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于僵硬着身子没说话。
穆心兰见他这个模样,便知绝对有事隐瞒,她怒火瞬间不受克制地涌了上来:“说!”
穆于浑身一抖,他迟疑道:“你的身份证。”
“找我的身份证做什么!”穆心兰沉着脸道。
穆于闭了闭眼:“我想跟学校请假,妈妈,我拿到了围棋道场的集训名额,我……”
他的话语被一巴掌直接中断,牙齿狠狠磕到舌肉,迅速涌出鲜血。
“不许去!你听到了没!”穆心兰气得胸口起伏:“我当你死了这条心了,没想到你还背着我参加什么集训!”
“再这样下去,你书也不要读了。上一个大学还上出能耐了,你不看看你自己,你是当职业棋手的那块料吗?”
穆于用手背擦去唇角的鲜血:“我要去集训。”
“我要去集训。”
眼镜飞了出去,视野一片模糊。
一记记的耳光,很快将穆于的脸颊抽得高高肿起,一只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但他仍然坚定重复着那句话:“我要去集训。”
穆心兰一把抓住他的领子,一如既往地要将他拖进房间。
穆于踉跄地跟了几步,可那种熟悉的疲惫再次涌了上来,这一次入侵了他的皮肉骨髓。
在即将被拖入房间时,穆于站住了。
穆心兰没想到会遭遇抵抗,一时间站立不稳,险些摔倒。
她震怒地回头,却对上了穆于那双麻木的眼。
穆于直直地看着他,那目光不像孩子看着一个母亲。
更像是面对一场无法醒来,无可奈何的噩梦。
而此刻,穆于挣扎地从噩梦中撕开了一个口子。
他抓住了穆心兰的手腕,那是瘦弱的,属于女性的手腕。
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有力道,甚至有些孱弱。
穆于轻而易举地将穆心兰的手,扯离了他的衣领。
他看不清穆心兰震怒又惊悸神情,只知道低声重复:“我要去集训。”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甩开了穆心兰的手,转身跑出了那对于童年面临惩罚的他来说,恐怖又幽暗的长廊。
他跑得很快,视野中的一切,都在飞速地往后流走。
他听到了穆心兰在身后发出的愤怒叫喊,感觉到他的世界,都在随着声响而震动。
门被用力摔上,隔绝了一切对穆于来说可怕的声音。
他一路顺着楼梯跑下,一层层重复旋转的回型空间,让他恍惚着,混乱着。不知是抵抗了穆心兰逃离了家中,还是这又是他一场为了弥补现实而做出来虚假的梦。
足尖踩上粗粝的沙石,他没有停,一直走一直走。
直到脚底生疼,无数细小的口子淌出血,让他再也无法前进。
他走出小区,来到附近的一处小公园内,蜷缩地坐在了一棵大树下。
这一坐就是一下午,到了晚上七点多,穆于的肚子因为错过了进食时间发出抗议,低头看看自己又脏又满是伤口的脚,他蜷缩着脚趾,不知道自己除了这里还能去哪儿。
口袋里的手机不时传出震动声,但他连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
又过一个小时,公园里渐渐没了人声,穆于再黑暗中,将头埋进臂弯,假装自己是颗长在树上的蘑菇。
忽然,地上被扫来一道明亮的光,刺破了这片黑暗。
穆于一惊,以为是公园管理员来赶人了,慌忙抬头:“我马上……”
周颂臣打着手电出现在他面前,上下打量他一番,视线落在他的脚上。
“我妈让我来找你。”他解释道。
心中才重燃起的希望之火又因为这句话挫骨扬灰,穆于苦笑着,撑着树干站起身:“我和我妈吵架,还要让你们跟着担心,抱歉。”
这个小公园是小时候他的秘密基地,每当他觉得被穆心兰逼得喘不过气的时候,就会偷偷溜到这里坐一会儿。
曾经他献宝一样带周颂臣来这里,指给对方看自己最喜欢的位置,周颂臣满脸不理解,一副看傻子的表情,他到现在都记得。
“你还走得了吗?”周颂臣站在不远处,没有扶他的意思。
穆于点点头,可才走几步就踩上一粒石子,痛得皱起了五官。
