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渊—— by池总渣
池总渣  发于:2024年01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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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又是因为什么呢?
周颂臣从小就被惯坏了,想要什么便会去要,没人会舍得不给他。
要来的东西太多,也太容易,便不觉得有什么值得珍惜的,到手后最多新鲜地把玩一两天,便会随意地抛之脑后。
周颂臣大概是发现穆于对他的抵抗力提升不少,因而一时兴起,彻底上了头。
本质上仍是因为穆于是他得不到的“东西”。
周颂臣听了他的拒绝,没有退开,反问道:“为什么不行?”
不能再这样继续这份“友谊”了,穆于心想。
周颂臣可以一时兴起,他却不能不当回事。
他起身拉开窗帘,周颂臣安静地站在帘外,似乎早已猜到穆于会妥协,一如既往。
然而周颂臣还未踏步而入,就被穆于按住了肩膀,轻轻往旁边一推:“我想了一下,这里的西装不适合我。”
周颂臣敏锐地察觉出穆于话语底下的冷淡,不明白眼前这人方才还似一道散发着好闻味道的甜点,一眨眼又变成了廊下冻了许久的冰棱。
“为什么,你觉得这里的西装不够好吗?”周颂臣试图攥住穆于的手,却被飞快地躲开。
被人闲置在棕色皮沙发上的西装,精致的袖扣在昏暗中折射着粼粼的光,黑暗无法掩盖材质本身的高级,是昂贵的,上等的,叫人梦寐以求的宝物。
“衣服很好,也很漂亮,只是我不想要。”穆于抬起眼,清晰直白地拒绝。
周颂臣却没有同他对视,好似接收到穆于一反常态的进攻信号,敏锐地避其锋芒,转过身道:“你不喜欢我们就换一家。”
离开了西服定制店,穆于每次试图提起话头,都会被周颂臣打断,继而转移话题,讨论起案件相关,告诉他过几日的庭前会议该如何表现。
直到送回成大后,穆于想要说的话始终没能说出口。
将穆于送回成大后,周颂臣回到律所找周霆整理庭前会议的证据。
在周霆办公室里,他打开笔记本电脑,文档页面显示的是一份交换生资料填写表,上面一片空白,没有填写任何内容。
随后他关掉了表格,打开了其他文件。
周三上午十点,双方齐聚在庭前会议的地点——法院内的会议室。
周霆客气地对法官说:“尊敬的法官,我们准备提交包括录音在内的证据,并请求确认这些证据的可接受性。”
星路棋途请来的律师名叫郭高,是星海公司的御用律师。
年纪看着与周霆相近,穿着裁剪精致的深蓝西服,双眉间有道深深的沟壑,瞧着很是严肃。
郭高来之前已经充分了解过穆于这边拥有的底牌:“我必须指出原告所持有的所谓证据,是非法地从一家公共场所获得的监控录像。”
谢青作为星路棋途的被告代表坐在长方桌后,抱着胳膊不悦地注视着穆于,听到郭高的发言后,他颔首表示赞同。
郭高乘胜追击:“获取监控录像的方式未经过相关方的同意,违反了我们的法律程序,任何证据如果获取方式违反了法律规定,那这证据是不可接受的。”
听着郭高的口若悬河,把玩手中钢笔的周颂臣缓缓勾起唇角,冷眼瞧着对面律师精准地踩进了他布置的陷阱。
法官回道:“好的,我们会在正式审判中详细审理关于录音的争议。另外,你们是否打算调解?”
周霆温声道:“我们当然乐于听取解决方案,但任何调解都必须基于对我方合法权益的充分尊重。”
谢青有些嗤之以鼻地摇了摇头,似乎在嘲笑穆于的天真,竟还妄想私下和解。
法官: “那我们就按照这个进程准备,请各位在庭审前提交所有必要的文件,我们将在下周一开庭。”
离开会议室后,谢青走到穆于身旁:“穆老师,何必闹得这么难看呢,本来我们可以私下解决,现在就算你愿意赔偿五倍违约金,我们星路棋途也不会接受,并且会追究到底。”
穆于心平气和道:“我对这次的审判充满期待,也接受一切需要承担的结果。”
谢青冷笑着道:“你就期待着吧……”
话音未落,面色难堪的郭高走到了谢青身边:“谢青,我需要你向我解释一件事情。”
郭高刚完成了证据交接,并第一时间查看了证据,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被误导了。
对方所谓的录音证据,根本不是他以为的非法监控录像。
那段录音让他们的立场变得十分被动,可能会对法庭的辩护产生巨大影响。
谢青不解地看向郭律师,来之前郭律师信誓旦旦地同他保证,这个案子不算太难,他们的赢面很大。
这时周颂臣从会议室走出,步到穆于身旁,对郭高说:“看来在棋盘上,不止只有棋手需要预测对手的下一步,法律也是场策略游戏,郭律师,您似乎错过了一步致命棋。”
随之而来的周霆轻咳一声:“颂臣,不可以这样跟郭律师说话。”
说完周霆和颜悦色地问穆于:“小于,今天要不要去我们家吃饭?”
