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渊—— by池总渣
池总渣  发于:2024年01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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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叫嚣着快点松开对方,身体却只是更紧地抓住对方的手。
“到底要怎样……你才能回到我身边?”
脸颊忽然感觉到一阵温热,当周颂臣意识到脸颊上的东西是什么时,固执坚守的高傲城墙,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周颂臣猛地松开了穆于的手,扭过了头:“算了,你走吧。”
可是躲避已经来不及了,脸颊上流下的那滴眼泪,在黑暗中清晰可见。
穆于同样看到了那滴眼泪,那眼泪好似硫酸,让他心惊胆战,避之不及。他跌跌撞撞地转身跑了起来,脚下踩着蓬松柔软的土地,一脚深,一脚浅地,始终落不到实处。
不知跑了多久,他看着天边朦胧的月亮,缓缓地停下了脚步。
胸膛剧烈起伏着,好像一个日积月累的脓疮终于被挑破,滚滚涌出的血液,同样带走了一直压抑在心头的东西。
穆于抬手揉去眼眶里的泪水,看到了自己手背上沾上的湿润,他扭头看向出来时的黑暗。
该走了,他心想着。
不能回头,绝对不能。
他试图再往外迈出一步,巨大的痛苦像丝丝缕缕的线,穿透了他身体的所有筋骨,逼迫他转过身,一步一顿地顺着来时的脚印,走了回去。
脚步声很轻,落在松软的土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靠着一点点的亮光,穆于摸索着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
他看到了巨大的樟树,在黑暗中存在感极强的影子,也看到樟树下的那个人。
月光照亮了周颂臣的脸庞,他一身狼狈地靠坐在树下,抱着膝盖,个子那样高,却无端像个迷路找不到家的孩子。
等穆于走近了,他才抬头看过来,那湿润的,持续不断落下的泪珠在黑暗中闪着微弱的光。
周颂臣哭得很安静,很隐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哭什么?”穆于抿了抿唇,觉得棘手。
“因为……”他说着话,不见委屈,但一行泪又落了下来,“哥哥不要我了。”

除了无法自控的婴幼儿时期,周颂臣的人生里鲜少有哭闹的时候。
他的眼泪珍贵而吝啬,一旦落下,必将换来什么——心仪的玩具、大人的承诺,亦或是做错事后免于受罚的优待。
他绝不会无缘无故叫这象征软弱的东西落下,所以当第一滴泪出现时,他的震惊并不比穆于少。
然而眼底的热意实实在在地存在,让他无法自欺欺人。
眼泪不会自己莫名其妙落下,他这样一定是有原因的……比如,比如……
比如……他想得到什么。
电光火石间,他已为自己的失态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他看到穆于惊愕的眼,好似被他的眼泪灼伤,终于不再是无动于衷的漠然。
我要的就是这个。周颂臣想着,听到了穆于逃也似的脚步声。
他会回来的。
周颂臣没有挽留,靠坐在树下,脑海里一遍遍回忆着穆于的“恶心”。
没过多久,他就听到了去而复返的脚步声。
那动静虽然迟疑,但还是朝他的方向走来。
他赌赢了。
周颂臣垂着头,无声地扬起唇角,等再次抬起眼时,无数的眼泪随之而下。
以穆于的性格,绝不会对他的眼泪坐视不理,或者说,以他滥好人的性格,换任何一个人在他面前哭泣,他都不会坐视不理。
哭泣在周颂臣看来一直都是无用的弱者行为,没法解决任何事情。
可当它变作有用的武器,一切就该顺势而为。
曾经好像做不到的,说不出口的,都能够流畅地脱口而出。
“哥……”穆于惊得从脚底麻到天灵盖,表情都带上几分惶恐,“别这么叫我。”
在穆于的记忆中,周颂臣很少叫穆于哥哥,除了少有的几次都是在故意的,使坏的情况下。
但无一例外,对方只要一叫“哥哥”,他就会丢盔弃甲,任其捉弄。
“李蛰能叫,我不能叫?”周颂臣面无表情地望着他,灰色眸子像河底灰石,盛着晃荡水光,叫人看不出到底在想什么,“我怎么叫你是我自己的事,也跟你没关系。”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的语气带上一些倔强,一些怨恨。
穆于叹了口气,不想跟他争执:“你先起来吧,地上不脏吗?”
周颂臣却没有动:“你回来了,是不是也是一种回答?”
