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假期越来越近,还有不到两周的时间。
如果这段时间瞿达西再不看方案,项目组想要在年前定稿的计划就彻底破灭了。
许嘉言没有其他办法,只好去酒店前台确认瞿达西没有出门之后,跑到他所居住的客房,敲响了他的门。
两分钟后,瞿达西过来开门,瞧见是许嘉言,直接拉下脸,“砰”地一声,又将门关上了。
许嘉言不是第一次吃他的闭门羹,只得继续敲,瞿达西被他烦得不行,气冲冲地将门扯开,吼道:“沈青釉的未婚妻了不起啊?我告诉你,我不管你是谁的未婚妻,天王老子的都不行!你手里的设计稿我不想看,就永远不会看!你如果再来烦我,小心我投诉你!”
他看起来心情十分不好,脑袋上面还沾了一点木屑,房间里面有一股许嘉言再熟悉不过的木头味,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确实在忙。
许嘉言不好意思地往后退了一步,说道:“十分抱歉打扰到你工作了。那你先忙,等你忙完了,我再过来。”
周六的那次见面属实有些尴尬,就那天来讲,瞿达西一直处于劣势,再加上他舅舅那个不分轻重的暴脾气,让他在许嘉言面前彻底丢了面子。他本以为再次见到许嘉言,会遭到冷嘲热讽,毕竟他有着像沈青釉那样的靠山,足够他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瞿达西早就打好了草稿,如果许嘉言真的敢在他面前拿腔作调,他也不会怕他,反正他又不是商人,这辈子也没打算经商,沈青釉再一手遮天,也不可能遮到他们雕刻圈。所以许嘉言是谁,跟沈青釉到底是什么关系,对他来讲根本就没有任何影响。
如果真的因为他的关系影响了家里和沈家的生意,那沈青釉的格局也太小了,他从心眼里看不起他。
瞿达西有恃无恐,面对许嘉言更是趾高气扬。
只是没想到,许嘉言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同,好像他们并没有在沈氏见过,他舅舅不分青红皂白扯着嗓门吼他的画面,也没有被他拿出来当做笑柄。
许嘉言说了让他先忙,便转身就走,没有再强行让他看设计稿,也没有再像上次那样翻开方案逐字给他朗读。
瞿达西站在门口看着许嘉言离开的背影沉默了半晌,冷哼一声,转身关门,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瞿达西最近确实很忙,他似乎真的被什么难缠的工作绊住了脚,以往许嘉言找他,他都是穿着皮衣皮裤骑着摩托车出去疯跑,最近几次竟然没有离开酒店,而且状态一次比一次萎靡,每次过来开门,不是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鸟窝头,就是瞪着一双布满了猩红血丝的红色眼珠。
其实许嘉言这一周的状态也不太好,由于要帮赵先生复刻牛腿上面的鹿角,他这一周每天的睡眠时间平均下来只有两三个小时,幸好有沈青釉一直在一旁陪着他、照顾他,才没有让他像瞿达西这样熬得披头散发像个鬼。
虽然熬了几个大夜,但收获却属实不少,他毕竟是楼老先生的传人,且不说雕刻手法,在雕刻理念上面就跟楼老先生一模一样。
他们想法相同,雕刻手法也是一样,渐渐地,许嘉言似乎可以理解祖师爷在雕刻这块牛腿时所怀有的心境,他在废弃的木材上试了又试,终于在周五晚上,郑重地拿起了赵先生给他的材料,正式地落下了第一刀。
时间很长,可是当你在专注地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又觉得很短。
漫长的一夜转瞬即逝,许嘉言眨了一下干涩的眼睛,看了看窗外照进来的阳光,看着手中那尊神态灵动五官完整的鹿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对这尊鹿首还算满意,简单地清理了一下桌面,想要趴在桌子上小憩一会儿,就感觉有人打开了工作室的门。
不用猜也知道那个人是谁,他想要睁开眼睛跟他打声招呼,但眼皮上面就像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怎么睁也睁不开。
他努力了半天,还没将眼睛睁开,就感觉身体一轻,整个人已经从硬邦邦的椅子上面挪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许嘉言主动地勾住了那个人的脖子,梦呓地说道:“沈青釉,我雕完了。”
沈青釉穿着一身居家服,看起来并没有去公司加班,他抱着许嘉言从工作室里出来,怕外面风凉,还在他身上搭了一条毯子,“我看到了。”
许嘉言喃喃问道:“你怎么看到的?你昨天晚上不是没来工作室吗?”
