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很看好?”林范集惊了,“还有你觉得好的官?”
“你不纠错就不错了。”孔瑞明嘲讽道。
“我哪有那么刁钻讨人厌?”周自言掰着手,把马鸣沟衙门从上到下,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不管是官差,还是税收,就这么一座小衙门,管理地井井有条。”
“在县令治下,大行识字班之法,鼓励全民读书,还弄出来便宜的笔墨纸砚,供给贫苦人家使用,所以才能出来这么多读书人。这可不是什么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有的事情,那都是实打实做出来的功绩。”
“你都这么说了,那这次必去不可。”林范集捋顺自己的长髯,在心中记下这个钟知县,“要是真有这么实干,往上提一提倒不是不行。”
“那就行,给人家找个好一点的差事,一大把年纪了,挺不容易的。”周自言满意了,继续晒太阳。
孔瑞明阴阳怪气道:“真是稀奇了,你竟然也知道尊老。”
周自言撩动眼皮,又闭上,“你这老头就没意思,我真不想和你说话。”
“你当我愿意和你说话!”孔瑞明又被气到。
周自言看到旁边站着的宋卫风,向他招手,“卫风,过来一起坐啊。”
宋卫风:“……”
一位林相公,一位孔大人。
他一个小小秀才,就算坐下都得嫌凳子烫屁/股。
不过,宋卫风心中有事,踌躇半天,还是鼓起勇气走过来,“林……林老先生,学生斗胆,想问您一个人。”
林范集来了兴趣,“你要问谁?”
“学生曾有幸买过一本您与游大人的书册,现在还在家中好好保存着。”宋卫风提到游大人,脸上又多了许多羞涩之情,“学生想问……想问问这位游大人,现在可还在京中,是否还安好?”
“咳……咳咳咳咳。”周自言一口气没喘匀,险些呛着。
“周大哥,你没事吧?”宋卫风奇了怪了,怎么每次提到游大人,周大哥都会呛一下。
林范集和孔瑞明见到此情此景,还有什么不知道的,皆握着颌下长髯哈哈大笑。
周自言啊周自言,你也有今天!
第89章
“你说的那位游大人, 他现在……”林范集说到此处,刻意拖长声音,想看看周自言的反应。
周自言站在宋卫风身后, 正拿手放到自己脖子上, 大致是在威胁吧?
——敢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就地掐死。
可林范集是那种受威胁的人吗?
当然不是。
林范集不是, 孔瑞明也不是。
他们不仅不会受威胁,还喜欢给周自言挖坑, 最好能让这个混不吝的人摔个大跟头。
“哎,我们离开京城前,游大人刚和堂上另一位二品官大吵一架。”林范集摇头叹息,“这都是他那个月第几次与人争吵了?”
孔瑞明立刻明白林范集的意思,跟着说:“不好数了,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 逮谁呛谁。”
“像条疯狗。”
“正是。”
疯狗本人周自言, 只能咬着牙根听这两个死老头埋汰自己。
却不能说一句话。
可恨,当真可恨至极!
宋卫风却正色道:“林老先生,孔大人, 游大人与人争吵,定是那人做了不对的地方。”
他的游大人才不会无缘无故的与人争吵, 也不是什么疯狗, 要是对方没有错,游大人怎么可能和对方起争执?
所以一定是对方的错!
林范集:“……”
孔瑞明:“……”
周自言突然推开扇子笑了,“卫风,游大人若是知道远在南边的岳南府, 有人这么支持他,信任他, 他肯定会把你引为知己。”
“那我怎么好意思。”宋卫风摸摸耳垂,羞涩了,却等不了一瞬,立刻仰着头认真问周自言,“周大哥,游大人真的能和我做知己吗……我会不会给游大人丢脸?”
“……”周自言看着真的在认真思考‘知己’二字的宋卫风,也说不出话。
宋卫风还真是他的小迷弟啊!!
这等痴迷程度,放到现代也不多见吧!
孔瑞明换了一个姿势,盯着宋卫风瞧了好一会,“你知道你那位游大人在京中有许多红颜知己吗?好些京中女子小哥都非他不嫁,这等风流浪子,你也喜欢?”
