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夫证道后翻车了—— by小狐狸菌
小狐狸菌  发于:2024年0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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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齐齐看向他。
明尘温和道:“容昭,详细说说。大家没听明白。”
容昭想了想,仔细地将那日发生的事说了一遍:“那天曲复被人请去了二楼。我找不到明尘,就跟上去问他明尘在哪。他说明尘很快就到,让本尊者出去随便找个地方坐着别乱跑。”
“之后呢?你遇见逢川了?”
“嗯。”容昭道,“”“我下楼的时候,正好有人上来,旁边的人称他逢川上仙。整个二楼只有之前曲复进去的房间亮着灯,他肯定是去找曲复了。”
众人:“……”
山殷喃喃道:“曲复没防着你真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失败。”
其余人点头表示赞同。
容昭不觉得有什么,又靠回椅背上,有点无聊地把玩起了自己的辫子尾巴。
他想回去练字。
时望秋把所有的事捋了捋,总结道:“也就是说,曲复一边勾结天欲道,一边又利用天欲道给逢川送好处,让逢川指使那些废仙去做事,最后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即便去查他,也只能查出他是帮逢川和天欲道搭桥牵线的中间人。真是好手段。”
方九鹤用指节轻轻叩着桌沿,须臾,开口道:“我已经托朋友帮忙留意曲复的行踪,应当很快就会有结果。”
“好,那等有消息再说。”明尘起身,想着容昭也该饿了,随口问道,“今晚想吃什么?油渣萝卜汤?”
没有回应。
明尘怔了怔,转头看向椅子里的容昭。
只见容昭一动不动地歪着脑袋,似乎睡着了。柔软的麻花辫从手中滑落,垂到地上,微微摇晃着。
他的眉间是一片浅灰的迷障。
“容昭?容昭!”

容昭一直没有醒。
自陷入迷障后,他已经昏睡了整整三天三夜,眉间始终笼罩着一片灰蒙蒙的雾。
却又像是单纯地在睡觉,含糊不清地梦呓两句,时不时翻个身,将自己团成一团卷进被子里。
明尘给他重新抖开来盖好,没过一会儿就又团了起来。
众人都聚在屋里,氛围倒是不凝重,但神色多少都有些担忧。
“为何迟迟不醒?”明尘问时望秋,“不是说斩杀掉幻境之中的道侣,就能破除迷障么?”
“幻境里遇到的事说不准。”时望秋也很无奈,猜测道,“或许舍不得?”
明尘不说话了。
方九鹤懒散地坐靠在窗边,拎起炉子上的茶壶,将茶水灌进竹筒里,遥遥道:“时望秋,你说这迷障会将人困在里面,是因为求而不得的执念?”
“是。”时望秋迟疑了一下,“迷障会引出人心底最深的恐惧和痛苦,说是执念,倒也不算错。”
“明尘,”方九鹤抬眸,“无情道大都对自己当年的选择耿耿于怀,可容昭未必,因为你还活着。以他那单纯通透的性子,不太可能执着于幻境里虚假的东西。”
明尘蹙眉:“你的意思是,容昭不一定被困在证道飞升那日?”
“他还有什么别的遗憾吗?”时望秋提醒道,“比如年少不得之物,或是曾经失去过的重要之人。”
明尘想了一圈,发现自己对于容昭的过去知之甚少,只知道他从前过得很不好。
“如果容昭一直被困在迷障里,会如何?”
“迷障不过是天欲道留下的引子,幻境真正消耗的,是他的生机。”时望秋走到床边,轻轻念了句“失礼”,从被窝里摸出容昭的辫子尾巴,递给明尘,“他的发尾已经有些枯了。”
明尘眉心微松。
不过是消耗些许生机。有自己在,至少容昭不会有性命之忧。
但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若迷障只是引子……”明尘略一沉吟,看向时望秋,“那我能不能借这个引子,进入到容昭的幻境当中去?”