穆于被周颂臣的眼泪和话语冲击得大脑空白,一时间竟想不起来周颂臣问了他什么:“回答什么?”
周颂臣缓缓地眨了眨眼,声音没有任何波动,好似他根本不为此感到难过,可是又是一连串的泪水落下,砸得穆于心头微颤:“说明你心里对我并非全是恶心。”
穆于顿时头大如斗,眼前这人倒不如还像从前那般咄咄逼人,那还好应对,现在这个模样倒叫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看着周颂臣湿润的双眼:“你先跟我回去行吗?”
如今周颂臣这个情况,他也不敢将人独自留在这里。
周颂臣冲他伸出手,意思很明显,他要穆于拉他起来。
穆于无可奈何地伸出手,在握住的那一刻,周颂臣的眼泪奇迹般地止住了,就像突兀袭来的一场暴雨,来去匆匆。
如果不是他面上仍有泪痕,眼皮也泛着微红,几乎看不出有哭过的痕迹。
周颂臣起身后也没松开穆于的手,而是站在原地,顺从得要命,好像随便穆于带他去任何地方。
穆于虽然心知这人不可能一直这般乖巧,也疑心那点眼泪和那声哥哥是周颂臣的手段。
可是怎么办呢?
如果真的可以狠心离开,他现在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来。
看着掌心里周颂臣修长有力的指节,穆于紧紧回握住了,带着周颂臣转身走出黑暗。
与逃离时不同,现在每一步都踏到了实处,焦虑痛苦的身心,好像都被那场“雨”给安抚了。
在即将走出公园的时候,身后的周颂臣忽然用力握了握他的手:“今晚的事情,我不记得了。”顿了顿,他补充说,“你也不要记得。”
他用带着明显鼻音的声音说着话,似乎迟来地感到丢脸。
穆于拉着周颂臣的手往前走,配合地说:“今晚有发生什么吗?我不记得了。”
手上力道刚松开,又一下子握紧,周颂臣冷哼了一声,并不是满意的反应。
穆于纳闷地回头,就看到周颂臣黑着脸,视线落到一边,并不看他。
这到底是想他记得,还是不想他记得?穆于内心叹一口气,默默摇了摇头。
周颂臣的车停在了路上,穆于不放心让他开,最后还是叫了个代驾。
一晚上的情绪大起大落,上了车后穆于只感觉到疲惫,他试图把手从周颂臣的掌心里抽出,却被攥得很紧。
看着前面的代驾师傅,穆于没有认真挣扎,何况他是真的很累。
他定位的地方是周颂臣住的公寓,距离不远不近,开车需要将近半个小时。
窗外飞驰而过的夜景,街灯明明暗暗,一帧一帧地滑进车窗,从他们的脸上,落到紧紧交握的双手。
风将乌云吹散,月亮永恒地栖在车窗的一角。
穆于不知何时睡着了,梦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馥郁的香气缓缓将他包裹。
再次醒来时是感觉脚下踏了空,惊醒的他落进了一双眼里。
周遭都是黑的,唯独那双眼明亮着,将周围的光都引了进去。
不知何时车子已经停在了公寓的停车场里,紧紧交握的手汗湿了掌心,穆于下意识想要抽出来,却被周颂臣紧紧握住,他不肯放手。
车里无形中暗流涌动,像拉扯到极致的弦,皮肤都能感受到那股紧绷,就在穆于以为即将要发生什么时,周颂臣却突然松开了他的手。
穆于浑身一松,又莫名觉得空落落的。
习惯了被握紧的手突兀地接触到空气,竟然有些冷。
周颂臣偏过脸闷闷地咳了几声,穆于下意识问道:“还没好吗?”
都在医院住了将近半个月,竟然还未痊愈。
周颂臣声音沙哑地嗯了一声,靠在椅子上没有动:“头晕。”
“先上去休息吧。”说完穆于拉开车门。
听说不常生病的人,偶尔病一次会很严重,周颂臣平日里常常锻炼,却在这场高烧里成了病美人,肺也闹出了问题。
肺炎不是闹着玩的,一不小心可能会留下严重后遗症,想到这里,穆于俯身望着车里不动的周颂臣:“不上去吗?”
周颂臣幽幽地望着他,好像等待着什么。
穆于莫名觉得周颂臣哭过以后,好似突然变得娇贵了许多,也变得好懂了许多。
“我送你上去?”穆于试探性地问出口。
周颂臣这才开门下车,从停车场到公寓门口,距离很短,不多时就到了。
周颂臣指尖落在密码锁上,问穆于:“要进去喝点东西吗?”
