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荡秋千,随记忆一直晃到现在。”印寒跟唱,他坐在明月锋旁边,悠闲自在地晃晃脚尖。
开车的楚悠唇角上扬,听着孩子们的歌声,将房车开得快速稳健,一路爬到山顶。他们找寻一块平坦的草甸,撑开遮阳棚,搬出小桌椅。印诚久深吸一口新鲜空气,拉开椅子坐下,遥望蔓延天际的翠绿草原,感慨道:“这才是人生啊——”
楚悠戴上墨镜,打开车载冰箱拿出一罐可乐,她穿着一袭嫩黄的长裙,笑吟吟地走到印诚久身旁,亲一口丈夫:“今晚睡这里吗?”
“先在这歇一会儿,下午咱们再往里开一段。”印诚久说,“让孩子们帮咱俩拍照。”
明月锋和印寒任劳任怨地成为夫妻俩的摄像师,湛蓝的天空镶嵌着几朵棉花状的云,嫩黄长裙的楚悠娇小漂亮,活像只蹦蹦跳跳的黄鹂鸟,衬得花衬衫花裤衩的印诚久十分的……额,有钱。
“印叔叔。”明月锋忍不住调侃,“您和悠悠阿姨站一块儿,别人一看就知道,这男的有两把刷子。”
“滚滚滚。”印诚久笑骂,他忧伤地摸摸眼角繁密的纹路,猝不及防被楚悠连续嘬了好几口。
“你以前是大帅哥,现在是大老板。”楚悠说,“怎么样我都不亏。”
“唉,我想当帅气的大老板。”印诚久说,他拍拍肚皮,下定决心,“回家就减肥!”
明月锋坐在小马扎上,不知从哪摸了把蒲扇,懒洋洋地扇风,不仅给自己扇,捎带脚扇起印寒额角细绒的卷毛。明月锋许久没有痛快地揉过印寒的头发,他抬起手,假意揽上印寒的肩膀,手指犁过浓密厚实的发丝,停在卷曲的发尾。
印寒天生的自来卷随了印诚久,发卷的弧度大且圆,精致蓬松,发色极黑,衬得印寒皮肤白皙如玉。明月锋揉来揉去,细软柔顺的发丝宛如小绵羊的皮毛,狠狠满足了明月锋隐藏的毛绒控属性。
印寒乖巧地坐在马扎上,右肘撑着膝盖,垂下脑袋让明月锋揉个尽兴。
只听明月锋的声音响起:“等高考完,你有什么计划?”
“计划?”印寒茫然,细细思索,说,“出去玩?”
“去哪玩?”明月锋问。
“锋锋不是一直想去欧洲吗?”楚悠说,“高考完你正好十八岁,我们把你爸妈的财产转移到你名下,再把你的户口迁出去。你俩办个护照,去欧洲转转。”
“迁户口?迁去哪?”明月锋问,语气惊惶,“你们不要我啦?”
“当然是迁去你的房子上。”楚悠笑着说,“我和诚久拿到钱,想着怎么帮你理财。零七年的时候,在朝阳和海淀各买了一套房子,记在你名下。”
“零九年房价飞涨,到现在,恐怕已经翻了五倍。”印诚久说,“看你大学考去哪,暑假装修一下房子。”
“给寒寒一套。”明月锋大方极了,“海淀那套给寒寒,我想考中传。”
“是你的就是你的,寒寒的房子,我们准备着呢。”印诚久说。
“你们准备呗,我给是我的事。”明月锋打定的主意不会改,他搂住印寒的脖子,“我有的,寒寒也要有。”
印寒偏头看他,幽幽的眼珠倒映着明月锋俊逸的脸庞,像头锁定目标的猛兽,伺机而动,择人而噬。
“你这小子。”印诚久笑着摇头,“随便你。”
楚悠见哥俩感情好,也没再推拒,说:“你们以后互相扶持,像诚久和室辉哥一样,做一辈子的好兄弟。”
“那是自然。”明月锋应下。
印寒专注地看着明月锋的侧脸,既不点头,也不说话。
明月锋重新抱起吉他,扫一下琴弦,开始欢快地唱歌:“天空好想下雨,我好想住你隔壁,傻站在你家楼下,抬起头,数乌云……”《有何不可》许嵩
傍晚的风吹过草地,吹起野餐桌上铺设的碎花桌布,吹起少年的发尾,吹开琐碎的心事,将轻柔的歌声吹向青灰色的天际。印寒抿起唇角,舌尖舔过虎牙,他扶着明月锋的肩膀,替小伙伴理了理鬓角的发。
明月锋:“嗯?”