“游大人是清明朗月之人,多人爱慕岂非正常?”宋卫风先是为他的游大人正名,然后道,“再者说,孔大人,我们小哥姑娘爱慕他人,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佳人袅袅,如玉君子,谁会不喜欢呢?这份情意,是很珍贵的。”
“……是本官冒言了。”孔瑞明虽然对上周自言就不太讲理,但他认错飞快,说道歉就道歉,绝不含糊。
林范集看着宋卫风,像在看从未见过的稀奇人士,“宋小哥,你那游大人任职在刑部,手上可沾了不少人命,多少人家都毁在他手里,在京中被传铁心冷酷,也是因为此事。”
“……”提到周自言以前的名声,周自言撇开嘴角笑了笑,好像说的不是他一样。
身外名声而已,不足为重。
“原来游大人在京中是这样的名声吗?”宋卫风只高兴自己对于游大人有更多的了解,根本受林范集的影响,他双手交握,思考过后,道,“我知道游大人是刑部的官员,也知道游大人可能比较严格,但游大人就是个好官。”
“游大人能想到我们这些小地方,想读书的孩子发,开办识字班,就证明他是个心有大善的人,这样的一个人,我相信他就算再严苛,也不会是个坏人。”
“你为何对游大人这么信任?你与他相处过?”孔瑞明问。
“不曾。学生只远远见过游大人的背影,听过他说几句话。”宋卫风坦诚相告,“剩下的边都是从人言中听,从身边事看。”
“原来你和你那游大人,还有这层缘分呢。”孔瑞明轻轻一挑眉,语气有些揶揄。
周自言不自觉摸上鼻子。
挺对不起卫风的,他完全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见过他?
难不成他也是京中爱慕自己的一份子?
那卫风不就是移情别恋了么!
……不对不对,他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周自言这副有些羞怯的模样实在膈应人,林范集坏水又翻上来。
他假装思索,然后道:“游大人最近日子不好过啊,前几日我听朝中同僚说,游大人又一次直言不讳,直接得罪了陛下,被关起来了。”
“关起来了?”宋卫风不敢相信他的游大人居然被关起来,“林老先生,是关到哪里去了?是不是那个刑部大牢?”
“哎!”林范集重重一叹息,好像真的看到了狼狈不堪的游大人,“你那游大人进了大牢还不老实,指着刑狱官破口大骂,被打的那叫一个凄惨。”
“都没有人模样了。”孔瑞明闲闲补充。
“……”周自言在宋卫风背后,疯狂掐脖子。
再敢胡说,真的掐死!
宋卫风颓然坐到石凳上,神情恍惚,“没有……没有人模样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林老先生,陛下,陛下是不是弄错了啊!游大人,游大人肯定有理由的,他不可能胡言乱语!”
“是否,是否有人陷害他?他那般刚正不阿,肯定会得罪别人,说不定就是有人陷害呢?”
宋卫风把全部希望寄托于林范集,想从林范集这里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林范集倏然收起好脸色,“宋小哥,陛下怎么会弄错,休得胡说八道,小心被人听了去!”
“……是、是学生口无遮拦。”宋卫风心头一跳,连忙告罪。
“……”林范集起初只是想逗逗这个小哥,可他没想到,宋卫风在听到游大人出事后,第一反应竟然是去质询陛下?
这是哪来的胆子,竟敢质疑陛下,这还要不要命了?!
孔瑞明已经猜到罪魁祸首,指着周自言臭骂:“定是你这竖子教了宋小哥一些有的没的。”
“你以前就不尊陛下,要不是陛下仁善,你怕是有九个脑袋都不够砍的,你看看,你现在教出来的学生,都把他教成什么样了?!”
“是是是,这回是我的问题。”周自言额头渗汗。
他也没想到自己平时的态度会影响这么大,连带着宋卫风这个大庆人都和他一起不害怕皇权了。
这不成。
他是现代人,打心眼里不惧怕皇权,已经改不了了,而且他得罪人以后,总会想办法圆回来,可宋卫风不一定行。
宋卫风不行,那几个孩子可能也不行,他这不成了害人了么!