沈青釉说:“没来也能看到。”
许嘉言猜测:“难道你在工作室里面装了摄像头?”
沈青釉说:“我又不是变态。”
许嘉言说:“那你是怎么看到的?我刚雕完你就进来了,不会有这么凑巧吧?”
沈青釉说:“想看自然有办法看到,又不是隔着天涯海角。”
许嘉言知道,沈青釉昨天晚上没有过来,是怕影响他的雕刻进度,他给了他一个完全独立的空间,让他尽可能地全身心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可他又担心他太累了睡着了,所以一直偷偷地在某个地方守着他,等到他雕完的第一时间就出现在他的面前,避免他趴睡在硬邦邦的工作台上。
那他会躲在哪里呢?
是通向后院的门口?
还是房子里面的某扇窗户后面?
又或许他就在书房,许嘉言记得书房里面有一扇窗户可以看到后院的景象,或许在他忙着雕刻鹿首的时候,他也在加班,一边敲打着电脑,一边时不时看着他有没有睡着,如果他睡着了,就像现在这样将他抱起来,把他送回房间。
他关心他,却又不打扰他。
他照顾他,却又不勉强他。
许嘉言努力了一路,终于将眼皮上的那块巨石挪走。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到了沈青釉的侧脸。
冬日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泼洒在后院,将整个后院照得暖洋洋的。
许嘉言躲在沈青釉的怀抱里,更是察觉不到一丝丝的寒冷。
他静静地不说话,只是一直看着沈青釉出神,看着看着,便微微地抬起头,不自觉地吻住了他的嘴角。
沈青釉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钉在原地,垂下眼睛,和许嘉言的视线相交。
许嘉言只轻轻地吻了他一下,便继续搂着他的脖子,靠在他的怀里。
沈青釉看着他,似乎在问他为什么吻他?
许嘉言的脸有点红,弯着眼睛回答他,“谢谢你支持我的工作。”
“谢谢你以这种方式,成为我最坚实的后盾。”
第50章
许嘉言上午十点将鹿首复刻完成,一觉睡到下午五点左右,本想给赵先生打电话约在明天将鹿首拿给他,赵先生却迫不及待地想要马上看到,于是两人便约在了今晚,见面的地点依旧是云山居的包间。
沈青釉将许嘉言送到的时候,赵先生和苏老先生都已经到了。
他们跟沈青釉不熟,但也知道是沈家的孩子,霍白瓷的朋友,便让他坐在一旁。
许嘉言将鹿首放在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里面,递给赵先生。
赵先生郑重地接过来,刚要打开盒盖儿,就听到门外传来一声略显粗犷的喊声,“老赵!老赵?老赵是不是在这屋?”
赵先生抬眼,连忙“诶”了一声,随手扣上许嘉言给他的盒子,走到门口拉开包间的房门,瞧清楚外面的人,先是一惊,又道:“老胡?你怎么来了?”
老胡的年龄看起来和赵先生差不多,应该比赵先生年长几岁,他长得宽额阔口,头大脸圆,挺着一个翩翩大肚,晃着一对招风大耳。
赵先生似乎并没有想到他会过来,站在门口先是愣了几愣,待他走到包间门口之后,又一次问道:“你怎么来了?”