“头发长了。”印寒为自己莫名其妙的行为找补。
明月锋习惯剪毛寸,他五官英俊明秀,最简单的发型反而凸显他所有的优点,饱满的额头,明亮的眼睛,挺拔的鼻梁,厚薄适中的唇瓣。
毛寸,也就不存在发型乱了的问题,明月锋疑惑地挠挠头,说:“长了吗?我上周才剪过啊。”
印寒认真地肯定:“长了。”他学着明月锋揉他的方式,捋了捋明月锋的短发。
明月锋的头发粗硬,摸起来像马鬃,有点扎手,象征这人看起来脾气温和,内心固执执拗,八匹马拉不回来。
“是不是手感不好?”明月锋最不满意的,就是他的头发,一点儿都不好摸。
“像刺猬。”印寒说,他又摸了摸,顺手捏了下明月锋的耳朵。
“头发硬白得快。”明月锋说,“指不定我四十岁头发就全白了。”
“瞎扯。”印寒说,“白了我给你染。”
“好。”明月锋嘿嘿笑。
第42章 高三
印诚久将房车停在一片较为平坦的草甸上,郊区的风清凉舒适。他干脆关掉空调,罩上蚊帐,躺在房车后备箱撑开的双人床上,搂住妻子的肩膀观赏星空。
俩男孩躺在另一辆房车后备箱,明月锋双手交叠,垫在脑后,说:“真好看啊,城里只能看见月亮,看不见银河。”
或明或暗宛如萤火辉光的星星,汇聚成璀璨浩瀚的银河,一弧黄澄澄的月牙像个装饰品悬挂当空。明月锋抬手指向月亮,说:“这个月牙要是胖一点,像不像你的抱枕?”
“嗯。”印寒说,“那个抱枕该换了。”月牙抱枕是他上小学一年级,印诚久出差给他带回来的,如今他十七岁,抱枕陪伴他十一年,合该退休。
“回去我送你个抱枕。”明月锋说。
“也要月亮的。”印寒说。
“行行行。”明月锋点头,不知道这小子对月亮有什么执念,一个月牙抱枕从小抱到大,换个抱枕还要月亮的。
从野三坡刚回北京,明月锋直奔杂货铺,买了两个抱枕,一个嫩黄胖月牙,一个圆滚金元宝。月牙送给印寒,金元宝留在自己床头。
暑假只放一周,作业不多,七张卷子,一天一张。明月锋懒得做,就和印寒商量,两人岔着写,一人写三张卷子,然后交换抄。最后两天把卷子赶完,囫囵交给课代表,趴在桌子上补觉。
“啊——”王石磊打个哈欠,栽倒在书堆里,“好想放假。”
班里没人理他,大家都在争分夺秒地休息。
高三课程除了上下午各四节课,还加了晚自习,双休改成单休,每天九点下课。明月锋书包里惯例装着各种各样的零食,供印寒填肚子,也会在晚自习分给别的同学。
通常明月锋分享零食的时候,印寒的表情都不大好看。
“明月锋,有吃的吗?”王石磊伸手,“我饿死了。”
最后一节自习课,是学生们最饿的时间段,明月锋掏出一把奶糖递给王石磊,问:“你作业写多少了?”