穆于站定在门外,没有进去的意思:“不用,我先走了。”
话音刚落,周颂臣就伸手握住了穆于的手腕,他嘴唇微抿,露出了肉眼可见的难过,虽然什么都没有说,却莫名让穆于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
楼道里的感应灯熄灭了,四周陷入黑暗。
黑暗中只能隐隐听见衣服窸窣摩擦,随后是身体撞在门上发出的动静。
一声带着急促气息的喝止,惊亮了感应灯。
再次亮起的画面中看起来像是只有一个人,周颂臣实在太高大了,将穆于拢在身下的姿势那样霸道,像是一片衣角都不愿裸露在外。
明明是周颂臣将他压在了门上,可对方却弯下腰,示弱般将脸颊贴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额头抵着穆于的肩,像是某种固执的,无法说出口的挽留。
只微微偏过脸,那张脸便从暗处转到了光影里,有着叫人挪不开眼的景致,似沤珠槿艳的苍山雪景,像天光云影的一川风月。
极近的距离,极盛的容貌,似能轻而易举地夺走旁人的呼吸。
周颂臣对自身出众样貌心知肚明,这一点面对穆于时,更是不遗余力地施展。
穆于知道他极端的任性,清楚他被许多人迷恋,得到过许多爱,也从不在乎旁人的爱。
以至于那滴眼泪是那样石破天惊,彻底打破了穆于对周颂臣的认知。
这一次要是顺从着周颂臣,叫这人试探到自己底线,就会步步逼近,像是心思缜密,经验老到的捕手一样,用尽各种手段达成自己的目的。
所以不应该心软的,穆于心想。
十分钟后,穆于打开了冰箱,微微叹了口气。
周颂臣确实有些发热,体表温度已经到了三十七点五。
穆于本想让周颂臣换身衣服好好休息,但周颂臣不合时宜地洁癖发作,非要去洗个澡才能躺下。
此时浴室内水流声响,冲了不知多久。
如果穆于此刻在浴室里,就会发现此处毫无温热的水蒸气,冰冷的水劈头盖脸淋下,将周颂臣身体因为发烧而浮现的血色彻底冲成惨白。
他垂眸看着自己手背上已经凝固的伤口,面不改色地用指甲戳刺进去,顺着伤口一遍遍描画,直到鲜血再度涌出,被水流冲刷成淡淡粉色,旋转地进入地漏。
周颂臣审视着伤口,漠然地打量着这伤口能引起的关心程度,最后的评估是仍然不够惨烈。
穆于给周颂臣煮了一壶可乐姜茶,然后拉开对方储存药物的抽屉,惊讶地发现里面堆了满满当当的药。
只是基本上大多数药看起来都没开封,有些药盒上是有封口的,封口贴纸完好无损。
心头闪过一丝怪异,还未细想,背后传来开门声,周颂臣穿着浴袍走了出来,头发湿淋淋的,面色很差,像是被水淋过的小狗。
他走到穆于身边,将手背递到穆于眼前,轻声道:“疼。”
穆于定睛一看,被这手背上的伤口给吓了一跳,在昏暗的公园尚未发觉,现在仔细一看,这伤势简直触目惊心。
“怎么回事,你洗澡的时候没有注意防水吗?”穆于有点着急道,他抓住周颂臣的手,被冰得一愣。
对方的手毫无温度,不像是刚洗完一场热水澡的温热。
他下意识抬眼望着周颂臣,周颂臣任由他打量。
穆于站起身,伸手触碰对方的头发。
周颂臣有些惊讶,但乖巧地没有躲,甚至主动想将自己脸颊送到穆于手里。
果不其然,脸和脖子都是冷的,头发湿润得更是毫无热度。
穆于垂眸看向抽屉里那些没开封的药,心头缓缓下沉。
周颂臣浑然未觉,只是见穆于不动,又低声道:“帮我上药,哥哥。”

上药的流程,穆于从小到大瞧过很多次,通常都是他受伤,周颂臣帮他上药。
这是第一次角色调换,业务很不熟练,他小心翼翼地捏着碘伏棉签,涂抹在狰狞的伤口上,生怕力道重了,旧伤添新伤。
他神情郑重又严肃,好似面对的不是手背上一道微不足道的皮外伤,而是什么决定人类命运的大难题。
周颂臣在一旁观摩着他的表情,愉悦的神色逐渐爬上眼角眉梢。
等穆于抬眼,周颂臣又装模作样地皱眉,像是被对方拙劣的上药手法给弄疼了。
“疼。”
“抱歉。”穆于只得更加放轻力道,甚至像哄小孩一样细细吹拂那道伤口。
今晚发生的一切,简直颠覆了穆于前十几年对于周颂臣的认知。
对方不仅被他骂哭了,还开口叫他“哥哥”。
难道这又是在给他下套吗?
