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夫子科举日常—— by无棋
无棋  发于:2024年01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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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周自言是一起的,位置自然也在一起,只是与周自言现在站着的位置,隔着一道仙鹤探路双层屏风。
屏风后的位置还都空着,宋卫风放平手袖,看周自言被众人围在中心,唇角慢慢勾起。
周大哥果然优秀,不管走到哪里都这么受欢迎。
身旁突然坐下一个人,随后,一道有些苍老的声音悠悠传来,“后生,你与那狂浪货是什么关系?”
“嗯?”宋卫风侧目。
坐下的这位先生,竟是位老先生。
老先生穿着最简单的棕麻布衫,手里捏着颌下一把长髯,正目光炯炯地盯着宋卫风看。
他年近花甲,头发也有些泛白,可脸色红润,精神矍铄。
“我与周解元是好友。”宋卫风微微向后一仰,拱手作揖,“在下宋卫风,马鸣沟人士。不知老先生如何称呼?”
“挺好。”老先生摸着胡须,就这么不说话了。
真是个奇怪的老先生。
宋卫风摸不清老先生的身份,不敢胡乱说话。
那边,周自言总算寒暄完,他揪着衣领,闲散地走到屏风后面,“卫风啊——”
一句话还没说完,周自言已经看到正坐在自己位置上的老先生。
宋卫风刚想介绍周自言,却看到老先生直接站起来,指着周自言此刻的举动,咬牙切齿道:“小子,君子衣冠正而端,如此宴会竟然还是这么疏狂礼节,真是成何体统!”
“不是——”宋卫风刚想替周自言反驳一二,就听周自言掐着腰,用比刚才还闲散地语调,挑眉慢声道:“我好歹还穿了一身华贵衣衫,可有的人,明知道老而重气节。在如此宴会场合,还是一身棕麻布衫,似乎也不端正吧?”
宋卫风左看看老先生,右看看周自言,“……”
行,看来是周大哥认识的人。

既然是认识的人, 宋卫风觉得,应该能坐下来好好说话吧?
谁知道接下来一炷香时间,他的耳边一直回荡着这些话。
“臭小子, 不过几年不见, 还是这么放浪形骸!”
“老先生,几年不见, 您还是这么笨口拙舌。”
“你衣冠不正,坐无坐相, 站无站相!”
“你不记宴礼,粗布麻衣!”
“……”
两个人像许久没见的小孩一样,针锋相对,互相挑刺。
宋卫风听久了,忍不住堵住自己的耳朵, 生怕周自言皎皎如明月的形象在心中崩塌。
“你……你!”老先生指着周自言, 气急败坏, 他注意到安安静静坐着的宋卫风,终于找到一个点,他叱责道, “你无媒苟合!”
周自言心跳了一下,好像被说中了心事, 原本还伶俐的口舌变得有些卡顿, “你……你胡扯!”
老先生看到周自言这副模样,立刻明白自己抓到了周自言的痛处,他摆正衣冠,背手而站, “哼,让老夫抓着了吧。礼仪教条, 君子守则,我看你是都忘干净了,现在竟然干出这等违背礼教之事!”
周自言:“……”
该死的,肯定是廖为安告的密!
宋卫风不能再坐下去了,老先生虽然是周大哥的友人,可无媒苟合这话一出,就是在损周大哥的名声。
他决不能容忍别人败坏周大哥的名声。
“老先生,周大哥是什么样的人,我与他相处这么久自然不会不清楚。”宋卫风斟茶倒水,推到老先生手边,“周大哥清白做人,诚心教学,您这一句无媒苟合,实有不妥。”
老先生看着眼前温热的茶水,又看看此刻沉静的宋卫风,还是坐下了。
只是他坐下,嘴却不停,“你当老夫看不出你与那小子的关系吗?”
“后生,我看你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孩子,你可知道礼义廉耻怎么写?”
宋卫风习惯性摸上自己的耳垂,那里扎着两个洞,代表他的哥儿身份。
没想到这位老先生只一眼就看破了他和周大哥之间的事情,当真是慧眼如炬。
但宋卫风也不惧怕什么,他微微挺直腰背,稳坐如松,“老先生,礼义廉耻我会写,情深义重我也会写。我与周大哥……志向相投,不代表我们就忘记了礼义廉耻,同样的,我们遵守各种规矩教条,但也不会因此就忘记我们之间的情意。”
“哎!”周自言盘腿坐下,当着老先生的面与宋卫风双手交握,“我们两个是真真切切的情投意合。”
老先生以袖掩面,不想看周自言和宋卫风如此堂而皇之的牵手,“寡廉鲜耻,真是寡廉鲜耻。”
“你们过媒了吗?有媒人下聘吗?”