“语文还差作文,数学最后一道大题不会。”王石磊接过奶糖,撕开包装纸,贪心地问,“有顶饿的吗,糖吃起来没感觉。”
“没别的了。”明月锋说。
“你不会自己带吃的吗。”印寒冷睨王石磊一眼。
王石磊喏喏:“我明天带。”
明月锋塞给印寒一个玉米肠,哄着他消消火气,说:“王石磊的家长管得严,不给他买零食。”
“没事,我有零花钱。”王石磊自己也觉得丢脸,他说,“你想吃什么,我明天买。”
“买你自己想吃的就行了。”印寒说,他性格冷淡,但不挑食,凡是明月锋给的,他都能吃下去。
前提是明月锋给的。
“买点玉米肠、卤蛋和毛毛虫面包。”明月锋凭借多年投喂印寒的经验,提出几个选项,“顶饿。”
“好。”王石磊说。
好不容易捱到下课,明月锋和印寒并肩向校门口走去。
晚上九点,夜幕黑沉,道路两边路灯昏黄,许多小轿车停在路边接送学生。两人住得近,无需家长接送,明月锋抻了下肩膀,关节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他垂下头,抱怨道:“这一天天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高考完就好了。”印寒说。
“还有一年呢。”明月锋掰着手指头数日子,“明年六月考试,今天是七月十二号,还有……十一个月,天呐。”这才开学第一天,他就不想干了。
印寒摸摸明月锋的头发,手心像掠过一把刷子,又硬又扎。他不知道怎么安抚沮丧的小伙伴,摸摸头发捏捏耳朵掐一下脸颊,明月锋不由得笑起来:“干嘛,逗狗呢。”一句话降低了自己的社会地位,明月锋又懊悔得想要收回。
印寒扬起唇角:“嗯。”
“嗯个头。”明月锋反驳,路过街角的酸奶店,店铺已经打烊,明月锋再次叹气:“唉,以后放学都喝不到酸奶了。”他心情低落,看什么都难受,拖着脚步到楼下,仰头瞧一眼雾蒙蒙的天空,心想前两天还在野三坡吹风赏月,现在落得个早出晚归见不着太阳的境地,真是天堂地狱一线间。
高三生活无聊透顶,写题、背书、考试,循环往复,宛如死水一般。炽热的夏天过去,秋天一闪而逝,转眼寒风凛冽,大雪纷飞。明月锋戴上手套和围巾,背起沉重的书包,和印寒一道向学校走去。
“等我高考完,先玩一个月,什么都不想。”明月锋苦兮兮地给自己画饼,“我要吃擂椒皮蛋小炒肉,胡辣羊蹄大盘鸡,再加一大碗蜜瓜酸奶。”
印寒看他比比划划,小伙伴浓密的睫毛因哈气预冷挂上寒霜、略微垂坠睁不开眼的模样,忍不住伸手,用指尖替他抹去银白色的霜雾,带起眼尾一抹红色。
明月锋顺嘴道一句谢,看着十字路口对面越来越近的校门,认命地深深叹气,浑身上下透露着不情愿。
“过完年就剩四个月。”印寒说,“坚持一下。”
“哦对,还有谈恋爱。”明月锋说,他握紧拳头,“我高考完一定要再谈一次恋爱!”
印寒揣进口袋的手握成拳头,问:“为什么要谈恋爱?”
“不然多无聊啊,没作业,也没别的事做。”明月锋嘀嘀咕咕,“我看电视里谈恋爱要死要活的,怎么我谈起来贼没意思,真奇怪。”
“可能是没找到对的人谈。”印寒暗示。
“全国十三亿人,我要找到那十三亿分之一,有这运气我能中多少次五百万了。”明月锋说,他一把搂住印寒的脖子,“大不了我跟你过一辈子呗。”
印寒说:“好。”
“喂,别开玩笑啦,万一你比我结婚早呢。”明月锋说,“等你结婚我给你包个大红包。”说到这里,明月锋心里打个突,仿佛晴空炸了声响雷,抑或平地崴脚,总归是不大舒服。
“不会的。”印寒没头没脑地说。
踏进校门,又是新的一天。明月锋瞥见坐在教学楼台阶上的女生,下意识皱眉,扯了一把印寒,说:“汪晨莉。”
印寒不想避开汪晨莉,挺直腰杆迈上台阶,侧过身子隔开汪晨莉投向明月锋的目光。印寒常年练搏击,对目光中的恶意非常敏感,他偏头,直直与汪晨莉对视:“你想做什么?”
