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夺河—— by鲜切宝石 CP
鲜切宝石  发于:2024年0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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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持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傅掩雪的床上,傅掩雪靠着墙壁睡着了,手边还放着一本书,花朵状的小夜灯正在安静地盛放。
这一幕陌生又熟悉。
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清香。
杨持坐在床上,就这么盯着傅掩雪发呆。
一个睡着,一个醒着,两个人的姿态很是可笑。
十分钟后,手臂开始酸麻,杨持半越过傅掩雪的身体想去关灯。
傅掩雪却醒了。
两个人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对,无言的氛围在无形之中蔓延。
杨持的语言系统仿佛出了严重故障,调试了几次都无功而返,只能尴尬地僵在寂静之中,像一尊可笑的断臂雕塑。
但很可惜,傅掩雪不会给他打出具有艺术价值的高分。
“敏敏那边我沟通过了,你不用去医院。”
这是傅掩雪的第一句话,杨持稍微花了一些时间消化,很快明白傅掩雪产生了误会,毕竟他的姿势看上去和准备偷摸下床无异。
两个人久别重逢,竟然是以这样的姿态,睡着之前的场景像一座缓慢上浮的冰山,杨持的记忆也被缓慢唤醒。
几日不见,他们再次紧密相依。
可这不过是表面上的盛世太平,杨持想要笑却笑出不来,只能默默避开傅掩雪的目光:“我……我只是想关灯。”
傅掩雪斜睨他一眼,很是不相信的样子。
这眼神实在伤人,但杨持并不打算继续解释,他现在在傅掩雪面前,仿佛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
傅掩雪没有追问,反而起身去了客厅。
再回来时,手上提着一只精美的口袋,扔在杨持身上。
“这是……”
“给你的。”傅掩雪面上很淡然,居高临下看着杨持,像是并不在乎,“拆开看看。”
这是礼物?
杨持有些不可置信。
“别磨蹭了。”傅掩雪催促道。
杨持的手微微发抖,细微的喜悦慢慢上涌,他的精神似乎在这一刻又变得充沛,不用照镜子也知道,现在他脸上应当有难以抑制的、开心的失态。
毕竟,无论礼物贵重还是廉价,只要是心爱之人所赠,想必没有人会不开心。
世人如是,他亦如此。
杨持揭开包装盒,迎面扑来一阵细腻淡雅的花香。
是香水。
“试试?”
杨持的脸泛起微红,似是有些难为情:“都要睡觉了,明天再试吧。”
他将瓶身紧紧攥在手里,感受掌心下的冰冷,但他的心又热起来。
除却父母的馈赠,这是他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如此仓促……如此珍重。
傅掩雪却从他手里拿走香水,朝着杨持的袖口上方轻喷了一下。
一种独特而熟悉的气息涌上来。
几乎是一瞬间,杨持脱口而出:“山茶花?”
他眼中泛起光彩,仿佛一座久久未被问津的雕塑,在这一刻被点缀上宝石做的眼眸。傅掩雪心痒痒的:“很喜欢?”
没想到傅掩雪竟然记得玉茗山。
这件礼物的价值,远远大出它本身的价格。
“掩雪,你也喜欢山茶花吗?”杨持自下而上,就这样看着傅掩雪,那双被点缀过的双眸,宛如清澈河流,专注而雀跃地照应出第一个到访此地之人。
“嗯。”傅掩雪意外地承认了。
杨持眼中的笑意令他也心情愉悦,他微微紧绷的身体放松了,想起了五岁时那场险些搭上他性命的、绚烂而危险的冒险。
“我最值得回忆的地方,就是你们的玉茗山。因为……”傅掩雪隐约能回忆起那碎成片段的歌谣,“因为对我而言很重要的那个人,就生活在那里。”
那场懵懂无知的生死营救,仿佛已经成为了傅掩雪生命中一个具有特殊意义“意象”。
杨舒景好像早已从那场事故中抽身,变得陌生浮躁,汲汲于富贵。
只有他还停留原地。
杨持却浑身一震。
这话宛如一盆冷水浇了下来。
就这一刹那,脉搏无限加快,呼吸都尤为困难。
如果不是生活把他压得无法喘气,他现在可能已经夺门而出,哪怕流浪街头,哪怕身无分,他也不想再从傅掩雪的口中听到一丝一毫和杨舒景有关的东西。
这么久了。他挂念了傅掩雪十七年,陪伴了傅掩雪半年。这么久了,他始终无法撼动杨舒景在傅掩雪心中的地位。多么可笑?仿佛就连上天也看不下去,一次又一次击碎杨持的痴心妄想!