“不是周大哥的问题,是我觉得周大哥讲得对,才会听的。”宋卫风今天忙死了,维护完他的游大人,还要维护他的周大哥。
“好了,这个话咱们就跳过去吧。”周自言害怕宋卫风反骨上身,说一些不得体的话,害了自己。
林范集按下周自言的话,“让宋小哥继续说,老夫想听。”
周自言警告林范集,“林老头,你不要得寸进尺。卫风今年才十八岁,你想听他说什么?”
“说他想说的。难不成你以为我是那等揪着几句话就要治罪的人么?”林范集慢慢捋髯,“老夫只是有些好奇罢了,想看看这位宋小哥,都从你这学到什么东西。”
林范集都这么作保证了,周自言便闭了嘴,“卫风,那你就说吧。说错了周大哥给你兜着,绝不让别人害了你去。”
“好。”
林范集那双黝黑瞳孔,一直放在宋卫风身上。
宋卫风知道自己要说的有些大逆不道,但他还是鼓足勇气道:“书上曾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不就是在说我们这个大庆,是由陛下与百姓一同建立的么?失去陛下,百姓不能称之为大庆百姓,失去百姓,陛下不能称之为大庆陛下。”
“在学生心中,陛下是九五之尊,是真龙之躯,极为尊贵重要。可学生同时认为,大庆每一位百姓都与陛下一同重要。”
“百姓会犯错,陛下自然也会犯错。有些错,是无伤大雅,是无心之举,但还有些底线,不能随便退让。”
“于百姓来说,忠君忠国,是最基本的道理,但于陛下来说,清正廉明,识人善用,才是正事。”
宋卫风说完这番话,深深呼吸,又立刻端静缓声:“林老先生,这些都是学生自己的想法,与周大哥无关。若是学生说错了,那学生一人承担。”
“……行吧,这些都是我教的,我认了。”周自言必须承认,就是他平时对陛下无所谓的态度,让宋卫风也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害人精啊,周自言你个害人精。
孔瑞明冷哼一声,“本官就说你是个害人精吧。”
周自言烦着呢,立刻顶回去:“谁问你了!”
“你!”孔瑞明发誓,今天要是再和周自言搭腔一句话,他就不姓孔!
林范集听完宋卫风话,有些沉默,但转瞬即逝,他叹息一声,为宋卫风送上自己的判语,“宋小哥,你真是一身反骨。”
“旁人听到你周大哥的想法,肯定立刻把人扭送衙门,再不济也要骂一句‘疯子’。就你,居然真的听了进去?老夫都不知道你是聪明,还是蠢笨。”
宋卫风老实承认:“学生愚钝。但学生从周大哥这里学到许多东西,这些东西,学生从书上从未看到过。”
“或许周大哥说的可能也不对。”宋卫风笑笑,“但学生已经读过这么多年书,可以明辨是非对错。周大哥说的到底对不对,学生会有自己的理解的。”
“是,你周大哥也是一身反骨。”林范集承认这点,“实不相瞒,老夫第一次与你周大哥说话时,险些被他气死,此后便一直争吵不休。”
“林老先生,您是有大智慧的人。”宋卫风拱手作揖,“当初若不是有您支持,游大人的识字班也不会这么顺利推行,学生时刻记得二位的恩情。”
“不过一点举手之劳罢了,老夫当初也不同意来着,觉得你那游大人在胡说八道。”林范集提到过往的事情,目露怀念,“不过你那游大人游说老夫三天三夜,像个狗皮膏药一样贴在府邸里,撕都死不走,最后还是被他得逞了。”
“可识字班确实改变了我们许多人的日子。”宋卫风抿抿唇,提出叶朗的存在,“学生有一好友,家境贫寒,长到十几岁才开始认字,后来开始一边做工一边读书,却一路读进大书院,读到了秀才。”
林范集最喜欢这种家境不好,却格外用功的学生,他追问道:“哦?可考中举人了?”
“尚未。还是差了一点。”
“不过也不错了。”林范集点点头,“不错,你们这个小地方居然藏着这么些惊喜,这回我必须得好好看一看。”
说完这句话,林范集又忍不住将面前两个人看到一起,他‘啧’了一声,“你周大哥一身反骨,你一个小哥儿也一身反骨,倒是相配。”
“那是自然。宋卫风这一身反骨,与我甚是相配。”周自言揽住宋卫风的肩膀,与他相视一笑,“我与卫风还都是不服输的人,心中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继续往前走,是也不是?”