“看看不行吗?”汪晨莉咧嘴微笑,那张涂抹鲜红唇膏的大嘴像恐怖电影中的拙劣道具,粗糙但引人心悸。
明月锋快走几步,离开汪晨莉的视线范围,他抖了抖肩膀,说:“真恶心。”
汪晨莉彻底记恨上明月锋,她认定笑容阳光的校草是个糟蹋真心的骗子,当初有多喜欢,现下就有多痛恨。丝丝缕缕的痛楚经因青春期躁动多变的情绪放大,让汪晨莉认为明月锋是她今生的死敌、仇人,必将不死不休。
汪晨莉是个明显缺爱的女孩,父母常年外地奔波,遇事则用钱解决,钱能买来喜爱和追捧,却买不来心上人的一瞥。汪晨莉神经质地抠手,指甲下方的死皮尽数撕开,露出一块块血红的肉和痂,手臂上的皮肤用美工刀断断续续刻出一个弯月的图案。
明月锋凑近印寒耳边,小声说:“她看我的眼神有点恐怖。”
“我会保护你。”印寒说。
“我才不怕她。”明月锋说完,抬手抚平后脖颈立起的汗毛。
两人路过走廊敞开的窗户,一阵寒风吹过,明月锋打个哆嗦,连忙拐进热腾腾的班级,甩掉脑海中笑容诡异的女生形象。
第43章 感冒
自从上次一块儿斗倒了俞倩,韩琪国看到明月锋笑容亲切,仿佛两人之间建立了相当坚固的革命友谊,她朝明月锋招手:“早啊。”
“早。”明月锋说,他径直走向窗边,把书包塞进桌洞,挨着暖气片坐下。窗户开了条小缝,冷风钻进来,与热腾腾的暖气片交融,化为舒适的暖风。
明月锋打开英语书,跟上早读。
一条过道相隔的王石磊,伸手递来一块毛毛虫面包,小声说:“给你。”
“谢谢。”明月锋接过面包,向王石磊友好地笑笑。
两节课瞬息而过,大课间出门跑操,明月锋路过韩琪国的课桌,被塞了一封信,他茫然地问:“什么?”
“上节课间,有个女生来找你。”韩琪国说,“让我给你这个。”
明月锋见怪不怪地拆开信封,抻平纸张,粉色的信笺浅淡的香气,上面写着自我介绍和倾慕文字,一目十行地快速掠过,他将信纸重新插入信封,还给韩琪国:“送你了。”
“哎?”韩琪国拿着信,“你不要啊?”
“我都没见过她。”明月锋说,“你留着吧,要不就撕了。”他踏出教室,英俊的眉眼浮起一丝不耐烦,凉薄如深冬的晚风。
韩琪国小心翼翼地收起信封,等下次女生再来,将情书还回去。
大课间,十九班和二十班的男生联合打篮球,明月锋一如既往地耀眼夺目。他挽起校服袖子,露出一截肌肉紧实的手臂,运球、躲避、撤步、上篮,球进了便在原地兴奋地跳一跳,没进就叹一口气,等待下一次进球机会。
柳美郴和米桃抱臂站在球场边看男生们打球,初中时两个女生的关系不算好,仅仅是一个班的同学,如今因共同讨厌明月锋这个契机,玩到一处,成了好闺蜜。
“你当初为什么跟他分手来着?”柳美郴扬起下巴,看向球场中活跃的身影。
“他没有心。”米桃冷漠地说,“哦不对,他有心,他的心叫印寒。”
话音刚落,明月锋进了一球,朝篮球架下的印寒挥手,笑容灿烂。
“他们真的谈了吧。”柳美郴说。
“这个相处模式,谈不谈重要吗。”米桃咬牙切齿,“最气的你知道什么吗?”
