氛围霎时间冷凝。
傅掩雪这话的攻击性实在太强,任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对向繁的不满由来已久。不然以傅掩雪这样的身份,或许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向家。
饶是向嫆再迟钝,眼下也明白自家哥哥是惹了傅掩雪,而原因就是因为杨持。
“所以在傅总眼里,杨持只是一个‘物件’?”按捺下心中的怒火,向繁讥讽道,“傅总,你何必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辱没杨持?”
傅掩雪一愣。
的确把杨持当成属于他的“东西”。
这一点,他不想、也不屑于反驳。
傅掩雪的反应在杨持的意料之中,但在意料之中,不能说不难过。他不在乎杨舒景的挑衅,也不在乎别人的目光,他从头到尾在乎的只有傅掩雪,但傅掩雪却连他作为一个个体的人都不承认。
他清醒地沉沦着。
但是又为此痛苦。
他忽然想起那瓶被他放在角落里的香水。
他仿若那艘忒休斯之船,一点点被替换掉属于原来自己的那一部分,都换成和杨舒景有关的一切,等到整个工程结束,他只保留着杨持的外壳,却已经不是自己。
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场残酷的灵魂实验,而最为残忍的是,施刑者是他最爱的人。
杨持看着杨舒景,他潜藏在心里的羡慕早就转换成了就连自己也不想承认的嫉妒。
而杨舒景得到了傅掩雪的爱,为什么还这么贪得无厌?
向繁一直观察着杨持的表情,果然看到了杨持脸上的失望一闪而过,乘胜追击道:“傅总,既然是在我们画廊里,你还是给杨持一点面子吧。”
傅掩雪眼神一凝。
面子?他给杨持的面子还不够多吗?
他不顾杨舒景在场,将和杨持紧扣的双手抬起来。十根修长的手指缠绕在一起,犹如两条相生相伴的藤蔓。
向繁微微眯起眼睛。
“你们向家未免把自己太当回事了。”傅掩雪冷笑道,“别说你,向繁,一个尚未完全掌权的大少爷,就算你让向成明过来,他也要掂量一下敢不敢在我傅掩雪面前要说教。”
向成明正是向繁向嫆的父亲。
向繁脸上有些挂不住,傅掩雪的强硬远超他的想象。
他甚至在想,杨持现在身份尴尬,傅掩雪都能为了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失态,要是他们真的有一天……那傅掩雪难道真的想把向家搞倒吗?
画廊里陷入前所未有的紧张氛围。
傅掩雪的美貌固然是吸引人的第一要素,但令人只敢远远遥望的,是他现在强势的气魄。
所有人都害怕傅掩雪真的下狠手。
傅家的品行向来正当不假,可商场如战场,正当自然有正当的斗法。到时候不知道向家能不能承受傅掩雪的怒意?
他们从前只是隐隐听闻过傅掩雪的雷霆手段,不曾想,竟然可以成为见证者?
而这一切的根源,都是为了杨持,这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
实在是叫人匪夷所思!
杨舒景从小到大,都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喜欢杨持,夸杨持聪明能干,大方开朗。而他明明长得更精致,最多也不过是一句“好看”。但是好看又如何呢?他依然不是视线中心,所有小孩都围着杨持打转,凭什么!
他发誓要对付杨持。
一开始只是小打小闹的污蔑,但杨持不在意,其他人都当作是误会。接着,污蔑升级成为了有意无意的针对,偷偷拿走杨持的橡皮擦和三角尺已经是家常便饭。到最后,他总算等来了机会:杨持成为了孤儿。
他不再有疼爱他的父母,性格也从原来的开朗张扬变得安静内敛。
杨舒景站在自家新修的小楼房上,轻蔑地俯视着独自从学校回家的杨持,心里骂了一句白痴。
但他没想到父母竟然提出收养杨持的计划。
杨舒景一哭二闹三上吊,拿着农药威胁自尽,父母这才作罢。
后来上天开眼,杨持这个白痴将出山的好机会送到他手上,他好不容易得到的能改变命运的机会,精心谋划和向嫆的每一次见面,才有了现在光鲜亮丽的杨舒景。
可杨持凭什么呢?凭什么只是被傅掩雪看上了,就能直接跃迁到和他在一个屋檐下!
