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渊—— by池总渣
池总渣  发于:2024年01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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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家中,已经是晚上八点。
穆于还未坐下歇口气,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这是李蛰给他打的第十个电话,前九个都被穆于挂断了。
穆于不愿将人想得那样坏,港城的一年里,他是真心将李蛰当作朋友。
或许李蛰是真不清楚星路的内部情况,星路对待不听话的棋手,从来都不使用强硬手段。
仍是每月工资照发,依然对你和颜悦色。
就连不让你参加比赛,总能找到诸多原因。
“你没有注意到报名时间”,“以你的能力不适合参加这个机会”,“其他人的胜率比你更高”。
软刀子割肉,钝刀子磨骨,日复一日,最终只能选择妥协。
不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中,根本难以发现其中可怕。
穆于接起电话,他想给李蛰也是他们这段友谊最后的机会。
李蛰声音很急:“哥哥,你怎么突然跑了,还不接我电话。”
穆于没出声。
李蛰缓和语气:“哥哥,这事真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我一会就给俱乐部的高层打电话,有我在不会有任何人敢为难你。你知道的,只要你开口,我什么事都愿意为你做。”
穆于握紧手机,努力平静道:“你能帮我参加青秀赛?”
李蛰语调上扬:“当然没问题,我现在就给你安排。”
穆于又问:“那其他人呢?”
李蛰愣住了:“什么?”
穆于质问:“除我以外那些同样被星路冷处理的棋手,你也能帮他们吗?”
李蛰沉默了许久,才说:“哥哥,要是那些棋手本身就有足够实力,星路也不可能放着自己人不用,跑去外面花大钱买棋手进来。”
“再说了,虽然他们本身对星路来说没有价值,但星路还是向他们提供许多商业活动啊。你怎么知道那些棋手自己不愿意呢?这个时代谁会讨厌钱?难道人人要为了追求梦想,不考虑经济情况,一直活在空中阁楼里吗?”李蛰语气变得强硬。
李蛰又说:“还是说哥哥觉得只有一心下棋的棋手才是高贵的,那些接商业推广,直播赚钱的棋手就是卑贱的?”
穆于被他句句反驳,逼得呼吸急促:“我不知道其他棋手是不是愿意,但我相信他们每一个人签约之前,都是怀揣着梦想进入星路的!”
李蛰见他急了,软声道:“我知道哥哥只是好心,但有些事情存在即合理,你管不了这么多。”
穆于生气道:“我从来不觉得自愿接商业推广,或者直播赚钱的棋手有什么问题,每个人追求的东西不同,我不会用自己的观念去强求他人。但问题是星路从一开始就剥夺了这些棋手的知情权和选择权,叫他们被迫接受了这一切,难道这就是你认为的合理?!”
李蛰无奈道:“星路要是问题真有你说的那么大,也不会运营这么多年。除了你,也没有其他棋手出来说他们有问题啊?那些人自己都不愿意反抗,你又能做得了什么?”
穆于想到张岭痛苦又疲惫的眼神,那些沉默的大多数,是否知道自己的忍耐被旁人视作理所应当,甚至是懦弱无能?
“不是所有人都有反抗的勇气,而别人是否有价值,也不是你能够轻易定义的!”说完穆于用力挂了电话,将手机扔到了沙发上。
他太生气了,气得耳朵阵阵嗡鸣。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穆于怒意未消,接起来想也不想道:“谁说不会有人反抗,我就会反抗!我不仅要反抗,还要告诉所有人星路棋途到底是怎么回事!”
电话那头沉默一阵,回他:“是吗,那挺好。”
熟悉的声音让穆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拿下手机,屏幕上来电显示是陌生号码,但他能认出这人的声音。
“周颂臣?”
周颂臣嗯了声:“是我。”
穆于没问对方怎么知道自己的电话号码,他今天才去找过周霆,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周颂臣能得知也不出奇。
穆于勉强压抑着自己的情绪,问:“这么晚了打电话过来,有什么事吗?”
“我听我爸说,你想跟星路棋途解约?”周颂臣单刀直入道:“现在看来,你不只想跟他们解约,还想曝光他们的内部情况?”
穆于抿唇不语,他不想听来自周颂臣的任何批评。
说他天真可笑,说他自诩英雄,说他自以为是。
“随便在网上曝光他们是有风险的,但是走法律程序,判决书的所有内容和细节都会公开。届时谁都能看到判决书的内容,包括记者。”周颂臣思路清晰道。
“所以穆于……让我来帮你。”顿了顿,周颂臣问:“可以吗?”