“家中长辈可走了三书六聘?”
“若是这些都没有,那你们还说什么!世风日下,世风日下!”
周自言微眯双目,“老头,你之前与人争吵的时候,可还记得忠君爱国四个字?”
“你坐在这里指责一个后辈礼仪教条的时候,可还记得为老当尊这件事?”
“为臣,你不忠,为长,你不义,你又遵守了哪些规矩啊?”
老先生捂着胸口,好像快被气死了,“你……你还好意思说,你当我是为了谁去吵架的,你个完蛋东西,不懂感恩,没有礼貌。”
周自言端起茶碗,亲自送到老先生嘴边,“恩情自然都记得,但该吵的还是得吵不是?你不是一来就开始说我穿衣放浪吗?还不都是你挑的头。”
“……”老先生斜目,还是接下这碗茶水。
这就是不生气了,休战了。
他们俩每次都莫名其妙吵起来,又莫名其妙和好。
周自言回到自己座位上坐好,结果那老头又开始作妖。
老先生的位置和宋卫风挨的比较近,他便搭话道:“后生,听说你也是本地秀才?”
“是,去年刚考上的。”宋卫风两手交叠,乖乖回答。
“今年怎的没下场?”
“感觉学问还是稍有欠缺,不想就这么贸贸然去乡试,便没去。”
宋卫风如此踏实乖顺,老先生心情舒畅不少。
这么一个懂事乖巧的小哥,怎么就跟了那个臭小子?
老先生心中冒出一点坏水,他故意道:“后生,既为秀才,家中可提婚配了?”
“……尚未。”宋卫风道。
老先生捋着自己长髯,“老夫名下有几个徒弟,全都是壮年之龄,也都未有婚配。我那大徒弟,不仅相貌堂堂,学问也不输任何人,改日我叫他去带你独一读书,说不定会有新的收获。”
宋卫风感觉背后目光有些炽热,只能硬着头皮道:“多谢老先生,但周大哥……学问也挺好的,今年还是解元呢。”
周自言适时插嘴:“老头,我还没死呢!”
“你这个年纪要是死了,那我这个老头岂不是要全身进棺材了。”老先生没好气道,“我当然知道他是解元,他这解元,还是我亲手点的!”
“您点的?!”宋卫风这下是真的诧异了,眼前这位老先生,竟然是今年乡试的主考官?!
“老夫姓林,字仲辉。”老先生慢悠悠说出自己的名字。
宋卫风惊地直接站了起来,“仲辉……您是林相公!”
“坐、坐。”老先生,也就是林范集摆摆手,让宋卫风坐下。
“……”宋卫风僵硬地坐下,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天爷爷啊,他面前这人是谁?
林范集,字仲辉,是当今最有名望的大儒,林相公!
林相公竟然是今年乡试的主考官,而且还亲点了周大哥做解元!
等等,他刚刚都做了什么?
他居然当面驳斥林相公!
“林大人……不,林老先生……小子方才多有得罪,是小子莽撞了。”宋卫风赶忙跪坐,两手拱起,低头道歉,“林老先生,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小子计较。”
“周大哥,你也快向林老先生致歉啊!这可是你的座师!”
宋卫风焦急,催促周自言。
“……”周自言郁猝。
所谓‘座师’,指的就是乡试主考官。
因为他们有点考生中举的权利,算是识人的伯乐,对于全体中举学子来说,如有恩师。
为了和正式的恩师区分开,便有了‘座师’这个称呼。
于是,林范集现在成了他的座师,他能不郁猝吗?!
“哼。”林范集觉得自己多年生气,在此刻终于不翼而飞!
他总算看到那小子郁闷的表情,怎是一个爽字了得!
林范集或是还嫌不够戳心窝子,又故意摆出一副清高的模样,“无需感谢,也无需致歉,不过是分内之举罢了。”
“林老先生大义。”宋卫风果然又低了几分头颅,同时继续小声催促周自言,“周大哥,你想什么呢?这可是林相公啊!”
