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别人都找到家门口了,他们也要撑起场面,不让别人看轻。
几个孩子互相加油鼓劲,一人一天,愣是真的撑起来了。
所以,等周自言和宋卫风回到春六巷时,春六巷俨然已经变成另一家民间小书院。
午后日头渐小时,巷子里的街坊们就会搬着自家板凳出来,做工,聊天。
顺便听空地上的小课堂,哪怕听不懂,听在耳中也心里舒坦。
宋豆丁他们吃过午饭,嘴巴一抹,便夹着笔墨纸砚来到巷子空地里,把书一摊,架起小夫子的范儿,接着讲昨天剩下的内容。
而底下,则不规矩地坐了许多人。
有穿着开裆裤,还在吃手手的小娃娃;有带着围帽,身穿罗裙的姑娘,也有束起长发,不施粉黛的女学生;女学生旁边,坐着几个凑在一起翻阅书籍的哥儿学子,面上似乎带了许多忧愁,好像没听懂。
在他们身后,似乎更为年长一些的读书郎,或坐,或站,手上皆握着一卷书,时不时拿笔记一下。
整个地方鸦雀无声,唯有台上讲课的小夫子声,与穿林打叶之声相和。
台下有人举手,朗声道:“宋小秀才,我这儿还有一道题,是课上夫子留下的策论题。”
“书院之设,其旨有三,所以陶其章,人材与兴实。可咱们现在的书院,并不能全部兼顾,那么这种情形下,三者孰为最急策?”
“这个……”宋豆丁一下被问住了,这道题,周夫子也没讲过呀!
宋豆丁朝台下扔去求救的目光,可其他小孩也不懂呀!
几个孩子欲哭无泪,他们还只是孩子,这些人竟然直接把书院夫子的策论题拿出来问,是否太看得起他们了?!
周夫子你在哪呀!快回来救徒弟!
台下众人听完题目,皆开始细细思索,想到难处,还会与身旁不认识的同窗共同商讨。
管他是哪个书院的,管他是否读书人,此刻只要有自己的想法,便能拿出来讲一讲。
不过他们还是更想知道台上那几个小秀才会有什么见解。
周自言等人在旁边听了好一会,林范集背手站立,一边点头一边思索,“这三样,似乎平分秋色……这道题有点意思。”
“林老先生,台上那几个孩子,都是周大哥的学生。”宋卫风小声道。
“哦?原来就是他们?小小年纪便考中了秀才是吗?”林范集再看那几个小夫子,眼中满是欣慰之意,“不错,不错啊,孩童之龄已有他师之姿,周小子总算做了一件人事。”
宋卫风双手揣袖,不解道:“林老先生,你不觉得奇怪吗?他们还太小呢。”
其他人一听宋豆丁他们的年纪,都会觉得秀才功名是在开玩笑。
怎么林老先生就信了呢?
林范集笑了一下,“奇才之所以是奇才,那便是不同寻常人一样。所以偶尔做出一点不一样的事情,不是很好理解么?”
“……林老先生,其实您也很欣赏周大哥吧。”宋卫风现在和林范集亲近许多,也敢开玩笑了。
林范集摆摆手,“欣赏谈不上,还是比较厌烦的。
“哼,当心我这几个小朋友把你那些徒弟都比下去。”周自言放下自己手里的行李,缓步走过去,帮宋豆丁解围,“天下国家不可胜数,存亡不一,择至大事,必须度其本质、以为急。三者不可偏废。”
宋豆丁看到周自言,立马扑过去,熟练地抱住腿,“夫子,你回来啦!”
“回来了。”周自言这次回来的时候没有提前告诉家中人,所以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具体哪一天抵达马鸣沟。
今次解元就在面前,台下所有读书人齐齐站起来,拱手作揖,同声道:“周解元。”
“无需如此,无需如此。”周自言让大家都坐下,拍拍宋豆丁的脑瓜,“不过一月多不见,你们就成为小夫子了?”
“什么呀,好多地方都不懂。”宋豆丁撅起嘴,觉得自己这个秀才还有好多不知道的东西,做的忒没用。
“好了,你们这个年纪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了不起。不要对自己太过苛责。”周自言拿过宋豆丁手上的典籍,撩袍坐下,“诸位说到哪里了?”