傅掩雪选择这瓶香水,不是为了他杨持,而是为了他更接近于杨舒景。
多么讽刺?
他的出现就是为了弥补傅掩雪心中对杨舒景求而不得的亏空。
傅掩雪从他身上寻找杨舒景的影子还不够,而是要一点一点从他身上剥离属于“杨持”的那一部分,再披上一张杨舒景的画皮!
他奢求不到傅掩雪的爱,就连做自己的资格,也要被剥夺。
杨持大口呼吸着,他牢牢抓着桌沿。
傅掩雪也愣住了。
“杨持?”
他伸手出想要去触碰杨持的肩膀,却又被狠狠甩开。
“别碰我!”
杨持腾地站起来,傅掩雪从他的眼神里,第一次看见了恨意。
可是为什么?
他来不及为杨持的冒犯而生气,心中有的只是困惑和茫然,明明刚才那么喜欢,现在却又这样失控,为什么?
傅掩雪上前,想要拽住杨持的手腕:“杨持,你又发什么脾气?”他抿抿唇,略微放低了声音,“你是不是在外面受委屈了?你……”
“我没有受委屈。”杨持不自觉地后退半步,身体在回避傅掩雪的触碰,“我只是不喜欢。”
“你不喜欢什么?”傅掩雪定在原地,他本身余怒未消,杨持忽冷忽热的态度更加令他摸不着头脑,“你不喜欢,你为什么不说?杨持,我真不懂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我也真的不明白,你现在和我折腾这一下是为了什么?”
痛苦的浪潮上涌,将短暂的幸福和欢喜淹没了。
杨持眼眶霎时红了,他努力调整着急促的呼吸:“你问我想什么,我也想问你在想什么。”他声音发颤,“掩雪,你是不是一定要羞辱我你才能感觉到开心!”
“羞辱?”傅掩雪不可置信,“杨持,你疯了!我要是想要羞辱你,你现在就不会在这里!”
难道在杨持眼中,他对杨持的挂念,原来是叫做“羞辱”!
杨持不是这样的,之前不是,之后也不应该是!
心中的草原恍如狂风过境,惊起漫天的残叶,搅得他心慌不已。
杨持心脏鼓胀,被名为嫉妒和爱的野兽分食。
在这段关系之中,他已经变得不像自己。
可现在,他就连斥责这一切都显得万分无力。
他不得不承认向繁说的是对的,是他的纵容,让他和傅掩雪之间变得如此难堪,如此面目全非。
“……杨持!”
杨持冲进了卫生间,关门时发出巨大声响!
背后响起傅掩雪的声音,男人慌乱地反锁上门,让温热的水冲刷身体。
他红着眼睛,疯了一般清洗着袖口和手腕。
这里……要洗干净。
必须要洗干净。
我可以在感情上作为一个替代品,但是我还想要做自己。
掩雪,我必须还保留一分自我,才能有爱自己的能力和继续爱你的勇气……
过了许久,杨持怔怔看着发红破皮的手腕,手腕的疼痛和内心巨大空虚相比,是如此不值一提。
他无力地闭上双眼,那令他痴迷而痛苦的香气,却始终没有散去。
第二天,傅掩雪没有立马回公司上班,而是让杨持陪他待在家里。
杨持精神有些沉郁,没怎么吃饭,只是沉默地将那瓶香水收好,没和傅掩雪说话,转身就想出门。
傅掩雪却拦住了他:“符伊想见见你,你不打算去见见她吗?”
符伊,傅掩雪的表姐。
当初将杨持引荐道画廊的恩人。
杨持犹豫再三,还是给策划那头打去了电话,对面正如杨持所料,丢下两句阴阳怪气的话来,大抵的意思不过就是那么几句:杨持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性子,还是不要掺和他们专业领域的业务。
傅掩雪没有注意到杨持的脸色变换,替杨持选了一套衣服,邀功似的问杨持喜欢吗?
