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里的气氛冷得好似冰窖,穆于垂着眼,一如既往缩在角落,没有跟周颂臣有任何肢体接触。
叮的一声,电梯抵达楼层。
周颂臣率先走了出去,进屋后把塑料袋往沙发上随手一扔,径直走向书房。
穆于看了眼塑料袋,里面有香烟有咖啡,唯独没有食物。
再看向岛台,中午时他留在那里的午餐,已经不见踪影。
穆于收回视线,没有确认对方到底是吃了还是倒了,他安静地洗漱完后,进了客卧。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穆于昏昏沉沉想要入睡时,他听到客厅里有脚步走动的声音,随后浴室门被人用力摔上。
那动静震得穆于眨了眨眼,随后将双脚都缩进了被窝里。
第二天,穆于收拾好客卧,在茶几上留了份早餐和小纸条,就离开了公寓。
本来想要回家拿背包,穆于却发现穆心兰已经将他拉黑了,在他“离家出走”的第三天。
他只能回学校,将丢失的宿舍钥匙和门禁卡都补办一份,再把请假所需的文件递交给辅导员。
在这件对于穆于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完成以后,心口的大石总算落了地。
下午时,穆于去棋社上课。
今日又来了一个新的小朋友,年纪很小,今年才六岁,年纪很小,还坐不太住,没多久就在座位上泫然欲泣。
穆于让教室里的孩子们先做二十道死活题,然后把小朋友抱出了课室。
他带着孩子问前台同事:“这位小朋友的家长在哪?”
一般刚来上课,年纪又太小的孩子,棋社会建议家长们最好陪同一周左右。
同事奇怪道:“刚才还在这啊……啊,来了!”
穆于抱着孩子回头,看到了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在脑海浮现的名字脱口而出前,对方率先喊出了他的名字:“穆于?”
男人双眼发亮,朝他大步走来:“我刚刚还在教师照片墙上看到你,还以为是看错了。”
对这意料之外的久别重逢,穆于怔了怔,随即恍然一笑:“牧野,好久不见。”
在高二那年,因为穆于一直在外参加围棋比赛,等回到学校后,同学们早已组成了自己的小团体。
他就像一个外来者,加之沉默寡言的性格,让他在班上几乎没有朋友。
就在穆于以为自己要孤单地度过高中生活时,他们班上新来了一个转学生。
转学生名叫牧野,他和穆于的姓氏有着相同的发音。
发音虽像,写法却截然不同。
穆于之所以和转学生有了交集,是因为对方一来就成了他的同桌。
或许是因为穆于是他来这个学校,第一位同桌的缘故,牧野对穆于很好奇,时时找他说话,偶尔还要抄他的作业。
穆于性格软,同桌问他要,他就把作业给了出去。
当发现上课极为认真的穆于,作业的错误率比他还高时,牧野惊呆了。
他问穆于:“你是不是不想让我抄,才故意做错那么多的啊?”
话音刚落,牧野就看见穆于从脖子红到脸颊,被气得恼羞成怒。
穆于生气的模样,看起来也很安静。
没有过多外露的表现,只是不再把作业给牧野抄,也不提醒他老师什么时候来。
发觉穆于生气后,牧野的解决方式是大大方方地搂住穆于肩膀,哥俩好道:“我真不是故意损你,对不起啦,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穆于艰难地从牧野手里逃开:“我没生气。”
牧野笑眯眯的:“好好好,你没生气,是我想求你原谅我。”
这是穆于第一次遇到这种类型的人,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招架才好。
正因为牧野的性格,他们才会成为朋友。
牧野每次放学都会跟着班上的人一起打篮球,没几天就成功地融入了这个班级。
这日他们在写作业,遇到一道不会的题,穆于转身去问牧野。
牧野又开始日常嘴贱:“你叫我一声爸爸,我就告诉你。”
穆于翻开作业本:“不说就算了,我也没有很好奇。”
牧野趴在桌上,做出可怜巴巴的表情:“你好冷漠,好像我没有打动过你的心。”
穆于不走心地点点头:“牧同学你可真是个大情种。”
没听到牧野回话,他有些奇怪地抬眼,发觉牧野正皱眉看向他身后。
穆于回过头,是周颂臣和他的朋友们正在穿过走廊。
牧野凑到他耳边:“你觉不觉得他有点装啊。”
一个从各个方面都出类拔萃的人,有人仰望与爱慕,也有人嫉妒和讨厌。
虽然牧野的用词没有很过分,但穆于依然不乐意听到别人说周颂臣的坏话。
穆于反驳道:“你又不认识他,不要随便对不认识的人下判断。”
许是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牧野识趣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说完后,穆于自己也觉得语气太冲。
两个人不尴不尬地过了几堂课,下课后,为了快速和好,牧野硬拉着穆于去学校小卖部,给他买了根雪糕:“吃了就别生我的气啦!”