方才提问的那人又站了起来,“请解元赐教。”
“赐教不敢当,不过我确实也有一些想法,诸位请听。”周自言握着书卷,缓缓而谈,“大庆子民力之勤,地产物之博,当各学其道……”
宋豆丁等人急忙找到自己的小板凳,还有纸笔,奋笔疾书,争取全部记下。
台下读书人也撑起脖子,耐心听着。
林范集听了两句,拍拍宋卫风的肩膀,“他这一讲起来估计要好一会,老夫与你先去放东西。然后带我转一转这附近可行?”
“行的。”林范集这么请求了,宋卫风怎么会拒绝。
两个人与车夫一起卸下东西,宋家文秀带着其他人一样一样清点入库。
有文秀在,宋卫风放心许多,换了一身干净衣裳,邀林范集去吉庆街小逛一圈。
文秀怕两个人买东西拿不过来,便让宋家两个小厮一起跟着。
林范集慢慢悠悠跟在宋卫风身旁,听他说马鸣沟的一切。
大到朝廷官职,小到街边乞丐,事无巨细,全都告诉了林范集。
“确实安宁。”
这是林范集看过吉庆街后,说的第一句话。
在他看来,南边小镇能有现在这样祥和的氛围,确实安宁。
得到林范集这样一句评判,宋卫风极为高兴。
就好像他们这些小老百姓被陛下看到了一样。
另一边,周自言总算说完那道策论题。
刚去宋家讨口水喝,就看到宋家小厮急匆匆跑过来,“周、周夫子,林老先生和少爷,不小心冲撞了一辆马车,叫人扣下了!”
“……”周自言一口茶直接喷出来,“你说谁被扣住了?!”
在这个小地方,林范集要是出点什么事情,不等三炷香,边军便能直接带兵把这里全围住!
到时候钟知县就可以带着一众衙门官员,负荆请罪了!
第91章
周自言追着小厮赶到出事地点, 只见小老头被宋卫风扶着,站在街中间,虽然面色看起来有点苍白, 但人应该还好好的。
看到完完整整的林范集, 周自言终于放心了。
从听到消息那一秒,他满脑子都是林范集受伤, 然后他们一干人等全部获罪的场景。
就算陛下不治罪,林范集那帮徒子徒孙, 还有崇拜他的读书人,也能用唾沫淹死他们!
小老头看起来没什么事,但他旁边的宋卫风好像正扶着自己的胳膊。
周自言脸色一沉,走到正面,正好看到宋卫风小臂的衣衫撕裂了一块。
周自言上手轻轻按了一下, “怎么回事?疼吗?”
好像没有什么血迹, 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宋卫风没觉得疼, 老实摇头,“我没事,只是不小心扯了一下, 衣裳坏了。”
他是小哥儿,在这么多人的情况下外衫裂开实在不妥, 所以只能用手捂着撕裂的地方。
“方才我们在这里看摊上的缠丝绢画, 没听到后面传来的马蹄声。”林范集说,“马车要撞过来的时候,宋小哥推了老夫一把,外衫不小心被挂到了。”
“那马车上的车夫非说我们吓着马车上的人, 要和我们讨一个说法。”宋卫风补充道。
“先不说那些,你穿上这个。”周自言脱下外袍, 披到宋卫风身上。
宋卫风乖乖穿上周自言的外袍,挡住自己扯开的地方。
林范集和宋卫风对面,站着一个穿金戴银的中年人。
中年人留着两道短胡,看起来有些精明。
他身旁还站着一个骄矜的侍女。
“就是他们不让我和林老先生离开。”宋卫风小声提醒周自言,“冲撞马车后,这个中年人第一个从马车上下来,对林老先生咄咄逼人。”
“他们非要林老先生磕头赔罪才肯放行,真是无耻至极。”
周自言:“……”
让林范集磕头?
全天下能让林范集磕头的,除了他至亲长辈,就只有龙椅上坐着的那位。
这几人也真是倒霉,闹市纵马,竟然撞到林范集这里。
侍女指责他们,“方才我们明明喊了马车急行,闲人避让,你们为何不避开?”
宋卫风不满道:“这里人这么多,如何能人人都听到?你们驾马就不能慢一点吗?”
“我们从外地赶来这里,还有许多行程要赶,速度慢了耽误事情,你们来赔偿吗?”侍女疾声厉色,不依不饶。
周自言道:“闹市车行速度都有规定,大庆律令写的明明白白,现在是你们惊吓到了别人,怎的还这么理直气壮?”