周颂臣啧了一声,将手机塞进裤子口袋,随后撸了撸两只手的袖子:“不能走就别逞强。”说着他上前一把将穆于扛了起来。
穆于惊慌地抓住他的衣服:“我……我不想回家,你送我回学校吧。”
周颂臣往自己的重机车上走,言简意赅道:“去我那儿。”
穆于这才缓缓松懈下来,大脑因为头朝下而逐渐充血,发酸发涨,然而那短暂消失的气味,却在此刻再度袭来。
比以往更汹涌,更热烈。
上一次坐这辆车,还是周颂臣刚得到这辆车的时候。
提车那日,周颂臣兴致很高,将车开到楼下,把穆于喊了出来。
那天晚上周颂臣带他穿过北市大桥,在江边急驰。
月光落在粼粼江水中,空气中弥漫着桂花香,像场温柔的梦。
而如今的北市,春天仍沉睡在冬季里,迟迟不愿醒来。
风从身体的两侧呼啸而过,寒冷刺骨。
抵达公寓时,穆于双脚已经被冻得有些失去知觉。
上一次分别时,两个人才刚吵完一架。
现在只剩两人独处,他不知周颂臣是否有感觉,反正他只觉得气氛古怪又冰冷。
被扇耳光时咬到的舌尖,血腥味到现在还弥漫在口腔里,又咸又腥。
失去眼镜后,模糊的视野令他无法看清周颂臣的脸,某种程度上缓解了他的不自在。
坐电梯时,如果是以前,穆于会紧紧挨着周颂臣身边。
可如今他只是缩在这个密闭空间的一角,背脊抵着坚硬铁皮,试图从冰冷无机制的金属上,汲取一点虚无的安全感。
随着时间流逝,空气都好似变得浓稠。
分明已经很用力地呼吸,却仍然觉得没多少空气流进胸腔。
穆于才惊觉整个电梯里回荡的,都是他粗重的喘气声。
电梯门刚一打开,他就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
他狼狈地扶着墙,双腿不停发颤。
这没出息的模样,都被周颂臣看在眼里。
但他却什么都没有问,直接输入密码,开门而入。
穆于早已习惯周颂臣对他视若无睹,他站在廊下,怔怔出神。
到现在他还没从反抗穆心兰这件事中回过神来,背包落在家里,宿舍钥匙,校园门禁卡都在里面,连眼镜都丢了。
有家不能回,学校没法进。
转头看向旁边敞开一线细缝的门框,穆于还是选择妥协,走了进去。
周颂臣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摆着一个医药箱。
听到门口的动静,似乎早有预料穆于最终还是会进来,周颂臣抬头看了他一眼。
穆于坐在玄关处,用鞋柜上的消毒湿巾将自己的脚仔细擦净,污浊褪去,受损的部位便显现出来。
湿巾上都染上了淡粉色,但穆于没有理会,而是将脚擦得干干净净,才肯罢休。
“过来。”沙发上传来熟悉的命令声。
穆于有些别扭地走过去,落座在周颂臣身侧。
“张嘴。”周颂臣说。
嘴巴里确实很疼,穆于配合地将舌尖吐出一点,搭在唇上。
周颂臣拿起沾了药的棉签,扭过头看到他这模样,明显怔了怔。
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心微隆,用棉签迅速而潦草地给穆于上过药后,便收回手。
毕竟是脆弱柔软的部位,穆于还是疼得小声抽了口气。
周颂臣将沾了血的棉签扔进垃圾桶:“这回总算知道跑了,还不算蠢得无可救药。”
穆于没理会他的挖苦,周颂臣俯身抓住他的脚踝,放到膝上。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穆于有些惊慌,本能想要躲开。
然而他的脚踝却被用力抓住,周颂臣手指纤长,能完全地圈住手里的足踝,力道也大,根本不容许穆于有任何的反抗。
脑海中有一闪而过的熟悉感,好像在何时也被这样抓过脚踝。
但随后,碘伏涂抹在伤口上的刺痛,击散了穆于脑海中刚凝聚而成的画面。
不算疼,周颂臣的动作可以称得上极轻。
但这种轻柔,反而让其他的感觉涌了上来。
脚趾因为痒而用力蜷缩,上药过程太过漫长,几次痒得他下意识踩住周颂臣结实的腿侧,想要将自己的脚从禁锢中解放出来。
直到周颂臣抬手抽了下他不安分的小腿,低声呵斥道:“别动!”