时望秋怔了一下,半晌,才迟疑道:“可以是可以,但只能以元神的状态进去。幻境只受容尊者的记忆影响,难以预料其中之事,若上仙在幻境中受伤,元神也会受损。”
“无妨。”明尘垂眸看向睡在床上的容昭,眼神温柔了几分,“我想知道,他究竟还有什么放不下的遗憾,然后亲自将他带出来。”
临走前,他重新加固了一遍仙府的结界,确保府内的安全,这才捏诀出窍。
元神自灵台浮现,缓缓落在容昭的眉心间,灰色雾气随之涌动,轻而易举地吞没了来客。
…… ……
明尘睁开眼。
他站在一条陌生的长街上,繁华热闹,熙熙攘攘。
今日似乎在举办什么盛会,满街锦灯,河边还有不少杂耍戏子在表演,喷火的喷火,弹唱的弹唱,老老少少都洋溢着笑容。
唯独不见容昭的影子。
天色不算暗,不过日头偏西,长街已灯火通明,照得角角落落纤毫毕现,连墙根的花都添了一抹明媚。
明尘环顾了一圈,须臾,朝着旁边没有被灯火照亮的巷子走去。
巷子太窄,夕阳照不进来,灯火也照不亮,地上的污水比天色还要暗几分,充斥着隐隐的臭味。
明尘还是那身打扮,雪色衣衫,白锦靴子,银白长发在背后披落,整个人散发着朦胧的光,与此地格格不入。
忽然,巷子深处响起一阵不小的动静。
“扫把星!扫把星!”
“什么扫把星,明明是臭哑巴!”
“哈哈哈,扫把星还是个臭哑巴,不会说话……啊啊啊!!!他咬我、还抢我馒头,打他!!”
听声音,似乎都是些孩子。
明尘撩起衣摆,快步朝前走去。
巷子的尽头聚着一群小乞丐,约莫八九岁,个个衣衫褴褛,赤着脚,毫不避讳地踩在脏水里,围成一圈。
中间有个很小很小的身影,左支右绌,犹如困兽般地手脚并用撕咬着。
那个身影看起真的很小,被那些八九岁的大孩子一推就倒,没挣扎几下,手里攥着的半个馊掉的馒头就被抢走了,还挨了好几脚。
“怎么像疯狗一样,还咬人……痛死了,走了走了。真晦气。”为首的孩子似乎有些怵了,抢回馒头就想走。
没走两步,冷不丁地又被那小家伙拽住了裤子,差点当场看光。
“有完没完啊,滚——”他抬脚就要踹。
忽然有清风拂过,带着一缕淡雅的清香,沉静而柔和,与窄巷里污浊的空气截然不同。
万籁皆寂,一切都静止了。
那个小小的影子呆了呆,很快反应过来,对周围的异象视若无睹,踮起脚尖,执着地想要拿到乞丐手里的馊馒头。
明尘越过那些被定住小乞丐,拎起只有一丁点大的小容昭,也不管有多么脏兮兮,用力将人搂在了怀里。
看起来只有四五岁,头发乱蓬蓬的,很瘦很小,衬得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更大了。
“容昭……”明尘还没说话,就被咬了一口。
小容昭很害怕。
他拼命挣扎着,踢打撕咬,又惦记着那半个馊掉的馒头,使劲扭头往回看。
“不要吃那个。”明尘把人抱得更紧了,柔声哄道,“我给你去买肉包,热腾腾的大肉包。”
小容昭依然对他拳打脚踢。
他就像被放养在山林里的野兽,机敏警觉,不通言语又十分凶悍。
明尘也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轻而易举捏住他脏脏的小手,疑惑道:“你不会说话?”