穆于脑子乱糟糟的,总觉得跟周颂臣在一起的时候,比遇到段位高他几段的选手还要难办。
最起码在棋盘上他能够思考对手的路数,提前预判陷阱,可是在周颂臣这里,哪怕仗着过去十年的相处,他稍微也能摸清周颂臣的性格,周颂臣却更了解他,知道怎样对他更有用。
处理好手背的伤口,再将那一盒盒的药从抽屉里拿出来,仔细地看。
各种治疗发烧感冒的药品,红的蓝的黄的药片,看得人眼花,穆于瞧着那些崭新的药盒,问:“你买那么多药,怎么不吃?”
周颂臣靠在沙发上,不答反问:“明天你有空吗?我请你去吃饭吧?就当……”他看了眼自己的手背,“就当答谢你为我包扎伤口的恩情。吃饭前,我们还可以去看个电影,就看你喜欢的那些……”
这不就是约会吗?
穆于握着药盒的手微滞,只觉周颂臣像是将他拿捏透了。
他在公园里回头,他踏进公寓的大门,就如同进了陷阱的蠢兔子,被人一把拎着两条长耳朵逮了起来。退让了一步,就要退让更多。
兔子急了还咬人,穆于冷下脸,将药盒往抽屉里一放,又问了一遍:“这些药你有好好在吃吗?”
周颂臣观他脸色,倚靠沙发上的散漫姿态收了些许,端坐起来:“这都是我妈给我的,不是医生开的。”
最后周颂臣找出医生给他开的药,当着穆于的面吃了下去,再次发问道:“可以吗?一起吃饭?”
也不知道该说他脸皮厚还是装糊涂,一会儿工夫竟就忘了今晚激烈的争吵,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穆于站起身,屏蔽了他的糖衣炮弹:“没空,我最近有点忙。”
周颂臣脸色一点点地沉了下去,垂下眼,眼尾似乎又有泛红的趋势。
“吃个饭也不行吗?”
穆于头皮一麻,生怕他那双眼睛又淌出点惊心动魄的眼泪,立即道:“师父让我半年内把段位提升到三段,所以这段时间我要经常参加比赛,而且你知道大四上学期还有课,平日里我又要去棋社上课……”
絮絮叨叨解释了一堆,到最后,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没用,竟然轻易陷于另一个男人的眼泪之中。
周颂臣一眨眼,脸上那点阴鸷便又散去,笑着说:“我知道了,你什么时候有空就和我说,我们一起去吃饭看电影。”
真是变脸比翻书还快。
穆于叹为观止,但到底是松了口气。
周颂臣将他送到门口,走前,穆于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悬于心头的那个问题。
“如果不去当交换生,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周颂臣扶着门框,定定看他片刻,勾起唇角笑起来:“你真以为我不去留学是因为你啊?骗你的,我有更好的打算。放心吧,你不需要为我的未来负责。”
穆于愣了一下,轻轻拧眉,没有轻易相信他的说辞,但也没再继续追问,只说:“你自己的人生,自己想好。”说完,他转身朝楼梯口而去。
周颂臣抱着手臂,冲他背影笑了笑,扬声道:“放心吧哥哥,我想得很清楚了。”
穆于瞬间加快了脚步,耳尖微红着冲进楼梯间。
穆于的确没说谎,之后的几周他真的很忙,两人在微信上的联系仅限于周颂臣发的照片。
在辩论法庭上得奖的照片,参加法律援助和老奶奶的合照,跟着导师参加研讨会的名牌,还有一家卡皮巴拉主题店。
看到水豚,穆于来了兴趣,问:这个店在哪?