向繁处处维护他不说,眼看着就连傅掩雪也要动摇了。
一阵强烈的不安让杨舒景如临寒镜。
他必须阻止这一切。
“掩雪!”
众人诧然,第一个打破僵局的居然是杨舒景。
向嫆惊诧道:“舒景?”
“掩雪,我真的有事,我们现在去谈谈吧。”杨舒景面上装出恳切的模样,“大家在外面吵吵闹闹的,多不方便啊。”
傅掩雪总算将目光微微挪到了杨舒景身上。
可这个眼神陌生得令杨舒景害怕。
傅掩雪似乎在做着考量。
杨持深吸一口气,他无法容忍这般令人窒息的氛围,努力挣脱了傅掩雪的禁锢。
“你去吧。”杨持扯了扯唇,他毫无惧色地和杨舒景四目相接,“杨大老板现在身价不菲,业务都是千万起步,要是在这里耽误了,不知道会不会造成巨额损失。”
千万起步?
杨舒景面上闪过一霎慌乱。
可看着杨持却又不像是知道了什么……这葫芦里是在卖什么药?
傅掩雪皱眉:“杨持,你和我一起去。”
“我看就不必了吧。”杨舒景阻拦道,“这是一场私人对话,向总助理还是先去照顾向总的好。”
杨持怔怔。
他没有离职,现在依然是向繁的助理。杨舒景现在说这个,是在暗讽他和向繁之间的关系?
果然这句话让傅掩雪脸色更沉了,他冷声道:“助理?”
杨舒景火上浇油:“杨持自从升任助理之后,业绩斐然,我都有危机感了,呵呵。”
话里话外都在指向杨持是依靠向繁才拿到的现在的成绩。
当着几乎整个画廊的人的面前,更像是“坐实了”杨持没有真本事,不过是攀高枝上位!
杨持紧紧攥住拳头。
他从来没有如现在这样一般,想狠狠揍扁那张得意洋洋的脸。
“……掩雪,你再帮我一下吧,你看我和嫆嫆就要订婚了。”
办公室内,杨舒景放软语气,试图充分利用自己的容貌优势让傅掩雪心软。
只是他的脸虽然能够上娱乐圈的边缘,但在傅掩雪面前依然显得寡淡,这样的场景十分怪诞可笑。
傅掩雪略有走神,一直到进办公室之前,杨持那个失魂落魄的表情依然在眼前。
他逐渐能感觉出来,杨舒景对于杨持针锋相对的态度。可这是为什么?杨持论起学历和人脉,都不如杨舒景。傅家在杨舒景的成长过程援助不少,看得见的资助和看不见的扶持,足以让杨舒景安乐一生。
况且,现在杨舒景已经攀上了向嫆。
即便是向家眼下只能处在第二梯队,对杨舒景这样的人而言,也尚可算得上“山鸡变凤凰”。
所以,杨舒景为什么要处处针对杨持?
这和从前一直在他面前表现得无辜单纯的杨舒景的形象,十分不符。更与他那幼时那一抹朦胧的月光,渐行渐远。
说来也是奇特,杨舒景这个正主,越来越“变味”;反倒是杨持的温良和体贴,更能让他找回当年在风雨中得一安心之所的安慰。
“你和向嫆订婚,和你的投资项目有什么关系?”傅掩雪语气中难掩不耐,“难道向嫆看中的是你资产吗?”
杨舒景心头一慌,面上强装镇定:“当然不是,我和嫆嫆相识于微末,她不在乎钱啊地位那些,只是我想拉到一些投资,不给嫆嫆丢脸。”
向嫆的确是个绝佳的借口,将杨舒景的急功近利用“爱”包装起来,若是他人听到这话,势必要为杨舒景的“上进”感动。
可傅掩雪并不傻,他微微调整了坐姿,淡淡地看着杨舒景:“你名下已经有一家公司了,我往里头投了不少钱,你比谁都清楚,这是其一。其二,向家择婿要是看重‘充脸面、有地位’,当初就不会顺了向嫆的意思,让你踏入向家的门槛。”
这话的意思很简单,杨舒景没钱就没装大头。
杨舒景急忙想要辩解,眼神和傅掩雪相交,刹那间浑身一冷。
他从中再也捉摸不到傅掩雪对他的耐心和见到他时的欢喜。
这么多年,傅掩雪和他之间虽然不如从前一般亲密,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一刀两断”。
傅掩雪难道真的喜欢上了杨持?