他最初对宋卫风改观,就是因为这个小哥在马鸣书院明明深陷麻烦,却从未逃避。
他只会逆流而上,如自己一样。
宋卫风抬眉浅笑,“是。”
以前还没感觉出来,可自从知道周大哥身份特殊后,他便知道周大哥身上这股淡然气质是从何而来了。
正如林老先生所说,周大哥从云端跌入地上,从头再来也不曾抱怨。
他只会一直向前,如自己一样。
林范集又摸上长髯,总算说了一句好听的话,“清雅绝尘,一对璧人。”
孔瑞明却忍不住问道:“宋小哥,你为何这般相信那个游大人?”
“因为游大人……肯定是一位顶好顶好的大人。”宋卫风一直如此坚信着,“就算游大人现在蒙冤,肯定也能安全脱身。”
“……你对他倒是很有信心。”孔瑞明真不知道周自言为什么这么好命,怎么走到哪都能遇到这么信任他的人。
林范集也不再逗孩子,“行了,别担心,方才那些都是老夫逗你玩的。你那游大人现在活蹦乱跳。老夫看着,都快成亲了。”
都这么亲密了,也该成亲了吧?
宋卫风刚放下的心,立刻又吊起来,“成亲?!游大人要成亲了吗?!”
周自言:“……”
这老头就是天生克他的!
林范集关注着周自言的脸色,迟疑道:“可能……快了吧?”
难不成,这小子真要无媒苟合?!
“太好了。等我考上京城,面见群官时,说不定能见到游大人的夫人和孩子。”宋卫风没想那么多,他就是单纯的满腔欢喜,“我现在就得好好攒银子,将来好买上一对小金锁送给游大人。”
“……”周自言撇了撇嘴,有些嫉妒‘游大人’,“你愿意攒钱,还不如给我买点笔墨纸砚,你那游大人远在京城又不差你这点东西。”
宋卫风皱起眉毛,从周自言身边退开,严肃道:“游大人与周大哥不一样。我与游大人或许一生只能见那么一次,我定要好好准备。”
“……”周自言这下真的郁猝了。
但是没关系,周自言郁猝,林范集和孔瑞明就越开心。
林范集觉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邀请孔瑞明道:“孔大人,不如与老夫一道去那镇上看看戏?”
看的是什么戏?
不言而喻。
“下官倒是想,不过下官还得回去上报陛下。”孔瑞明悔到极致,要是早知道周自言在宋卫风这里这么吃瘪,他就是装病也要跟着去马鸣沟看场好戏。
可惜了,可惜了啊!
宴会行至尾声, 陆府大管家过来请周自言去府内一叙。
临走前,孔瑞明把那三万两银票交给周自言。
周自言眉梢一翘,顿时明白孔瑞明的意思。
孔老头这是要给陆府一个机会呢。
去到后府, 周自言见到了陆府现在当家人, 和躺在坐榻上的老夫人。
对于周自言这个解元,陆府态度相当亲和, 问了不少无关紧要的问题。
周自言一一回答。
两相满意下,陆府大管家带着一小匣金果子出来, 算作周自言回程的盘缠。
回马鸣沟哪用得着这么多金果子?
不过金银对于陆府来说,已经没什么意义,现在无非就是与这些读书人卖个好而已。
周自言打开匣子,把那三万两银票放进去,再把匣子推给大管家。
站起身, 整理衣衫, 清清落落道:“老夫人, 周某多谢老夫人心意。不过这银子就不用了,陛下仁善,早就定下了举人例银, 不多不少,正好足够一人生活。陛下清廉, 倡导整个大庆都奉行廉洁行事, 林大人与孔大人都已经放下那些锦衣华裳,周某既为今次举人,自当效行。”
言至于此,周自言拱手拜别。
只留下大管家捧着匣子, 不懂周自言是什么意思。
大管家把匣子拿到老夫人面前,打开匣子, 最上层摆着一张叠整齐的银票。
“娘,孔大人怎么又把银票还回来了?”陆老爷摸不清这些京官在想什么,刚才不是都收下了吗?