陈路手里的水杯摔在桌上,热水浸透了桌布,烫红了手背,他却浑然不觉。
陈路愤怒起身:“操,星路棋途怎么是这样的地方?李蛰知道里面的情况吗?”
面色凝重的曲悠然一把拉住的陈路胳膊:“冷静,先别冲动!”
陈路用力甩开曲悠然的手:“冷静?你要我怎么冷静?”
穆于惊慌地拉过陈路的手,查看是否有烫伤。好在只是有些轻微发红,没有起水泡。
曲悠然凝眉道:“小于今天过来是跟我们商量解决办法的……”
陈路怒道:“还能有什么解决办法?!现在只能赔钱解约打官司!李蛰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他该不会是在给小于下套吧?”
曲悠然头疼道:“我知道你惯来不喜欢他,但也不能这样恶意揣度人家,李蛰说不定也是被朋友误导了……”
陈路将怒气全部冲到曲悠然身上:“你还为他讲话!李蛰是你师弟,小于就不是了?让你打听星路棋途,你就只找了李蛰,但凡你多问几个人呢?!”
穆于慌张道:“别吵了,这事跟曲哥又没关系,别这么说。”
曲悠然被他激得也有些恼了:“认识的人我都问过了,这事没你想得那么好打听,我想着李蛰的朋友就是星路的棋手,以为问他不会有什么太大问题。”
陈路脖子都气红了:“现在问题大了!星路这不是欺负人吗,比赛不给比赛,教练不给教练,那签约给他们干嘛!还不如当个自由棋手!”
曲悠然不愿继续跟陈路继续争吵,他转过头来问穆于:“事情还是得告诉师父,让师父出面帮你解约吧。”
穆于按着桌子惊慌道:“绝对不行!”
怎能把事情闹到曲盛面前,他本就是曲盛最晚进门,资质最差的弟子。
穆于通常不愿拿自己的事去麻烦曲盛,何况还是解约这样的事。
“师父今年本来就忙,这种事情就不要拿到师父面前去烦他了。”穆于祈求道。
他恨不得双手合十,让曲悠然别冲动行事。
陈路焦躁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像头愤怒的驯鹿:“李蛰不是说他家跟星路背后的公司有合作吗?让他帮小于解约不行吗?”
曲悠然还未说话,倒是穆于先开了口:“不用!”
穆于难得这样语气严肃,令曲悠然和陈路都愣了一下,纷纷望向他。
穆于避开他二人的目光,小声说:“我已经找好律师了,这事我可以解决。就是得先告诉你们一声,免得你们到时候从别人那里知道我解约的事情。”
陈路怔忪了好一会,心酸地抱住了穆于:“别担心,实在不行等你解约以后还能签我们云宗棋社,我们棋社就老老实实下棋,不搞这些杂七杂八的。”
穆于好笑地拥住他:“知道了。”
陈路摸他脑袋:“打官司的费用你也不用担心,我去年过年收了不少红包,不够再问我爸要点,到时候都借给你。”
曲悠然歉疚地对穆于说:“鹿鹿说得没错,你不用担心解约费用还有签约的事。晚点我联系罗哥,跟他说一下这事。好歹他也是俱乐部的老板,看看能不能由他出面中间调停一下。”
罗哥是曲盛的第二位徒弟,也是他们的二师兄。
陈路又说:“还有大师兄呢?!把人都叫上,让星路棋途知道咱们小于不是好欺负的!”