看着谢青被郭律师拉走,周颂臣抬手揽住穆于的肩膀:“走吧。”
穆于不动声色地推开了周颂臣的手,转至周霆的方向:“叔叔,我下午还有课,得先回成大了,告诉肖姨,下次我一定会去尝一尝她的手艺。”
刚才还在庭前会议上赢得一场的周颂臣,看着落了空的臂弯,得胜的愉悦荡然无存。
到了正式开庭那日,穆于穿着一件白色衬衫,尽量整洁得体地出了庭。
法庭上的辩论如他所想一般,唇枪舌剑,针锋相对。
周霆的辩论重点始终围绕在穆于签署合同前,被对方口头承诺参加青秀赛,这是重要的签约动机。
有了录音的力证,郭高也无法进行反驳。
只能从穆于不肯答应直播,配合商务活动,违背了合作精神下手。
双方各自围绕合同的精神和字面意义、口头承诺的效力以及未明确的商业意图等问题进行了深入探讨。
比起郭高的极快语速,周霆虽然声音不紧不慢,却也字字珠玑,铿锵有力。
随着庭审接近尾声,周霆对法官示意,希望结案陈词由他的助理周颂臣来进行。
周颂臣在短暂的惊讶过后,下意识望向穆于的方向。
穆于自然尊重周霆的一切决策,实际上在开庭前,周霆便告诉穆于,他想要将结案陈词交给周颂臣来演讲。
一方面年轻的助理律师进行陈词会给法官和陪审团留下深刻印象,这是一种策略选择。
另一方面,这个案子是周颂臣全程跟下来的,费时费力,费尽心思,周霆希望周颂臣能在庭上有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
穆于迎上周颂臣的目光,看着不远处因为忙于这个案子,眼眶下都染上青黑的周颂臣,轻轻地点了点头。
得到了穆于的示意,周颂臣理了下领带,站了起来。
他逻辑清晰,层层深入,逐一反驳了对方的论点,同时巧妙地利用了法律和案例支持自己的观点。
他的陈词不只是法律论证,同时融入了法律职业道德和社会责任的讨论,引起庭上人员共鸣,充分地展现了口才与感染力。
穆于想象过周颂臣在法庭上的模样,可现实中的周颂臣远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完美。
他的声音虽然平静,却充满了激情:“尊敬的法官,各位陪审员,今天我们在这里不仅仅是为了穆于的个案,更是为了探索我们的司法系统是否能在商业化大潮中维护公正性。”
这一刻在庭上的周颂臣,好似立于不败的舞台上,他眼神扫过法庭,声音坚定。
“穆于先生只是想要一个公平的竞争环境,一个属于他的舞台。当合同被单方面随意解释和修改,当一个人的梦想和权利受到践踏时,我们必须站出来发声。”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后,落在了穆于身上,那一刻锐利的眼神,好似春风化雨,柔软不少:“我的当事人五岁开始学棋,七岁取得业余1段。这份梦想在他长大成人后依然未曾改变。在去年定段赛时,我的当事人在前往场馆时遇到了一场车祸,他救下了一名男孩,因此断了三根肋骨。即便在身体遭受重大创伤的情况下,我的当事人仍然选择坚持比赛,最后遗憾止步第二十一名。”
旋即周颂臣语气一转,声调抬高,就像他为穆于感到骄傲:“我的当事人用一年提高了自己的棋艺,苦心钻研,终于在今年以全胜定段的成绩完成了自己的梦想。他这个年纪在棋手里已算高龄,但他未曾有过一丝放弃的念头,还是想要走得更远更高。一个棋手的黄金年龄不算太长,围棋俱乐部本是棋手助飞的翅膀,不应该成为他们道路上的绊脚石。”
“我们要求的不仅仅是一个合同上的条款,我们要求的是对一个职业棋手最基本的尊重和公正。今天,这个案件不只是一个简单的合同纠纷,它关乎我们如何看待法律、道德和商业化对职业围棋的影响。”
“当职业围棋逐渐被金钱和商业利益所主导时,我们不能忘记,它原本本应是一种艺术,一种对技艺和公平竞争的尊重。”
周颂臣的演讲结束了,法庭上一片寂静,法官的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陪审员们也在交头接耳地讨论着。
