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聊天记录没几页就见了底,因为周颂臣当初将两人的聊天记录毫不犹豫地删除过。
已经删除掉的聊天记录,再也找不回来了。
周颂臣开始用努力充实日常生活的方式,进行逃避,只要想起穆于,他就会让自己忙起来。
他努力学习,做好充足的准备,通过司法考试,考了四门CPA。
即便是他,为了准备这些考试也实在花费了不少精力,这成功地让他淡忘了穆于,以及穆于已经离开了十一个月零十六天的这件事。
不管穆于在或者不在,他原本的人生规划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他依然每周放假都会回家,次数频繁到肖韵都惊讶地问他,是不是学校遇到了什么事,怎么每周都回家,从前一学期都不见他回来几次。
周颂臣坐在房间里,从书桌的那扇窗户望出去,对面窗户紧闭,安安静静,不会再有灯亮起。
偶尔周颂臣骑着重机车兜风,总是会无意识地拐到那来过不知几回的棋社。
他戴耳机,却多了收听电台的习惯,有时候一些体育频道的相关消息,都会在电台里播放。
微信,所有社交媒体的账号,仿佛监控到了周颂臣的心思,经常给他推送围棋相关。
周颂臣开始做围棋的死活题打发时间,他从不觉得围棋有多难,也无法从里面感觉到任何趣味,更不懂穆于怎么会因为定段失败,而毅然决然地离开这个从小长大的城市。
穆于明明胆子那么小。
围棋上的棋力测试题,他从入门十五级做到了7段。
闫路棋社旁边有家奶茶店,周颂臣已经将上面的奶茶种类都尝试了一遍。
收听的电台频道,换了新的主持人。
周颂臣好像已经习惯穆于不在,并且能够接受现实了。
他对那个窗户重新亮起,已经不再抱有希望了。
周颂臣决定停止下围棋这样的无聊行为,删除电台频道,不再去那家难喝到周颂臣一直怀疑怎么还没倒闭的奶茶店时,他在电视上看到了穆于的名字。
失踪了将近一年的穆于,终于出现了。
穆于从棋社慢慢走到菜市场,他娴熟又带着生活气地向摊位的叔叔阿姨微笑,被人赠予了一点小菜,会腼腆地致谢。
从菜市场到老旧的小区,红黄光晕在树荫的切割下,从穆于纤细的后颈跳动至瘦弱的腰身。
他看起来变了很多,染了头发,摘了眼镜,一双大眼携着柔软笑意。
年轻的男人亲热地凑在他耳边说话,不知是因为男人的气息,亦或是夕阳给他耳垂染了颜色。
那点浅淡的粉,尖锐地刺入了周颂臣的眼。
那一刻的感觉,就像是有人在死透的灰烬中,重新点了把火。
那火好似将覆在瓷上的光釉破开一般,把周颂臣惯来坚固的伪装,裂出了万千斑驳。
不知从哪招惹来的杂碎,将手按在穆于的肩膀上,凑到穆于耳边喊了声“哥哥”。
穆于跟他说,他有了男朋友。
那个杂碎就是穆于的新情人,所以能够跟着穆于一起上楼过夜,做一切穆于和他曾做过的最亲密之事。
穆于从前爱着他时,对讨好他这件事,做得既热衷又很不擅长。
如今穆于倒是很清楚该如何气他,说的话做的事,字字诛心,件件伤人。
穆于总是很好哄骗,看人流于表面,轻易付出真心,这是穆于身上最直观的弱点。
作为最善于利用穆于这一个弱点的周颂臣,先前并不觉得这是穆于的缺点。
他从三周前开始高烧,家里有很多的药。医院开的、许久章给的、肖韵塞的、朋友送的,爱慕者叫外卖员送上门的。
无一例外,这些药物都被他搁置在了柜子深处。
他当然知道这场来势汹汹的高烧并不正常,绵延已久的咳嗽,感到疼痛的胸口,一切症状都在警告着他。
可是那又如何?