“我们夫人还被这两个人吓着了呢!这又如何说?”侍女扬起下巴,一副骄纵模样,“我们夫人刚刚有喜,若是真被这两个人吓得惊了胎气,你们就等着赔得倾家荡产吧!”
“分明就是你们先于闹市飞快行马,还怨别人了?”宋卫风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
“何必如此纠缠?”中年男人扬起头,“老老实实赔礼道歉,这事不就完了?”
“凭什么要我们赔礼道歉?!”宋卫风咽不下这口气。
周自言低头浅问:“报官了吗?”
“已经有人通知衙门了。”林范集提醒这两人,“待会要是有机会见本地县令,你们莫要说我的身份,就说我是宋小哥外地亲戚便罢。”
“林老先生,这是为何啊?”宋卫风不解。
周自言扯扯嘴角,“你这个人,真是一肚子坏水。你是想趁着这件事,看看我们县令会如何处理事吧?”
“正是。”林范集摸着胡子轻笑,“这马车做工精致,车上夫人一看就非富即贵,我只是一个没有身份的老头子,正好让我看看,你们这位县令是否真的如你们说的那样好。”
宋卫风也明白林范集的用意了。
他彻底拜服这些京官的心态,被马车冲撞了,想的事情竟然是考察本地县令,但他只能说:“……我相信钟知县不会让您失望的。”
他们在闹市中段起了争执,直接堵住整条路的通行。
前来看好事的百姓越来越多,都想看看是怎么个事情。
有人认出了周自言,在人群中惊呼:“那不是咱们镇的周解元吗?”
“是周解元出了事情吗?”
“不知道呢!”
“哎哟!”也有人一拍大腿,“我和春六巷住得近,我得去告诉他们巷的人,周解元被人缠上事了!”
“快去快去,若不是周解元的错,咱们怎么也不能让解元老爷受委屈!”
没等多久,梁捕头带着人赶到这里。
“怎么回事,闹什么闹?!”梁捕头一来便气势汹汹地分开人群,“都聚在这儿干什么?想闹事?!快快散开,还做不做工了?”
“梁捕头,有人欺负我们周解元哩。”人群里沸沸扬扬说着话。
梁捕头铁刀一横,“你是县令?竟还在这断开案了,快走快走,再不走捉你们回衙门住一晚!”
“哎!走走走走!”
梁捕头这话一出,瞬间把旁边的人吓了个干净。
梁捕头这才走过来问话,“出了什么事情?”
宋卫风又讲了一遍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就这么简单?”梁捕头皱紧眉头,“既然两方人都没事,为何要在此处纠缠。”
“他们非说我们冲撞了他们夫人。”宋卫风撇嘴,“还要我……我这位叔公跪下赔礼道歉,梁捕头,哪有这样欺负人的?”
梁捕头用刀柄瞧了瞧马车车辕,“我乃本地捕头,车上的人,下来说话。”
侍女挡在马车上,“你一个外男,见我们夫人做什么?!”
“不下来?那就随我去见知县老爷吧。”梁捕头懒得搭理这等不讲理的侍女,说着就要身后的捕快过来拿人。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你们这里的民风就这么刁蛮吗!”侍女左挡右挡,就是不让这些捕快靠近马车。
侍女身后随行的小厮们也跑过来,与梁捕头等人对峙。
中年男人指着梁捕头的脸,愤而出声:“梁捕头,你不要以为你是本地捕头就能这么放肆行事,我要见官,我要见钟知县!”
“你知道我们知县姓钟?”梁捕头觉得中年男人看着有些眼熟,却回想不起他到底是何人。
“行了。”马车上,一道如娟娟泉
水一般的声音响起。
马车倾斜,侍女扶着马车上的夫人下来。
那夫人身着宽松衣裙,发钗盘发,肤如凝脂,脸色红润,一看便是从未吃过苦的大家夫人。
夫人或许是因为有了身孕,所以行动缓慢,做什么都要侍女搀扶。
中年男人接替侍女的位置,扶着夫人。
夫人举起手帕挡住口鼻,温声道:“不是什么大事,老人家好好赔个不是便罢了,何必要让捕头大人难做。”
宋卫风气笑了,“是你们的马车闹市疾行,差点撞到我叔公,现在居然要我叔公赔礼道歉?”