穆于舔着雪糕,感觉浓郁的奶味在嘴巴里化开。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同牧野说:“他是我的朋友。”
牧野反应了会,恍然大悟:“你说周颂臣是你朋友?”
穆于嗯了声:“所以你下次别这么说他了。”
想了想,穆于又补充道:“如果别人说你装,我也会不高兴的。”
牧野尴尬地挠了挠头:“难怪你会生气,对不起啊,是我的错。”
牧野总是非常干脆认错,从不吝于道歉,这让穆于没法真的对他生气。
“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不好的传闻,所以才这么说他啊?”穆于试探性地打听。
牧野有些悻悻道:“也没有。”
“那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说?”穆于打破砂锅问到底。
牧野被他逼问得不行了,才嘟囔道:“我感觉他在针对我。”
穆于沉默了一会,捏着雪糕转过了头。
牧野狐疑道:“你该不会在笑我吧?”
穆于压着声道:“没有啊。”
牧野不服气道:“真不是我自我感觉良好,上周我们跟一班打球,你要去补习所以没来,我就跟他在球场上碰见了。”
穆于了然,难怪牧野对周颂臣有情绪,赛场上那种地方,肾上腺激素过度挥发,最易使比赛双方发生冲突。
“他没这么小心眼的,肯定是你误会了。”穆于笃定道。
牧野耸了耸肩:“今天放学我们还要跟一班打篮球,你不信的话,自己过来看。”
穆于虽然半信半疑,但放学的时候还是去了篮球场。
他到的那会,球赛还没开始,牧野抬手冲他打招呼,让他过去。
穆于还未走到对方面前,就觉得眼前一黑。
原来是牧野将校服外套一脱,扔到了他的脑袋上。
穆于扒拉下校服:“干什么!”
牧野贱嗖嗖地说:“来都来了,就帮我拿一下呗。”
穆于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刚拿起那件校服,右手又被塞了瓶水,他无可奈何道:“你到底还有多少东西。”
牧野刚哼笑一声,忽然眉心微皱,本能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那种感觉又来了。”
穆于茫然道:“什么?”
牧野揉着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往球场对面使了个眼神:“你看吧,我就说他看我不爽,他刚刚绝对瞪了我,我对别人的视线很敏感的。”
穆于顺着牧野的视线望去,就见周颂臣坐在对面球场的椅子上,双腿放松地舒展着,正跟一旁的女生说话。
不要说往这边看了,连身体都没往这边转。
穆于慌张地把目光收了回来,强行压下心头的酸涩,半天才勉强道:“他根本没有看你,你……不要自作多情了。”
也不知道是在说牧野,还是在说他自己。
第27章
这场比赛,原本只是周颂臣所在的一班,以及穆于所在的十班,两个班级在课余时进行一场友好切磋比赛。
可真正开了局,气氛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穆于知道,周颂臣虽然喜欢球类运动,但本质上是有些厌恶与旁人肢体接触。
所以篮球他打得不算多,但架不住有天分,身高又极具有压迫力,平日班级如果有重要比赛,都会喊上他。
比起放学后在这大汗淋漓地打球,周颂臣更乐意去旱雪场滑雪。
所以这场课后的篮球赛,周颂臣竟然会参加这事,令穆于非常惊讶。
比赛开始不久,就因为周颂臣凶猛的打法,篮球声响彻整个赛场,他身材本就比一般人高大,加上爆发力与冲击力,十班的球员,只有身材相当的牧野能扛。
一场比赛打下来,牧野可以称得上“伤痕累累”。
周颂臣打法算得上光明磊落,不屑用什么暗招,即使如此,负责阻拦他的牧野还是受尽苦头。
比赛结束后,因为周颂臣的活跃,一班大获全胜。
反观十班打篮球的同学们,个个满头大汗,几近力竭。
尤其是牧野最惨,躺在球场上,累得大口喘气。
穆于赶紧将水取出来:“喝点吧,你都快脱水了。”
牧野有气无力道:“这回你总该信了吧。”
信什么?