穆于对他避之不及,恨不得立即恩怨两清的模样,让他十分恼火。
付出得有收获,牺牲必有结果。
周颂臣就是要让穆于对他感到亏欠、内疚,心软。
至于穆于的小男友,周颂臣从不将他放在眼中。
只是他托人调查关于李蛰的过去,报告送到他手上,看到那丰富多彩,近乎混乱的既往史时,周颂臣没有感到多高兴。
李蛰过于完美,他不高兴。
李蛰是个杂碎,他更不高兴。
穆于去了趟港城,眼光下降得厉害,就好像穆于看人的眼光和棋艺形成了反比关系。
围棋比赛是全胜定段了,同时也找了个垃圾当男友,那个垃圾还肆无忌惮地拿捏着穆于的心软,一声声的哥哥,令人反胃至极。
周颂臣和穆于安静地站在长廊上,穿堂风将香烟吹散,穆于的脸自朦胧的雾后浮现出来。
他垂着眼,看周颂臣手背上的血止不住地淌。
因为是急救,周颂臣没有换上病号服,甚至追出来时没穿鞋,白色袜子被鲜血溅出星点红印。
再往上看,便是先前晕厥摔倒时,衣裤在公路的泥水中滚出的大片脏污。
周颂臣脸色惨白,略微凹陷的眼窝抹着淡淡青黑,看着他的目光仍然强势,但穆于莫名地从中解读出一种外强中干的软弱。
周颂臣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肮脏的衣服,糟糕的脸色,虚弱的身体。
或许是因为周颂臣刚才跟穆于说了那一句,留在他身边,就暴露了他不为人知的底牌。
穆于将烟熄在烟盒里,把朦胧烟雾挥散,缓慢踱步到了周颂臣身边,伸手握住了那还在淌血的,温度略低的手:“不是贴着止血纱布吗,先按住吧。”
周颂臣视线落在穆于的颈项,据穆心兰描述,那里曾是伤痕累累,鲜血淋漓的。
他几乎可以想象,穆于在挂了和他的电话后是如何地崩溃,以至于情绪失控到伤害自己的身体。
但现在脖子上的皮肤光滑平整,曾经的伤害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像穆于藏在烟后的脸,让人看不清,辨不明。
穆于拉着周颂臣重回病房,把人推到床上,重新盖上被子。
一股莫名的气氛裹挟了两人,一个出声命令,另一个竟也照做。
过去与现在微妙重合,只是吩咐与听话的人在时光里做了调转,换了身份。
穆于按下床边的护士铃,等人过来将周颂臣的输液针重新插上。
护士来得很快,也没多问,利落地给周颂臣换了只手背重新插上了针,便离开了病房。
穆于知道周颂臣娇气,对睡眠质量要求极高,医院正好有单人病房,就为他定下一间。
现在倒有些后悔,房内只有两个人,显得空间显得狭窄,逼仄得厉害。
周颂臣倚靠在病床上,穆于坐在床旁边。
他们中间隔着浅蓝色的被褥、冰冷的输液架,带着消毒水味的空气,分明不是多远的距离,却好像阻碍重重,难以靠近。
穆于似乎还觉得近,脚踩着地将椅子推远了些,椅子滚轮碾过的青色的地砖,轰隆响声中,他听到周颂臣说了话。
穆于愣了一愣,随后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水壶,往纸杯里倒了半杯水。
水是冰冷的,在这夏季中倒也适宜,他客气地弯着嘴角:“抱歉,我刚刚没听清你说了什么?”
这是他给周颂臣收回刚才的话语,留住彼此体面的方式。
可惜周颂臣不要这份体面,他直直地望着穆于,用那张憔悴病弱的脸,强硬坚定的语气:“跟他分手。”
穆于把玩着手里的水杯,从左手换到右手,像是终于来了兴趣,掀起眼皮打量周颂臣:“凭什么?”
他说的不是为什么,而是凭什么。
语气失了客气,也同样失了温度。
在穆于看来,周颂臣用吩咐的语气决定他跟另一人关系的态度,让他颇感不适。
难道周颂臣觉得,他还是从前那个言听计从,愚蠢透顶的穆于?
“他不适合你。”周颂臣只说了这句话,多余的却不肯多说了。
穆于斟酌着说道:“今晚你们到底为什么打起来,是他说了什么得罪你的话了吗? ”
还未说完,就见周颂臣嗤笑一声:“你眼光太差,找这样的货色当男朋友,光是这点就够得罪我了。”
穆于被他的态度冒犯到了,当即起身,眉心紧皱道:“我不想同你多说了。”
从一开始,是周颂臣单方面误会李蛰是他男友,穆于出于一种避免麻烦的心态,没有否认这件事。
李蛰和周颂臣之所以发生冲突,究其原因,大概率是因为周颂臣对他那近乎不可理喻的独占欲。
从前就是如此,高中时期与他走近一些的牧野,周颂臣就对人态度极差,难道这是因为周颂臣爱他才做的?
