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夺河—— by鲜切宝石 CP
鲜切宝石  发于:2024年0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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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他们这段关系里,杨持想,他便是前者,杨舒景便是后者。
杨持拿出做好的香囊,举起来,放在夕阳下方,微风将它吹动,香气飘向四方。
孩子们不知道,身旁的杨持哥哥,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在山里的青年了。他也有了自己的苦恼,当然,关于爱,关于遗憾,关于嫉妒,这些强烈到能够吞噬一切的情感,他们一并都不知道。
杨敏敏歪着脑袋。
杨持身上洒满了昏沉的暖光,把他勾勒进城市晚景。他有俊俏的脸,目光专注地看着摇晃的红色香囊,那眼睛里有渴望也有迷茫,还有一种……由恋慕而生出的怅惘。
这一幕,杨敏敏记了很久。
多年之后,她成为了某个时尚杂志的主编,总是会对朋友们提起这一天。
她说:“那一天,他站在夕阳下,像一尊铜像。是那种并不金贵,只要不特意停留住脚步,仿佛很快就会湮没在红尘滚滚中一尊铜像。我们在街边等着车子来接,但不知道为什么,等了很久,我的肚子开始咕咕叫起来,才看到一辆黑色的大轿车停在路的对面。
“从车上走下来一个青年,我们从未见过那么美丽的人,神仙下凡也不过如此。当然,他也和我们一样,不只是目光,五脏六腑都像是被牵引着……他脸上开始笑,笑意又化进眼睛里……一座铜像的‘复活’,好似就诞生在那一刻。
“他朝他跑过去,跑了两步又像是在克制自己,于是便走。我遥遥地听到,他问他为什么要来?漂亮男人垂下目光,从他手里拿走了香囊,说自己只是顺路。
“他眼光的光彩消失了,但眼神依然缠绵地望着对方。那一瞬间,我竟然能隐约感觉出,他当时有千万种想念想和对方说。只可惜,当时他们两人,没有一个人肯承认那种愁绪的存在,好像一旦承认了,就否决了作为成年人的自尊。
“……可我还是记得,当时我坐在最后排,看到了那张纸质的日程表。上面写着会议开到傍晚六点,车上显示的是傍晚七点十五分。我长大后想起这件事,查了查路程,从傅先生的公司到艺术馆,必须费劲地绕过大半个城市,正好需要一个小时,十五分钟。”

第43章 “是杨舒景。”
柳姨快速给女儿回了消息,客厅里传来更为稚嫩的孩子们的笑声,她便埋下头,将这一幕用简短的文字添加在讯息的后头。
柳姨说的是:这群孩子,总会让我想起你小时候。
她在傅家工作了几十年,依稀能想起第一次带着女儿进城时的场景,那一天是国庆节,女儿胆怯躲在她身后,眼神望着车水马龙,如此渴望。
杨持回到厨房,柳姨的满脸笑意将他也感染了。
“柳姨,真是麻烦您了,我要是知道小雪今天会有这样的安排,就应当提前准备。”
柳姨摆手道:“你就去陪小雪和孩子们玩儿,厨房的事儿我来负责就行。”说着便要把杨持撵出去。
杨持性子轴,现下心里还有自己的打算,眼见柳姨要把他推出门,只能连声说实话:“柳姨,我自己也想来露一手……”
柳姨恍然大悟道:“打算小雪做什么?”
杨持脸一红,实话是实话,可听上去总叫人怪怪的。
“冰箱里的粽子和汤圆,小持,是你做给小雪的吧?”柳姨在傅家多少也有些见识,早就看出来杨持的心思,半是欣慰半是调侃道,“小雪表面上吃东西不挑,那是因为傅家教得好。可要他说出真心喜欢点什么,怕也是很少有东西能入他眼。那粽子汤圆我看过了,做得真不错,怪不得他喜欢你呢。”一边说,一边含笑,“我们小持盘靓条顺,会说话,又会心疼人,我看着真是哪哪都好。要不是小雪喜欢,我都想给你介绍姑娘了。”
杨持不知该为柳姨的赞赏谦虚,还是该为柳姨的误会心酸,却发现傅掩雪不知何时站在了厨房门口,杨持心惊胆跳,刚才和柳姨说的话,不知被傅掩雪听去了几分、
“小雪,饿了吧,粽子马上就要好了。”柳姨笑眯眯地,“小持做的粽子可香了,我就知道今天你让我来必定有好事。”
傅掩雪答非所问:“杨持,有吃的吗?”