周颂臣沉默了许久没有回复,他冷冷注视着穆于的消息,有些无法接受穆于对他日常生活的兴趣,竟然还没有一只愚蠢丑陋的水豚来得大。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水豚有我好看吗”,“你整天都在忙什么为什么不回我消息”……周颂臣一字一字戳着手机键盘,戳得手机都要冒火星子。
穆于在训练基地下棋,等结束手中的棋局才拿出手机。
周颂臣已经将地址发了过来,在成大附近,还问穆于要不要今晚就去。
穆于晚上的确有空,正在犹豫要不要答应,周颂臣就又一条信息过来:“哥哥,我想和你一起去。”
穆于手一抖,等回过神,一个“好”字已经发了出去。
两人相约在成大门口碰面,穆于从训练基地过去需要一点时间,等到成大门口时,周颂臣已经到了。
彼时正值下课时间,人来人往,周颂臣将车子停靠在路上,下车来等。
他今日穿着深色衬衣,挽起袖子,扣子简单地解开几颗,将本来严肃的正装,诠释出别样的性感。
穆于突然想起他很久没见过周颂臣骑重机车了,这人从狂放不羁进化到成熟稳重,不过眨眼一瞬间。
自身的吸引力也不曾因为气质的收敛而减轻多少,这样的人,即使能拥有,也是一种折磨身心的事情。
就像是怀揣着人人皆知的宝物,不安感会时常伴随左右。
周颂臣本来低头看手机,恰逢抬眼捕捉到穆于的存在,露出笑容,好像等了他许久,终于把他盼来了。
穆于下意识转开眼去,心中有种莫名的感觉,就好像重新认识了周颂臣一回,两个人之间的相处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这种微妙的氛围在上车后不仅没有缓解,反而加剧了些许,狭小的密闭空间,安静得好像可以做任何事。
周颂臣也不多言,专心致志地开着车。
穆于在手机上下了一盘棋局后,只觉得戴着隐形眼镜的眼睛十分酸涩,便停下使用电子设备的行为。
无事可做后,就觉得车里的安静相当难熬,他按开了车内电台,一打开就是体育频道,主持人正在讲解围棋赛事。
他觑了周颂臣一眼,对方单手放在方向盘上,目视前方,好像根本不在乎电台是什么内容。
穆于换成音乐,熟悉的小提琴曲从音箱流淌进车厢里,窗外彩色云影,昏黄街光,音乐、颜色、气味,挑逗性地将病房的那一幕在穆于面前搭出了舞台,只等两位主人公将亲吻重演。
这一回周颂臣有了动作,他将车缓缓停下,解开了安全带,俯身靠近穆于。
穆于错愕地瞧着对方离自己越来越近,本能地抬臂用手背挡住嘴唇,一双眼警惕地睁圆了,生怕周颂臣又像之前在病房那般偷袭。
周颂臣望着他,挑了挑眉:“不下车吗?”
穆于闻言环顾了下四周,不知何时,目的地已经到了,他顿时脸上微烫,忙不迭开门下车。
好在等进了卡比巴拉主题店,穆于满心满眼都是大大小小可爱的水豚,也就忘了车上的尴尬。
他平日里素来节俭,但今日入目所及全是心爱的水豚周边,也怨不得他为此冲动消费了一把,买了好些钥匙挂件,冰箱贴,还买了一只脑袋上顶着橙子的水豚公仔。
主题店非常大,除了外边的周边店,再往里走,还有真实的水豚观赏区。
水豚脾气非常稳定,好像随便怎么摸都可以,穆于小心地摸着其中一只,感受着那有些粗硬的毛发,只觉得新奇有趣。
“嘶!”
穆于正弯腰在那儿摸水豚,突然边上传来一声痛呼,他正要起身,脸旁便凑上来一根手指。
“哥哥,它咬我。”周颂臣语气颇为委屈。
穆于见他手指上红了一块,忙拉过他的手查看伤势,见没有破皮,只有小小的牙印,要是再晚点,说不准连印子都消失了。
“没事的,你别摸它了,它可能不喜欢你。”穆于简单地关心了几句后,便再次挪回自己心爱的水豚面前。
周颂臣注视着他们一人一豚的友爱互动,面色阴晴不定,拇指指甲一点点掐着被咬的地方,将本已快要消失的咬痕抠出深深的印迹。
在主题店里消磨了足够长的时间,穆于抱着那个顶着橙子的水豚走了出来。
这时,几个小孩打闹着跑过来,其中有个孩子边笑边往后退,眼看就要撞到穆于。
“小心!”穆于正准备下楼梯没注意到,周颂臣余光瞥见了,一手推开穆于,一手抵住了那个小孩。
他们本就在台阶边缘,在力的作用下,周颂臣踉跄着往下站了一步,还未站稳,便对上了一旁穆于惊慌的双眼。
周颂臣几乎是立刻作出了决定,他放松身体,任由自己摔下阶梯。
穆于感觉自己短暂地抓住了周颂臣的指尖,却只能看着对方摔了下去。
他面色顿时一片煞白,脑袋轰隆作响,事情只发生在数秒间,等再次回神,周颂臣已经躺在台阶下,额上缓缓淌下鲜血,双眸紧闭。
穆于惊慌失措地奔下台阶,跪到周颂臣身边,不敢碰他。
“周颂臣?”他寻找着能为周颂臣止血的东西,翻遍身上却只翻出一只水豚钥匙扣。
极端的惊恐中,他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求助,他颤抖地环视四周,声音里都带上哭腔:“救……救救他……谁能救救他?”