穆于愣住了,不敢再动弹。
小腿肚上被打过的地方逐渐发热、残余的痛感几乎掩盖的脚底的麻痒。
一时间,他也不知这到底是在帮他上药,还是场借着上药之名的惩罚。
完事后周颂臣拉开抽屉,将一个眼镜盒丢在他怀里:“这是别人落在我这的。”
说完周颂臣起身就进了书房,留穆于独自在客厅。
穆于打开眼镜盒,从里面取出一副有些磨损的框架眼镜。
戴上眼镜后,他再次看向这个许久没来的房子。
无论是茶几还是餐桌,到处都是书籍。
光是他面前就两本《刑法》与《税法》。
穆于拿过来翻开,立刻被大段专业的词条给弄得头晕。
不少文件堆叠在茶几上,垃圾桶中满是喝空的咖啡杯。
因为周颂臣是法学生,穆于平日里都会下意识关注和他相关的内容。
他知道现在规则有变动,大三下学期就可以报名法考,大四就能参加考试,等毕业后直接拿证。
但看周颂臣目前准备的资料,这是想将法考和CPA一起拿下。
在备考的同时,还得兼顾学校课程,以及柯罗的实习工作。
越是身处于高等学府,身边都是从全国各地挑选出来最为拔尖的人才,当所有人都很优秀时,压力也随之而来。
穆于不清楚周颂臣是否也有压力,这个男人好像从未在他面前暴露过脆弱模样,似乎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击败他。
穆于敲开书房的门,只见一脸严肃的周颂臣盯着电脑屏幕,十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
穆于小声问:“打印机可以借我用一下吗?”
周颂臣没有回答,即是默认的意思。
穆于将离校知情书,以及穆心兰身份证照片打印出来,心头的一桩大事这才缓缓落下。
拿着那两页纸,穆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等他洗漱完毕,墙上挂钟的时针已经到了凌晨两点。
他再次看向除了闪烁着电脑蓝光的书房,自觉地整理好自己要睡的客卧。
躺进算得上舒适的被窝里,他轻轻地吁了口气。
穆于是被健身器材的使用声吵醒的,当他意识到他正躺在周颂臣家的客卧时,一种奇怪地感觉油然而生。
就好像他一直都无法得到的东西,此刻却轻而易举地得到了。
他一直都想同周颂臣的其他朋友一样,留宿在对方家中,什么也不做,只是普通地过夜。
当这件事真正发生时,却有种不真实感。
他推开门,周颂臣已经结束了今日的健身,进到浴室洗澡。
穆于看了眼时间,才早上八点,昨晚周颂臣真的有睡吗?
他进厨房简单地煮了份早餐,吃完自己的那份,将剩下那份留在岛台上。
然而从浴室出来的周颂臣,看都没看他一眼,拿起茶几上的《刑法》,再次进了书房。
这让穆于感觉到,是他的到来涉足了周颂臣的领地,才将这人“逼入”书房。
他不敢再发出任何声响,只用app在网上同别人下棋打发时间。
即使如此,中午他在做饭时,周颂臣仍然拉开书房门,沉脸走了过来:“你就不能叫外卖吗?”