曲悠然:“大师兄老婆刚生完,现在人在海市照顾老婆呢,回不来。”
曲悠然对穆于解释道:“其实上回罗哥就想问你要不要签他的俱乐部,但师父都发话让你选个自己喜欢的,罗哥就没敢开口。”
罗军自己组了个战队,规模不大,只有零星几个棋手。
因为棋手太少的缘故,有职业比赛时,连带着他这个老板都得凑人头上场,甚至没有替补棋手。
俱乐部的条件实在称不上好,罗军自个都觉得寒酸,就没敢跟穆于说。
如果那时罗军开了口,穆于说不准真会答应,也就没有后来星路棋途这档子事了。
第二次来盛心事务所,是周霆通知穆于来签委托代理合同。
周颂臣也在周霆的办公室里,距离两人上一次碰面,已经半个月过去。
周颂臣气色仍有些差,他沉静地坐在黑皮沙发的另一端,搭在漆黑皮革上的手肤色冷白,血管清晰隆起,看着好像又瘦了些。
周霆将合同取出,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小于你先看看合同,我刚好有个会议得开,你有什么不懂的让颂臣给你解释。”
说完周霆起身走到周颂臣旁边,拍了拍他肩膀:“好好照顾小于。”
等周霆离开办公室,室内又剩下穆于和周颂臣两人。
空气中的安静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扭曲成无声尴尬。
打破尴尬氛围的,是周颂臣抑制不住地闷咳。
穆于抬眼望去,周颂臣用纸巾掩住口鼻,注意到穆于视线后,他闷声道:“你这案子不算大,我只是负责协助搜集证据,整理调查资料。而且案子虽然我在跑,但所有流程都有我爸在盯,你不用担心给你办得不好。”
穆于垂下眼:“我没有担心过这个问题。”
周颂臣的能力,他从来都很相信。
周颂臣指尖在空中指了一下:“最后一页签上名就行。”
穆于不疑有他,翻到最后一页就签下自己的名字。
最后一道笔画刚落下,就听见一声轻笑,周颂臣说:“怎么还是这么容易相信别人?”
穆于合上笔盖:“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有些人撕了画皮才知是人是鬼,但有些人一辈子都不齿做下三滥的事。我相信周叔叔,他不会害我。”
周颂臣闻言:“那你还信我吗?”
穆于看着合同上自己的名字,没有说话。
短暂缓解的氛围,好似又在这无声的寂静中,逐渐凝固、僵持。
周颂臣垂下眼睫,敛尽眼底所有思绪:“今天太晚了,明天你来早上九点你来我家,我需要知道你签约前后的所有细节。”
听到要去周颂臣家,就像听到某个让人心绪不佳的关键词,穆于犹疑一瞬,最后还是道了声好。
随即周颂臣却改了口:“算了,还是去你家吧。”
穆于犹豫片刻,还是说好。
次日九点,周颂臣准时出现在穆于家门外。
他穿着浅蓝色衬衫搭配灰白休闲裤,是与客户见面时的打扮。左手电脑包,右手文件夹,公事公办地对穆于打了个招乎:“早上好。”
穆于侧身让对方进来,弯腰从鞋柜里拿出双一次性客用拖鞋。
房子很小,可以用来会客和摆放文件的只有餐桌。
穆于在厨房里冲了杯咖啡,用一次性杯子盛出来,放到周颂臣面前。
周颂臣已经把电脑打开:“有个好消息是你和俱乐部的合同属于劳动合同法的管辖范围,他们不能提出过高的违约金额。”
两人并排坐在餐桌前,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仿佛真是助理律师和他的当事人。
大多数时候,话题主导人都是周颂臣,由他在发问,穆于再回答。
周颂臣工作态度非常严谨,哪怕一些穆于觉得完全没必要记录的细节,周颂臣都会特地记下并备注。
似乎感觉到穆于有疑惑,周颂臣说:“有时候细枝末节也会成为在庭审上胜利的关键。”
穆于似懂非懂地点头,周颂臣觑他一眼:“你到底为什么会选择签星路?”
猜到周颂臣会问,他早就作好回答准备:“他们基地看起来很正规,然后就是问了朋友,朋友也说星路挺好的。”
说到这里,穆于语焉不详,含糊地将这一段带了过去:“律师看过合同,说没什么问题。还有就是聊合同条件的时候,谢经理答应我说签约以后会让我作为正式队员参加青秀赛。”
面对自己冲动选择的原因,穆于坦然道:“青秀赛时间正好在这个月月底,相当于我只要签约马上就能比赛。”
职业棋手签约后,大多数都得等上许久才会有比赛的机会。
星路棋途又同意让他继续兼职围棋老师,穆于就签了约。
周颂臣将合同复印件翻出,仔细查看一遍:“合同里没有加上让你作为正式队员参加青秀赛的条款。”
穆于叹了口气:“是啊,所以就算谢经理反悔了,我也拿他没办法。”
周颂臣轻嗤一声:“谁说拿他没办法,不仅有办法,还能让他们为此因此付出代价。”
“口头承诺也构成合同条件,一旦取得谢青用这个承诺诱使你签约的证据,那么星路棋途就构成违约,这些人真以为乱说话就负法律责任?”