并不是,是因为周颂臣这人天性如此,把他当作自己的所有物,就算是自己不要的,旁人也不可染指。
穆于想走,又被周颂臣攥住手,他正要挣扎,周颂臣面上又露出痛苦神色,仿佛穆于稍微动一动,就会在他手里碎了一样。
周颂臣抬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声音虚弱了许多:“好了,你不听劝就算了,总之别太信他。”
穆于这人吃软不吃硬,虽疑心周颂臣在以退为进,但这人毕竟生了病,还是肺炎。
思及此处,他心头到底软了些,打算不再计较周颂臣的冒犯。
周颂臣自然想将李蛰那点丑事尽数道出,但传闻毕竟是传闻,他没有实际性的证据,万一李蛰矢口否认,将穆于哄了过去,那才叫得不偿失。
他要搜集到确凿证据,一举将李蛰钉死在审判台上。
穆于重新坐了回去,将冷水一饮而尽,平静了些许才说:“李蛰不是我男朋友,他只是我的小师兄而已,你别针对人家。”
言毕,他就见到周颂臣就像打了肾上腺激素一般,变得容光焕发,就好似穆于随口一句话,就是治愈他疾病的良药。
不知为何,穆于总有些看不惯周颂臣的这种得意:“我只是说李蛰不是我男朋友,并不是说我没有男朋友。”
霎时间风云突变,周颂臣神色刚露晴便阴了回去,狐疑地盯着穆于瞧,似乎在看他的破绽。
穆于神情自若道:“他也是下围棋的,跟我兴趣相同,爱好一致,也很尊重我,不会对我的事情和交友方面指手画脚。”
字字句句,没有在说周颂臣,却又处处在说周颂臣。
周颂臣不说话,直盯着穆于,眼中的血丝渐渐泛起,似凶狠又似窝火。
穆于却坦然地,无所畏惧地任由他打量,恰好手机震动,是周霆来电,他们已经赶到了医院门口。
“你先好好休息,医生说你这病得住院吊水。案子我会跟叔叔继续跟进的,你不用担心。”
说完穆于抬眼看了看窗外,刚才又下了阵淅淅沥沥的雨,现在是彻底停了。
他准备去接周霆,却听周颂臣在身后问:“所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你这样对待?”
穆于顿住脚步,周颂臣质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我让你定段失败的,还是我让穆心兰那样对你?你凭什么在那一天,一同将我定了罪?”
“这话言重了。”穆于侧过脸,他哪来的本事给周颂臣定罪。
周颂臣何罪之有,只是十年相处都未曾将穆于放到人生路上不可缺少的位置上。难道这该怪周颂臣吗?穆于不这样认为。
那日穆于在那个病房中,情绪占于上风,最浓烈也最极端时,确实短暂地恨过周颂臣。
时过境迁再回想起来,实在难以说出谁对谁错,也不是事事都能求个结果。
他爱周颂臣,周颂臣无法回馈他同等的爱,就注定他们无法在一条路上同行。所以穆于选择离开,去见识更广阔的天空,更大的世界,不再固步自封,自怨自艾。
周颂臣反问:“不是吗?你把我的联系方式拉黑,现在又想跟我理清关系,就好像我们认识的十年已经在你心中不作数了。”
穆于好笑道:“正是因为作数,所以我才说我们还是朋友。如果你没办法接受这样的关系,我还有另外一个方案。”
他转过身,认真地对周颂臣道:“说到底我们没有在一起过,所以我觉得要用分手这个词来形容,有点言过其实。不过我希望你能像曾经一样,拿出你对“分手”的态度,来处理我们之间的关系。”
穆于像是担心周颂臣忘记自己曾经说过的话,贴心地补充道:“你说过如果分手了,还纠纠缠缠得好难看,一点都不体面。如果是你,分手的那一刻就结束了。”
潜台词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希望周颂臣,说到做到。
第66章
听着穆于的话,如果说周颂臣先前仍带傲气,逼问得很有攻击性,此刻的他就像是被穆于的回答狠狠地打了一下,那股气势顿时散得一干二净。
周颂臣的脸色比刚才昏迷时还要差,高温所烧出来的鲜红尽数褪去:“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他将选择权交还给了穆于,让穆于作出抉择。
就好像只要穆于开口说是,周颂臣就会照做,如穆于所愿。
将这些年的情分,两人之间理不清的纠葛立即处理干净。
穆于张了张嘴,想说这就是他想要的。
可喉咙却像被刀绞着,疼得厉害。窗外因雨意而氤氲的雾气,都要洇进他的眼眶里。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急急推开,是周霆夫妇到了。
肖韵本打算呼喊儿子名字,但见到穆于又什么都给忘了,径直过来将穆于抱住:“乖乖!这一年你都去哪了,想死阿姨了!”