“什么?”柳美郴一心扑在印寒身上,没有正眼瞧过其他男生。
“他虽然不喜欢我,但挺讲礼貌。每次约会,都会给我带点小礼物。”米桃说,“也会夸我,陪我逛街,这花了我一段时间才意识到他不喜欢我。”
“别的男生还真不如他。”米桃磨牙,“帅气的混蛋。”
“虚伪的家伙。”柳美郴说。
被前女友和兄弟迷妹疯狂吐槽的明月锋迎风打了两个喷嚏,他摆手:“不打了,歇会儿。”
“你这不行啊。”王岳扬嘲讽,“咋的锋哥,英年早虚?”
“滚。”明月锋推开王岳扬,晃晃脑袋,鼻音浓重,“我好像感冒了。”
印寒将明月锋拉到身边,抬手覆上对方额头,说:“没发烧,去药店买点感冒药。”
“嗯。”明月锋乖巧点头,他揉揉眼睛,拖长声音,“你能帮我买药吗?我想回教室趴一会儿。”
“好。”印寒有求必应,他将明月锋的袖子拉下来,盖得严严实实,以防被冷风吹,加重病情。
明月锋身体健康,极少生病,两年多没得过感冒,他用厚实的羽绒外套盖住脑袋,趴在暖气旁边,像只羽毛蓬松的胖鸟。
印寒去校门口的药店买了一板新康泰克,加一盒消炎药,回班里接一杯热水,递给明月锋:“吃药。”
“唔。”明月锋就着热水咽下药片,说,“我后面两节课一定会困的。”
“困就睡。”印寒包容地说,“不急这两天。”
暖气片烤得明月锋半边身子麻痒,他打个长长的哈欠,趴在桌子上眼睛半阖。感冒药生效易让人困乏、感知迟钝,明月锋也不例外,课没听进去几句,哈欠连天,眼泪汪汪。
印寒加快写作业的速度,争取在晚自习写完所有卷子,放在明月锋桌边。
“什么?”明月锋迷迷糊糊地半睁着眼,看向印寒。
“你回去把最后两道大题和作文写掉,剩下的题抄我的。”印寒说,“等病好了再听课。”
许是病中脆弱,明月锋顿时感动得不能自已,他一把抱住印寒的腰,拖长声音撒娇:“寒寒你太好了,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
明月锋平时也活泼,表达直白,但没有现在这么热情,一副没了他活不下去的样子,惹得印寒心猿意马,他尴尬地摸摸明月锋后脑勺的头发,说:“快点好起来。”心下又不想让明月锋好太快,毕竟这么依赖黏糊的模样不多见,他稀罕得很。
一通情绪宣泄,明月锋吸吸鼻子,打开印寒的试卷奋笔疾书。高三卷子如山如海,老师不会收上去批改,只在课上讲解题目和做题思路,无须担心被老师发现抄袭。
晚自习下课铃响起,明月锋抄完选择填空,剩下的题不想写,把卷子团起来塞进书包,就着热水吃两片药,被印寒拖着向校门走去。
九点的北京,夜色黑沉,家长接孩子的汽车停驻道路两侧,显出几分熙攘热闹。明月锋和印寒见怪不怪地踏出校门,感冒药的作用让明月锋变得迟钝,他听到身后悉悉索索的声音,像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寒风拂过后颈,汗毛战栗,等明月锋反应过来,一把匕首插在他的左臂。
血液渗出,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在漆黑的夜色中看不明晰,明月锋听到吼叫,他茫然地眨眨眼睛,转头去寻印寒的身影。这感冒药也太有效了,明月锋心想,他安心地伏在印寒肩头,说:“我好像,被人捅了。”
“是的。”印寒强自镇定,“汪晨莉捅了你,你没及时躲开。”他的声音低沉,有懊悔恼怒,以及软弱的心疼,“她已经被警察带走,咱俩等等救护车。”
“不太疼。”明月锋说,“幸亏今天吃了感冒药。”
印寒没说话,他不敢去动匕首,生怕引发大出血,只是紧紧地抱住明月锋的腰,语气中泄出沙哑,似是哭腔:“我听到她走路的声音,以为是野猫,就没在意。我明明可以……”
“嘘——”明月锋打断印寒的自责,他懒洋洋地说,“我又没死。”
急救车警报声由远及近,停在路边,两个医务人员走过来,检查明月锋的伤口。印寒紧张地站在一旁,生怕听见噩耗。
“很幸运,厚外套挡住一部分刀刃,没有彻底捅进去。”急救医生领明月锋坐进救护车里,拔掉匕首,脱去他的外套,用纱布包扎伤口,说,“但刀口挺深的,需要去医院缝针。”
“小孩子之间多大仇啊,捅这么用力。”医生感叹。
“可能是,额,”明月锋还有力气开玩笑,“欺骗感情?”