侍女啐了一声,“我们夫人可怀有身孕呢!”
这些人如此不讲理,正和林范集心意,他故作气愤道:“不必争吵,这位大人,带我们去见知县大人。老汉我虽然无名无姓,只是一介普通老百姓,但也不想平白咽下这口折辱气!”
“夫人怀着身孕呢,怎么能去衙门那种血气重的地方!”侍女万分不满。
中年男人也不想去。
可林范集非拽着梁捕头官服,叫嚣要报官。
要是不去见县令,他就直接在大街上撞死!
梁捕头头大,“行,既然你们都不愿意退让,那就去衙门见见县令大人吧!”
任凭侍女如何抵抗,梁捕头和一众捕快还是押着马车去了衙门。
只留下两个小捕快,靠在周边摊位上,似乎在询问证词。
另有一个小捕快从怀中掏出计量工具,对着地上的车辙印仔细观察着。
林范集走在后面,看着梁捕头的身形道:“这捕头可是姓梁?公正肃穆,不畏任何身份,不错,不错。”
“梁捕头是我们这的老捕头了。”宋卫风说,“梁捕头就是镇上的人家,听说十几岁便去做了捕快,一路升到捕头。对了,好像就是钟知县上任的时候,提拔了他。”
“知县手下的捕头有如此气节,想必这位知县大人也差不到哪儿去。”林范集由小见大,现在对这位钟知县已经留下极好的印象。
周自言倒是觉得奇怪,“咱们这许久不见外地人来了,还是那般看起来有钱的人家,好生奇怪。”
“是啊,咱们这水路盛行,许多人只在码头停靠,顶多在码头附近转一转,很少走到镇上来。”宋卫风说,“而且他还知道咱们知县姓钟。”
“可能是来探亲的。”周自言想到一种可能,“童试和乡试都已经结束,说不定是哪位读书人的亲戚前来贺喜。就是可惜了,有这么一户亲戚,难办咯。”
宋卫风拽紧衣服,冷冷道:“难办什么,说不定是一丘之貉。”
“说的也是。”
几人走到衙门,现在科举已经结束,衙门清闲不少。
钟知县坐在堂后,正拿着周自言那本科举书翻阅,偶尔还提笔写两句答案,以此来看看自己是否还记得那些科举学问。
他看的是厚如砖头那本,自然是从钟窍一那里拿来的。
钟窍一坐在旁边小凳上,托着腮,“外祖父,你看好了没有啊,我还要做功课呢。”
宋豆丁他们现在在外面讲课,他不爱在外面暴晒,所以窝在衙门里做功课。
结果书被外祖父拿走了。
“莫慌、莫慌,待我看完这道题。”钟知县慢慢品味书上的每一道题。
梁捕头带着周自言走进去,抱拳行礼,“县令。”
然后详细说了一遍街上发生的事情。
“周秀才,恭喜你考中解元!”钟知县先是恭喜一番周自言,然后接上梁捕头的话,“你可问清缘由了,到底是谁之过?”
“问了周围几个摆摊的商人,他们都说是那马车驾地太快,险些撞翻他们的摊子。”梁捕头也不是随意抓人,既然把人都带回衙门,自然会提前准备好证词。
在他们赶往衙门的时候,捕快们已经搜集好全部证据,由梁捕头呈上去。
这件事真的极其简单,就是马车闹市疾行,差点撞到一位老人,结果马车那行人反咬老人一口,要老人下跪赔礼道歉。
老人也相当有骨气,宁愿对簿公堂也不要受此冤屈。
钟知县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周解元,这老人可与你相熟?”
“不太熟,这人只是宋卫风的一名远方叔公,此次来镇上,只为探亲。”周自言按照林范集的吩咐,说出早就准备好的台词。
钟知县点点头,“本县知道了。老梁啊,你把他们带到后堂吧。这么点事,早点解决早完事。”
梁捕头依言:“是。”
周自言都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来到衙门后堂了。
不过这是唯一一次以旁观者身份来此。
钟窍一搬来两个凳子,让周自言和宋卫风坐下,破天荒安慰宋卫风,“宋小哥你放心,外祖父不会让你叔公受委屈的。”
“我知道。”宋卫风想上手摸摸钟窍一,结果钟窍一不出意外,又偏开头躲掉了。
钟窍一还是那个钟窍一,绝不让人摸自己的头!