穆于刚想开口,周颂臣就抬起手,制止了他的话语。
周颂臣今天下午要参加一场线上会议,负责记录会议中的所有内容。
环境要保持绝对安静,不能有意外,也不能有影响他状态的存在。
周颂臣拿出手机,给穆于转了五百块:“你出去找个地方呆着。”
穆于想说其实他可以回学校,然而周颂臣却说:“晚上十点后再回来。”
说完后周颂臣转身走了,没有要听穆于答案的意思。
穆于垂眸看了眼已经快要做完的午餐,只能用保鲜膜裹好,留在餐桌上。
拿上手机,换上在外卖软件上购买的帆布鞋,他毫不犹豫地离开这短暂地收留了他一夜的公寓。
来到室外,真实感才逐渐回到了身躯。
他没有收周颂臣的转账,哪怕手机里的余额已经所剩无几。
棋社赚来的钱,一大部分交给了冬令营。
集训道场还要再缴纳一笔学费,而他这几年存下来的钱刚好够用。
腹中发出饥饿的鸣鼓,穆于揉了揉胃部,心想早知刚才就不买食材了,结果还是没能吃到午饭。
看了眼时间,他打算去趟棋社,起码同事不会赶他离开。
奈何去棋社的路上,天渐渐变沉,太阳被云层吞噬,一场倾盆大雨猝不及防地落下。
穆于只来得及躲在公交站台下,仰头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他将离校通知书和身份证打印件折好,塞进了贴近胸口的内侧袋,紧紧护住,生怕沾了一点水。
然而帆布鞋不防水,没多久就渗透了鞋底。
穆于抱着胳膊,忍着从脚底攀升的寒意。
站得久了,脚上细密的伤口又开始泛起疼痛。
他发现人的耐痛阈值其实是会逐渐升高的,比起这些年挨过的打,脚下这点疼痛也变得可以忍耐。
昨晚穆心兰一直断断续续给他打电话,但在周颂臣找到他以后,手机就消停下来,大概是知道他的去向,让肖韵和穆心兰都放下心来。
周颂臣让他十点回去的原因,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周颂臣如果要给肖韵一个交代,就必须得看好自己。
可惜周颂臣并不愿意跟他处在一个屋檐下,从昨晚到现在,对方的态度都在充分地展现这一点。
那人没有要与他和好的意思,不过是被逼无奈,这才将他带回家中。
穆于是不聪明,却不是没眼力见儿。
他看着公路上的污水混合着垃圾,滚滚涌入下水道。
连它们都有去处,但是他没有。
实在受不住了,穆于拿出手机,打算打一辆车,却发现不知何时手机已经没了电。
雨不停歇,穆于浑身上下都快冻僵了,脑袋阵阵地眩晕着,周遭的雨声都仿佛成为了某种催眠的白噪音。
而穆于潜意识里却能感觉到,这并非犯困,反而是要晕倒的前兆。
就在这时,一辆车子缓缓停在他的面前,车窗缓缓下降,露出了与穆于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脸。
“穆于?”曲悠然隔着大雨,惊讶地望着他:“我还以为我看错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穆于想要笑着回答,却发觉面部肌肉已经冻僵了,根本无法牵动分毫。
曲悠然看了眼后视镜,确认后面没车,才从驾驶座上撑伞下来,大步朝他走来:“这天太冷了,无论如何,先上车再说吧。”
车内的空调的暖气开得很足,穆于冻僵的手脚逐渐回温。
进了车,曲悠然才看清他脸上的伤势,吃了一惊:“你的脸怎么了?”
穆于尴尬地摸了下脸:“不小心摔了。”
显然这个理由过于蹩脚,令曲悠然数度欲言又止,但叫穆于感激的是,曲悠然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给他保留了最后一丝体面。
出门前他本来想找个口罩,但是翻了许久也没找到。
曲悠然问他:“你要去哪?我送你。”
穆于感觉到身上的水珠逐渐浸透对方的车座,不安道:“你把我放到最近的地铁站就行。”
“那可不行。”曲悠然温和道:“你身上湿成这样,去坐地铁肯定会感冒。”
见对方坚持,穆于只好道:“我想去闫路棋社。”
闫路棋社的名字,是结合了陈路的名和他母亲的姓。
穆于第一次听到陈路介绍他家棋社名字的时候,心里很有些羡慕。
平日里陈路也总是跟自己父亲亲亲热热,偶尔接到母亲的电话,也会甜甜蜜蜜地喊妈妈。
大概要用无数爱来浇灌,才会养成陈路这样的性格。
不过,爱太多,营养过剩,除了浇灌出陈路这样的太阳花,也可能浇灌出周颂臣那样的食人花。
周颂臣从小在不缺爱的环境中长大,父母对其千依百顺,无有不应,却仍然长成了一个性格糟糕的大人。
周颂臣完全就是陈路的反面。
曲悠然看了眼表:“现在下着大雨,路上肯定会堵,等送你过去,闫路应该已经到关门时间了。”
穆于手机关机太久,不清楚现在到底是几点。
曲悠然提出另一个方案:“你去棋社也是为了下棋吧,要不去我那下?刚好鹿鹿也在,我可以跟你们说点道场的注意事项。”
听到是跟道场有关,加上陈路也在,穆于就没再坚持,颔首同意。
好不容易等身体暖和了些,穆于的胃部就发出饥饿的嗡鸣。
他尴尬地捂住肚子,希望它小点声。
曲悠然笑道:“后面有披萨,你可以先吃点。”
穆于转过头,看见后座打包的披萨袋:“是陈路发朋友圈的那家吗?”