小容昭动弹不得,急得冲他龇牙。
明尘:“……”
容昭明明是会说话的。
可能只是太小了。明尘思忖着。
至于凡间幼童大多一两岁就会说话……关容昭什么事。上仙选择性地忽略了这个事实,抱着小容昭离开了巷子。
他找了间当铺,用身上的东西换了点钱,去包子铺买了两个新鲜热乎的大肉包给容昭。
小容昭顿时被安抚下来。
他坐在明尘怀里,狼吞虎咽地吃着肉包,也不管自己被带去哪里,吃完一个再吃一个,吃得满手都是香喷喷的猪油,还打了个嗝。
“不要嘬手……擦衣服上也不行。用手帕,就是这个……嗯?”因为话太多,明尘又被咬了一口,哭笑不得,只能继续哄道,“你安分一点,等会儿还给你买肉包吃。”
虽然容昭不会说话,但这个他听懂了。
于是没再乱动。
明尘找到一间成衣铺子,暂且将他放了下来。小容昭一落地就想跑,但瞅了瞅手上还残留着的猪油,又有点不舍得。
最后还是乖乖地站在了原地。
不一会儿,明尘的乾坤袖里就多了好几套新衣。
他暂时还没弄清楚容昭的遗憾究竟是什么。不过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容昭会被困在幻境之中出不去,好像也很正常。
从成衣铺子出来后,明尘又去买了几个肉包。
他把装着肉包的油纸放进小容昭怀里,小容昭一下就抱住了散发着肉香的油纸,一边警惕地瞧着他,似乎随时准备溜走。
“不会抢你吃的。”明尘失笑,想去牵他的手,但发现容昭这会儿实在是太矮了,差不多只到自己的膝盖,牵着牵着就能把人拎起来。
于是他选择继续把容昭抱起来。
这镇子不知是何处,客栈倒是很多。
明尘随便挑了一间干净敞亮的住下,让店家烧了热水、拿了些皂荚过来,准备把小容昭好好洗干净。
这下可炸了窝了。
小容昭不肯让他碰,从开始脱脏衣就在拼命挣扎,等剥光了放进澡桶里后,更加声势浩大,那水花扑棱扑棱稀里哗啦的,都快溅到房顶上去了。
反正以容昭的高度也爬不出这个澡桶。
明尘一挑眉,捋起袖子就开始洗。他洗得很小心,还用上了仙元,没让容昭呛到水。
半个时辰后。
水换了两桶,皂荚用了一盒,半个房间的地板上全是水。小容昭裹着干净的软巾坐在床上,浑身冒着热气,像块新鲜出炉的小点心。
他又饿了,在啃肉包。
精疲力尽的明尘上仙坐在澡桶边的矮凳上灵魂出窍,片刻之后,摸出一把梳子,到床边给容昭梳头。
吃东西时的小容昭很安分,满心满眼都只有手里的那个肉包,其他什么也不管。
明尘本来想编蝎尾辫的,但是容昭的头发实在太短了,只能扎一个小揪。梳完头发,他终于得空,仔细端详起年幼的容昭来。
眼睛很大,黑白分明,下巴尖尖的,都有一点瘦脱相了。五官还很稚嫩,依稀能看出长大后的样子。
若是好好养着,应该也会是个伶俐漂亮的孩子。
看着看着,明尘心里泛起一丝丝酸涩,将人揽进怀里,低声道:“容昭,你为何被困在这里出不去?是那条巷子,还是那群乞丐,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
小容昭吧唧了一下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明尘垂下眸子,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容昭真正的过去里并没有自己。就在今日,在那条肮脏阴暗的巷子里,才这么点大,就挨了一顿打,饿着肚子。
巷子外的长街热闹又明亮,尘嚣纷纷,人语晏晏,却吝啬予他一丝光亮。
过去是,如今是,以后也是。
直到那日在出云山上,他轰开密室,在里头捡了一个凡人出来。
可是在那之前,他还要独自走那么长的一段岁月。
明尘看着怀里似乎有了些许困意的小容昭,亲了亲他的眉梢,轻轻放回到床上,拉过被子将人盖起来。
不知在这个幻境里,容昭这样年幼的状态会持续多久,或许很快,也或许要三五十年。
但不论多久,自己都会在。
幻境一时半刻无法破除,那么当务之急,就是要补充一下容昭被不断消耗的生机。
明尘抬手,掌心亮起一道温暖的光芒,金色小剑浮现出来,在容昭身边打转,照亮了那张清秀稚嫩的脸孔。
他的嗓音悠远而渺然,干净柔和,仿佛来自天边的吟唱:“一鲸落,万物生——”
刹那金光璀璨,阴霾尽散。
小容昭似有所感,迷迷瞪瞪地翻了个身,抱住了明尘的手。
“肉包。”他梦呓道。

闭眼倚靠在床边的明尘忽然动了动,眉心散发出一缕淡淡的金光。
“吧嗒”一声,方九鹤将茶壶盖扣了回去,霍然起身,一拂袖袍,扔下满地的东西,卷起山殷和时望秋就跑,还不忘顺手带上门,“哐哐”落了两重封禁。
山殷对此倒是见怪不怪,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方九鹤的肩膀,稳住脚下,有些纳闷道:“你几百年没去仙山了,穷得响叮当,哪来这么多仙花灵草能扔?”
“……”方九鹤镇定道,“明尘给的。”
其实都是山殷这些年孜孜不倦地搜罗起来的草药,送来给他治病用的。
他没怎么动过,自然积攒下来许多。
时望秋就没那么好运气了,差点撞在走廊的柱子上,晕头转向的回不过神来:“这是……怎么了?方才地上扔的都是什么东西?”