既已明白傅掩雪对自己的不满,杨舒景知道这个时候再哀求也是无济于事,他话锋一转,往沙发靠了一下,咳嗽两声,装模作样地笑道:“哎呀,还是掩雪看得通透,的确是我着急了。我急于想要给向家二老展现自己有保护嫆嫆的实力,才会催促掩雪你帮我。你说的话也对,这些事急也急不来。”
纵使他现在心里焦虑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面上依然必须保持着虚伪的笑意。
果然,这招以退为进让傅掩雪的面色缓和一些。
杨舒景趁机又问道:“刚才我拉你进来的时候,杨持的脸色不太好看,你和他是不是吵架了?”
提到杨持,傅掩雪表情一凝,但很快如春雪般消融,只留下一些不易察觉的痕迹。
“你想问什么直说。”
杨舒景就在当场,当然看到了他同向繁之间的你来我往,现在问这话的用意再清晰不过:试探他和杨持之间的关系。
照理说,若是放在从前,杨舒景突然关心傅掩雪的感情生活,定会让他心生欣喜。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逻辑很简单:在意等同于在乎。
杨舒景的“在乎”,在曾经的某段时间里,还算是很值钱。
但现在却像是一根尖锐竹刺,在不断戳刺傅掩雪的安全领域,蹑手蹑脚,用意深沉,令他浑身不舒服。
傅掩雪放下茶杯,高档茶叶在口中也顿时索然无味。
“掩雪,对我你还用这么遮遮掩掩的吗?”杨舒景面带微笑,似乎真是一个关心后辈的哥哥,“我就是想问,你……咳,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杨持了?”
傅掩雪早有所料,杨舒景提到杨持,不就是为了问这个吗?
“我喜不喜欢杨持,这个答案很重要吗?”他反问道,“还是说,这个答案对你来说很重要?”
杨舒景脸色一僵,傅掩雪对他设了心房的姿态简直毫不遮掩。一时间,他竟然有些难以反应过来。
“我就是好奇,”杨舒景脸上的笑快挂不住了,“刚才我看你在向繁面前那么维护他,心里很是感动。这么些年来,我看着你长大,希望你能好好的。现在你身边总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了,我是在为你开心。”
他停了片刻,佯装伤心道:“掩雪,还是说我们之间已经渐行渐远,我关心一下你,你也要对我起疑心吗?”
傅掩雪猛地察觉,无论杨舒景现下对他说什么,做什么,已经很难再动摇他的情绪。
甚至在杨舒景不断的试探之中,他产生了一丝焦躁厌恶。
“你好好准备你的订婚宴吧。”傅掩雪心中沉闷,他没有回答,而是朝外走,“我和杨持之间的事情,你别多问了。你的事我会帮你再跟进,但事在人为,你要是不给投资商们一个更加优秀、可行的方案,我也没办法帮你。”
他果断离开,看不到杨舒景冷下来的眼神,以及眼神下潜藏的怨恨和恶毒。
画廊之中,杨持不知道去了哪里,傅掩雪正要找人时,手机却响了起来。
“傅总,上次的匿名邮件来源查到了。”石杏道,“匿名邮箱的具体内容我发过去了,您抽空看看。”
傅掩雪站在窗前,集鸥路的繁华从他视线中慢慢流过:“好。邮件中的内容核实了吗?”
“核实了。”石杏翻动着文件,“当时我们只是从邮件里收到一些照片,照片拍摄得比较模糊,所以稍微花了点时间去查证。但是现在事情已经明朗起来,照片里的人就是我们一直调查的恶意搅乱市场的主谋,他姓朱,今年27岁,并不常在本市居住……”
“直说吧,他背后靠着的人是谁。”傅掩雪截断道。
“抱歉傅总。该朱姓男子,背靠的人是……”石杏顿了一秒,“是向家。”
傅掩雪毫不意外,果然是向家。
“这件事本来和我们没有关系,但是向家那边却好像有了些麻烦。”
傅掩雪环顾画廊之中,光鲜亮丽的画作安静地陈设,它们似乎只需要摆出高姿态,就有人花天价来为这场交易买单。但是如果一直不曾有人垂青,最后的结局无非是落得满身岁月的尘埃。
向风画廊,开业的时候风风光光,可谁能想到其背后依靠的向家,却早已是危机四伏。
“什么麻烦?”他问。
“这件事本来大家心知肚明,向家嘛,也是有点实力的……但是现在被捅到了台前,自然面上就有些不好看……向家自己人不好出手,这么大个企业经此一遭,名声就败坏了。他们正为此事焦头烂额呢,希望有谁能拉他们一把。”
傅掩雪面前是一副风景画。
正是杨持之前所凝视的那一幅。
画上的孩子们在山丘上奔跑,脚下的大地给了他们无穷的力量的希望。
石杏的意思很明显。
傅掩雪手指隔空点在画作上,一朵橙色小花在他指尖绽放:“他们求到我们头上了?”