他前几天才看见陈路夸过这家店的披萨好吃,可惜店开在市中心,又不做外卖,平时还要排队,只能心里惦记着,根本吃不到。
曲悠然看了眼后视镜:“没事,你先吃吧,给他留两块就行。”
穆于委婉谢绝了,他想陈路这样期待,怎么样都得等着对方一起吃。
曲悠然应该是才给陈路买完披萨回来,食物只有热气腾腾时,才会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在冬令营里,他就感觉到这对师兄弟感情很好,曲悠然会在大雨天里给陈路买披萨,只为满足对方的口腹之欲。
而他也会在雪天中,给周颂臣买小蛋糕。
不同的是,陈路收到这披萨会很开心,而周颂臣不会。
穆于转过头,窗户外是瓢泼大雨,车窗内泛起薄雾。
手机没电,没办法在围棋上做题。
他抬起手,以点为黑,圈为白,将前几日看过的一道死活题复原在窗户上,以此打发时间。
正思考着如何破题,就听到曲悠然在旁边闷笑一声。
穆于慌张地将题一抹,赶紧将身体坐正。
曲悠然哎呀了一声:“我没有笑话你的意思。”
穆于面皮发紧:“我手机没电了,所以…… ”
他沉浸在围棋时总是容易闹出笑话,经常会在各种地方模拟对局。
有时实在没有条件,就用脑子进行复盘,这对他来说,是极为有效地练习方式。
曲悠然拉开车内抽屉,取出充电线,递给穆于:“我真没笑话你的意思,我也跟你一样,到哪都喜欢下棋。”
穆于尴尬地摸了摸后颈,没有说话。
车子很快驶入小区门口,刚驶进停车场,穆于远远就看见有个人蹲在不远处。
陈路身上一件卫衣,底下却穿着运动短裤,他蹲成一团,双手抱腿,抵御寒冷。
一看到曲悠然的车,陈路就猛地跳起,像是等了许久。
陈路小跑过来,手上还拿着一条浴巾,等穆于一下车,就把浴巾往他身上一裹:“没拿伞就该给我打电话啊,怎么自己可怜巴巴地淋雨呢,要是着凉了怎么办……我靠,你脸怎么了?”
穆于摇摇头,没说话。
陈路有点忧心地望着他,接着瞪了曲悠然一眼:“师兄你也是,怎么不给穆于换衣服啊。”
曲悠然冤枉道:“车上没有多余的衣服。”
陈路:“你把里面的衣服脱给他就行了啊!”
一时间曲悠然竟不知道怎么反驳,陈路也懒得同他多说,一把抓着穆于的手就往楼上走:“快快,赶紧去洗个热水澡,我给你去煮姜汤。”
穆于脸颊缩在毛茸茸的浴巾里,闻到上面暖洋洋的味道。
太温暖了,暖得他眼眶都有些发热。
喉咙也像是被东西哽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
陈路握着穆于的手,使劲给他搓搓:“天啦,冷成这样,万一把我们围棋界未来新星的手冻坏了怎么办?”
穆于一下没忍住,笑了出来:“什么新星。”
“你别管,我说新星就肯定会是新星,到时候参加国内比赛,国际比赛,走向人生巅峰!”
陈路像个活宝一样,语气高昂,说着不着调的话,试图调动穆于的情绪。
或许是他也看出了穆于当下的状态糟糕,想要用这种方式安慰他。
见穆于笑了,陈路才松了口气,着急道:“你脸上到底怎么回事啊?谁打的啊?”
穆于本来打算谁问都说是摔出来的,摸着手里暖融融的浴巾,他没有选择用早已编造好的理由。
“我妈打的。”穆于小声道。
陈路难以置信道:“啊?你都几岁了啊,怎么还打你。打就算了,怎么能打脸啊!”
穆于摸了摸自己肿胀的脸颊:“是我先惹了她生气。”
陈路只好道:“一会上去给你煮个鸡蛋滚一滚吧。”
进屋后,穆于直接被陈路撵进了浴室,让他赶紧冲个热水澡。
从浴室出来后,陈路就给他递了套珊瑚绒睡衣:“你先穿我的睡衣,姜汤还没煮好,要不要先吃点披萨?”