“刚刚明尘动用了本命剑。”山殷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十分热心地解释道,“如果你还留在里面,会被吸干的。方九鹤扔的是草药,什么灵参啊雪里红啊……不然明尘周围没有了活物,他的万物生会反噬到自己。”
“万物生……”时望秋揉了揉额角,转头望向屋里,眼里亮起一抹奇异的光彩,“果真神奇。”
“走吧,去我院子里坐坐。”方九鹤道,“他既然动用了万物生,说明那幻境有些棘手,三两天内是破不了的。”
“不行,今天我得去趟集市。”山殷忽然想起来,“容昭托我帮他找的又白又亮还带着金边的羽毛,还没着落呢。”
“那你去。”方九鹤随口道,“顺带帮我捎些金花灯油回来。”
“灯油?”山殷茫然,“你要灯油做什么?”
“因为你送我的那盏长明灯……”方九鹤猛地察觉到自己失言,安静须臾,轻描淡写地接着道,“没什么。不要灯油了。”
山殷平时对这些事并不敏锐,今天却难得敏锐了一回。
他怔了怔,眼里蓦然流露出失落、难过,还有纤细如丝摇摇欲断的希冀,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难以言喻。
“我送你的长明灯……点不亮吗?”
方九鹤没有办法面对山殷这样的神情,招架不住地移开目光,盯着院子里一株半开半枯萎的花,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些:“大概是灯油不够好,点着了但容易灭。换成金花灯油兴许就不会了。”
“你等着,我去给你买。”
“嗯。”方九鹤微微一顿,又道,“多买些。”
山殷走了。
时望秋在一旁看了半天,欲言又止,觉得自己还没和方九鹤熟悉到能说这种话。
“山殷去集市了,你要不要来下棋?”方九鹤瞥了他一眼,失笑道,“想说什么就说,都是自己人了。”
时望秋跟上去,边走边问道:“上仙这是在渡情劫么?”
方九鹤步伐丝毫不乱,眉毛都没动一下,语气平淡:“何以见得?”
“直觉。”时望秋斟酌了一下,谨慎地开口道,“可是,上仙为何不告诉山殷仙君?”
“问得好。”方九鹤没有否认自己在渡情劫这件事,笑了一声,神情稍缓,转头看向身边的时望秋,有些自嘲道,“不告诉他,大概因为我有些……拧巴。”
是明尘听罢缘由后给出的评价。
当然,方九鹤本人并不觉得这个叫拧巴,顶多算是有些洁癖罢了。
“这么多年过去,兔子精都该开窍了。山殷不会没有察觉,大概只是他觉得……”方九鹤声音稍稍低沉下去,“觉得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是么?”时望秋虽然只是仙君,但他被废又重新证道,活的年岁比这仙府里的人都要久,经历得也更多。
当即直言不讳道:“山殷仙君未必这样想。”
“所以我一直在等。”方九鹤轻叹了口气,半晌,低低道,“可能等不到了吧。”
时望秋停住脚步,望着他的背影,不解道:“既然上仙的病等不下去,不妨将情劫一事告诉他……”
“时望秋,”方九鹤打断了他,也停下了脚步,直直地站在那里,瘦削挺拔的背影像一杆不愿弯折的长枪,“若是告诉山殷,他一定会为了帮我渡过情劫,和我结为道侣。到那时,我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弄清楚,他到底是真心喜欢我,还是在可怜我。这根刺卡在心里,总有一天会溃烂透骨,将两个人统统毁掉。”
时望秋沉默下来。
须臾,他又轻轻道:“但现在这样,也未必不会毁掉两个人。”
“所以,明尘会守住秘密。”方九鹤回头看他,“你也会。”
时望秋笑起来,跟上他的脚步。
“自然。我已经有个守了千年的秘密,不介意再多一个。上仙想下棋么?”
“走。”
幻境中的时间流逝速度与外面不同。
只这么一会儿工夫,明尘已经带着容昭住进新买的宅邸里了。
小家伙整个儿乌漆嘛黑,黑衣黑鞋,黑亮的头发再加上乌溜溜的眼睛,往阴影里一站几乎瞧不见人。
但小容昭很喜欢这身打扮,没事就爱往角落里钻,床底、桌底,或者柴房之类的昏暗角落,似乎这些地方能给他带来莫大的安全感。
明尘第八次把人找出来,不轻不重地掐了掐他的脸蛋,道:“你再乱躲,没有肉包吃。”
小容昭感觉被攻击了,一撇嘴,踢了他一脚。
“好好,不捏你的脸。”明尘笑起来,掏出一把饴糖,“吃糖吗?”