郭高显得有些不安,而周霆则对着周颂臣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周颂臣从讲台踱步而下,朝穆于走来,法庭光线落在他肩侧,照耀着凯旋归来的勇士,走向自己胜利的桂冠。
穆于眼神微动,冲周颂臣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结果一如周颂臣的预期,法院当庭宣判穆于胜诉,宣布穆于与星路棋途俱乐部签订的合同无效。
从法院出来,因为周霆要留在法院与另外一个当事人碰面,便让周颂臣先送穆于回去。
两人步出法院门口,周颂臣走下数步台阶后,才发觉穆于没有跟上前来。
他站定回身,穆于立于长阶之上,平静地望着他。
很突然地,他似乎预感到了穆于接下来要说的话,而这一次,他难以阻止,也阻止不了。
穆于隔着数级台阶的距离,垂眸看着这个他爱了许多年的人。
刚才法庭上的那场演讲,同样震撼了他的心。
他的坚持与努力对周颂臣而言,不再是个笑话,它是可以被肯定,被承认,甚至被赞扬的。
曾经的那些伤害、难过,绝望,在这一刻,他终于彻底释怀了。
“周颂臣,谢谢你。从今天开始,我们过去的一切,无论好的坏的,都让它过去吧。”
穆于眼眶氤氲着雾气,冲周颂臣笑了,笑得毫无阴霾:“我们之间……两清了。”
不会再怨恨你,也不会再喜欢你。
说完,穆于步步走下台阶,越过周颂臣,缓慢离开了法院。
周颂臣仍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他们在台阶上背道而驰。
阳光让他们的影子短暂融合、抽离、分开,渐行渐远。

至那一日在法庭外告了别,穆于和周颂臣突兀地断了联系。
也不能说是故意,因为穆于实在是太忙了。
穆于跑了趟律所,不顾周霆的劝说,坚持以市场价格支付了律师费。
而后穆于便马不停蹄地参加比赛,他在一个月里接连参加了两场赛事。
今天是比赛的第三天,也是最后一天,他跟罗军坐在场馆外的餐厅里吃饭。
罗军说:“你也别怪师父,他生气也是正常的,你签约解约都不跟他说,甚至我们几个也帮你一块瞒着他,他老人家能不动怒吗?”
曲盛何止是动怒,他甚至要将穆于逐出师门。
最后在所有弟子的劝说下换了主意,改令穆于半年内将段位提升到三段。
为了能够比赛,穆于签了罗军的俱乐部,只签了半年。
因为曲盛说如果半年后他没能升到职业三段,也不必在罗军俱乐部里蹉跎。
签了俱乐部,罗军就着手帮他安排赛事。
好在大四课程不算多,辅导员知道他要比赛,批假也很痛快。
罗军犹豫道:“你不想麻烦师父,本质上也是因为你没把自己当他徒弟,你老觉得自己资质不够。师父提的条件是苛刻了点,但他要是没对你给予厚望,也就不会提出来了。”
罗军认为就算穆于没能在半年里达到要求,曲盛也不会真把人逐出师门的,不过都是气话而已。
穆于笑道:“我知道的,师父都是为了我好。”
半年内虽然升到职业三段很难,但也不是不可能。
这是曲盛给他的考验,也是让他迈过心头那道坎的机会。
穆于参加的第二场比赛叫春城挑战锦标赛,在北市国际围棋中心举行,那是一个现代化的场馆,设有特别区域,以屏幕直播供观众观看比赛。
参赛之前,陈路和江莱都没有空闲,穆于手中的观赛票送不出去,便把票拿到棋社,让有兴趣的孩子们可以来观看比赛。
因为票数有限,帮忙分发的老师设立了一场比赛,优先胜出的孩子们能够获得观赛票。
穆于对此没有异议,甚至有些害羞,他觉得自己的比赛过程可算不上什么奖励。
罗军临时抽了一天来观赛,拿的也是穆于给的票。
座位号是连在一起的,他们这一排拿的应该都是穆于给的票。
罗军按着座位号寻到自己位置,那排坐了好几个只有十多岁的孩子,另有一个成年女性看管着他们,瞧着像是中小学生来参加课外活动。
因为人员组成过于特殊,令坐在其中的年轻男人异常显眼。
罗军忍不住将这男人看了又看,心想穆于竟认识这样的朋友,不管是长相或是身材都相当优越。
男人似乎感觉到他的视线,扭过头来,就在罗军以为对方不会同他搭话时,对方主动道:“你也是穆于的朋友?”