周自言:“……”
他想什么呢?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钻进去。
或者拿个麻袋,把那个装腔作势的死老头子套麻袋。
“唉!”林范集背着手重重一叹息,回过身去,再不说话了。
宋卫风保持谦逊姿态,直至林范集不再开口,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而一圈捶到周自言身上。
周自言捂着挨打的地方委屈,“卫风,你干嘛打我。”
“周大哥,你怎么不拜见林老先生?!”宋卫风真是要被周自言气死,又对着周自言捶了几拳,压低声音道,“就算你和林老先生是旧相识,可人家现在是乡试主考官,还点了你做解元呢!”
“他点我,那是因为我的文章写得好,能做解元,不是因为他点了我,我才是解元。宋卫风,你这是本末倒置!”周自言揉揉自己的胳膊,耸下眉毛,一片心酸之意,“你居然真的打周大哥,好疼……”
“……”宋卫风到底扛不住周自言的撒娇,帮忙上手按摩,缓解疼痛,放缓声音道,“我这不是急了吗?那么大一个老先生就在这,你不仅不拜见,还像个木头似的杵着,我能不着急吗?”
“你放心吧……他不会生我的气的。”周自言信誓旦旦保证。
宋卫风目露疑惑,“周大哥,你与林老先生关系那么好?”
“这倒不是,只是因为我在他那根本没有什么好印象,所以他自然不会生气。”周自言摊开手,说的理直气壮。
“……”宋卫风真想就地掐死周自言。
“再说了,他还给你推荐他的徒弟,你知道他大徒弟是谁吗?”周自言撇撇嘴,“是你那廖夫子廖为安。廖为安是林相公的首徒。”
“廖夫子?”宋卫风听到廖为安的名号,黝黑瞳孔动了动,似乎比方才更亮了。
周自言登时如临大敌,“你这是什么表情?你不会真对那廖为安有好感吧?!”
“……没有的事!”宋卫风微微侧开面庞,“廖夫子幽默亲切,我对廖夫子只有敬仰和尊重,谁让我更喜欢木头呢……”
“那就好。”周自言完全没意识到宋卫风在对自己表白,只顾着给廖为安泼脏水,“我和你说那廖为安,家世显贵,他又是嫡子中的嫡子,各方人马都盯着他呢,和他在一起,准没什么好下场。”
宋卫风听了一耳朵廖夫子的坏话,彻底没话说了。
他就说么,自己喜欢的人,是个大木头。
随着客人陆续进堂,他们这个屏风后的位置也越来越热闹。
原来他们这是最核心的座位,最头上那个位置,就是陆家老夫人的。
所有座位摆成一个圆,不管从哪透看,都不得罪人。
来客的人都从外面得知,屏风后坐着今年新晋的解元,一入座便找周自言闲聊。
至于那位身着朴素的老先生,他们并不认识,不得罪,但也不亲热,微微敬一杯,便跳过了。
他们还是更想和这位年轻的解元老爷拉关系。
宋卫风看着周自言被前来敬酒的人埋没,微微往后退了两步。
“后生,他这么受欢迎,你不觉得自己和他距离过远吗?”林范集端坐自己的位置上,看到宋卫风,让他坐下。
宋卫风依言坐好,为林范集斟酒,边道:“周大哥有本事,这是他应得的。但我也并非什么都不会,总有一天我也能和周大哥一样厉害,受人追捧。”
“不过一场虚名,何必这么追求。”没了周自言呛声,林范集终于能好好说话,浑厚的嗓音带着顺耳的质朴。
宋卫风若是不知道眼前老人的身份,想必只会把老先生当成一个普普通通的老者。
现在那些围着周大哥转的人,不正是如此吗?
把老先生当成了一个没什么身份的老人。
宋卫风捏着衣角,大胆问道:“林老先生,您不生气吗?那些人越过了您,去找周大哥说话。若是您表露身份,他们定会回来与您对饮。”
“都说了,不过是虚名,不必追求。”林范集摸着胡须笑,“后生,那小子应该还没和你说过吧?他以前身份也不一般。可你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在做什么?”