“方才那周解元不是与林、孔大人坐在一起谈了许久?这是点咱们呢。”老夫人捻着佛珠,闭上眼,让大管家下去颁她的口谕,“今天宴后,告诉各院,不准再大行奢靡之道。在外要多行善捐银,在内要仁厚待人,不可再像以前那样肆意行事。若是让老身抓到有人阳奉阴违,当心家规伺候。”
大管家不解:“老夫人……这是为何啊?”
“陛下奉行廉洁,那两位大人也穿着粗布麻衣行事,咱们小小一个民间陆府出手便是几万两……虽然咱们家并无什么错处,可说出去终归不好听。这要是传到京城,陛下该会怎么想咱们?”老夫人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幸好两位大人仁善,没直接上报朝廷……”
“那……那孔大人之前为何要接银票?”陆老爷捻住胡须,“当时也未见他有拒绝啊。”
老夫人摇摇头,“行了,咱们小门小户的,怎么会猜到他们那些人精在想什么,现在这银票拿回来了,就是好事……以后再见到这样的人,切莫像以前一样,以为拿银子便能讨好。不过也是咱们府内没有人在京城立足,才会让咱们不知道京城的情况。咱们陆府终归还是个商户啊,得读书,得读书!将来出几个科举的好苗子,陆府才能真正立起来。”
“是,儿子明白了。”
“老夫人说的是。”
陆府家宴结束后,周自言拿着曼娘写的信回去客栈。
好好休息了两天,岳南府又大摆鹿鸣宴。
这次参加的人,除本届举子外,再无他人。
正堂之上坐着的,除岳南知府外,便是林范集和孔瑞明,还有另一位有点面生的官员。
林范集和面生官员是本次乡试的主副考官,孔瑞明与其他十八名官员则是辅官。
能顺顺利利举办完乡试,没出什么乱子,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这样,便能回去好好交差了。
鹿鸣宴上,乡试举人的试题们被装订成册,在鹿鸣宴上传阅。
周自言作为解元,大出风头。
周自言文章写得针砭时弊,言辞犀利。
不少人都在问周自言,为何那般胆大,竟然敢在乡试的考场上,痛骂朝廷官员与大庆官制,不怕被治罪吗?
周自言捧起酒杯,“周某当时敢写,便不在乎这些问题。再者说,陛下与林大人慧眼识英,当时也未想那么多,只觉得他们并不会因为几句话就把人治罪。确实有些莽撞了。”
“不过,若是再来一回,周某大概还是会写我所想。”
听过周自言话的众人,纷纷举杯,“周兄大才。”
他们若是有这样的勇气,在答题的时候也不会畏手畏脚,写出来一份四不像文章了。
可惜了,这股勇气,他们真学不来。
鹿鸣宴结束,周自言和宋卫风终于可以开始收拾东西,奔赴回家行程。
这次在岳南府待的时间长,而且周自言又成了解元,可谓‘荣归故里’。
所以两个人在各大街道大买特买,把所有能想到的特产和赠礼全都买好,大包袱小盒子装了两大车。
在回去那天,周自言正打算租第三辆马车时,旁边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溜达着停下。
帘布被掀开,露出林范集那张长髯脸。
宋卫风立马作揖行礼:“林老先生!”
“宋小哥,周小子,与我一道?我也要去你们那小镇坐坐。”林范集挂好帘布,邀二人上车。
“周大哥,咱们一起吗?”宋卫风其实很想和林老先生一起,不过若是周大哥不愿意,那就算了。
周自言其实是不愿意的,但是免费马车,不蹭白不蹭,于是牵着宋卫风一道上了马车。
去岳南府的时候,只有单薄一辆小马车。
再回来,顶着一个周解元名号,还变成三大辆马车,走在吉庆街上,格外引人注目。
乡试的结果早就在鹿鸣宴之前就传到各个县上。
现在整个马鸣沟都知道,春六巷的周夫子,一次中举,还是乡试第一名,解元!
这可真是祖坟冒大青烟!
周夫子自己的学生成了秀才不说,他自己还成了解元?
他那房子到底是什么风水宝地,怎么这么旺读书人嘞?!
