位老者穿着轻便的常服,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跟着国子监祭酒进入国子监。
他们先是去了庆学,站在堂外看了好一会屋内的上课情况。
又去找庆学的夫子博士们了解了一下各位皇族子弟的学习情况。
大致有个了解后,几人又迈着步子,往官学这边来。
此时周自言正在外面扫地,而顾司文和文昭一边互骂一边擦地板。
在清扫国子监这件事上,六堂再没有任何等级划分,直接轮班制!
于是今儿凑巧,周自言在国子监认识的这几个人,都凑到一起去了。
“累死我了。”顾司文擦累了,一屁.股坐到地上,拍拍手,“少爷我已经擦了两天地板了,这地板都能照出人影儿来了,陛下到底什么时候来啊。”
“……家父也不知道。”文昭特意写信回家,结果他爹什么都没说,就让他这几天好好读书,不要搞乱七八糟的。
“我爹也什么都不说。”顾司文也寄信回去了,可是他那个爹,连封回信都没给他,当真可气。
周自言拄着笤帚,这儿扫扫,那儿扫扫。
余光正好看到一行人踩着连廊最里边的小路,从官学方向走过来。
走在最前面的那位老者,背着手,四方步。
而他们的祭酒大人,落后老者一步,还微微弓着腰,一看就是在汇报什么。
周自言拄着扫帚摇头,也不知道和谁学的,看个国子监还要隐藏身份,搞微服私访这一套。
顾司文看文昭正坐在地上发呆,他一时没忍住,抓起地上一把土扔到文昭头上。
“顾司文!”文昭好好一个小公子顿时灰头土脸,竟也抓起一把土回赠顾司文。
结果顾司文和猴子一样跳开。
周自言见状,立马往旁边一跳,时刻准备逃离现场,顺便拯救一波这几个孩子,“我劝你们消停一点,不然待会没有好果子吃。”
“表兄,你说啥呢!”顾司文忙着和文昭互殴,根本没在听周自言说什么。
文昭自然也没听。
国子监祭酒领着诸位从庆学走过连廊,刚出连廊看到的,便是顾司文和文昭那两个混小子,手里各抓着两捧土。
互扔就算了,嘴里似乎还在骂骂咧咧。
“文昭,阴沟虫!”
“顾司文,你有辱斯文!”
两个小少年追跑在小院里,他们倒是高兴了,可地上四处都是飞扬的土渣。
国子监祭酒两眼发懵,“……”
谁都没有你们两个有辱斯文!
辜鸿文跟在国子监祭酒身后,看到此情此景,眼前一黑。
要不是有姜南杏扶着,大概当场就能晕过去。
几位国子监的大人现在进退两难,他们不敢看院中吵闹的场景,也不敢看同行之人的脸色。
万一看到一个大黑脸……亲娘啊,影响仕途啊!
敬宣帝扶着连廊梁柱,并没有生气的迹象,他看着院中到处奔跑的小少年,竟然还笑了,“老林,朕上次来时,好像没有这么热闹吧。”
他不是第一次来国子监,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闹腾的景象。
幸好这次听了林范集的提议,没有大张旗鼓地来国子监,不然他看到的,估计还是那些老老实实上课的监生,忒没意思。
林范集看了祭酒一眼,“郑大人勤快得很,每次都能提前将国子监打扫的干干净净。”
他们自然什么都看不到。
林范集口中的郑大人,这位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额头微微冒出一层薄汗,“……大人谬赞了。”
如此阴阳怪气,辜鸿文和姜南杏见状,眼前又是一黑。
敬宣帝看够了热闹,抬步往顾司文等人所在的小院走去。
郑大人小步跟在身后,面色痛苦,“陛下,咱们不是先去看率性堂吗?率性堂的监生们此时正在上课,您可去瞧瞧他们功课进步了没啊。”
“这儿近,先看这里。”
敬宣帝背手,走得飞快。
姜南杏追上郑大人,“大人,陛下不会责骂司文他们吧?”
“等陛下走了,一定把顾司文和文昭给我关禁闭,一定给我关起来!”郑大人气得头昏,“……算了,怎么说那俩也是咱们国子监的孩子。待会陛下要是真说什么,你和鸿文想办法揭过去,就说他们平时读书太用功,现在不过是释放孩子心性,平时并不会这样。”
“大人放心。”
姜南杏和辜鸿文领命。
敬宣帝刚刚走到小院里,迎头便是一抔土。
尚且跟在敬宣帝身后的人,呼吸一停,纷纷睁着大眼往敬宣帝那里跑。
天杀的,这是哪个小子扔的,竟然这么准!
不管有没有打中,他们都能收拾收拾蹲大牢了!
周自言更是大惊失色,顾不上什么扫帚,连滚带爬冲到敬宣帝面前,替他当下这一击。
“嘭!”
顾司文捏的松散小土块直接在周自言额头炸开。
周自言抿唇,一股土腥味,“……噗。”
往外一吐,好像还有一点砂砾混在里面。
顾司文捂着头惊恐,“表兄,你没事吧!”
“……”
待顾司文看到周自言身后挡着的那人是谁后,他身体僵硬,直接双膝跪地,拱手认罪,“陛……陛陛陛陛下……”
要了老命了,他只是和文昭闹着玩,怎么就飞到陛下头上了!
幸好表兄替陛下挡了一下,不然他现在可能已经脑袋分家了。
“……陛下。”顾司文跪下,文昭也跟着跪下。
他年年都随着家人进宫赴宴,没有人比他更认识这位老者是谁。
爹诶,娘啊!他们这次真是要完蛋了。
周自言扫掉自己脸上的土渣,回头询问敬宣帝,虽然有些不合时宜,可那双眼睛还是穿过这几年的分别时光,“……陛下,安否?”
这么多年不见,陛下龙体可还安康?
这么多年不见,陛下心中志向,可还坚持吗?
这么多年不见,陛下……还安否?
“……安,甚安。”敬宣帝紧紧握住周自言的肩膀,像多年不见的老友一般,狠狠拍了三下。
安,都安。
这些年,他一刻都未放弃他们的志愿。
这些年,他追随长生之道,就是想再多活两年,开一个太平盛世。
这些年……
幸好,他们又再见了。
“陛下……陛下没事吧?”
后面的人急忙追来,要是陛下今天出点岔子,他们回头就能被谏官们用笔杆子戳死。
郑祭酒没顾上周自言,他一来便围在陛下左侧,一步迈过去,恰好挡住跪在地上的几个人。
“陛下,龙体要紧,咱们先去歇息歇息,这几个皮猴子,下官会看着处理的。”
敬宣帝斜着看了郑祭酒一眼,“老郑,你确实勤快,这会儿还不忘护着你这几个监生。”
“……这,下官毕竟是这国子监的祭酒。”郑祭酒苦笑。
就算国子监的监生捅了天娄子,只要他还是国子监祭酒,就得替他们顶住那片天。
这是他的职责。
“郑祭酒……”顾司文听着郑祭酒的话无比后悔,他怎么就在今天犯了浑,非要闹文昭呢!
文昭一直一声不吭,突然道:“此事是学生与顾兄太顽劣所致,学生与顾兄甘愿受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