杨持仿佛被一堆事情缠身,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含糊着嗯了一声,一直到两人搭上电梯,才从恍惚状态之中清醒一些。
“小雪,好久不见,有没有想姐姐?”符伊还是那个样子,似乎拥有消耗不完的精力,傅掩雪已经见怪不怪。
倒是杨持,对于符伊的印象还停留在最开始的那场面试上,一时之间很难将面前这位性格跳脱的女士和当日那位颇有气势的总裁联系在一起。
符伊招呼着两人入座,眼神在杨持身上打转:“啧,我从第一眼看到杨持开始,就知道是个可塑之才。”
“你指的哪方面?”傅掩雪不留情面地揭穿了自己的表姐,“姐,他不是海鸣,少说这种话。”
“哟,还没把人家过门就先护着了?”符伊挑眉,转向杨持道,“小雪就是这个性格,你看他面上生人勿近呢,其实内里还是个小孩,他说什么做什么你都别往心里去。”
符伊的热情仿佛将他们两人尴尬的氛围点燃了,杨持有了点精神,努力笑了笑:“符总幽默了。”
傅掩雪道:“姐,你想见杨持,不单单只是为了在这里做无用寒暄的吧。”
他心中大概有了一个猜想。
之前杨持面试的几家公司,其中一家正好是符伊家的产业,照理说,杨持并没有入选面试环节的资格,但是很奇怪,那天的杨持竟然见到了符伊本人,并且在此之后,直接在向家的画廊上了班。
这一定出自符伊的手笔。
果然,符伊笑道:“我来看看我挖出来的好苗子,现在长得什么样儿了,不行吗?”
“好苗子”杨持有些受不住这个夸奖:“符总,您抬爱了。”
“怎么算抬爱呢?”符伊倒了一杯红酒,优雅地品着,“当初你刚进城的时候的,我就特别好奇,小雪竟然也学会藏人了?当然,你们的事情很快就传开了,我也听过你的名字,并对你很感兴趣……”她含笑着看向傅掩雪,“我只是很想知道,我们小雪看上的人,究竟有什么通天的本事。”
“他没什么通天的本事。”傅掩雪不赞同地将他和杨持的酒杯一起拿走,他不喜欢喝酒,杨持也不会喜欢,“姐,你别为难他了。”
符伊却仿佛咬定了要和杨持继续深入话题:“既然没什么本事,那我怎么听说,杨持连易寻笙那个怪胎都搞定了?”
城市很大,但是人与人之间的圈子却很小。
杨持签下了传说中天才青年画家Y先生,把原本岌岌可危的向风画廊拉了一把这件事,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杨持张了张唇,却发现在客户时滔滔不绝的自己,现在竟然也变成了哑巴。
“小雪,要我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符伊笑呵呵地为自己续上红酒,“一开始要是把易寻笙直接签给杨持,后来也没那么多事了。”
“姐,你是不是有些越界了。”只要提起易寻笙,傅掩雪就能想起杨持竟然宁愿自己淋雨发烧,也不愿意向他开口求助,而是转向别人递出来的橄榄枝。“事情只要达成目标就好,现在复盘这些毫无意义。”
傅掩雪的毫无意义,落在杨持耳中,更像是一种不愿提及杨舒景的托词。
“掩雪公务繁忙,我也不想给他添麻烦。”杨持随口接话,精神还有些恍惚,随手夹了一块肉放在嘴里,却发现是一块生姜。
辣味是一种痛觉,将杨持刺激得眼睛发涩,但这种痛觉能转移杨持的注意力,他沉默着将生姜吞咽下去,喉咙如在火烧。
“有什么越界的?”符伊笑眯眯看着傅掩雪,看着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弟弟,对方的顶级家世和容貌似乎是他身上最不值得一提的优点,在此之上的,是一颗刚毅果断的心,和雷霆万钧的手段。而傅掩雪,显然将这两点贯彻得很好。“除非你说,杨持不是我们自家人。”
世界好似被按下了暂停键。
“……”
符伊乘胜追击,将一块牛肉夹在傅掩雪碗里:“小雪,你说呢?”