刚开始穆于还没有反应过来,后来才意识到这就是牧野口中的,来自周颂臣的“不喜”。
作为周颂臣多年的朋友,穆于没办法为其辩解。只能尽自己所能,为周颂臣“善后”。
“他可能是最近学习压力太大了,不是有意针对你的。”穆于笨拙地试图开解两句,结果发现说了还不如不说呢。
果然牧野只是冲他苦笑了下,冲他伸出手:“拉我起来。”
穆于好不容易将牧野扶起,抬头一看,就见周颂臣遥遥站在球场的另一端,手里拿着快要喝空的水瓶,脸上没什么表情。
对上穆于的视线后,他将最后一口水喝掉,随意地将水瓶攥紧,捏得像个扭曲的毛巾卷后,用力掷进垃圾桶里。
塑料撞击垃圾桶的声音很响,响得隔着吵杂的人群,穆于都能听见微弱的一声。
周颂臣走了,观众们也一一散场。
穆于收回了追随那人背影的目光,握住牧野的胳膊:“走吧,我扶你回去。”
周六放假回家,穆于拿着试卷去隔壁找周颂臣。
在过来前,他没抱有太多希望,因为周颂臣出去玩的可能性很大。
没想到周颂臣还真的在家,过来开门时,冷淡地看了穆于一眼,也不睬他,转身就走。
穆于跟在他身后:“阿姨今天不在家吗?”
周颂臣从冰箱里拿出果汁:“你是来找我妈的?”
穆于赶紧摇头:“不是,我来找你的。”
周颂臣关上冰箱,力道有些大,他面朝穆于,抱着胳膊:“有什么事?”
穆于扬了扬手里的试卷:“有些题想要问你。”
他上了高中以后,偶尔也会找周颂臣做一次应试补习,虽然周颂臣经常拒绝,但问多几次,总有一次会答应。
这一次周颂臣没有拒绝,而是带着他进了房间。
讲题的时候,穆于总是忍不住去偷瞄周颂臣。
次数太多,周颂臣放下手里的笔:“到底是要看试卷还是看我?”
穆于局促地收回目光,盯着试卷不作声。
周颂臣最烦他这模样:“有事就说!”
穆于其实没想好该怎么问,但牧野作为他朋友,一直受到周颂臣的针对,会让他觉得,是因为自己的缘故,牧野才会遭遇这些。
问清楚了也好,如果有什么误会,也可以当场解释。
“你知道我们班上刚来的转学生吗?他叫牧野,是……”
他还没说完,周颂臣就打断他:“说重点!”
穆于被中断了思路,脑子有些宕机,未经思考的话语就顺势而出:“你是不是在故意针对他?”
房间里一片安静,只有墙上的挂钟的时针在走动。
这片令人窒息的安静中,穆于身体一点点地绷紧,因为他看着周颂臣的表情,逐渐变得阴沉。
然而下一秒,周颂臣却笑了:“你说什么?”
穆于吓得不敢说话,周颂臣如果发火还好点,他最怕对方这个模样。
周颂臣身体往后一靠,侧过身来望着穆于,脸上仍带着笑意,目光却极为可怕:“你现在是为了他,来质问我吗?”
穆于不明白这怎么就成了质问了,他绝没有这个意思。
“不是不是!我只是怕你们有什么误会,大家都是朋友,有什么事情可以坐下来好好说。”穆于慌乱地解释。
周颂臣却不想再听,他抬手指向门口,一个字都没有说。
但穆于明白,对方这是在让他滚。
穆于嚅嗫着嘴唇,还未说话,周颂臣就将手上的笔摔在了桌上。
圆珠笔砸在金属桌面的声音,可比那天塑料瓶砸进垃圾桶的声音要大多了。
穆于浑身一个激灵,立刻拿上自己的试卷离开了周颂臣的房间。
后来牧野再去打球,就没有遇到过周颂臣。
他回来跟穆于说了这件事,穆于虽然心里觉得,这很有可能是因为他找周颂臣谈过话,但嘴上只能说:“他对篮球没兴趣了。”
周颂臣的喜新厌旧,他深有领悟。
喜欢这种情感,在周颂臣身上可以称得上昙花一现,讨厌这种情绪,倒是极为常有。
牧野有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虽然你说你们是朋友,但是为什么他在学校从来不跟你打招呼啊?”