钟知县拍下惊堂木,“堂下何人?”
“钟知县,这是我们的索引。”中年男人递上一份册子。
钟知县看了两眼,眉头皱起,“庞国宁……你是本镇人士?”
“正是,正是。大人,小人早年离镇去外地做工了,多年没有回来。”庞国宁搓手,笑着说,“小人走的时候,您还不是本县县令呢。”
钟知县越看庞国宁的籍贯越熟悉,“……且慢,你是否有个儿子,叫庞大山?”
“大人知道我家大山?”庞国宁似乎找到了话头,“大山就是我长子,膝下还有一双儿女,今年可能才三四岁大。都住在春六巷呢。”
钟知县放下索引,慢声道:“行了,不管庞大山与你是什么关系,都与今天的事情无关。”
“本就是你们先在闹市疾行,差点撞到别人,怎能反过头来要别人赔礼道歉?莫要做这些不讲理的事情。”
“大人,我们已经提前大声提醒过了。”庞国宁不认可钟知县的说法,“怎的别人都能让开,就这个老头让不开?我们车上还坐着一位怀有身孕的人,万一出点事,这让我们该怎么办啊!”
“出事了吗?这不是没出事吗?”钟知县拧眉,“就算你们大声提醒又如何,庞国宁,大庆律令明文规定,闹市不可疾行,难不成你还想和大庆律令碰一碰?”
“不敢不敢。”庞国宁连忙告罪,却悄悄摸摸走到钟知县面前,背着周自言等人掏出一样东西,“钟知县,小人多年未回,镇上大事小事都不曾参与,现在看到镇上这般繁华,怎么也得略尽绵力……”
周自言戳了戳林范集,“该你上场了!”
林范集轻咳几声,故作踉跄走到二人面前,一把抢走庞国宁手上的东西,“银票!居然是银票!上天不公啊!现在光天化日之下,就能用银票贿赂大庆官员了吗?!”
“陛下啊!陛下!大庆官员拿钱,欺压良民了!”
林范集说跪就跪,跪在地上握着银票哭天抢地,感觉下一瞬就能直接晕厥过去。
宋卫风难以置信,没想到林相公居然是这样的戏瘾子,“周大哥,林老先生……怎么演得如此自然?”
“他喜欢看戏。”周自言掏掏耳朵,“老头平时没事的话就去戏班看戏,说学逗唱,那是信手拈来。尤其是这种大开大合的戏,他最喜欢演了。”
“不过上一次他这么装样,还是陛下想吃道家仙丹延长寿命,老头觉得事情荒谬,就在金銮大殿上抱着龙柱说,除非陛下打消念头,不然他立即撞柱自杀。”
这是林老头的必杀技——一头撞死。
怎么用都好使。
宋卫风眉睫轻轻动,“周大哥,那你在做什么呢?”
“我就在旁边看好戏啊,不然我——”周自言猛然意识到自己被套了话,伸出一指戳到宋卫风肩膀,“卫风,你不老实,你要探我的底。”
“原来周大哥以前也上过金銮殿啊。”宋卫风套到自己需要的内容,心满意足。
周自言悔之晚矣。
林范集在撒泼,钟知县想扶人起来,却无从下手,只能站在一旁,“老人家,你这是说什么话啊!本县何曾有过这个念头,你先起来行不行?”
庞国宁被人坏了好事,对林范集大骂:“半截身体进棺材的家伙,把银票拿来!”
林范集一屁/股坐到地上,指着钟知县,又指指庞国宁,“你,和你,你们狼狈为奸,要欺压老汉!老汉、老汉我这就出去,告诉全镇百姓,这儿的县令是个见钱眼开的家伙。”
周自言听到庞国宁这般说话,脸色不渝。
宋卫风也‘啧’了一声,“大山的爹……怎么是这样一个人?”
“先前咱们还冷嘲热讽,说摊上这么一户亲戚的考生,日子难过。”周自言只想回到半个时辰之前,给自己一拳,“现在好了,那户考生,就是大山。”
“……真是孽缘。”宋卫风也想给自己一拳,让你胡说,这下应验了吧!
“老人家,你这话就说的难听了!”钟知县面色严肃,“本县在此地兢兢业业做了六年之久,从未贪墨一分啊!你若是不信,大可去街上问一问,要是有人说本县一句不好听,本县……本县就摘了这乌纱帽!”