穆于手足无措地陷进肖韵柔软馨香的怀抱中,他匆匆抬手抹了一下眼眶,才回手轻轻搂住肖韵的背脊,拍了拍:“阿姨,好久不见。”
周霆拿着老婆的包走进病房,走到儿子身旁:“感觉怎么样?怎么突然就肺炎了呢,这也太严重了。”
穆于被肖韵搂在怀里,面朝着病房门口,只能听到周颂臣声音低落道:“不太舒服,头晕,想睡觉。”
肖韵抬手搂着穆于走到周颂臣病床旁边,查看自己儿子的状态:“医生怎么说的啊,严不严重?你是不是都没吃我给你的药?”
周颂臣耷拉着眉眼说:“吃过了。”
穆于赶紧将床头柜的许多检查报告拿起来,递给周霆夫妇,再将医生的话语复述了一遍给他们听。
他们赶到医院的时间已经太晚,不多时住院部的家属探视时间已到。
周颂臣躺在床上,对周霆和肖韵说:“你们回去吧。”
周霆不放心道:“我留下来陪你。”
周颂臣不赞同道:“爸你明天不是还要出庭吗?赶紧回去休息吧。”
肖韵见状便说:“那我留下来……”
周颂臣无奈道:“妈你也回去,你抵抗力本来就差,要是陪我一晚,明天肯定会不舒服。”
肖韵和周霆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周颂臣独自住院的,正是僵持不下时,周颂臣突然将视线落在穆于身上:“你们放心,穆于会留下来陪我。”
肖韵皱了皱眉:“你这孩子太不懂事了,小于明天说不定也有事要忙,你怎么好意思麻烦人家。”
穆于见状,只能接话道:“没事的阿姨,我明天正好有空,可以留下来。”
肖韵白皙柔软的手温情地拍着他的肩膀,真心道:“陪护太辛苦了,看你瘦得只剩下一点点,不好再劳累的。”
穆于很少感受到来自女性长辈的关怀,肖韵自幼就对他十分疼爱,曾让他无数次想过若是肖韵是他母亲该有多好。
穆于自觉地接下陪护之事,跟着周颂臣一起说服了周霆夫妇后,他将人送到楼下,目送二人离开。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许久,是李蛰发来的许多消息。
李蛰处理好外伤以后,迟迟不见穆于的身影,很是委屈,甚至还拍了自己的病例报告给穆于看。软组织轻微挫伤,医生建议休养三天。
穆于回复了句:时间太晚了,你先回家吧,好好休息。
随后便没再理会李蛰发来的其他消息。
晚上的医院很安静,零零散散只有几个病人,穆于去急诊处挂了个号。
他穿的是深色运动裤,外表看起来无异,将裤子卷起才瞧见惨烈的伤口。
膝盖那层皮肉被磨得皮开肉绽,伤口处沾满沙石,划得鲜血淋漓。
清创时比受伤那会还要疼,剧烈的刺激让穆于额上都出了汗。
经过医生的处理后,穆于反而觉得有些行动不便。
膝盖的疼痛辐射到了整条右腿,他慢吞吞地拖着伤腿办理了住院陪护,随后回到病房。
开门声惊动了床上的人,周颂臣本来背对着门口,听到动静惊讶扭头,似乎没想到穆于还会回来。
陪护只有帆布床,他从护士那领了枕头和被子,铺在了床上。
周颂臣不知何时起身坐在床边,凝眉打量着他:“你受伤了?”
穆于微怔,他确定自己虽然因为腿疼而行动缓慢,但也没有严重到一瘸一拐的,周颂臣是怎么看出来的。
“嗯,膝盖破了点皮。”说完,穆于拿出手机设了个闹钟,刚才他跟护士确认过输液时间,大约在凌晨一点就会输完,届时需要进来拔掉输液针。
周颂臣说:“让我看看。”
穆于有些疲惫地掀开被子,准备躺下:“有什么好看的,你刚才不是说累了,想要休息吗?”