穆于脸上的笑容一滞,不可否认,他被这句话伤到了。
牧野同样意识到这话伤人,有些手足无措道:“我不是觉得你在说谎,我就是……感觉你好像很了解他,但是你们却……”
越说错越多,最后牧野尴尬地住嘴,搓了把脸:“反正我肯定是信你的,真要有什么问题,也是他的问题。”
穆于垂着眼,短暂地产生了一丝迷茫。
如果在旁人眼中只有频繁的互动与交集,才能称得上朋友,那他跟周颂臣,确实很难称之为“朋友”。
所以为什么要生气,牧野说的是事实。
在天气越来越热时,运动会终于开幕。
穆于体质太弱,根本参加不了太多项目。
但牧野不同,他身体好,体委一次性给他报了三个项目。
结果牧野在第二个项目,亦是四百米田径短跑时,狠狠摔了一跤,导致身上大面积挫伤,膝盖胳膊血淋淋的一片。
穆于吓坏了,跟着同学一起将牧野送到了医务室。
牧野虽然疼得表情都快稳不住,但仍然安慰身边的同学,说自己没事。
校医在给牧野处理伤口时,血简直有些止不住,颇为触目惊心,听到校医说要点冰敷会更好,穆于转身就往学校小卖部走。
在医务室外,他撞见了周颂臣。
如果是在以往,穆于怎么样都会停下脚步,同周颂臣说几句话。
但那天事发突然,加上两人才因为牧野的事情不欢而散,他只是匆匆地看了周颂臣一眼,就越过了对方。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自己胳膊被用力一拽,人就被拖回周颂臣面前。
周颂臣是今日运动会的撰稿人,无须下场比赛。
他很有闲心地将穆于拦下 :“去哪?”
脸上全然没有那日的怒火,好像书房里的冲突,是穆于幻想出来的一样。
穆于想要对方松开自己,只能解释道:“我朋友受伤了,我去给他买冰块。”
“校医室没有运动冷喷吗?”周颂臣反问道。
穆于被他问得一愣,他确实没想到这一点,刚才好像是听到校医跟他说了什么,但他太着急了,没有听清。
周颂臣缓缓勾起唇角,好奇地打量着穆于,那目光好似穆于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变了个人似的,他问穆于:“你急什么?”
穆于想要掰开周颂臣的手:“他是我朋友。”
“朋友。”周颂臣重复着这两个词,意味深长。
穆于皱紧眉头,难道周颂臣以为他在学校就交不到朋友了吗?
这段时间出去比赛,他认识了很多朋友,现在在学校,他也交到了朋友。
“小于,我想吃雪糕,你去给我买点。”
一道声音从医务室门口传来,牧野有些狼狈地扶着门框,冲穆于笑。
他在给穆于解围,穆于又怎么会不懂对方的好意。
他用力点头,又看向周颂臣抓住他的手。
周颂臣没有看穆于,而是望着牧野,眉骨下压,眼神变得有些阴郁。
他缓缓松开抓住穆于的手,穆于却没走。
他怕他离开后,周颂臣会对牧野说更多难听的话。
似乎感觉到穆于的担忧,牧野冲他笑了笑:“没事,你先去吧。”
周颂臣看都不看穆于,直接下了命令:“不许去。”
牧野表情瞬间就变了:“你不能一直这样欺负他!”
“欺负?”周颂臣带着些许笑意道:“穆于你说说看,我欺负你了吗?”