老胡大咧咧说道:“我去你家找你,你儿子说你来这儿了。”
赵先生眉宇间微微一皱,似乎对他的到来并不欢迎,但如今人已经上门,又不好将他赶出去,只得将他请进门,带到苏老先生面前,说道:“苏老,这位是胡启胜,我的大姐夫。”
苏老先生似乎对这人也有耳闻,坐在包间的会客沙发上面,没有起身,只是客气地笑了笑。
胡启胜的到来让整个包间的氛围都变得不一样了,赵先生一直拿着许嘉言给他的木盒,想看,却又不想当着胡启胜的面打开。
胡启胜看了赵先生一眼,又看了看沈青釉还有许嘉言,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抬手为自己倒了杯茶,问道:“这两个小年轻不会就是你自己找的木工吧?”
赵先生见他坐下,也只好找了个地方坐下,说道:“不是木工,是雕刻师。”
胡启胜灌了口茶,似乎很瞧不上赵先生这种文绉绉的说话方式,“什么雕刻师,放在我们工程上面,那就是木工的活儿,我当时就跟你说了,我认识的人多,我给你找人,你偏偏不用,这找了得有小半年了吧?有什么成果吗?”
赵先生的太太和胡启胜的老婆是亲姐妹,两人虽是连襟,但关系上面却处得十分微妙。
赵先生文雅,祖上是书画世家,说话做事、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浓重的文人气息。
而胡启胜则是底层劳工出身,本身没什么文化,但敢闯敢干,趁着风口搭上了建造行业的船,如今在A市有一家属于自己的建造公司,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单独拎出来,两人其实都没什么问题,但坏就坏在,他们逢年过节要凑在一张桌上。早些年,胡启胜条件不好,做什么都要矮赵先生一头,虽然赵先生并没有刻意地针对过他,但是家里亲戚众多,难免要将他们两个放在一起做个比较。
渐渐地,胡启胜就越发地觉得自己不如赵先生,这种强烈的自卑感,在他发达以后就演变成了一种更为强烈的自负,整天在赵先生面前指点江山,说他们赵家这个不行那个不行,写字画画能有什么出路?又不是出了名的书法大家,写那字画挂出去也卖不了几百块钱,还不如去他公司里面当个会计。
这些话翻来覆去,说了小有二十多年,赵先生与他话不投机,能避则避。
可越是不想与他有什么人情往来,他就越是要上赶着来你面前显摆他有多大本事。
祠堂鹿首这事儿不知怎么被他知道了,隔三岔五就要过来打听打听,得知赵先生一直没有修好,便整天说赵先生人脉不行,还是得交给他。
赵先生哪里乐意让他去管,不找他帮忙他还想整天踩在他脑袋上说话,若这忙真的找他帮了,他还不得直接把赵先生踩到泥里去?
唉,家里的糟心事就不在这里说了。
赵先生本想找个借口将胡启胜哄走,却没想胡启胜又倒了杯茶,一边打量着许嘉言和沈青釉,一边说道:“我想着这事儿你也办不成,你瞧瞧你找的这两个人,这是木工吗?一个二个长得跟电影明星似的,能拿得起刻刀吗?”
赵先生皱眉,再次强调,“人家是雕刻师。”
“行行行,雕刻师。”胡启胜说:“那你硬要说是雕刻师的话,我也给你找了一个。我告诉你,这个雕刻师可不得了,刚在国外回来不久,年轻有为,造诣颇深,听说去年才获了一个什么国际性的雕刻大奖,我上次不是从你们家把你那牛腿的图纸拿走了嘛,上个星期拿给他,人家今天就给雕好了。怎么着?瞧一瞧?”
赵先生本不想看,但是透过包间的窗户,隐隐约约地看到门外站着两个人影,犹豫片刻,问许嘉言,“小许,你觉得呢?”
许嘉言方才一直坐在椅子上面默默吃瓜,总觉得赵先生和胡启胜再继续聊下去就会吵起来,此时听到赵先生点他的名,忙说:“可以看一看,若是雕得好,也免得您再为这件事发愁了。”
他其实对自己雕的东西有信心,但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胡启胜找的这位雕刻师若是真的胜他一筹,他也能在别人身上取一取经。
不过怎么又是从国外回来的雕刻师?