帆布床铺得离病床很近,周颂臣伸手就能碰到穆于,他指尖刚碰到对方裤子,穆于就把腿缩了回去,用有些严厉的语气说:“别闹了。”
周颂臣收回手,有些挑剔道:“这个帆布床看起来就不舒服,你上来睡。”
虽然单人病房的装潢与待遇要比普通病房好,但床仍然是差不多的尺寸,两个大男人睡下去,肯定挤得厉害。
何况他们现在关系闹成这样,怎么可能睡一张床。
穆于抬手将病房灯关掉:“你不睡,我就先睡了。”
啪地一声,周颂臣把床头柜的灯打开,昏黄的光线照亮他执拗的脸:“你打算等我抱你上来?”
穆于攥着被子,已经开始后悔答应陪护这件事。
周颂臣说到做到,他起身真打算将穆于抱上床,穆于生怕他乱动导致跑针,只好坐起身来,很不高兴地瞪着周颂臣。
周颂臣挪了挪身体,让出一半的位置:“上来吧。”
穆于知道以周颂臣的性格,不如他的意,说不准要闹一晚上。
左右不过是一晚上的陪护,明天肯定是不来了。
他抱着自己的枕头,爬上了那小半张床 。
柔软的床垫自然比帆布床要舒服许多,穆于背对着周颂臣蜷缩着侧躺,周颂臣抬手关了灯,一同躺了下来。
即便闭着眼睛,源源不断的热意还是从身后传到穆于身上,他眼睫轻微颤动,将鼻尖藏进了被子里,试图躲过那比消毒水味要有存在感的气息——周颂臣的味道。
刚合上眼,就感觉自己头发被碰了碰,周颂臣的指腹掠过他的发梢,突然说:“就算是那是你想要的,我也不会同意的。”
穆于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周颂臣说的是他们那场被中断的对话。
“我们不是分手,所以不能用分手的方法来处理。”周颂臣在穆于背后,像是对他说,又似在自言自语。
“你那个男朋友真对你很好吗?那他怎么没来过你家,你出事了他有没有给你打过电话?”
穆于只当自己睡着了,一句话都不打算回。
周颂臣声音在夜色中,变得有些朦胧与沙哑:“我病成这样,你连一顿饭都不肯给我,还让我吃泡面。”
穆于咬牙:“你再这样我就走了。”
周颂臣轻声道:“从你认识我的那天开始,我就已经这样了。”
穆于睁开眼,看着视野中的黑暗,睁得直到眼睛都变得酸涩,才说:“我知道,没人能让你改变,你也不需要改变。”
周颂臣沉默半晌,转而道:“你腿上的伤处理过了吗?”
穆于嗯了声,结束了这场短暂的,略带苦涩的对话。
这一晚,穆于睡得出乎意料地沉,定好的一点闹钟都没将他吵醒,他睡觉的时候不喜欢换姿势。乖巧得像只猫一样,整个人嵌进周颂臣的胸膛里。
周颂臣反而睡得不算好,身体的不适让他不断从睡梦中惊醒。
最后一次惊醒,天方露白。
像是做了个噩梦,可醒来时却又记不太清,依稀记得好像是参加了穆于的婚礼,那个看不清面目的男人正在亲吻穆于的脸。
周颂臣是被气醒的,醒来时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浅蓝色的光铺进病房里,穆于面朝着他睡着,身体随着呼吸缓慢起伏,晨光让眼前的画面变得朦胧,让穆于像抹一触即散,淡蓝色的月亮。
他下意识碰了碰穆于的脸,是温热的人体,不是那天上只能看却摸不着的东西。
想到那个梦境,周颂臣不高兴地弯下腰,在穆于的脸上也盖了个章。
然后又偷摸地掀开了穆于的裤子,看他受伤的那条腿。
伤口处被医生用无菌敷贴给贴住了,看不清伤势如何。
他的一系列动作让穆于半梦半醒,睁开了眼睛。
穆于看着没有彻底清醒,只是缓慢地眨着眼睛,周颂臣鬼迷心窍地问了句:“肯定还喜欢我吧。”
穆于像是睡迷糊般,迷迷瞪瞪地看着他,低声咕哝一句:“不。”
说完他闭上了眼,发出绵长的呼吸声,再次熟睡过去。
不知从哪听过这样的说法,人在半梦半醒时说的话,大概率是真话。
窗外响起阵阵鸟鸣,周颂臣循声望去,瞧见初阳金光攀上窗栏边缘:“不喜欢又怎么样,你现在还不是得在我身边,我不在乎。”
他垂下眼,再次重申道:“我一点也不在乎。”