把孩子们接到家里来过端午这件事,是石杏提的。放在往常,傅掩雪断不会同意,但又想起杨持尽心竭力照顾自己几日,总该有些奖励。一位优秀的领导者,应当具备耐心,更应当学会软硬兼施,大哥常说,这便是驭下之术。只是在琛钢,所有人都保持对工作的高度自觉,小傅总从亲哥那里学会的东西总是没有用武之地,现下用在了杨持身上,他非常期待杨持的回应。
按照常理来说,杨持会开心。
无论工作还是生活,对傅掩雪而言都是一场长期的谋略,杨持开心了,自然会在他身边待久一点,不会再动不动想要逃走,动不动就惹他不快。而做到这一点,只需要他轻轻点头。
傅掩雪认为自己的做法天衣无缝。
杨持的反应也说明了这一点。
傅掩雪心中舒坦不少,他让司机结束会议就去艺术馆,这个决定现在看上去并不傻。
“先吃点汤圆吧,垫吧垫吧肚子。”杨持递给傅掩雪一个精致瓷碗,从他回来开始,就已经习惯了给傅掩雪准备好对方生活所需。
“默契真好……啧啧啧,小年轻们哟……”柳姨笑着摇头,回头继续手上的切菜大业。
杨持悄悄抬起头,发现傅掩雪对柳姨的话没什么反应,心中不知是该开心还是失落。
杨敏敏坐在凳子上翻阅书籍,大抵都是些名著之类的,这些书她曾经在山里的春雪图书馆里看到过,书名相同,就是装帧大不相同。她每翻一页都如此小心翼翼,表情却是全神贯注的。
孩子们虽没住过这么好的房子,心中无比好奇,有两个去了阳台望着晚霞,嘴上说着城市和山里的晚霞竟然是这样不太相同,又说杨持哥哥养在阳台的花儿漂亮且生机勃勃,和山里那一亩一亩的茶花似的,永远骄傲盛开。
过了好一会,敏敏有些困倦,她合上书放在一旁,揉揉眼睛,看到傅掩雪捧着一只精巧的小碗坐在了沙发上,碗放在桌上,看到了里面几只圆乎乎的白玉似的汤圆。而傅掩雪那张冰山美人似的脸,和这样温馨的氛围好似并不相配,但看久了,却又总觉得没什么不对。
杨敏敏一抬头,厨房门口站着一个青年,对方用围裙擦了擦手,眼神却落在了傅掩雪身上。
就在这一瞬间,女孩敏锐地察觉到,那被杨持极力隐瞒却就要汹涌而出的柔情。
杨敏敏还有三十天,正式成为一名成年人,她明白了一切。
那个“人美心善”的,并不是什么神秘姐姐,而是不远处那个冷漠而年轻的傅掩雪。从头到位,傅掩雪从未表现出对他们的嫌恶亦或是热忱,他执行着关于上位者们会执行的一切操作,就像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做的一切前置,但是目的是什么?
杨敏敏现下尚不知晓。
但她异常肯定,傅掩雪这一切,和杨持有关。
粽子很快出锅,被柳姨和杨持用尽心思摆盘装点,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竟也有模有样。
桌子很大,七个人够座,傅掩雪和杨持坐在一起,孩子们随意组合,柳姨倒是打了个招呼想先回去,杨持连忙起身,要给柳姨打包一些粽子带回去给家人尝尝。
柳姨望着孩子们,压低了声音笑杨持,女主人的做派是越来越足了。
杨持没来得及出声辩驳,柳姨优雅地走了,回过头,却看到傅掩雪正皱着眉头在和粽子外面细绳做斗争,一向冰雪聪颖的年轻人露出偶尔笨拙的样子来,杨持心中又是一阵涟漪,他只想着傅掩雪实在是可爱。
“我不常做这个……”傅掩雪难得给自己辩解了两句。
杨持并没有直接给出解决方案,反而笑道:“我会弄就行。”
傅掩雪心中不忿,低声嘟囔:“好不容易让你捡到一个话柄了,心里开心死了吧。”
这样鲜少丢人的场面令傅掩雪有些不开心,但再不开心,看到杨持认真替他解开绳子的表情时,也都巧妙化为了开心。
“你一直……这样吧。”
杨持手上还捏着线头:“什么样?”他一时没懂。
傅掩雪挪开了眼神,杨持的表情单纯得不像个28岁的成年人。
“一直帮我解绳子。”傅掩雪心想,他已经说得够明白了,如果杨持还是不懂,他可能真的会生气。
“只是解绳子吗?”杨持当即明白了,但他只是浅笑着说,既甜蜜又伤感,“这样也很好。”
他把剥好的甜粽放进了傅掩雪的碗中:“如果你想,以后每一年端午,我都替你包粽子,解绳子。”
他语气温柔似水,却又如细雨缠绵。
傅掩雪回望着杨持,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两个人四目而对,个中心事不能为他人所道。
杨持率先收回了眼光,他只怕傅掩雪会拒绝他,他虽心中对局势明白,却也诞生了自欺欺人的“任性”。
傅掩雪正欲说话,手机铃声响起。
凝起一滩空气。
杨持替傅掩雪拿过来手机,无意之间看到了闪烁的姓名。
“怎么?”