牧野压抑着怒气:“我有眼睛,我看得出来。”
穆于拉住了周颂臣的胳膊,想将这人拉开,制止这场对话。
可他的行为,不知怎么地,彻底地激怒了周颂臣。
周颂臣用力将胳膊从他手里抽出,他望着穆于露出了一抹触目惊心的笑容。
接下来,周颂臣对牧野说的话,让穆于的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凝滞了。
“这么关心他啊,怎么,你也是恶心的同性恋?”
距离高二那场让穆于“印象深刻”的校运会,已经过去了四年。
重新见到故人,穆于除却惊讶,没有太多别的情绪。
他不清楚牧野是否从那句话中,联想到了他,亦或是本身对被人误会成同性恋这事深恶痛绝。
自那次运动会后,牧野就渐渐地开始疏远了他。
周颂臣说的话是难听,但没有错,他本来就是同性恋。
这是穆于无法反驳,也无力反驳的事实。
后来牧野高三就去了国外,他们之间再没有过联系。
穆于没想到两个人还能重逢,更没想到他们之间,会是牧野主动同他打招呼。
穆于还要上课,他将孩子交给牧野后,让同事跟牧野对接上课的注意事项,就转身进了启蒙班。
直到这堂课结束,牧野都没有带他弟弟进来,穆于便以为对方是放弃了在这边上课。
内心不由产生了些许愧疚,是对棋社的。
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导致棋社损失了一个学生。
但对牧野,穆于心情却很平静。
他早已接受自己的性取向,至于旁人是否能接受,对他来说,实在无关紧要。
等送走了启蒙班的所有小朋友,穆于才收拾好自己的背包,走出棋社大门。
他看见牧野坐在棋社不远处的奶茶店,正低头玩手机。
本来想直接离开,但脚步刚抬,牧野恰好抬起头来,瞧见了他。
牧野将手机塞进兜里,高声道:“穆老师,你现在是下课了吗?”
穆于没答话,只是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想不出牧野主动向他搭话的理由,只能猜测对方是因为弟弟的事情过来的。
思考了一会,穆于主动道:“你弟弟第一天上课,有点小情绪是正常的,而且我还没教会他围棋的基本规则,所以他在棋艺上有没有天赋,现在还不好判断。”
牧野听到他公事公办的语气,有些尴尬道:“其实我就是想请你吃个饭。”
穆于怔忪一瞬,客气推拒:“不用了,如果你相信我们棋社的老师,可以把小朋友送过来,不用特意请我吃饭。”
牧野摸了摸鼻子:“也不全是因为他,只是我们这么久没见了,现在能遇见也是缘分,就一起吃顿饭吧。”
话已至此,穆于不好再继续推拒。
“那……你说吃什么吧?”穆于妥协了。
牧野高兴道:“火锅怎么样,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店!”
华灯初上,黑色的商务车里,周颂臣坐在许九章的右首,正低头看着平板上关于克纳科技CEO董进的资料。
下午三点,许九章突然通知他,晚上要参加一场饭局,并且饭局上有克纳科技的CEO时,周颂臣就明白此次饭局的重要性。
这么重要的饭局,为什么带上他这个实习生的原因也很好猜。
不管在什么地方,容貌都是好用的筹码。
哪怕只是在饭局上当一个花瓶,他也确实拿到了入场券。
周颂臣不觉得这是种侮辱,反而是崭露头角的好机会。
而且他没想过要当一个花瓶,克纳科技的尽职调查的所有内容,不管是否由他负责的部分,他都已经熟记于心。
从幼时起,周颂臣就发现自己的记忆力超乎常人。
记下庞大繁杂的各类数据,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除了官方资料,还有从韩衍那里打听来的,关于CEO董进的喜好,他基本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
但在许九章面前,仍要表现出他对这事的重视。
实习的这段时间里,许九章眼中的欣赏越来越多。
在柯罗实习的主要目标,已经完成了百分之九十,还剩下百分之十,全看今晚表现。
董进和资料上描述的差不多,为人温和低调,酒桌上想要与他攀谈的领导太多,周颂臣作为普通员工,不能抢话,不能争先。
他平静地等待机会,直至董进喝多了几杯,闲聊时透露了几句,平日里对周易有所研究。
一旁有人接话:“周易?董总你还研究风水啊。”
另一人说:“好像是道家学说吧。”
董进笑着解释道:“其实周易属于四书五经中的五经,由经和传两部分组成,易经六十四卦,易传十翼。”
他侃侃而谈,在座的各位都是人精,自然都不露声色地吹捧董进的博学多才。
喝得多了,董进双颊被酒精染得通红:“说到这,我最喜欢里面那句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你们谁知道对应的句子是什么?”