小容昭眼睛一亮,毫不客气地全部抢了过来,拼命往衣襟塞,塞得鼓鼓囊囊,糖一粒粒往外掉。
“不用抢。”明尘嗓音愈发温柔,又拿出一大把在他眼前晃了晃,“我这儿有很多,你什么时候想吃都有。”
小容昭一呆,犹犹豫豫地看着他手里的饴糖,再低头看看塞得鼓起来的衣襟,垂下眸子,似是在琢磨着什么。
须臾,他剥开一颗糖放进嘴里,再偷偷瞟明尘。
明尘意会,在自己手心取了一粒糖放进他的衣襟里。
“看,糖不会少。”他哄道,又找出一个精致的锦袋,挂在小容昭的腰上,把剩余的糖都放了进去,“你拿去慢慢吃。等这个袋子空了,再来找我装满。”
小容昭盯着他看了好半天,攥紧糖袋子,终于微微点了一下头。
明尘放心地做饭去了。
没多久,就听见身后有窸窣的动静。
他轻车熟路地将锅里的菜盛起,擦了擦手,转身道:“容昭……”
话未说完,只觉腿上一沉。
明尘低下头,看见小容昭抱着他的腿,仰起脸,铿锵有力道:“肉包!”
明尘:“……?”
他蹲下来,问道:“你会说话?”
小容昭不解其意,眨了一下眼睛,重复道:“肉包。”
明尘想了想:“你想吃饭了?”
这几日他忙着找合适的宅邸,没工夫开伙,大多数时候都是拿肉包和汤粥喂小容昭的。
小容昭点头,有样学样道:“吃饭,肉包。”
他很聪明,也不是哑巴。只是该学说话的时候没人好好教过,也没有人愿意和一个说话磕磕绊绊的小乞丐练习讲话,还有不懂事的孩童肆意嘲笑他的口音。
久而久之,便不爱说话了。
明尘把人抱起来,轻声道:“以后想吃饭,就说‘我要吃饭’。”
“要饭。”
“……”明尘亲了一下他的眉心,“说得很好。等会就给你吃饭。”
小容昭茫然地捂着额头,不确定这样算不算攻击,犹豫了一下,决定以牙还牙,有些生疏地亲了亲明尘的脸。
明尘:“……”
明尘上仙决定做一桌宴席出来。
于是午饭足足有八菜一汤。
没在饭桌上见着肉包,小容昭起初还有些不满。
尝了一口以后,小家伙整个人都软绵绵起来,眯着眼睛,吃得风卷云残,差点把舌头给吞掉。
“慢点吃,慢点……”明尘把人抱在怀里,给他夹菜,“还想吃什么?葱闷鱼?嗯……这只虾也给你,还有松茸老鸡汤,喝一口……”
…… ……
吃罢饭,小容昭看他的眼神明显不同了。
甚至又溜去厨房,拽了拽明尘,从锦袋里拿了一粒糖出来给他,抬头道:“肉包?”
明尘有点拿捏不准他的意思:“你没吃饱吗?”
小容昭摇头,指了指自己:“扫把星。”
又指指他:“肉包?”
明尘鼻子一酸,心疼得不知说什么好。
“不是,不是这样的,你不叫扫把星。”他蹲下来,温柔地将容昭搂进怀里,抚着头发道,“你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容昭。”
这个发音对于小容昭来说有些困难。
他尝试了几次,暂且放弃了,继续追问道:“名字,你的。”
“明尘。”明尘放慢语速,重复了一遍,“我叫明尘。”
小容昭努力许久,仍然没能掌握发音。
但他很勤勉,每天都在偷偷地练习。
如此过了半月有余,悠闲得几乎让人忘了这只是个幻境。
这日天气难得放晴,明尘正在给容昭缝补弄破的衣服。
忽然之间,门“砰”地大开,热烈而明媚的阳光洒进来,也落在跑得磕磕绊绊的小容昭身上。
“怎么了?”明尘搁下针线篮,弯腰去扶他,“跑这么急。”
小容昭扑在他怀里,腰上的锦袋没系紧,饴糖撒了满地。
阳光照得屋里暖烘烘的,饴糖的味道很快弥漫开来,满屋温暖馨甜,熏得人几乎醉倒。小家伙胸有成竹,抬起头,露出一个比春光还要灿烂明媚的笑容,口齿清晰地唤道:“明尘!”