傅掩雪看着自家表姐良久,将牛肉夹到了杨持碗中。
“姐,杨持当然不是我们傅家的人。”他浅浅笑了一声,注视着杨持身体刹那的僵硬和脸上复杂的失落表情,“他只是我的人。”
滋啦——
杨持脑子里突兀出现一道尖锐的鸣叫。
“即便要在他身上贴上标签,那也和其他人无关,只能和我有关。”傅掩雪按住了转动的玻璃盘,将杨持爱吃的炖牛肉定格在青年眼前,“你不说,我也知道,是那个向繁让你来的。当初是你把杨持推给了向家,这件事,无非是一件恰好的误会。但是现在你也该明白了,向繁一直在背后打着小算盘,觊觎杨持,想来挑拨我和杨持之间的关系。我不在乎他出于什么原因,也无所谓你们私交如何。只是如今,表姐你也该看清楚局势,别再为向繁做无用功了。”
符伊被戳穿了心思,倒也不恼,她伸出手指,点在玻璃转盘上,然后用力——转盘慢慢地运转起来。五彩缤纷的菜品摆在上面,像极了游乐园里奖品大转盘。在转盘停止转动尘埃落定之前,没有人知道结果。
“被我们小雪看穿了。”符伊靠在椅背上,依然保持着最初的优雅,“向繁和我关系不错,这不假,但是我对杨持……不,应该说,我对你和杨持的十分好奇,这也不算骗人。”
“杨持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符伊对杨持的赞赏令傅掩雪有种难得的不自在,“如果你想要招揽青年才俊,市面上有的是人给你挑。”
“如果我说我只要杨持这样的呢?”符伊笑了,“这种踏实肯干的年轻人,放在哪里都有人要的,比那些心高气傲、眼高手低的人强多了。别人不识货,我还能不识货么?”
几句话,无数种含义。傅掩雪长眉微蹙:“姐,别让我生气。”
“那你让杨持说话。”符伊退让了,刚才的话是实话,她既知道向繁对杨持青睐有加,本身也对杨持抱有极强的好胜心。毕竟,她第一次见杨持的时候,就知道这个年轻人大有可为。
傅掩雪不悦道:“你想让杨持说什么?”
“就说说他平时是怎么被你欺负的。”
傅掩雪还没来得及继续说话,却听杨持那头开口:“掩雪对我很好。”
他不可能在傅掩雪的表姐面前去控诉傅掩雪,更何况,在物质层面,傅掩雪的确从未亏待过杨持。难道他还要像苦情戏中的主角,泪眼汪汪地哭诉得不到心爱之人的真心吗?
“只要我想要的,掩雪都会尽量满足我。”杨持说着,看着傅掩雪,从这双他无比喜爱的双眸中看到了强颜欢笑的自己,“就比如说,我出生在玉茗山上,他就送了我一瓶山茶花味道的香水。”他笑了一下,“我很喜欢。”
傅掩雪身体一僵。
杨持的一字一顿,发言清晰,好似真的对傅掩雪的礼物十分满意,满意到要特意在符伊面前提一嘴以证实两人的确关系亲密的论点。
但他却记得杨持昨晚疯了一样冲进卫生间的样子。
真的喜欢吗?
傅掩雪不知道。
不是喜欢,又会是什么?
他眼前闪回出杨持的眼神。
不是激烈的爱,那便是激烈的……恨。
杨持的眼神像一根针,扎在他心口上,令他浑身疼痛。
“没想到我们小雪也会玩浪漫了。”符伊出声打断了傅掩雪的分神,“我都没收到我们小雪送的香水。”
“……你又不缺什么。”傅掩雪快速饮下一口果汁,淤塞于胸腔中的沉闷感仿佛被疏通了些许,“如果你想要,我让石杏给你买。”
他眼神悄悄看向杨持,杨持也转过头,对他淡淡一笑。
这个笑容并不能让傅掩雪开心。
他甚至觉得,这不走心的笑是来自杨持的蓄意报复。
杨持现在越是表现得开心,他就越是莫名难受。
“怎么,我竟然拿不到我弟弟亲自采买回来的礼物?那算了,我不要了。”
“姐,我再说一遍,杨持不是海鸣,我也不是。”傅掩雪略微有些不耐,“海鸣出国了,你心里不痛快,想找他就去找,别老是拿我和杨持开涮。”
符伊放下酒杯,脸上的笑意消散了:“小雪,不要胡说。”
“我有没有胡说,你心里清楚。”傅掩雪早就失去了观看符伊和海鸣感情大戏的耐心,更何况,他现在也无比烦躁,“他出发之前来找过你,是你自己不见他。”
那一天,海鸣站在酒店大厅,痛批傅掩雪是个薄情的天之骄子。
傅掩雪其实也很想知道,如果在海鸣眼中,他薄情淡漠,那什么又是深情?就连他喜欢杨舒景的时候,似乎都没有爆发出过强烈到一定要占有杨舒景的想法,现在为什么又要对杨持的归属权在意非常?