周颂臣嘲弄道:“看他们干这缺德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迟早玩火自焚。由你起头诉讼,再让记者上场,星路棋途这回不死也要脱层皮。”
穆于听懂了:“所以现在我们得先拿到证据。”
周颂臣拧眉:“你们的聊天记录里有他答应你参加青秀赛的内容吗?”
穆于摇头:“没有,我们很少在微信上聊天。”
周颂臣提醒道:“你先用微信跟他沟通一下,看看能不能把话套出来。”
穆于听话地拿出手机,点开谢青的微信。
周颂臣靠了过来:“知道该怎么套他话吗?”
穆于却问了他一个问题:“你说咖啡厅里的监控摄像头,能不能录到客人谈话的声音?”
周颂臣:“咖啡厅有可能录下你们二人当时的谈话?”
穆于颔首:“嗯,这个可以成为证据吗?”
周颂臣凝眉道:“这个录像在庭上容易被视为非法证据而排除,因为是公共场合的录像,涉及其他客人的隐私权。”
穆于有些失望道:“所以不能用了吗?”
“当然有用,有大作用!”周颂臣起身:“走吧,现在先去咖啡厅。”
话音刚落,他身体就晃了晃,伸手按住餐桌才缓了过来。
穆于惊讶道:“你的病还没好全?”
昨天签合同的时候,就听到周颂臣还在咳嗽。
周颂臣按了下胸口,那里传来的疼痛尖锐而清晰,他无视这股疼痛:“早好了,走,正事要紧。”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出自《论语·里仁》

大雨滂沱,似银白幕布笼罩着车厢。
雨刷器刮得急促,不远处汽车尾灯似朦胧的星子,在雨中闪烁。
水声充斥了整个天地,倒显得车厢里分外地静了。
周颂臣上车后就开了电台,突如其来的大雨影响了电台信号,音乐尾巴断成了沙响,同雨声交织在耳边喧嚣。
穆于一直低头摆弄手机,指尖无意义地在屏幕上滑动,
他努力让自己忙起来,这样就不用空出脑子来思考,来适应当下的场景。
好在周颂臣也没有主动开启话题,他只是沉默地注视着前车,抬手将电台关掉了。
一片静谧中,手机的震动声清晰可闻。
是穆于的手机,李蛰的消息。
穆于调了静音,将手机倒扣。
无非还是那些话,大段的解释,来回的说明,恨不得剖腹取粉,自证清白。
最后还怨上了穆于心狠,从昨夜到今晨,竟是一条回复也不给他。
殊不知所作所为在穆于眼里看来,等同于欲盖弥彰。
穆于和李蛰接触一年下来,不说了解颇深,但也清楚这人一点脾性。
要是李蛰全然不知,即便做不到似陈路那般勃然大怒,多少也会有些情绪起伏,而李蛰当时的反应,不仅无视了他的处境与情绪,甚至连一丝惊讶也无,反而透着股早知如此的淡定。
,被迫地产生了肢体接触。
夏季穿的短袖,穆于的皮肤沾了空气中的雨意变得冰凉,以至于不经意地挨上周颂臣的胳膊时,才察觉出那点不同寻常的烫来。
他下意识瞧了周颂臣一眼,周颂臣不喜欢雨,讨厌周遭环境,挑剔似的拧着眉,嘴唇抿成不满的直线,伞的方向却向他这方倾斜了大半。
周颂臣本就肩宽,浅色衬衣被雨水染深了一半,却好似浑然不觉。
穆于艰难地在雨中辨认咖啡厅的方向,好不容易寻到了方位,下意识拉着周颂臣的胳膊往那方向去了。
临到了门口,穆于回过神来,蓦然松了手。他忙不迭地从黑伞下钻了出去,一把推开了咖啡厅的门。
零星的雨水从伞的边缘坠进了穆于衣服后领,顺着脊柱而下,在衣服里浸出一道断断续续的走势。
周颂臣站在穆于背后收伞,目光似不经意地落在穆于被打湿的后颈,不过须臾,他便冷淡地收回视线。
穆于径直找到了咖啡厅的员工,是位年轻姑娘,听到他的来意不是为了咖啡,而是为了监控时为难皱眉:“这我得问一下老板。”
穆于还未说话,一旁的周颂臣便撑着柜台,冲对方露出微笑,表明自己的律师身份,陪客户过来是想调取一份监控录像作为法庭证据。
说完还递了张名片到女员工手里,告知对方有法律需要同样可以联系名片上的电话。
他望着人时双眸缱绻,声音低沉,直把小姑娘说红了耳朵,不多时便将他们引到电脑面前,给他们调出监控录像。
穆于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心中怀疑周颂臣这厮是在色诱,但他没有证据。
根绝穆于的描述,很快当日的监控录像便被调取出来。
遗憾的是这个咖啡厅的监控录音功能没开,根本没有录到他们聊天的声音。
周颂臣拿出usb拷贝了这份视频后,随即带着穆于离开。
穆于坐回车上,有些可惜地看着咖啡厅的方向:“没有声音怎么办?”