“厉害,玩得够花。”司机笑着接茬。
印寒捂住明月锋的嘴巴,瞪他一眼,说:“好好休息。”
“唔唔。”明月锋点头表示知道。
印寒坐在救护车里,后仰靠着车壁,心脏咚咚直跳,回想起十分钟前发生的事情,仍然不敢相信。汪晨莉揣着刀守在校门口,看他们踏出校门便跟了上来,在印寒有所察觉的时候,她猛蹿一步向明月锋腰间捅去,幸好印寒动作快,拽明月锋一把,刀尖狠狠扎进左手臂。
汪晨莉被校门口值守的警察按在地上,倒也没挣扎,咧开嘴向明月锋的方向充满恶意地大笑,仿佛是个实打实的疯子。
也确实是个疯子。
第44章 照顾
明月锋歪头,靠在印寒肩上,有气无力地垂下眼皮,脑袋一点一点地犯困,胳膊上的刀痕不长,伤口却深,鲜红的血液洇湿纱布,像一口流不尽的泉眼。
“我给爸妈打电话了,他们在医院等咱们。”印寒说。
“嗯。”明月锋应一声,温热的呼吸拂过印寒耳垂,感冒加受伤双重debuff,他此时乖软得像只幼猫,哼哼唧唧地抱怨,“好累,不想写作业。”
“什么时候了还想着作业。”印寒说,“回去和老师请假。”
“马上要期末了。”明月锋说,他脑子木楞,想到什么说什么,“我想考个好成绩,回家过年。我想吃红烧肉,还想吃榴莲,还有雪糕。”
急救医生坐在一旁,闷闷地笑:“这么吃,肯定得肠胃炎。”
急救车在明月锋的碎碎念中抵达医院,打开车门,入眼是焦急的楚悠和印诚久。印寒扶明月锋下车,和父母描述情况:“明月不小心被捅了一刀,需要缝针。”
“不小心被捅?!”印诚久不可思议地抬高声音,“这都什么治安水平啊。”
“先缝针。”楚悠说,“凶手抓住了吗?”
“走之前警察抓住人了,我爸见过,上次在派出所发疯的那个女孩。”印寒说。
“那个花二十万进实验的女孩?”印诚久回忆,他点头,面色阴沉,“我想想办法。”脾气好的人生起气来不亚于火山爆发,印诚久向来宽厚待人,但事关家人,他必须要给敢当街捅人的汪晨莉一个深刻的教训。
医生给明月锋的左胳膊打麻药,他本就感冒,打了麻药目光呆滞,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像座雕像。
“小伙子长得挺帅。”头发花白的医生笑呵呵地说,“在学校是不是可受小姑娘欢迎了?”