“……对,傅总。向家这件事要是处理不好就是一身腥,所以没几个人愿意出手的,也只有我们……”
一阵脚步声慢慢从楼梯上传来,渐渐地靠近了。
向繁站在楼梯口,和傅掩雪四目相对。
“……我们要不要帮他们?”石杏语气小心,毕竟他也知道向繁惹恼过傅掩雪,但同时,向繁也对杨持有提拔之恩。问出这个问题是出于他的岗位职责,至于如何处理,只有傅掩雪能下决断。
实事求是地说,在商业这一块,傅掩雪并不讨厌向家。
他们从事的领域虽有交叉,但是并非全然的对立。
毕竟一个合格的工业体系,需要上中下流的各个企业通力合作。
就算是向家的体量不如傅家,他也从来不屑于对付向家。
但同样的,他没有出手帮向家的理由。
正如石杏所言,这件事处理不好,就是白惹一身腥。
没有向家,之后还会有张家,李家。对傅家的产业而言,向家没有不可替代性。
帮还是不帮,其实很简单,全看……
“对方的诚意如何。”
眼看着向繁朝他走进,傅掩雪面色如常。
如果不是向繁从中作梗,他和杨持之间就不会闹出这么多矛盾。
向繁这个人在傅掩雪的眼中的评级一再降低,现在呈最低状态。
“他们董事会提出和我们资源置换……但是说实话,对我们的帮助不是特别大。”
石杏那头的话讲完了,傅掩雪依然没有挂断。
他缓缓启唇,既像是对石杏说,也像是对向繁说:“价值不大的东西,的确没有拉一把的理由。”
向繁脸色一白。
他方才接到了来自董事会的电话,他爸爸,也就是向成明,竟然让他去找杨舒景,让杨舒景去求傅掩雪。
怎么可能?
他瞧不上杨舒景,这个人一心想攀高枝,已经闯下不少祸来。
现在让他去拜托杨舒景,他做不到。
但现下,一个不成器的亲戚犯下的事,竟然要拉整个向家下水。
这件事处理起来很麻烦,他需要花时间去摆平,董事会那头却不给他任何时间。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可祸起萧墙便会顷刻瓦解冰消。
他现在才明白,傅掩雪方才说的话,并非和他掰手腕。
——而是在警告他。
“你想要什么?”向繁捏着手掌。
心中再如何不甘心,也不能将私人情绪带到工作上,这是他作为向家长子的原则。
他从小被教导身负重任,无论如何都要扛起向家这一面大旗,不能让向家倒下。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刻来的这么快。
现在去追究责任已经毫无意义,能让向家快速摆脱僵局才是当务之急。
他不想求傅掩雪,却不得不站在傅掩雪面前,询问他的心情,照顾他的意愿,只有这样,对方才会给他机会上桌。
“傅家就像一艘大船,一定在稳健地航行。吃喝自足,也对抗过无数风浪。”傅掩雪俯视着向繁,“你觉得,你现在能为这艘大船提供什么?”