周颂臣转着手里银色的usb:“有画面的效果是差不多的,到时候我会教你这个视频怎么用。”
今日事情告一段落,周颂臣驱车将穆于送回宿舍。
到了楼下,周颂臣开门准备下车,穆于诧异望他:“你不回去吗?”
周颂臣手指不离把手,更为诧异地看着穆于:“只有一把伞,你打算直接带走?”
穆于被噎住了,说完周颂臣径直开门下车,绕到副驾座接他,将他送到单元门口。
这时雨势仍未减弱,周颂臣抖落伞上的雨水,忽然单手捂住口鼻,用力咳嗽起来。
这一回咳意来势汹汹,周颂臣咳得腰都弯了下去,耳根到脖子涨红一片,那为穆于淋湿的肩膀在他面前细细颤动着。
穆于发现周颂臣不仅肩膀湿了,连背脊都湿了一片。
见人咳得停不下来,眼尾绯红,穆于忍不住问:“你没事吧?”
周颂臣仍在咳嗽,艰难道:“咳、咳咳,有事,需要喝点热水。”
直到立在门前,穆于看着自家大门,有点怀疑他跟咖啡店的女员工是否中了同种套路。
只不过周颂臣在咖啡厅施展的是色诱,在他面前施展的是示弱。
见他不开门,周颂臣哑声道:“我喉咙很不舒服。”
穆于从口袋掏出钥匙,插入锁孔开门。
周颂臣的确不像装病,他双眸咳得通红,泛起湿润,那点泪意将他惯来冰冷的灰眸都浸出几分柔软。
穆于去厨房烧开热水,在等待沸腾的过程中,周颂臣不知何时跟了过来,高大的身躯将门框都要沾满,影子极有压迫力地压了进来。
雨水将他身上浅淡的香水味放大,如云似雾般涌进厨房里,侵占着空气。
“我有点饿了,你家有吃的吗?”周颂臣开口,因为语气不算强硬,倒也不惹人讨厌:“马上到我吃药的时间了。”
周颂臣加了句:“面包也行,空腹吃药对胃不好。”
这话成功令穆于有了动作,却不如周颂臣所想的走向冰箱,而是弯腰从柜子里取出一盒泡面:“这个可以吗?”
周颂臣像个很宽容,很好被糊弄的客人般颔首:“当然。”
穆于便用烧开的热水一同将泡面冲开,然后让周颂臣自己端到外面餐桌上吃。
不知是否因为周颂臣身穿浅色衬衣的缘故,那片湿痕显得愈发清晰刺目。
穆于调转视线,打开了电视机。新闻播报的声响传遍整个窄小的出租屋,上面播报今日因为暴雨,高架桥上发生连环撞车事故。
下一秒穆于切换了频道,播起了缠绵悱恻的爱情剧。
想到在咖啡厅前,他不小心感知到周颂臣略高的体温,心里怀疑对方仍未退烧。
什么病能拖这样久,反复发烧半个月真的没问题吗?
周颂臣应该有去医院看过,不会在回程的路上突然因为身体缘故,加上暴雨出什么意外吧。
穆于接连按了几下遥控器转换频道,最后他回到餐桌前,问周颂臣:“你去医院检查过了?”
周颂臣正用筷子拨着碗里的泡面,碗里还剩了许多,看着根本没动几口:“嗯,普通感冒。”
穆于没说话,拿起周颂臣放在餐桌上的那板药片看了眼,确实是平日里常用治疗感冒的药物。
周颂臣觑着他,将那板药片拿起,拿出数颗后用热水服下:“放心了吗?”