“没……”杨持无话可说,略略失神地将手机傅掩雪身边。
“杨舒景”三个大字,无比扎眼。
杨持的表情落入傅掩雪眼中,他捏着手机,等到铃声快要响到尾端,这才从餐桌上起身走到了阳台。
“……她不管你了?……行……好了,上来吧……”
杨持不想听,可他耳力向来很好。
等到傅掩雪回到桌上,他像个没事人似的,状似轻松地问:“有谁要过来吗?”
傅掩雪心里别扭得难受,可杨持这样没有任何不妥,他甚至找不出开罪的理由,只能把手机往桌子上一扣:“嗯。”
杨持心中情绪澎湃,他知道傅掩雪对杨舒景的特殊,可是现在他们难得如此吃一次饭,难得和孩子们一起聚一聚,就连这样杨舒景也要来破坏吗?
他脸上的笑容仿佛再也支撑不住。
“是什么人?……要不要我再去拿一副碗筷?他喜欢吃什么?还是再热一热粽子好了……掩雪,客人喜欢吃甜粽还是咸粽,我……”
“杨持,你失态了。”傅掩雪烦躁地打断杨持,他不喜欢杨持这个样子,不喜欢杨持这样明明不开心还要勉力维持体面的样子,不喜欢杨持明明知道是谁还要故意装出来这样妥帖周全的样子。他甚至可以察觉出来杨持这样姿态,无非是一种双刃剑:不仅能膈应自己,还能让傅掩雪不痛快。
杨持的动作凝滞于空中。
“是吗?”
“是。”傅掩雪提醒他,“孩子们都看着你。”
杨持闭上眼睛,双手垂下,慢慢紧握,再睁开的双眼却是恢复了平淡。
他扯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我只是……有些激动。”
毕竟是老熟人了。
熟得让他闭上眼就能想起,杨舒景那永远得意洋洋的表情。
孩子们捕捉情绪的能力向来很强,哪怕不明白杨持和傅掩雪之间发生了什么,此刻也懂得装作什么都不知晓,给杨持一个台阶下。
几分钟后,门铃响了。
杨敏敏得到杨持的点头,兴高采烈开了门。
“……你是谁?”
杨舒景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他很快调整心态,朝着傅掩雪确认,想知道是不是傅家哪个远房亲戚的孩子。不对啊,傅掩雪这个人,很少让人进他的房子,难道关系还很不一般?那他正好要打听打听了。
杨敏敏转过头,看着杨持。
杨持摇摇头。
杨敏敏侧身给杨舒景让了一条道。
杨舒景不客气,鞋套都没换就直奔傅掩雪而来:“掩雪,如果不是你今天收留我,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嫆嫆也不知道被谁蛊惑了,非要和我折腾……”
傅掩雪没说话,下意识看了一眼杨持,对方只是扭过头,也装作和杨舒景毫不认识的模样,开始和孩子们说说笑笑。
杨持像是克制着,始终没再看傅掩雪。
而傅掩雪的耳边,只有杨舒景的叽叽喳喳。
他从前怎么没杨舒景这样聒噪呢?
傅掩雪倏忽站了起来,对杨舒景道:“去书房说。”
杨舒景酝酿好的眼泪被吓得憋了回去,在他记忆中,这是傅掩雪第一次对他这样明显的不耐烦。
杨舒景可怜巴巴地讨好,细声细气应了一声好,跟着傅掩雪走到书房之后,回头对着餐桌上的杨持抬抬下巴,十足小人得志的模样。
“……杨持哥哥,这个人是谁啊?他为什么对你那么大的敌意?”第一个看不下去的是杨敏敏,她年纪是孩子们中最大的,也是正义感最足的,“雪哥哥和那个人……”
“是杨舒景。”杨持轻叹了口气,夹了一块粽肉放在口中,很有劲道,很香,“你们应当没见过他。”
“原来是他!”杨敏敏的声音立刻难以自制地高扬,“我听叔叔阿姨们说过!就是那个自己爸爸妈妈死了,都不回去的那个人!”