钟窍一跑到钟知县面前,挡住自己外祖父,“外祖父是我见过最好的官,我不许你这么说他!就算你是宋小哥的叔公也不行!”
周自言闲闲站在一旁,手里就差拿上一把瓜子。
宋卫风却有些担心,“林老先生这样做没事吗?”
“没事,这都是他们惯用的伎俩。考验么,都这样。”周自言让宋卫风放宽心。
“周大哥,那你也会这么演戏咯?”宋卫风又给周自言挖坑。
可这次周自言不上当了,他眯起眼睛笑道:“卫风,想知道我的秘密,就自己去查么,老问我多没意思。”
“哼。”宋卫风见再不能套话,小小郁闷了一会。
林范集还在撒泼,他猛地站起来,身上染着一地尘土,“你……你若是好官,你就治罪,你把这些人通通治罪!”
他说的就是庞国宁一行人。
钟知县哭笑不得,“老先生,这治罪可不是本县张口一说就行的事情,他们有没有罪,那得看大庆律的!”
“我又不认字,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胡说八道!”林范集又拔高音量,“万一你们沆瀣一气,串通好了来骗老汉我怎么办?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外乡人,哎哟娘嘞,你们这个地方,不行,不行啊!”
钟知县捂着头在堂内走了两圈,实在没辙了,“周解元,周解元你过来。宋小哥,你也过来。”
周自言和宋卫风走过去。
钟知县拉着宋卫风袖子道:“老先生,这是宋小哥,你是他叔公,他的话你能信吧?宋小哥还是秀才,他肯定认字吧?让他给你念念大庆律行不行?”
“不行不行,我只是他一个远方叔公,小时候还欺负过他,不行不行。”林范集彻底犯浑,说什么也不行。
钟知县见老先生不吃好话,只能板起一张脸,“老先生,本县好话已经说尽,你听与不听,都与本县无关了!来人,扶老先生坐下。”
钟知县狠狠拍下惊堂木,对庞国宁道:“庞国宁,你们闹市寄行在先,贿赂朝廷官员在后,二罪并罚,罚银一两,并没收所有脏银,望你们引以为戒,下次莫再这么行事!”
钟知县还没说完,他又接着道:“还有,你们枉顾事实,张口想要老人家赔礼道歉,实乃强盗行为,本县命你们现在就对老先生赔礼道歉,你们听是不听?”
梁捕头等人适时拔刀出鞘,应和钟知县的话。
庞国宁面如土色,“听,听!我家夫人是内宅女子,而且还怀有身孕,就免了吧,小人这就赔礼道歉。”
“可行。”钟知县摸着胡子准许。
庞国宁走到林范集面前,老老实实赔礼道歉,“老先生,方才不小心冲撞了你,实在抱歉。”
“哼。”林范集偏开头,坚决不听。
周自言搀扶着林范集,好像都看到林范集的白眼了。
“老先生,还有你!”钟知县拍了一下惊堂木,“公堂之上岂由你胡言乱语?念你年纪稍大,本县饶你一次,再有下次被本县发现,定要罚银仗责,你可记住了?”
“老汉不认字,不认字!”林范集当着钟知县的面摆摆手,一幅不听管教的模样。
钟知县也头大,只能让宋卫风回去好好对林范集进行劝诫。
庞国宁交了银子,先行离开。
周自言看着庞国宁的背影,心里有些不安。
庞大山的爹之前一直没回来,现在庞大山考中了秀才,这个爹却回来了。
而且还带着一个莫名其妙的夫人,他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只能祈祷这个爹,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不堪吧。
庞国宁走了,林范集却还没走。
钟知县叹了口气,“老先生,人家都走了,你怎的还不走啊?莫不是想住在这衙门里了?”
林范集一改刚才的混蛋模样,端正坐好,“老汉不想住衙门,倒是钟县令你,想不想去另一个富庶的地方,坐一坐那县令位置?”
“什么?”钟知县以为自己听错了,笑道,“老先生,你怎么又在胡言乱语?”
林范集摸着胡须不说话。
钟知县被他这态度一弄,有些不安。
周自言看不下去,撞了林范集一下,“你再装模作样,小心我让你徒弟过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到时候看他还愿不愿意做你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