罗军摸了摸下巴:“朋友算不上,我是他师兄。”
男人尊敬地同他握了个手,他说他是穆于的朋友,名叫周颂臣。
比赛还未开始,两个人闲聊了起来。
不知为何话题就转到李蛰身上,周颂臣说穆于跟李蛰好像吵了架,不知和好了没有。
关于李蛰的事情,罗军也是知道的,他叹了口气:“李蛰这小子,当初穆于进星路棋途好像就是他给推荐的,两个人可能因为这事在闹别扭呢。”
周颂臣只听了几句,就猜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不由从鼻腔深处发出冰冷的哼笑。
罗军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诧异地望向周颂臣,这样不友善的声调,不该是眼前这个彬彬有礼的男子会发出来的。
周颂臣有心要社交时,总会维持一种讨喜的假面,但想到李蛰做的好事,险些没端住形象。
好在比赛开始,屏幕上显出穆于的身影,他们默契地停止闲聊。
场馆里冷气开得足,穆于穿了件白色的外套,毛毛的领口贴着他的脸颊,将他柔软的轮廓掩去些许,显得面部更小巧了些。
哪怕在严苛的摄像头下,也不见穆于面部变形,倒是极为上镜,赏心悦目。
罗军余光里瞧见周颂臣身体稍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屏幕,仿佛一眼没能看见,穆于就会从那屏幕上溜走一般。
然而下一秒镜头切换,给到了对手身上,周颂臣便靠回椅子上,肢体语言表现得相当直白。
罗军有些不明所以,这人怎么看着不像穆于的朋友,反倒像某种狂热粉。
周颂臣不知身旁的罗军已经给他冠上了狂热粉的头衔,他目光紧锁屏幕。
他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没见穆于了,官司一结束,穆于就同他说两清,险些将他气笑。
两清?他们之间两清得了?
就算他不想两清,可穆于不回消息,不发朋友圈,不去学校,周颂臣没有任何办法。
比赛中的穆于看起来与往日不同,每一步棋都显得深思熟虑,专注冷静。
周颂臣下了一段时间围棋,他能看出穆于展现了惊人的策略和技巧,成功地预判了对手的走法,还巧妙地利用了对方的弱点。
罗军观赛时不是一个安静的人,他不时对穆于的下棋步骤作出点评,最后惊讶感慨道:“以小师弟进步的速度,说不准明年就能参加围甲。”
周颂臣眉眼微动:“那些比赛都能现场观赛吗?”
罗军回答道:“不是每场比赛都能观赛的,不过到时候电视上应该会有转播,可以在上面看一看。”
“你要是想多看几场,问穆于要票不就行了?”罗军随口道。
周颂臣却安静了下来,久久未答。
曾经穆于将比赛票亲自送到他家中,甚至帮他规划好最便捷的乘坐公共交通的路线,屡次在微信上提醒他观赛时间。
最后周颂臣为了柯罗实习面试,没有去看那场比赛。
对那时的周颂臣来说,一场结局是输掉的比赛远不如实习机会重要。
不过是场大学生的业余比赛,没有任何观赏性与价值,他为什么要去看。
而如今,手中的观赛票是他花了大价钱才从一个棋社的学员家长手中购入。
旧日弃之敝履的机会,现下便要付出代价才能得到。
只是这一次能用金钱解决,那下一次呢?
穆于要同他两清,不可能再将门票赠予他。
不过那又如何,想要的东西就要主动去拿。
去争去抢去夺,机会是要自己攥在手里。
穆于不肯给的东西,他可以自己得到,不管用什么方式。
得用什么方法,穆于才会重新看着他,只看着他?