傅掩雪看到了墙上的时钟,快到下班时间了。
但他还没找到杨持。
他必须找到杨持,心里才能舒坦一些。
“我……”
“其实答案很简单。”傅掩雪淡然一笑,春花一般的好容颜,他抬起手,“将这幅画包起来。”
向繁怔然。
这是杨持说“喜欢”的那幅画。
傅掩雪不给他思索时间,从他身旁擦肩而过。
“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过时不候。”
作者有话说:
剧情就快要进入最高点,小天使宝宝们稍安勿躁-3-
商战部分都是为剧情服务,并非十全十美,感恩宝宝们的包容,也感谢宝宝们对雪持宝宝的喜欢=3=
安盈有好些日子没见到杨持,自然有不少话说。
先说起了杨舒景的近况,说是杨舒景最近脾气是越来越大了,那个叫小陶的助理好像也辞了职,换了个新的大学生,依然对人家呼来喝去很不客气。
又说最近孟堪常来画廊,只看易寻笙的作品,感叹天才画家果然能力不凡,轻而易举就把孟堪这样风一样随性的人吸引而来,艺术或许真能带来灵魂上的共鸣。
最后,话题的落脚点还是在杨持和杨敏敏身上。
“刚才……”安盈畅快的语气变得迟疑,“杨持哥,那个杨舒景,他做什么说什么你都不要往心里去。”
杨持知晓安盈说的是杨舒景当着他面把傅掩雪带走的事,心头涌上失落,表情却没什么大的波动:“我没难受,他不值得我在乎。”
安盈小心翼翼道:“真的?”
她向来聪慧敏锐,怎么看不出来杨持已经对傅掩雪动了真心。
从理智上说,杨舒景今天并未像从前那样对杨持有过多的刁难,这是一件大好事。可从情感上讲,杨舒景在杨持面前故意和傅掩雪套近乎,为的不就是说明两个人之间关系匪浅?
这个杨舒景,攀上了向嫆还不够,现在还要不断刺激杨持,实在教人不齿。
“真的。”杨持不想让安盈担心,微笑道,“我既然能揍杨舒景两次,就不怕再揍他第三次。”
若是傅掩雪知道他对杨舒景动了两次手,不知道心里会作何感想?
会把他撵出去吗?
还是先护着杨舒景,就像那天晚上在休息室时那样,将杨舒景带走,不看自己一眼。
掩雪,你究竟是不想看我,还是害怕看我?
你是真的不知道杨舒景的为人,还是知道,依然甘愿沉迷其中,不想面对现实?
……算了。
在这一点上,我们其实也如此相似。
我并没有为此指责你的理由。
安盈叹了口气,递给杨持一只礼品袋:“杨持哥,这里面有我送给你和敏敏的东西。”
“这怎么好意思?”杨持心中顿感温暖,“心意到了就好,我那份礼物就不收了。敏敏的那份我会替你转交的。”
“你还是收下吧。”安盈嘟哝着,有些舍不得,“我过段时间也要离职了,我怕我们以后一起聊天一起玩的机会也跟着变少。杨持哥,我把你当朋友,也把你当哥哥,既然是哥哥,哪里有拒绝妹妹的道理?”
杨持一怔:“你要走?去哪里,回家里的公司吗?”
“嗯。”安盈看了看杨持后头,确认没人后放低了声音,“我姐说放我出来玩够了,让我尽早回去跟着她干事,学点东西。”
杨持了然笑道:“这是好事啊,干嘛搞得要说重大机密似的。”
“当然有‘重大机密’。”安盈认真道,“向氏集团可能要变天了。”
这确实是个大消息,杨持怔然道:“发生了什么?”
“这件事我也是听我姐说的,好像是向家一个远房亲戚想在企业里露脸,耍了些小手段搅乱市场……被这么从内部一搞,要是自家人不出手,短期内会有损失;但是自家人出手了,又会影响长期发展,毕竟,向家是出了名的‘好信用’。他们现在正两头乱呢,希望有公司愿意‘降维支援’……”
眼前闪过杨舒景和向繁在走廊时的紧张氛围,杨持低声问道:“那刚才……”
安盈点头:“这件事本来我以为不会影响到向总,但现在看来还是我太天真了。杨舒景欠下的钱太多,现在急需大量资金弥补亏空。但向总身为向氏集团钦定的接班人,遇到这么大个事情要处理,早就焦头烂额了,哪有心情管杨舒景的烂账?杨舒景不知道这件事,还要找向总要钱,他们两个人能吵起来也在情理之中……”
安盈适时收话,关于杨舒景为什么要找傅掩雪单独面谈,自然也不言而喻。
但这些没必要摆在明面上说。
“杨持哥,这件事眼下也不过业内几家企业知道。”安盈道,“我身为安家的孩子,我的容错率是大于你的,随时可以抽身。你留下的话,不知道向风画廊会在杨舒景的带领之下怎么样,也不知道之后向氏集团会怎么样……”
没有谁的人生路是一帆风顺,哪怕是向家这样的大企业也是。