明尘愣住了。
“明尘!明尘明尘……”
不等他回过神来,也没来得及回应容昭的呼唤,眼前倏地一暗,灰色雾气携着凛冽呼啸的风雪,转眼便将这间温暖的屋子吞没。
笑颜如泡影般破碎,景色骤然一转。
他看见隆冬的雪天里,十几岁的少年浑身是伤,冷黑的眼眸比寒风还凌冽,旧衣单薄褴褛,走着走着,便“咚”地一头栽倒在了白茫茫的雪里。
“容昭——!”

明尘转瞬来到他身边,用仙元将风雪隔绝在外,俯身将人抱起。
这个容昭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很轻很轻,轻得几乎只剩一把骨头。单薄破烂的衣衫微微晃动,空空荡荡的,灌满了凛冬的寒意。
他冷得像一块冰。
明尘脱下外衣将他裹起来,捂在怀里抱紧。
这么冷的冬天,又下着大雪,容昭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山野地里。
这附近一定有能落脚的地方。
明尘找了片刻,很快就发现了不远处的村庄。
这村落看起来不大,却很富足,砌的都是砖瓦小院,柴垛米粮堆得都快冒尖了,应当是个有仙门宗派庇护的村子。
他抱着容昭,径直走了进去。
村民们远远瞧见风雪里走来一个白衣银发的人,衣袂飘飘,颇有仙人之姿,以为是山上下来的宗门弟子,顿时诚惶诚恐起来,争先恐后地出门迎接,要招待他到家里去。
明尘知道是误会,没有说破,只是取了两样凡人能用得上的宝贝出来,顺势住进了村里最富的一户人家。
那家主人初时满口“仙人大驾,蓬荜生辉”,待看清楚他怀里的人后,谄媚的神色不由有些凝滞了,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地道:“仙人慈悲,救苦众生。只是怀里这位,是远近都知道的天煞孤星……”
“哦?是么。”明尘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这就是你们将他赶出去的缘由?这样的雪天,他在外面会死。”
“我们、我们也不想的啊!”这家主人急了,连连作揖道,“仙人明鉴,昨天他溜进牛二家的猪棚里避雪,结果今天一早,好端端的猪就死了一头!眼看着快要过年了,却发生这种不吉利的事,那死猪也没人敢吃……”
明尘连眼皮都没动,静静地看着他:“所以你们就将他赶了出去?连在猪棚里避雪都不许,要他在外面活生生冻死。”
主人家被他看得冷汗都下来了,用衣袖不住地擦拭额角,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你们这里,冬日应当会有附近的宗门子弟过来。”明尘似是不再深究,转而望着不远处积着厚雪的陡峭山脉。大雪纷纷,落在眼睫上,结了层化不开的薄霜,“他们今年还没来么?”
“啊、啊是,是,今年只有仙人来此。”
“临近年关,牲畜横死,确实不吉利。”明尘垂下眸子,神色冷淡,“但和容昭没有关系。你们还是趁早搬走为好。”
“仙人……仙人这话是为何?我们祖祖辈辈都在这里生活,没有灾年,不愁吃穿,时常还有仙人来村里,分明是个不可多得的福地啊。只是今年倒霉招来了那天煞孤星……”
“无事,随口一说罢了。”明尘打断道,神色比睫上的霜还要寒几分,拂袖进屋,甚至没有多看主人家一眼,“本仙只借宿一夜,明日就走。”
若是方九鹤在,就知道明尘已是恼到了极点。
若非这村子里只是些愚昧的凡人,他定要将此地杀个鸡犬不留。
昏迷的容昭被轻柔地放在了床榻上。
明尘慢慢地替他褪去衣衫,打湿软巾,用温水擦拭了一遍身子,裹上宽大的新衣,又盖好被子。
屋子里的火盆烧得又暖又旺,容昭冻得发紫的脸颊逐渐恢复了几分正常的血色。
他的手脚上都长了冻疮,还有不少裂痕,额角和嘴角都有被石头砸伤的痕迹,胳膊和腿上也有许多细密的小伤痕。
看起来是被笤帚打的。
明尘从乾坤袖里取出一盒膏药,仔细地涂在每一处伤口,又让主人家煮了碗热乎的蛋羹过来,扶起容昭,一勺一勺地喂他。
喂到一半的时候,容昭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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