早上醒来时,穆于迷糊记得中途醒了一次,周颂臣好像对他说了什么,可他记不清了。
睁开眼就见周颂臣早早醒了,正坐在单人间的沙发上回复消息。
留置针将他的手背插出大片瘀青,好像也没有影响他回复消息的速度。
周颂臣手指灵活地在屏幕上敲打着,余光里看见穆于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坐起,张嘴像是想对他说点什么,不知为何又闹了别扭,直到穆于离开时,他也没多说一句。
穆于只在医院陪护了一天,就回到家去。
他重新加了肖韵的联系方式,他们在微信上偶尔会聊天。
穆于有想过穆心兰大约已经得知他回北市的消息,要是知道他签约出了问题,大概会像从前那般,否定他对围棋的坚持,嘲笑他不如考公。
他仍未准备好见穆心兰,好在肖韵也未同他提起过这些,平时肖韵只给他发了些周颂臣在医院的照片。
周颂臣不情不愿地喝着补汤,周颂臣躺在病床上还在看书看资料。
哪怕背景光线造型都很一般,但那张脸依旧帅得很突出,就像在单独的另一个图层。
光是从照片背景就能看出有不少人来探望过周颂臣,病房里到处都是鲜花水果,那股甜腻香气仿佛要从照片里扑出来了。
肖韵十分怜惜穆于,甚至给他转了笔钱,担心他现在没钱吃饭,遇到困境不愿同长辈求助。
穆于当然是将钱退了回去,他尚未困难到这种程度。
肖韵平日说话待他都挺温和,就是给钱时的态度意外强硬,连语气都变了不少。
不过他这边坚持不收,肖韵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平日里,穆于照旧去星路棋途的基地训练,晚上在棋社兼职,忙得不可开交。
穆于心态非常平稳,反正迟早都要解约,这段时间也不能平白浪费。
他心态是稳了,谢青却好似有些着急,将他喊进了办公室,话里话外是哄他赶紧接个商务,网上那点热度如果没有更多的事件维持,很快就会散去,而穆于巴不得那点热度赶紧过去。
明面上他笑着同谢青虚与委蛇,私下却想着那份咖啡厅的录像到底该如何使用。
穆于疑心周颂臣是故意说一半藏一半,引着自己去找他。
这时周颂臣给他发来的消息,告诉他周霆最近在忙一个大案子,今天人已经飞去海市,如果穆于有事,不必去律所了,去了也只会扑空,话里话外都是让穆于来找他这个助理律师。
距离周颂臣住院已经过去了一个礼拜,成大开学了。
穆于抽了一天办理了复学手续,在把员工宿舍里的行李搬回了学生宿舍。
直至忙到傍晚,穆于才有空去探望周颂臣。
他到的时候,病房里只有周颂臣一个人躺在病床上,面朝病房门口侧躺,双眸紧闭,很沉静的一张睡脸。
床头堆满鲜花,花团锦簇,有束耀眼的红玫瑰从万花中杀出,颇为吸睛,叫人一眼只能望到它。
附近花店的鲜花,大概都叫周颂臣的追求者买完了,病房如穆于所想的那般满是花香,买花的人也不怕周颂臣对花粉过敏。
他悄悄地关上门,轻手轻脚地来到病床前,落座在病床前的椅子上。
好像只有周颂臣闭着眼睡着了,他才能心绪平和地打量着这个人。
不用再像一个时时提着劲的斗士,挥舞着不像样的武器,试图戳伤周颂臣,也连带伤了自己。
夕阳的光从窗里射了进来,拽出长长的影子,光中浮尘点点,眼前画面似被渡了层老派电影的靡丽色调,像场黄昏旧梦。
很美的梦,可惜不属于穆于,好在他现在也不会再为了无法拥有这个梦而感到难过。
周颂臣睡得不算安稳,眼球在眼皮底下飞速震颤着,像是在做梦。他嘴唇微张,似乎努力地喊着什么。
穆于下意识凑了过去,想听清楚他唇边低语。
不知何处传来一阵小提琴曲,将穆于惊了一惊,他扭过头,才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个被制成留声机样式的蓝牙音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