此言一出,几个孩子都开始议论纷纷,杨舒景的事情在山里早就不是秘密。无论在城市还是大山,他对父母的绝情足够被道德反复鞭笞,可即便是这样,也无法撼动一颗决计要离开的心。
杨持对着孩子们做了个“嘘”。
“不要管他了,我们吃我们的,好吗?”他微笑着,身后是阳台,阳台之后的天空,满布星辰,“明天就是端午了,我希望你们在这里过的第一个端午节,可以无忧无虑的。也希望你们每一年端午节,都健康快乐。”
……当然,也希望掩雪可以健康平安。
快乐是极难的,我现下不能全心全意做到,也明白你不能。
但你仍然比我快乐一点,掩雪,因为你喜欢的人,现下正在你身边。

第44章 杨持,多日不见啊。
孩子们被石杏送回酒店,当时已是晚上十一点,一钩弯月高悬于天幕,四周繁星点点。
四个孩子困得睁不开眼睛,靠在石杏身上东倒西歪,即便如此,还要不停扭头和杨持说的晚安。杨敏敏走在最末,频频回头。
杨持安抚她:“没事,他不会对我做什么的,不用担心。”
“可是……”杨敏敏欲言又止,她自知人微言轻,却又因为耳边响起那些传言而忧心。
“真的没关系。”杨持重复一遍。
杨敏敏抿抿唇,还是没把那些话咽下去:“可是,他的出现让你很不开心。”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便自然早慧,杨持和杨舒景的事情或多或少会听说一些,又加之了解杨持甚多,知晓杨持是个正直的人,对杨舒景方才的挑衅更是不忿。
“敏敏,你心思一直很敏捷,你这么关心我,我很开心,也感觉很幸福。”杨持心中如微波荡漾,眼神柔和如月光,“每个人都有不喜欢的人,哪怕是我,也是一样。但是我还是希望我的情绪不要影响你们,这对你们来说并不公平。”
杨敏敏知道,杨持在很小的时候没有了爹娘,她家中虽不富裕,每逢佳节却也是阖家团圆,现在只是和父母分别几日,她心中便无比思念,更别说杨持一人在世上孑孓而行,到底受了多少委屈。
少女只觉得鼻子一酸:“杨持哥哥,其实我很清楚,我们这几天能被照顾得这么周全,都是小雪哥哥看到你的面子上照顾我们,我说谢谢都来不及,怎么会觉得你不好?可是你总是替别人考虑,你也多顾念顾念自己,多‘自私’一点,好吗?”
杨敏敏言辞恳切。
许久后,杨持深深吸气,最后落在夜色里是一道极轻的“好”。
杨持并非圣人,那便会有私心,既有私心,就难免会生出些痴念和贪婪。他不能在少女面前将自己对傅掩雪那日渐痴迷的爱意诉剖白于世,他把它们关在心牢里,期待有一天猛兽可以自然消亡。
可是,名为“爱”的猛兽却不听话。
每当杨持想起傅掩雪一次,它们就会在杨持的耳边低语:你爱他,你爱他。
如果杨持是一个机器人,数据清空、机身报废的那一天,他就会获得自由。但很可惜,他是个有正常七情六欲的人,活生生的、却总是被命运推着往前的人。
命运的洪流将他裹挟,眼见着,就要把他湮灭。
杨持回到楼上,书房里的灯还亮着,依稀能听到一些交谈声,但并不真切。
杨持收拾完了厨房,却丝毫没有入睡的想法。他坐在沙发上,随意打开了深夜新闻频道,女主持人端正大方,正在介绍市内最新的基建项目,其中“琛钢”的名字格外响亮。
只不过,现在的杨持,想的却是傅掩雪和杨舒景。
杨舒景是个个人利益至上的利己主义者,杨持很清楚这一点,他在这个时候,放着好好的向家千金不去讨好,偏生要来找傅掩雪哭诉什么,一定是和向嫆的关系出了问题。
这一点,杨持能想到,傅掩雪肯定也能。
如若是别人带着目的,想要从傅掩雪身上捞得好处,想必也是不易,可杨舒景却能这样堂而皇之、毫无顾虑,傅掩雪对其的纵容可见一斑。
这样一想,杨持更是什么心情都没了。
他就坐在这里,而傅掩雪和杨舒景在书房里亲密无间,那他算什么,他们感情的守门人吗?