比赛时的穆于熠熠生辉,就好似迟来地把窗户上弥漫的雾气抹开一角,终于瞧见错过已久的月色的光华。
周颂臣却一点都不高兴这样的景致与他人共赏。
比赛的时间是那样长,又那样地短。长是物理层面,短则是心理上的。就像短暂地捕捉到了流星的影子,在漆黑的天空滑过一缕难以消散的印记,还未欣赏够就已经结束。
穆于以四胜一败的成绩,拿下了春城锦标赛的季军。
罗军高兴地站起身,对周颂臣说:“走吧,该去领奖台那边了。”
来看这场比赛的人不少,周颂臣在喧嚣的人群中被推挤着。
过多的肢体接触让他有点心烦,嘈杂的声音,糟乱的空气,都让他倍感不适。
随着人流他被挤入了颁奖仪式的会堂,和罗军分散开了。
红色的布帘垂挂在舞台两侧,这本该是表演的舞台,被临时用来举行颁奖仪式。
周颂臣没有坐下,而是站在观众台的最右侧。那里很昏暗,与舞台的明亮截然不同。
穆于是季军,他安静地站在舞台的左侧等待领奖。
轮到他领奖时,他谦卑地走到颁奖人身侧,颁奖人是个子娇小的女性,他便配合地弯下腰,让对方方便将奖牌挂在他脖子上。
有人上来给他送了束鲜花,穆于有些赧然地抿唇,他小心地闻了闻手里的鲜花,舞台红色绒布反映着光,落在他脸上成了轻微的红。
穆于露出开心的微笑,握着脖子上的奖牌,像是想将这花和这荣耀永久珍藏。
周颂臣眸色沉沉,瞧着穆于的笑脸,他自暗处走出,台下到台上的距离那样短,却好似走不到尽头。
曾经那些驱赶不走,缠绵落在他身上的视线,现在竟成了难以得到的奢侈。
离开他的时间,穆于就好像如获新生,而他只能成为穆于过去时光中一道不愿触及的暗涸旧影。
周颂臣又走了一步,台下有不少人,许是棋手家属,或是比赛请来的摄影师,人群拥挤,站得满满当当,不再有周颂臣可以落脚的地方。
他来晚了,所以无法再往前去。
周颂臣再次往前挤了一步,身前拿着摄像机的男人烦躁地说了句:“挤什么挤,没见过颁奖礼啊?!”
他声音很大,穆于被引得望了过来,隔着人群他们目光碰到了一块。
穆于好像没有瞧见周颂臣,因为他的视线没有作出任何停留。
可是他转身往旁边走了几步,手里的花被他抱得更高了些,恰好地挡住了一半脸颊。
光影过渡变幻,周颂臣立在灰色的中间值里,只觉得他仍未从黑暗中彻底走出。
身处黑暗,让周颂臣觉得很冷,但有穆于在的地方,却看起来很暖和。
他不知道要如何摆脱挥之不去的阴寒,如果有穆于在,应该就不会那么冷了吧。
到底要如何,这个人才肯与他和好?

第72章
穆于抱着怀里的鲜花,脸上是烫的,身体是冷的,柔软的花瓣温凉地贴着脸颊,挡住那近乎炙热直白的视线。
周颂臣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什么时候来的?
不知谁为了庆祝拉响了数个彩炮,金色的彩片挥挥洒洒地在舞台上飘着,折射着莹亮的金光,揉进人眼里,让一切都变成一个华丽的,不真实的美梦。
穆于下意识攥住自己胸前的奖牌,坚硬冰冷的边缘嵌进他的掌纹里,直到疼意变得尖锐,他才轻微地吁了口气,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的。
步下颁奖舞台,穆于寻到了罗军,又找到前来观看比赛的学生们。
孩子们用膜拜的眼神望着他,叽叽喳喳地簇拥在他身边,一口一个穆老师。
穆于摸了摸孩子们脑袋,从背包里拿出一早给他们准备的小礼物,派到每个人的手上。
跟孩子们一块过来的女老师同穆于说,已经有家长到场馆门口,准备接孩子回家。
穆于就和罗军一块陪着女老师走到会场门口,等待学生家长。
春城围棋锦标赛赢下来的奖金,罗军本来想让穆于全拿,穆于却说:“合同上怎么写的,师兄就该怎么分,不能坏了规矩。”
罗军无可奈何地笑着:“你小子真是死脑筋。”
话音刚落,罗军就冲着穆于身后抬手招乎:“颂臣,这边!”