杨持的确很能能力。
傅掩雪在心里说,不然为什么每一次想到他,都会想到森林里那场令他迷失的暴雨。
来得猛烈又突然,却像是冥冥中的注定。
注定淋湿他,注定包裹他,注定让他茫然,又带来深入骨髓的刺痛,和难以消亡的伤疤。
和符伊的见面一直持续到晚上,符伊提出想要带杨持看夜景的要求,傅掩雪却一口回绝。临走之前,符伊和傅掩雪同时收到了一条简讯:许清方的订婚宴已经定好时间,就在下个月月中。
“你和那个冯家小姐的事……”符伊欲言又止,见杨持已经自觉地将脑袋转向江景,压低了声音,“咳,你哥不会给你很多时间的。”
“我知道。”傅掩雪本能地看了一眼杨持,却发现对方的目光淡淡落在江面上,“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
“你知道就好。”符伊说,“这件事,你要解决还是早点解决的好。”
冯家小姐。
杨持想装作听不到,但是这几个字就像是刀子往他耳朵上割。
他面前浮现出一张一闪而过的脸。
当日,他为了去见易寻笙,意外救下小佳之后,搭乘向嫆的车到了酒店……和傅掩雪一起下楼的那个女孩,应该就是现在他们口中的“冯家小姐”。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提到对方,还能有什么原因?
就算没有杨舒景在其中横加阻拦,傅掩雪也不会和他在一起。他们有着无法被共同知晓的过去,自然也有无法被打破的壁垒。无论情感上的阻塞还是身份上的区别,都是杨持无法翻越的鸿沟。
杨持原以为不会再难受,但他显然高估了自己。
他目送着符伊离开,江边的风好像带着沉沉酒意,扑面而来,令他感觉到辛辣,他双眼酸疼,好似就要醉了。
“什么时候订婚?”杨持含笑着,带着只有他知晓的沉重的爱意,注视着傅掩雪的脸,“掩雪,你不知道吧,我受向嫆邀请,正在为她和杨舒景的婚礼出谋划策。”
他勾起唇角,看着傅掩雪骤然冷下来的脸色,克制住内心的剧痛,语气讥讽而体贴:“正好,你若是准备订婚,需不需用我也帮你出出主意?”
他轻笑一声,看向迷离梦幻的江景,幻想自己化作一只飞鸟,不为爱恨所牵绊,生死都随着天。
“……要不人家说呢,你们是真的很有缘,就连订婚这种事……也要一起办。”

对于傅掩雪的惊讶,他也并不意外,只是换了个话茬:“有烟吗?”
傅掩雪厌恶地皱眉:“我不喜欢烟味。”又说,“不要转移话题,杨持,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他知道杨持看到了冯忆柔,但冯忆柔不过是一个合作伙伴,杨持却话里话外都将他们的关系拟定好了,还要提一嘴向嫆和杨舒景的婚礼。
“这就是你最近在忙的事情?”傅掩雪冷下脸,“我不感兴趣。”
杨持注视傅掩雪良久,缓慢地启唇:“你是不感兴趣,还是不想去感兴趣?”
“杨持,你今天说话转弯抹角的。”不知为何,从他昨晚接杨持回家之后,杨持的态度总是怪怪的,傅掩雪心中难免生出些焦躁不安,“有话就直说,我不喜欢猜哑谜。”
杨持扯了扯唇角,太阳穴突突狂跳,很难维持体面的表情,他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但是心脏依然会剧烈疼痛。
傅掩雪一直为杨舒景提供庇佑,未来将会成为别人的丈夫,他不过是这两段关系里最不光明正大的部分,而命运可笑地同他玩笑,他想要抽离开来只是空谈,还要为他们的感情流泪鼓掌。
多伟大的感情啊。
杨持一把将红酒倒回酒杯里,他不能在符伊面前出格,但其实已经忍耐了许久。
现在他想豪醉一场,只为能短暂忘却蚀骨灼心的难熬。
“杨持!”傅掩雪一把夺走了玻璃杯,他迫使杨持看向自己,“从昨天晚上开始你就不对劲,一直和我闹脾气耍性子,我没和你计较。但是现在你摆出这样的姿态是给谁看?!”
“‘这样的姿态’?”杨持抢走傅掩雪杯中红酒一口灌入肠胃,玻璃杯被用力地砸回桌面,霎时间,杨持脸上变得滚烫,头脑混沌,他逼近了傅掩雪,轻慢地笑了,“掩雪,这是什么姿态?你能不能告诉我?”