不管是身居何种位置的男人,好似都喜欢出题考验旁人。
这话一出,场上竟一时无人来答。
也不知其他人是真不知道,还是担心打断董进的卖弄,这饭局本就是为他而攒,自然要让他高高兴兴,宾至如归。
眼见场面变得有些冷清,周颂臣主动道:“安贞之吉,应地无疆。”
董进见有人接了话,他仔细打量着周颂臣:“你看着年纪挺小,竟然对这些也有研究?”
周颂臣谦虚道:“只懂得一些,不算多。”
董进又问:“平日里都看了些什么书?”
“看了些程门立雪里的程颐所做的周易相关释本。”周颂臣配合道。
“比起第二卦,我更喜欢第一卦乾,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对应首出庶物,万国咸宁。其实我觉得年轻人更应该多读周易,从里面学会人生道理,才能脚踏实地,就像您一样。”
既然要阿谀奉承,自然要露骨直白。
董进被他哄得谈兴大发,忍不住同周颂臣多聊了几句,渐渐地话题便引到了这次合作案上。
董进惊讶地发现,周颂臣竟然对克纳科技的种种如数家珍。
“因为柯罗相当重视此次合作,我的领导们为了这个案子费尽心血,我作为团队里的一员,从中受益颇多。”
周颂臣没有贸然领功,适时将话题的中心还给在座的其他人。
随后他退至许久章身旁,躬身给其上了杯清茶。
“老师,这是葛根花茶,我刚才问服务员要的,你先喝点解解酒。”
论职位,周颂臣应该喊许九章首席法务官的头衔,但他偏偏没有,而是喊了老师。
许九章双眸含笑地觑了他一眼,满意地伸手接过了这杯“敬师茶。”
等周颂臣坐回位置上,他伸手扯松领带,解开数枚纽扣,缓解了一下酒精涌上来的燥热。
总有蠢货不识相,故意凑到他旁边。
李见有些酸溜溜地问他:“小周,可以啊,原来你懂这么多啊,连周易都会,看来花了不少心思,废了不少时间吧。”
周颂臣缓缓扭过脸,冲李见露出一个略带谦逊的笑容,说出与之相反的话:“不多,也就一个下午。”
李见切了一声,完全没信:“你可真逗。”
周颂臣举起酒杯,掩盖住眸中一闪而过的冷意:“开个玩笑而已,李哥。”
饭局结束,将各个领导都送上了车,周颂臣没有坐车离开,而是解开了西装纽扣,随意散漫地在路上行走。
酒精将太阳穴撑得又酸又涨,他烦躁地捏着手里的烟盒,疏解那股因为不适而带来的郁气。
饭局所订的餐厅位于一家高档酒店的66楼,可从上至下可俯瞰北市有名的地标建筑——明珠塔。
此处地理位置极佳,附近既有热闹商区,也有夜生活丰富的酒吧街。
周颂臣来时观察到了附近有一个吸烟区,还未找到在哪,不远处停车场的画面,却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他看见穆于靠在一个男人怀里,正被抱着往车上送。
而两人身后,正是一家酒吧。
半个小时前。
穆于答应和牧野吃饭,是觉得既然牧野弟弟要来他们棋社,那他实在没必要跟学生亲属闹得关系僵硬。
牧野提出要吃火锅,他也配合去了。
桌上牧野并没有避讳当初那段往事,甚至在喝了点啤酒的情况下,主动告诉穆于他当年那样做的原因。
原来牧野之所以选择在高二的时候转学,是因为他在之前学校遭受严重的流言蜚语,还有排挤霸凌。
而这一切的来源,是他自以为最好的朋友,在背后散播他是个“同性恋”。
牧野不但不是同性恋,他当时甚至有暗恋的女生。
这件事几乎摧毁了他,以至于他只要听到同性恋这三个字,就会产生创伤应激。
在得知穆于的性向后,他的本能反应就是逃避,远离一切让他联想到那段灰暗时光的事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