穆于不接话:“时间很晚了,你该回去了。”
周颂臣放下筷子,对穆于的冷淡有了更进一步的认知。
离开前,周颂臣问穆于借用洗手间,穆于同意了。
出租屋的洗手间不算大,洗浴间由浅黄色的防水布隔开,周颂臣从单人洗漱杯看到墙上形单影只的毛巾,再望向防水台上的沐浴露。
简单地查看一番后,确定这里只有一人生活过的痕迹,周颂臣满意地拧开了水龙头。
老式小区的水流很大,灌进洗手池的动静很响,他细致地清洗了右手后,毫不犹豫地将指尖探入喉腔。
手指探入口腔深处传来强烈的恶心感,在外力的刺激下,食物混合着苦涩药物灼烧地滚过喉道,全部吐进马桶里。
周颂臣扶着墙壁的手青筋毕露,他面无表情地再次将指腹探进喉咙深处。
直到吐出来的东西已经变成唾液和血迹的混合物,口腔深处弥漫着血腥味,才终于停下动作。
水声仍在响着,将那不为人知的动静掩盖得彻底。
周颂臣面不改色地站在静子面前,慢条斯理地清洗着双手,然后仔细地用纸巾拭去眼角泪水,确认眼球不再通红肿胀后,才开门走了出去。
这期间,穆于坐在沙发上安静等待着,手里拿着本棋谱耐心翻看,周颂臣还未走过去,就听到门口传来敲门的动静。
一声声,有人在喊着哥哥。
这声哥哥,周颂臣可是铭记于心,毕竟也不是谁都能将叠字称呼喊得矫揉造作,让人恶心。
“不去开门?”周颂臣故意抬高声音道。
老式小区的隔音近乎于无,他的声音一出,外头的敲门动静顿时一静。
穆于本想装作不在家,现在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走向门口,将门打开。
甫一开门,酒气便从那人身上涌了进来,令穆于不适皱眉。
李蛰醉红了脸,委屈地看向穆于:“哥哥是打算从今以后都不理我了吗?”
穆于没有将门完全敞开,只开着一条缝隙:“你先回去,等醒酒了之后再说。”
李蛰可怜地摇了摇头:“我不回去,回去你肯定也不接我电话。”
穆于冷下声音:“回去。”
李蛰一怔,这是他第一次听穆于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话。
就在这时,穆于身后出现一位曾与他有数面之缘的男人,那个在穆于楼下等了许久的坏脾气“邻居。”
对方双手环于胸口,傲慢地将他由上至下地打量。
随后他冲李蛰露出了一个笑容,犹如瞧着不堪一击的蝼蚁,他抬起手,自穆于背后伸来。
门被关上了。
温暖的室内光线被冰冷铁门收束、湮灭,只剩黑暗。
李蛰站在原地,缓缓地扭曲了漂亮的五官。

他盯着眼前距离极近的铁门,断掉的思维一时难以为继。
身侧的手离他有一定距离,未曾贴住他的肩膀。
好像周颂臣只是单纯要为他关上门,只是行为强势,压根没有顾及门外人脸面的意思。
穆于背脊没有挨上另一具身体,却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热度与香气,似曾旖旎的薄纱,缓缓将他拢住。
他听到周颂臣轻声低语:“何必跟醉鬼废话?”
这话说得无礼,周颂臣明知李蛰是他“男友”的情况下,故意做此行径,无非是恶意挑衅,不怀好意。
但此举颇有成效,门外的动静停了下来,没一会就传来脚步声离去的声音。
周颂臣收起手,适时后退:“我也是怕他继续闹下去,影响到隔壁邻居。”
穆于回过头,看向周颂臣那坦然自若的脸,这人肆意妄为惯了,几时考虑过别人心情。
他侧身避开了周颂臣的包围圈,并未注意到自己正无意识地屏息,待到离开才敢喘上一口。
殊不知这点呼吸起伏全落在旁人眼里,周颂臣又上前一步,仍是安全距离,却将穆于拢进他的影子里:“跟男朋友吵架了?”
穆于不想应付李蛰的醉酒上门,同样懒得理会周颂臣的明知故问。
“你该回去了。”他下了逐客令,绕开周颂臣回到餐桌边,收起那没吃几口的泡面,走进厨房。
周颂臣不喜欢泡面,装也不愿装出个样子,平白浪费他的口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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