杨持自嘲当初的不自量力,他也太看得起自己的自控力。原以为能和傅掩雪一直维持着这荒唐关系到结束,可现在,他的羡慕被嫉妒替代,就连他自己也无法容忍这样的沦陷,而他抬头才发现,站在高处的傅掩雪只是那样看着他,看他挣扎,看他沉沦。
耳边掠过主持人的声音,杨持抱着靠枕在沙发上泛着困。
约莫一刻钟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很困吗?”声音清亮,如泠泠冰泉过山涧。
杨持立刻坐直了身体,揉了揉眼睛:“掩雪?……新闻太催眠了。”
他原以为会迎来傅掩雪惯常的嫌弃,可对方只是看了一眼他,又挪开了目光。
“你要是困了,就早点洗漱休息吧。”
傅掩雪鲜少说这样的话,毕竟多数时间,都是杨持哄着他入睡。
“你有什么安排吗?”睡意从脑海里消散了,紧接着是另外一人的脚步声,杨持转过头,和眼眶红红的杨舒景四目相对。
“杨持,多日不见啊。”
这话极其虚伪,在方才进门时不说,偏生在现在说,摆明了不给杨持面子。
杨持平静道:“杨老板,这么晚了,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当然能见到我。”杨舒景甜美笑着,“毕竟明天就是端午节了,我和掩雪又是认识多年的朋友,现在两个人叙叙旧,聊聊曾经一起读书时的往事,也不算稀奇吧。”
故意的。
杨舒景嘴上重重咬着“认识多年”“一起读书时的往事”,无非就是在向杨持说明他和傅掩雪关系的特殊之处。
所谓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杨持若还是以前那个淡然的性格,杨舒景自然拿杨持没有办法,可现在不一样,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杨持喜欢傅掩雪。
人只要拥有了感情,便等同于多了软肋。
尤其是,杨舒景知道,傅掩雪喜欢自己。
他天然地“高”了杨持一头。
今天,傅掩雪容许他擅自过来,就是很有说服力的证明。
至少在傅掩雪眼里,他依然有说话的位置。纵使傅掩雪再聪明,也肯定没想到,自从他顶替杨持出山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打算将杨持对傅掩雪的恩情也一并抢来。他靠近傅掩雪的每一场对话,都是为了将杨持和傅掩雪之间的情感纽带模糊,从而让傅掩雪误导,将不设防的心情嫁接在他身上。
这能怪谁呢?
上天给了杨持一次机会,杨持自己要送给他。既然他拿到手里了,那杨持就是再想要,也拿不回去了。
“我送他去酒店。”傅掩雪知晓杨舒景是这样的性格,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想,是否是繁华浮躁的城市将杨舒景的性格改变,这还是那个当初背着他出山的、如山岳一般沉静的人吗?
反而是杨持……明明只是替身,却越来越接近他记忆中的那个人。
“掩雪,我现在有些不舒服。”杨舒景打断了傅掩雪的思绪。“酒店里真的不太干净,我今晚想住你家里,可以吗?”