他们靠得极近,心跳声在房间被无限放大。
杨持一直喜欢仰望着傅掩雪,不仅是因为他们身高的差距,更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时刻让自己看清两个人身份上的云泥之别。
水晶灯投射下来的光在眼睛里荡漾,眸光好似某一刹那因爱而不得的泪光。
傅掩雪艰涩地张开唇:“……无理取闹的样子。”
果然是这样。
杨持瘫坐回软凳,他眯起眼睛,看着头顶上耀眼刺目的灯光:“掩雪,我真恨你。”酒意开始挥发,过往种种在他眼前浮现,杨持轻笑的声音,落在傅掩雪耳中却像在哭,“你可能永远不会明白,我有多恨你。”
在傅掩雪眼中的杨持,是玉茗山上一株挺拔的松树,永不会对命运垂首。
现在的杨持,陌生得像是已经枯萎在岁月里,没有了茂密繁盛的枝叶,孤独地在雪山上伫立。
杨持为什么会这样?
傅掩雪先是愤怒,后来是迷惑,直到杨持“恨”字说出口的瞬间,他才隐约猜出来一些可能。
“你恨我,究竟是因为我对你做了什么,还是因为别人?!”傅掩雪说的“别人”,正是向繁,“杨持,你和我在一起,你后悔了?”
“后悔有用吗?”杨持头痛欲裂,两人之间的时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他大口呼吸,定定地看着傅掩雪,少顷,一字一顿,“小雪,后悔有用吗?”
每说出一个字,都像是在大力地撕扯心脏。
杨持红了眼眶,他好像还能闻到山茶花的香气。
那痛苦的味道无时无刻不在摧毁他的意志!
后悔——
傅掩雪不曾想过,杨持真的有那么一瞬间是后悔的。
可是为什么?可是凭什么?!
傅掩雪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气血上涌:“杨持,我们当初谈好了条件,定好了价格,条条款款,我傅掩雪有哪一点对不起你?就算是替身……就算是……替身——”
那不过只是为了追寻幼年时的幻梦——
他快速呼吸着,从前那个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青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他眼底的愤怒:“……不顾我心情要出门工作的人是你,和向繁走得太近的人是你,现在不停和我耍脾气的人还是你,杨持!你现在要说后悔,凭什么?你杨持算个什么东西!你凭什么、你凭什么——”
杨持直直地看着傅掩雪,他浑身无法动弹,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掏空了。
“是,我不算什么东西。”他蓦地拔高了声音,干涸的泪床又像是再次裂开,眼泪控制不住往下坠落,“我就是太想要做我自己了,小雪,我错了吗?!我太想要以‘杨持’的身份站在你面前,我错了吗?!我就是痴心妄想喜欢你!我喜欢你!傅掩雪!我错了吗?!”
如果他真的错了,那么谁来指引他一条正确的道路?
“如果我错了,我现在想回头了,小雪,我想回头了!”杨持嗓音喑哑,他知道自己说的不是真心话,但是争执之中话赶话结果只会是剑走偏锋。
下一秒他被拽起来,他看到模糊的、傅掩雪的脸。
“你真的后悔了……杨持,你真的……”傅掩雪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从未想过从杨持嘴里说出这句话,从前,现在,之后,杨持都不能成为先放手的那个人!他不允许!绝不允许!
“……那你滚吧。”傅掩雪颤抖声音,这一刹那,身体里的某个内脏好像碎了。那些碎片将他刺得浑身是血,满身是伤。
杨持瞪大了双眼:“什——”
傅掩雪将杨持拽出包间,不顾所有人惊诧慌乱的目光,将他狠狠扔在了长廊上:“你现在就从我眼前消失!”他浑身散发出与冷艳的脸毫不匹配的戾气,向着四周窥视的目光怒吼道,“滚!!”
随着一声巨大的关门声,整个酒店陷入近乎于死亡的宁静。
工作人员们被傅掩雪的怒意所慑,他们只能从余光里看到失神落魄的男人。那英俊的脸上好像在哭,但同时又像是在笑。一开始只是断断续续的笑声,后来笑声却越来越大。
身体里的灵魂被抽空了,杨持知道,他现在只剩下一具躯壳。
他捂住脸,想要让自己抽气的声音被巧妙地隐藏,但这样的经验实在是讽刺,每一次用上都是在失去至亲至爱之后。
他是错了。
他的错是一开始答应这场荒诞的闹剧,他的错是明明知道结局还要去珍惜,他的错是因爱而生憎,他的错,是哪怕知道知道被践踏了被侮辱了,还学不会从这段感情里抽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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