自从被陈路用浴巾裹住了以后,穆于就陷入了一种乖巧听话的状态。陈路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搞得陈路觉得自己不是裹住了人,而是裹住了一只刚捡回家的小狗。
陈路感觉心口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但他说不出来,只能伸手揉了揉穆于的脑袋:“我可怜的兄弟,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爸爸了。”
身后帮忙拿热鸡蛋过来的曲悠然:“……”
猝不及防地听到陈路自称爸爸的穆于:“……”
不过穆于知道,男生宿舍就是会爸爸来,爸爸去,陈路只是同他开玩笑而已,他配合地说:“谢谢,但我们还是做兄弟比较好。”
曲悠然听不下去了,一手拎一个,通通赶到客厅。
吃过好吃的披萨,喝下暖融融的姜汤,再摆出棋盘,经由曲悠然指导,进行对弈。
时间过得很快,等陈路跟他说:“穆于,你今晚跟我一个房间睡吧。”
穆于才回过神来:“几点了?”
陈路看了眼手机:“十二点过了。”
穆于蓦然起身:“不行,我得赶紧回去了。”
周颂臣让他晚上十点回去,他没注意到时间,现在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对方不知道会多生气。
慌慌张张地,穆于问道:“我手机……”
他之前手机没电,让陈路帮忙充,陈路就给他拿进房间去了。
等手机到手上,穆于解开屏幕,并没有看到周颂臣打来的电话。
对方只是在十一点的时候,发了一句:人呢?
穆于编辑信息回道:在朋友家,一会就到。
等发过去后,穆于又想起其实他可以待在这里,这样周颂臣也不会觉得麻烦,而他也不用再赶回去。
然而消息已经发出,现在再撤回也来不及。
好在他的衣服已经被清洗烘干完毕,不至于穿着陈路的睡衣离开。
陈路见他有处可去,便放心道:“让师兄送你。”
穆于赶紧摆摆手:“不用了,我可以自己打车。”
陈路坐在地上,伸脚踹了踹曲悠然的小腿:“送送他。”
曲悠然已经起身去穿外套了:“走吧小穆,我送你回去。”
来时路上堵车,开得不算快,回去时却觉得没有一会就到了。
曲悠然怕里面不好停车,靠路边停下,解开安全带送穆于下车。
两人站在路边,说了一会话。
穆于第一次心中产生了可惜的感觉,既可惜刚才没有下完的那盘棋,又可惜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那样快。
曲悠然不知是不是看出什么了,笑着同他说:“什么时候来我们家玩都可以,只要提前跟陈路说一声就好了。”
陈路跟曲悠然一起住,让穆于有些羡慕。
他也想要跟自己好朋友住在一起,可惜他的朋友太少,周颂臣又绝无可能跟他同居。
这时曲悠然忽然有些迟疑道:“穆于,那个人你认识吗?”
穆于顺着曲悠然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的便利店门口,周颂臣单手拿烟,随意而松弛地站在那里。
隔着呼出的灰白烟雾,周颂臣目光冷然地望着他们二人,不知已经看了多久。
第26章
那一瞬间,穆于就好像在野外被天敌盯上的动物,紧张感从脊梁一路蹿到后颈,汗毛倒立。
曲悠然感觉到他的紧绷,下意识站在他身前,替他挡住了周颂臣的视线。
穆于意识到是自己反应太大,赶紧解释:“他是我朋友,我们认识的。”
曲悠然怀疑道:“你看起来好像很怕他。”
穆于不知该怎么解释,而这时周颂臣则熄灭手里的烟,随意而散漫地行至他俩身前。
他的神色平静而温和,甚至对曲悠然露出礼貌微笑:“辛苦你送穆于回家,他没告诉我要这么晚才回来,让我实在很担心。时间不早了,你回去的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
三言两语,就打消了曲悠然不少疑虑。
如果周颂臣想要快速获得谁的好感,那几乎是立竿见影的效果。
同周颂臣友好地客套一阵后,曲悠然这才放心地驱车离开。
等车一走,周颂臣脸上的笑容却顷刻间消散,他面无表情地转身往小区门口走,步伐极快,让穆于连跟上都很费力。
进入电梯后,周颂臣盯着电梯上升的数字:“你不知道住别人家,就要守别人定下的规矩吗?”
穆于知道对方是在说他没有十点钟准时到家这件事,低声道歉:“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