“别了吧。”明月锋接茬,“我这伤就是被小姑娘捅的。”
医生被他逗得直乐,手下的针平稳穿梭,将两块皮肉完美缝合,他说:“这线比较细,痊愈后拆线,胳膊上只留一道浅浅的疤,美观好看。”
“谢谢您。”明月锋说。
“小伙子嘛,也不在乎留疤。”医生劝慰道。
明月锋低头,看着手臂上被划开的伤口,深深叹气,觉得自己倒霉极了。
女生真可怕,暗恋不成给自己一刀,要是谈恋爱吵架,不得把自己捅死。
印寒踏进科室,便听到明月锋委屈至极地说:“寒寒,我再也不要谈恋爱了。”
“怎么?”印寒不明白明月锋七拐八拐的心路历程,但听到这句话心下欢喜,眼中弥漫着温和的笑意。
“她喜欢我,还要捅我,这是哪门子喜欢。”明月锋说。
“你怎么不提你骗她。”印寒说。
“她喜欢我,我骗她一回怎么了?”明月锋振振有词,“呵,小气。”就这理不直气也壮的样子,惹得印寒搂住他的肩膀,顺手摸一把细窄的腰杆,说:“爸妈去挂号拿药了,说是帮我们请两天假。”
“我们?你为什么要请假?”明月锋问。
“我明天要去派出所做笔录。”印寒说,“爸妈白天上班,我照顾你。”
明月锋想说自己伤的是手不是腿,但被人照顾实在舒服,他咽下疑问,欣然接受印寒的好意:“嗯。”
从医院回到家里已经晚上十一点,明月锋没胃口吃不下饭,草草喝了一碗粥对付对付,倚在床头吃药。楚悠坐在床边,心疼地摸摸孩子的脸颊,说:“这两天什么都别想,好好养病,叔叔阿姨不会让你吃亏的。”
“好。”明月锋仰头咽下药片,出溜进被窝,露出两只乌溜溜的眼睛,“我很快就会好的。”
“身体健康最重要。”楚悠揉一把大男孩的头发,替他关上书房顶灯,关门离开。
印寒的照料无疑非常到位,有点过分到位了。
明月锋提着裤腰带,坚决拒绝印寒陪同他上厕所:“我伤的是手臂,是手臂!!!”他愤怒地甩上卫生间的门,站在马桶旁哆哆嗦嗦解决个人问题。胳膊疼、脑袋晕、鼻子不通气,他提上裤子,眼睛半眯,站在洗手池旁打开水龙头,低头洗把脸。
“咚咚。”
印寒敲门:“好了吗?”
“急什么,没掉马桶里。”明月锋说,他顾不上擦去手上的水珠,拉开卫生间的门,拱进印寒怀里,报复性地把水擦到对方身上,“我好像发烧了。”
印寒抬手,覆上明月锋的额头,温度微烫,他面色沉凝,说:“我去找温度计。”
屋漏偏逢连夜雨,明月锋这一病,像是把持续两年无病无灾的健康生活全数报应回来,他一度高烧到四十度,缓慢地降下来,又陷入漫长的感冒后遗症,鼻塞、咽炎、打喷嚏。
折腾五天,总算在周一下午舒服了一些,明月锋坐在沙发上,无聊地翻看电视节目。印寒上周请假照顾他两天,今天必须要去上课。
晚上九点半,印寒推开家门,带回来一个消息——汪晨莉退学了。
听到这个消息,明月锋轻哼一声,冷漠地说:“早该开除了,非得捅我一刀才开,学校跟我有仇吧。”
印诚久打圆场:“事情都解决了,接下来好好考试。”
“我明天去学校。”明月锋说,“我觉得我好了。”他嗓音仍有些憋闷,感冒还未好全,左臂一道深红的伤口,身体虚弱导致恢复速度减慢,精神萎靡不振。
“再歇两天。”楚悠说,她将一盆母鸡汤端上桌,“阿姨多做点好吃的,给你补补身子。”
“不要,在家太无聊了。”明月锋说,他喜欢社交,把他一个人放在房间里,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我要去上学。”
“咱家锋锋就是爱学习。”印诚久调侃道。
年轻人身体素质好,明月锋这挨刀加感冒加发烧,硬是半个月好利索,一个月拆线,过完年又是一条好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