听到熟悉的名字,穆于后脊缓缓绷紧,身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伫立在他身侧:“恭喜你赢得比赛。”
穆于低声道:“谢谢。”
罗军热情地招呼着周颂臣,还问周颂臣要不要同他们一块去吃饭。
周颂臣下意识看向穆于,似乎在等他的意见。
“周先生一会应该还有事要忙。”穆于说。
喊颂臣太亲昵,叫同学不合适,兜兜转转十一年,余下对彼此的称呼并不多,最后好似只剩下这一客气的称呼。
罗军感觉到穆于语气里的疏离,他惯来有眼力见儿,忙笑着打圆场,对周颂臣道:“怪我,都忘了先问你有没有空了。”
穆于觉得他委婉的拒绝并不能动摇周颂臣的想法,就算他不愿意,周颂臣大概也不会听。
出乎意料地,周颂臣说:“谢谢罗哥的邀请,我一会的确还有事,就不叨扰了。”
穆于感觉到周颂臣视线在他身上短暂地停了一下,随后有礼地同他身边的每一个人告别,唯独落下了他。
周颂臣没跟穆于说再见,而是沉默地转身,随着人流一同往大门走。
穆于缓慢抬眼,望向那道人群中鹤立的背影,谈不上失魂落魄,却也不复往日傲气凛然。
罗军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怎么回事啊,他说是你朋友,我以为你俩很熟。”
穆于笑了笑:“周先生平时确实很忙,他竟然有空来看我的比赛,已经够让我意外的了,可不能耽误人家的时间。”
谈话间,穆于并未降低音量,他的声音在噪杂的环境音中,清晰地传到了周颂臣的耳朵里。
周颂臣步伐微顿,最终没有回头。
职业初段能够参加职业围棋比赛不算多,穆于忙完这两场赛事后,就回到学校继续学业。
这天课程结束后,穆于坐在位置上整理自己的笔记,忽然感觉到教室里的氛围一下变得过度活跃。
听见身旁有人隐隐的惊呼声,穆于抬头,就见周颂臣从教室前门走了进来。他像是刚从那个正式场合过来,穿着黑色衬衣和西裤,臂弯上揽着一件西装外套。
周颂臣出挑的外貌加上一身正装,出现在成大这样的学校里,实在过于惹眼,甚至有些花枝招展。
穆于余光里都瞧见一旁的人拿出手机在拍。
周颂臣早已习惯他人对自己的外貌关注,他冷淡地扫视了教室一圈后,准确地定位在穆于身上,朝他径直走了过来。
大学教室多是阶梯式座椅,穆于将笔记收进书包,起身往下走,周颂臣往上迎。
随后隔着几级台阶的距离,穆于望着下方的周颂臣:“你怎么来了?”
周颂臣平静道:“我妈让我过来接你。”
肖韵让周颂臣过来接他?
穆于疑惑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才发现在上课前肖韵真给他发了消息,问他今天要不要过来吃饭。
穆于在课堂上不喜欢玩手机,错过了这条消息。
他赶紧回复了肖韵,然后收起手机,对周颂臣道:“先出去吧。”
出了教室,穆于主动起了话头:“本来我近期就打算去拜访一下叔叔阿姨,我还买了礼物,得回宿舍拿。”
解约案上周霆对他的帮助颇多,即使他给了律师费,但登门拜访,向长辈致谢的礼数还是得做到。
加上手头上因为比赛奖金的缘故宽裕了些许,穆于就给周霆和肖韵都买了礼物。
周颂臣陪着他一起到了宿舍楼,等穆于将礼物拿下来后,顺手接过他手中的礼品,提在自己手中。
穆于心里有些奇怪,只因周颂臣行为过于正常。
往日里周颂臣对他向来强势,肆意妄为,从不管自己的行为是否越界。
而现在周颂臣好似真把他当作从小一起长大,现下不太相熟的朋友时,穆于反而觉得有点奇怪。
周颂臣将车停在了成大的停车场,走过去要一定的距离,一路过来,他的话都不算多。
当他打开后备厢俯身将手中的礼物放进去时,领口处滑出了一样东西。穆于只看了一眼,就像被烫伤般仓皇地避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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