大家都想不明白,但他们选择时不时路过周家门口,挖点墙皮带回去,抹到自家墙上,沾沾喜气。
好好一面墙壁被挖得坑坑洼洼,阿穗守在家中,哭笑不得。
那些人都趁着夜色来挖,阿穗阻拦不及,只能看着自家墙壁变成什么吉祥宝贝,总被人惦记。
若说阿穗这边,尚能生活,那宋豆丁他们就不行了。
现在整个镇都知道,他们考中了秀才,夫子成了解元,他们手上还有一本神奇的科举书。
三个事情联系到一起,自然而然变成,他们是因为看了科举书,才有了现在的际遇!
纵然书铺上现在有卖《考纲重点》,但那薄薄一册,怎么比得过宋豆丁他们手上彷如砖头一样的书?
正规的科举书里,定藏着更深的科举奥秘,所以他们一个家塾才能全部考上功名,一定是这样!
“太要命了!”
钟窍一又开始被钟家的孩子追捧,就连钟家外戚的读书郎,各个十几二十岁的汉子,都来找钟窍一套近乎,最终目的,就是想知道周解元平时是如何上课的,他们那本科举书又写了什么。
钟窍一烦不胜烦,可来的人越来越多,钟知县这个知县身份都阻拦不住,只能让钟窍一快跑。
跑去宋豆丁他们家躲一躲。
可宋豆丁这几户人家家里,也不怎么安宁。
原先只有他们自己考中秀才也就罢了,现在周夫子成了解元,整个周家家塾一跃而起,成为镇上最受欢迎的读书地。
宋豆丁他们本就在教巷子小孩读书认字,每天来上课的人不过十几个小娃娃,现在倒好,每天都有将近二十几人,搬着自家小凳子跑到他们上课的空地上坐好。
要都是孩子也就罢了,还有那童试考了许多次,就是不过的大人,病急乱投医,也过来听一听小秀才们平时都学了什么。
这些人还赶不走。
因为他们都是各家各户的亲戚,沾亲带故的,都是长辈,宋豆丁他们再怎么样也不能开口赶人,只能硬着头皮上课。
起先,这些人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过来看看这些小孩是如何考上秀才的。
可听着听着,他们慌了!
怎么这些小孩懂得这么多?!
天文,算术,大江大河,还有国策论文,诗词歌赋,全都说出一二三来。
相比较之下,自己懂得实在太少。
难怪他们能考过秀才,自己却只能在童试里打转,还是学的太浅了!
宋豆丁等人现在上课十分有压力。
以前是需要面对一些小娃娃亮晶晶的眼神,讲错了也能及时改过来。
现在底下坐了一片哥哥姐姐,还都是他们的长辈,读书比他们年岁都长,但凡讲错一个地方,那心中的崩溃之感,足以灭顶。
“呜呜呜呜,我不要讲了,我不要讲了。”王小妞上了两堂课,哭着说再也不上了。
蒋庆庆拍着胸膛接替王小妞。
他可高兴讲课了!
因为底下还坐着他家大哥!
还有什么比上课点自家哥哥起来回答问题,哥哥回答不出来,然后臭骂他一句更爽的呢?!
没有了,绝对没有!他爱死上课了!
蒋家大哥:冤种本种。
要不是为了多认两个字,他才不来……他才不来!
周自言和宋卫风还未回来,几大书院的学子也只能折磨这些小孩。
他们也不想的,可科举书上写的东西,整个镇上只有他们能解释。
与他们关系不错的叶朗,便成了书院学子和春六巷之间的桥梁,每天奔来跑去,像信鸽一样传话。
短短几天,就瘦了好几斤。
书院学子平时还要在书院上课,但只要到了休沐日,不管书院有多远,都会跑到春六巷,来听几位小秀才讲课。
虽然他们年纪是比这些小秀才大,可人家有功名啊!
他们就算有年纪又怎么样?他们没有功名啊!
正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本着‘考秀才’这个朴素的愿望,这些书院学子全都压下心中的别扭感,抱着书来蹭课,上小班。
这下,宋豆丁他们的压力更大了。
因为这些人时常会带书院的题目来找他们做,也会把他们说过的话带回书院去。
久而久之,宋豆丁他们与各大书院的夫子们也有了交流,实在是……太为难他们几个孩子了。
可周夫子不在,他们作为周夫子的学生,不能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