路过的行人纷纷伸出援手,很快,救护车来了,周颂臣被担架抬上了救护车,孩子的家长抓着嚎啕大哭的小朋友,跟着他们一起前往医院。
车上穆于一声不响,双眼一错不错地盯着周颂臣脸上的血迹,掌心仍紧紧握着那只水豚钥匙扣。
到了医院,医生给周颂臣做了全套的检查,除了额头上的伤口,身上多处软组织挫伤,最严重的是右脚脚踝骨折。
家长表示会尽力地赔偿医疗费用和康复费用,并与穆于交换了联系方式后,率先去结清了检查费。
穆于疲惫地走进病房时,周颂臣已经醒了,他看着穆于,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还未说话,就见穆于远远地站在病房门口,像道苍白忧郁的影子:“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周颂臣一怔,有些无辜道:“我怎么了?”
“洗冷水澡,不吃药,还故意让自己从楼梯上摔下去。”穆于颤抖地闭了闭眼,用力将自己手里的钥匙扣掷向他:“你现在是彻底疯了吗?周颂臣。”

第77章
沾了血钥匙扣落在病床上滚了一圈,穆于眼眶涨得通红,怒火烧得他周身冰凉,紧握的拳头让指尖在掌心里嵌出紫红的印。
周颂臣满头鲜血的模样,像梦魇般在他眼前挥之不去。如果周颂臣真出了什么事,他这辈子都无法饶恕自己。
脑袋贴着纱布的周颂臣靠在病床上,面容是失了血的青白:“是我摔了脑袋,不是你摔了吧,你在胡说些什么?”
说完周颂臣将那水豚钥匙扣拿起,放到眼前打量了一下,啧了声:“脏了。”
见穆于远远地站在门口,周颂臣笑着将那钥匙扣攥在手里:“再买个新的吧,这个就送我了?”
穆于怒火渐消,他缓缓后退,直到背脊抵在冰冷的房门上,他目光几乎不敢在周颂臣身上多停留,看到那些伤口,心口会传来细密的刺痛:“你到底为什么……我不明白?”
他仓皇地望着周颂臣,摇了摇头:“你明明可以不摔下去,可是你没有。”自言自语中,他渐渐笃定起来,“你就是故意的!”
周颂臣把玩着手里柔软的玩偶,像是揉搓着一颗绵软的心,他顺着穆于的话语往下说:“就像你说的,如果我为了生病不吃药,洗冷水澡,甚至故意从楼梯上摔下去。我这么折腾自己,对我有什么好处?”
他把问题抛回给了穆于,面上露出浅浅笑意,似乎万分期待穆于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周颂臣躺在病床上,浑身是伤,骨折让他无法动弹,可他的气息如同铺天盖地的蛛丝,从地面绵延到了穆于的足跟,柔软地攀附而上。
周颂臣摸了摸自己骨折的那条腿:“真疼,医生怎么说,是骨折了吗?”
穆于背脊仍然抵在门上,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得到能够抵御周颂臣的勇气:“你摔下去的时候,不是已经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了吗?”
周颂臣轻笑了声:“就算是我,也不能预估摔下去会有什么后果。”
穆于胸腔急促起伏着,拔高嗓音道:“所以为什么?”
“我是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这么做对我没有任何好处,我做什么要故意把自己摔成这样,只为了博你同情。”
周颂臣仍是不紧不慢的语调,他侧脸看着立在病房门口,仿佛随时准备逃离的穆于,面上的笑容带着一种自我嘲讽式的苦涩,“害怕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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