“只是我家一个小小的夫子。”宋卫风提到过去,有些羞赧。
那时他尚不知周大哥这么有本事,只当他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夫子。
“从云端掉到地上,你可曾见他怨天尤人,或者郁郁不得志?”林范集抬起酒杯,和宋卫风轻轻一碰,“不过一场虚名,他和我,都看的清清楚楚。”
“……”如此知己,宋卫风两手端着酒杯,终于意识到林老先生,真的和周大哥是旧相识,“我原先还以为您和周大哥不过泛泛之交,是我着相了。”
“后生,你这人当真不错。就是跟着那个臭小子,可惜了。”林范集点头,“老夫之前说的话还算数,老夫那个大徒弟,其实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你年纪还小,可以多想一想,免得被某些混人骗了去。”
“……多谢老先生厚爱。”宋卫风怎么也没想到林相公居然这么热衷于说媒。
等周自言终于脱身时,听到的便是林范集那个老头子又在推销廖为安。
“我还没找你那个大徒弟算账呢,天天就盯着我的事,全都告诉你。他怎么不去做探子?”刚刚话说的太多,有些口渴,周自言提起酒壶,狠狠喝了一口。
“为安那是尊师重道,你以为谁都和你似的?”林范集看到周自言这等行为,又开始嫌弃,“君子之仪,君子之仪!算了,我看你这辈子是都学不会了。”
周自言抿去唇角酒渍,“对了,你为什么会在陆府?”
“陆府邀我来的,正好我也找个由头来见你。”林范集说,“陆府好歹也是岳南府第一大姓,我怎么也该过来看一看。不光是我,孔瑞明也来了。”
周自言听到熟悉的名字,脱口而出一句:“老头还活着呢?”
孔瑞明像鬼魂似的从屏风后走出来,阴恻恻道:“竖子,让你失望了,本官活得好好的呢!”
“孔大人!”宋卫风激动地作揖,他对孔瑞明有印象,正是孔瑞明点了自己做秀才。
只是后来童试宴会上,他并没有机会和孔大人多说几句话。
孔瑞明盯着宋卫风看了好一会,终于想起来他是谁,“是你啊,去年岳南府的哥儿秀才,是吧?”
“我当时差点就没让你过,我说为什么这么看不顺眼,原来是因为你和这竖子关系匪浅。”
孔瑞明还是那个孔瑞明,俨然忘记当时是自己对哥儿有偏见,一见到周自言,立刻把锅甩到周自言身上。
没错,在他心里,周自言就是个害人精!
“……孔大人,这番话,不太妥当吧。”宋卫风汗颜,当着他这个秀才的面,明目张胆的说童试合适吗?
“这都过去一年多了,没事。”孔瑞明坐到林范集旁边,提点宋卫风,“去年是岳南知府劝服了本官,若是有空,你当去感谢一番。”
宋卫风立刻拱手作揖,“学生明白。”
这时,陆府小厮轻撞院中小金钟。
随着悠扬的钟声响起,侍女开始端着托盘上各色菜式。
聚在一起的众人互邀落座,渐渐不再说话。
堂内只听瓷盘清脆之声,与阵阵丝竹音乐。
周自言借着大袖饮酒的时候撞了宋卫风一下,“卫风,你怎么不问我的事情。”
“我相信你会自己告诉我的。”桌上摆了一道秋蟹,宋卫风正拿着镀银小剪子剪蟹。
听到宋卫风这话,林范集冷笑,“隐瞒身份,藏头露尾,令人不耻。”
“这是我与卫风之间的小秘密,林老头,你不懂。”周自言摇摇头,抨击林范集没情趣。
“……”林范集气急。
但周自言说的还真是实话。
他与家中夫人是家族联姻,婚前素不相识,婚后克谨守礼,一生都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这大半辈子都过去了,还不如眼前这两个人腻歪。
“你说你这个人,怎的就这么不受管教?”林范集想不通,“前半生你仗着一张嘴把能骂的人都骂了一遍,谁都讨不到好,现在你倒是收敛许多,不再满身倒刺,却又祸害了一个小哥儿!”
周自言听着林范集唠叨,顺便帮宋卫风处理螃蟹,“这就是有得必有失啊。之前我像个刺猬,见人就扎,所以活该我孤单一人,流落至此。但你看我现在,虽然没有过去潇洒,但我遇到了更值得守护的存在,岂非另一种得到?”
“……你说的倒是在理。”林范集思索着周自言说的话,“从前你胆大妄为,一个人好像有好几条命似的,我原以为那时你追求的,就是你最在乎的东西。可你现在好像变了,我问问你,你现在更看重什么?”