一个企业犹如一台大型机器,是由无数个微小的零件组合而成,谁也不能保证,其中一环出了问题,这机器是否还能维持正常运转。
“我知道了,安盈,我很感激你提醒我。但是……”杨持顿了下,“但是向家两位一个对我有提拔之恩,一个对我有的伯乐之顾,在我完成我的任务之前,我想,我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
“你真傻,杨持哥。”安盈早就明白杨持就是这样正直的性格,可当风雨降临之时,首当其冲的,也正是这些挺拔不屈的灵魂,“你在这里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委屈,大家都看得出来。就算是现在要走,我想他们也不会说什么。更何况你不是白拿钱不做事,光是签下了易寻笙,你就已经这里大部分人的贡献大。”
杨持已经下定决心:“你放心吧,安盈,这件事再如何发酵,都不会影响到我们这些小员工。”
更何况,在他的人生中,他已经见过无数场山洪。
杨持离开了房间,出乎意料,等在门外的人不是傅掩雪,而是向繁。
“向总?”杨持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动作落入向繁眼中,他眼神一黯:“杨持,我想和你单独说几句话。”
杨持顿时有些尴尬,他不是讨厌向繁,但让两个人再如同从前一般交心,他也很难做到。
“……向总,有什么事情就在这说吧。”杨持干笑两声,试图缓解两人之间紧绷的氛围,“你看,走廊也没几个人,在这说也一样的。”
向繁却笑了,从那双眼睛里无法辨认喜怒:“你这是和我避嫌?为了傅掩雪?”
“……”
杨持沉默片刻,诚恳道:“就算不是因为掩雪,向总,我们之间也只会像朋友一样相处。”
当时,不论向繁是出于什么心情和杨持“交朋友”,杨持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他人的赤诚。但是既然是“朋友”,他就不会在向繁明确表示过“喜欢他”之后当作无事发生。
点到为止。
这就是他作为真心朋友能给向繁的体面。
“好。”向繁没有勉强,恢复了从前风度翩翩,“我们就在这里聊聊吧。”
杨持刚要回答,抬眼却看到不远处的傅掩雪。
漂亮的青年一言不发,犹如高山清莹雪一般,静静地俯瞰所有人。
杨持心跳加速。
他们分开的时间明明那么短暂,但他却已经开始思念。
而这份思念又因为求而不得,变得如此苦涩不堪。
“杨持,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傅掩雪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喜欢?”
向繁早就知道杨舒景和傅掩雪之间一直有些传闻,更清楚杨舒景对杨持下的绊子,他实在不明白,为了傅掩雪,杨持有必要搞得这么狼狈吗?
他当然谈过恋爱。
两个人在寂寞时交换一些情绪价值,或者用身体来彼此安慰,但荷尔蒙褪去之后,人又变成了汲汲于功名利禄的动物。
至于“爱”?
他有过动心,有过短暂热烈的冲动,但是始终不明白“爱”是什么。
当然,他也不相信,傅掩雪或者杨持能得到所谓爱情的眷顾。
一时的执着,难道也能算爱?
杨持脑袋一懵,他知道既然向繁能把他拦在这里,就不会只是简单的寒暄。
但这个问题实在是太狡猾。
“……向总,这个问题是不是越界了。”
杨持和傅掩雪之间隔着向繁。
他们彼此四目相交,但却一言不发,只有岁月长河在流淌。
“作为你的上司,这个问题的确越界了。”向繁坦然道,“但我是出于‘朋友’的立场问的。”他苦笑一声,“杨持,你不会连这个都要对我隐瞒吧。”
这一招确实用得不错。
向繁利用了杨持的心软,杨持自己也非常清楚这一点。
但正如向繁所言,朋友之间,如若连这些都要隐瞒,那虚伪的人便是杨持。
杨持行得正站得直,哪怕是被人诟病嘲笑的原则,他依然还想要固执地坚持。
“……我没什么可隐藏的。”杨持说,“向总,我确实喜欢傅掩雪。”
他的声音很轻,落在只有寂寞的走廊中,很快就被风带去了每个角落。
他不怕被傅掩雪听到。
况且,傅掩雪早就已经听到。
杨持从不隐藏自己的心意,哪怕他的心已经被无数次绝情地挖出来践踏嘲讽,他依然不认为承认爱一个人是羞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