傅掩雪有些心烦意乱:“这里没有多余的房间给你住。”
“不必那么麻烦。”他走到傅掩雪面前,指向杨持,微微一笑,“我住他的房间就好。”

傅掩雪没想到杨舒景竟然会提出这个要求:“他睡的是客卧。”
“那不是正好吗?”杨舒景笑意更甚,但那笑意却只停留在表面,“我是客人啊,掩雪,客人正好睡客卧。杨持和你睡主卧不就行了?你们现在的关系不也挺不错的吗,掩雪,你不会介意的吧。”
这话看似轻飘飘,但是点明了三件事:强调杨持是“客人”,他在傅掩雪面前拥有“说话”的权利,并且他知道杨持和傅掩雪的关系。再往下深挖一层,那就是告诉傅掩雪,他很在乎这件事。
傅掩雪的犹疑显然被这句话打散了。
他避开了杨持的眼神,好似是不愿和男人对视,但其实只有他一个人知晓,他的内心惶惶。再冷漠的人,或许也有念旧的时候,一个玩具玩久了,也有舍不得丢的时候。
面对杨持,他已经做不到如最开始一样果断决绝。
这几秒钟的犹豫就是铁证。
可是杨舒景才是“那个人”,他不得不纵容杨舒景,那并不是对如今的杨舒景的宽容,而是对于曾经救他出山的杨舒景的宽容。
“……好啊。”
说话的是杨持。
和杨持不对付的人是杨舒景,但是杨持看向的人却是傅掩雪。
傅掩雪的犹疑和迷惘,他牢牢地捕捉,就连最后那下定决心似的呼吸似乎也那样熟悉。
在被傅掩雪“舍弃”之前,杨持必须成为率先退让一步的那个人。
他宁愿是自己在这一回合“输”了,也不想要被心爱之人抛下。
至少这样他还能告诉自己,这一次,不过是我又让了杨舒景一回。
“杨老板,你就睡我的房间吧。”杨持面上维持着波澜不惊,可这世上什么都能被灯光照清楚,唯独心事只能在暗无天日的心室里支离破碎。
杨舒景虚起眼睛,对杨持的退让显然也感觉到一丝不解。
却见杨持蓦地笑了一声,十分大方地对傅掩雪道:“你的房间我也不去了,我就睡客厅吧。”
傅掩雪原本想说,其实这样的安排正好,他很想念杨持的体温,借由两个人的关系缓和几分,今晚想要抱着杨持入睡。可杨持却把他推开了。
就像……根本不在乎这段关系一样。
傅掩雪笃定杨持对自己的喜欢已经到了深刻地步,不然他不会每每看向杨持时,都能感受到灼热的温度。那是非深爱而不可出现的眼神。
他和杨持之间只有三米之隔,他此刻却不能将眼神再看向身旁的杨舒景一眼,意识到这一点,他心中滋生出了“背叛”的愧疚。
杨舒景装作谦让道:“睡在客厅里吗?这样也不太好吧,要不然我还是不勉强了。反正掩雪的公寓这么大,沙发看上去睡着也很舒服,我也不是那么挑剔的。”
明面上是不和杨持抢房间,实际上是在说杨持挑剔。任谁听了这话都知道杨舒景这个欺软怕硬的性格了,对有钱有地位的,杨舒景鞍前马后,对杨持,若不是现代法律拦着他,他怕是恨不得生啖其肉。
杨持不由得笑了一声:“杨老板贵体不适,还是不要瞎折腾了。我是个粗人,能睡这么好的沙发我还挑什么呢?”
傅掩雪皱眉:“杨持……”
“嗯?”杨持原以为会生气,但是令他惊讶的是,他现在竟然有种在故事之外、上帝视角看着整个闹剧的超脱感。
多可笑啊。
当初是他先遇上的傅掩雪,可是傅掩雪爱上的人却不是自己。
杨舒景对他百般刁难,他竟然要被心爱的人当成杨舒景的替身。
这是怎样一副荒唐的场面?
杨持自己都快要笑出来,嘲笑生在人世中,命运不由人。
“杨持,别闹。”傅掩雪从没见过杨持那样的嘲弄表情,二十二岁的年轻人,惯会使些驭下的手段,现下却无法解读出这个日夜相伴之人的心思。
他脸上流露出罕见的迷茫。
杨持深呼吸,今天白天陪着孩子们玩了一天,到了公寓也没休息过,心中想着可以和傅掩雪再说说话,聊聊天,谁也没想到杨舒景会出现。
只要杨舒景一出现,他所有关于傅掩雪的计划都会被泡汤。
杨持不想去习惯,可现实按着他的头,让他不得不习惯。
累了一天他不曾感觉到疲乏,这一刹那,他却感觉浑身都异常沉重。
“傅总,你误会了。”杨持扯了扯嘴角,露出笑容来,这声“傅总”扎得傅掩雪难受,“我只是觉得睡在哪里都一样,还是把房间让给最需要的人吧。毕竟……”他看向杨舒景,眼神宁静得吓人,“毕竟,杨老板说自己不舒服。”
语毕,他从储物间拿出一卷干净的薄毯,又把客厅的灯光调成睡眠模式。
整个世界仿佛也跟着暗了下来。
傅掩雪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作,就连杨舒景带着胜利得意的几声晚安都显得那样微不足道。
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傅掩雪猛地涌现出拽着杨持回主卧的想法,可对方只是坐在沙发上,冲他歪了歪头:“傅总,晚安。”
他甚至看不真切杨持的表情。
他很想看真切杨持的表情。
可是他不能。
傅掩雪无知无觉,他捏紧了手,少顷,他转身回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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