“过去我在乎的,我现在依然在乎。”周自言擦擦手,漫不经心地说,“只是我现在在乎的更多了一些。比如学生,比如志向,比如……人。”
“我这一路见过的人,教过的学生,还有帮助过我的人,我都很在乎。”
“从前我确实有点仗着自己没有其他牵挂,所以我行我素,现在应该不会了。”
说完这句话,周自言处理好一只螃蟹,放到宋卫风碗中。
宋卫风剥开蟹腿,蘸好料汁,又放回到周自言眼前。
周自言夹起这点蟹肉,举高对林范集示意,然后一口吃掉。
林范集所有疑惑已解,和孔瑞明举杯,“来,孔大人,老夫敬你。”
“林大人,实在抬举在下。”孔瑞明可以呛周自言,但他绝对不敢呛林范集。
林范集端酒,他还得低一头,才能碰杯。
虽然这次吃宴是为了陆府老夫人而来,可老夫人上了年纪,已经不能再随意进食。
老夫人被几个小辈搀扶着出来见了面,说了两句话后又被小辈们扶着回去。
只留下陆府当家人,和几位子嗣还在堂中,与人不停谈笑。
周自言猜得不错,这场宴,是不是老夫人寿诞,确实不太重要。
主打一个各家各户联络感情。
老夫人刚刚离开,陆府嫡长子便带着一众人走到周自言他们这边,一一敬酒。
与其他人不同,这位嫡长子显然是知道林范集和孔瑞明身份的,所以第一个敬的人便是他们俩。
不过这两位并不想声张自己的身份,简单应付了两句,便让这位陆公子去忙了。
陆公子顺着座位走过来,周自言自然站起来与他寒暄。
几人互相作揖后,饮尽杯中物。
“周解元果然一表人才。”陆府嫡长子已经是而立之年,膝下也有几位公子和小姐,正带着他们出来见见世面。
最小的那个孩子不过三四岁的模样。
小孩扎着小辫子,被娘亲牵着手,咬着手指叫周自言伯伯。
已经变成周伯伯年纪的周自言摸摸小孩的头,“几个孩子都是有福之相,陆公子好福气。”
“若是将来也能像周解元这般,高中举人,那陆某才是真的有福气。”陆公子惭愧。
周自言笑笑,不骄不躁。
陆公子还有其他来往商户要见,和周自言寒暄几句后,便走了。
随后便是许多陆府旁支亲眷过来暄问。
见过一个又一个堂小姐,表哥表弟后,周自言感叹这小地方宗族亲戚关系也不容小觑。
酒过三巡,林范集和孔瑞明端着酒盅去外院赏花看鱼。
周自言也吃了七分饱,和宋卫风道:“咱们也出去转转?听说陆府府上还有投壶,蹴鞠等花样。”
“好。”宋卫风也不想再坐在堂屋里,腿都要酸了。
陆府不愧是岳南府第一家,整个府邸雕梁画栋,淌白地面上满是假山湖泊。
黄花梨木的绦环板精雕细琢,用的还是最难的嵌雕技术。
阳光透过攒斗格心打到地面,周自言和宋卫风走在石子道上,宛如走在现代大公园一样。
这等装潢,不亚于京中权贵之家,陆府底蕴确实深厚。
来陆府做客的人家中都有正在读书的小辈,也有玩乐孩童,所以陆府准备了许多东西。
摆上投壶和蹴鞠,还有小孩喜欢的花绳和风筝。
让各家小辈玩得不亦乐乎。
宋卫风看着手痒,拾起一道签去投壶,十签十中,引来一片赞叹。
几个小孩更是争着抢着要宋卫风教他们如何投得更准。
周自言去了另一边的龟负玉烛,石头乌龟上驮着一根蜡烛形状的壶。
烛里有各种筹,若是抽到食物筹,便要用筹上的食物做诗,做不出来的话就直接罚酒。
几家读书郎正在绞尽脑汁地作诗,看到周自言过来,连忙围住这位周解元,想和解元套个近乎,蹭蹭喜气。
周自言只能挨个上祝福,祝愿他们将来科举也能高中举人,荣归故里。
众人让周自言试试。
周自言挽起袖子,抽了一筹,可惜手气太臭,一抽就抽到赏罚筹,连一个作诗的机会都没有,直接便要罚酒三大杯。
他也不耍赖,干脆利落喝下三杯酒,换来一片叫好声。
正当周自言要取帕擦嘴时,一位金织罗裙,玉钗挽发,形容温婉的夫人牵着一个孩子走过来。
“祖儿,叫人。”夫人推推小孩子。
小孩乖乖叫人。
周自言觉得这位夫人,与钟知县有几分相似,“夫人可是曼娘?”
“周解元。”曼娘抱起小孩,“这是家中小儿,今年才刚刚出生。”
周自言拜别几位读书郎,邀曼娘去旁边石桌一坐。
曼娘抱着孩子跟过去。
“听闻窍一跟着周解元读过书,今年也考中了秀才。”曼娘提到钟窍一,面色高兴许多。
“窍一现在跟着钟知县,过得还算不错。”周自言坐到石凳上,“就是不知道你们何时打算把窍一接回来?”
曼娘沉默了一瞬,“窍一……是否还在生气?”
“夫人想多了。”周自言笑了一下,“窍一现在是个好孩子。”
曼娘叹了口气,“周解元想必你也知道,我与窍一缘分实在浅薄。我虽然是窍一的生母,可我与他从没有亲密相处过,他不敬我,也不拿我当娘亲,我与他实在亲近不起来。”
周自言看向曼娘怀中的孩子,“所以才有了现在这个孩子?”
“我这里的情况,想必我爹应该也和周解元说过了。”曼娘轻柔地为孩子打理头发,“我也是没有办法。”
家中相公娶了小妾,她必须得有一个相公喜欢的孩子傍身。
周自言明白曼娘的境地,但他还是想问:“那窍一该怎么自处。”
一个孩子被扔给外祖父外祖母,一个却被爹娘好好教养,这让钟窍一怎么释怀。
“窍一……未必愿意接受我。”曼娘低下头,“他现在是秀才了,若是想一直留在爹娘那里,我便每个月都给窍一送点银钱,绝不让他吃苦受累。”
周自言敲敲石桌,提醒曼娘,“你莫忘了,钟窍一可是陆府正经的孩子。”
“陆府家大业大,亲戚众多,除去嫡系子孙,还有一些堂小姐,堂公子都在扒着陆府。窍一那孩子的性格,与其圈在陆府,还不如放他在外面自由生活。”曼娘不自觉回想起窍一之前在陆府的模样,“窍一年纪小,又没什么心眼,脾气还骄纵,每每都被人拿来做筏子戳,我实在不忍心再让他回来难受。”
“你是他娘,他遇到那样的事情,你可以保护他的。”周自言不太赞同这样放养的行为,“我知道你可能有心无力,但你也不能就这么贸贸然替他做决定。”
“这样吧,你修书一封,待我回去时,替你交给窍一。到时候要怎么做,看窍一自己选择。”
“多谢周解元。”曼娘也不是真的对窍一没有感情,只是窍一对她太抗拒。
现在能写一封信给窍一,曼娘也是愿意的。
曼娘走后,林范集和孔瑞明相携而来。
林范集的脸色比之前要难看许多,他径直坐到石凳上,不满道:“小小一户陆府,竟然奢靡至此,和京中富贵人家也相差不多了!”
“本地乡绅之顶,人家在岳南府扎根多少年,你以为呢?”日头和煦,周自言忍不住眯起眼睛,晒太阳。
孔瑞明也从怀中拿出一张银票放到桌子上,“不过是去见了见陆府老夫人,再出来时,身上就多了这么一张银票。整整三万两啊,真金白银。”
周自言倏然睁开眼,就想把银票拿到手里。
林范集连忙按住周自言不规矩的手,“小子,休想!这些可都是赃银,日后要报给陛下的!”
“合着你们是来替陛下微服私访来了?”周自言揉揉自己的手,眼睁睁看着那张银票又被孔瑞明塞了回去。
孔瑞明向着庆京省方向抱拳,“不算是。不过是将所见所闻上报回去,其他的还是要由陛下定夺。”
林范集道:“几个月之前,陛下收到的折子,写南边一座小镇去年秀才人数大幅上涨,多了许多可造之材。陛下心中痒痒,便让老夫顺道来看看是什么情况。”
“定是这竖子闹出来的动静。”孔瑞明可太了解周自言这个搅和精。
周自言拱手,“承让,承让。对了,若是查明属实,那镇上的县令,是不是能往上提一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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