许嘉言想到这周突然忙碌起来的瞿达西,上一秒还想着胡启胜找的这位雕刻师不会是瞿达西吧?
下一秒就见瞿达西和他的助理从包间门外走了进来。
还真的是他?!
许嘉言眨了眨眼,没想到世界上面竟然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瞿达西进门之后似乎也注意到了许嘉言,眉毛微微一皱,没有理他,而是第一时间走到苏老先生面前,极为礼貌地说道:“苏先生,没想到您也在这儿。”
苏老先生见到他也觉得有些惊喜,放下手里的茶杯说道:“我说呢,国外哪里有什么年轻有为的雕刻新秀,原来是你啊,那就说得通了。”
瞿达西见到苏老先生之后,整个人气质突变,简直像换了个人,“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您,真是意外之喜。”
苏老先生说道:“确实确实,我还想着年后去你那雕刻展看看,现在筹备得怎么样了?”
提到雕刻展,瞿达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许嘉言,“正在设计场地呢。”
苏老先生说:“那可要抓点紧啊,眼瞅着就要过年了。”
瞿达西说:“好,耽误不了。”
两人又简单寒暄几句,终于拐到了正题。
苏老先生将始终放在桌子上面的那个装有牛腿的木盒打开,露出了那一只待修复的小鹿。
鹿首依旧是残缺的状态,须得确认复刻后的鹿首与原有的鹿首完全契合,才能将破损的部位去掉,将新的鹿首移到鹿颈上面。
苏老先生戴上眼镜,又一次仔细看了看鹿首上面的残缺,对瞿达西说:“让我看看你雕的东西。”
瞿达西立刻从助理手中拿过一个木盒,递到苏老先生的手里。
苏老先生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一枚原木色的鹿首。
这枚鹿首不大,算上两只鹿角,也只有巴掌大小。
越是小巧的东西,雕刻难度就越大。
瞿达西虽然脾气不好,性格古怪,但在雕刻上面的造诣确实很深,他雕的鹿首棱角分明,线条饱满,精致的鹿角仿佛一尊穿梭在森林当中最耀眼的皇冠。
苏老先生看着他所雕刻的鹿首没有说话,又让赵先生打开了许嘉言带来的木盒。
赵先生打开木盒,只看了一眼,就难以掩饰地迸发出了一丝喜悦之情,他急忙将许嘉言雕好的鹿首递给苏老先生。
苏老先生将那枚鹿首放在掌心,仔细端详了半晌,竟也发出了一声难得的赞叹。
瞿达西没想到除他之外还有人雕了这个东西,不禁上前一步,想看看那人雕的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却没想这一看,便直接看直了眼睛。
若说他所雕出来的东西是艺术品,那另外一个人所雕凿出来的——就是活生生的鹿。
他站在原地咽了咽口水,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这,这是谁雕的?”
苏老先生也没有想到许嘉言能够有这样的本领,一边惊喜地抬头,一边看着许嘉言说:“小许。”
“谁?!”瞿达西语气一变,极为不可思议地看向许嘉言,震惊道:“你不是说你是个外行人!?”
许嘉言无辜地眨了眨眼,从椅子上面站起来,“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是外行人。是你说的。”
啊?好像是他说的?
瞿达西一口气没提上来,又质问道:“那你不是说你只懂一点点雕刻吗!?”
许嘉言说:“我懂得确实不多,毕竟世界这么大,派系这么多,我所学的东西在雕刻界,只能算作冰山一角。”
他的回答如此正常,竟然堵得瞿达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霍白瓷一早就知道沈青釉他们要过来,此时忙完手里的事情,打开包间的房门,蹑手蹑脚地摸过来看热闹。
结果热闹还没看成,就见沈青釉站在一旁,正一脸自豪地看着许嘉言。
他走过去拍了一下沈青釉的肩膀,小声问:“怎么了?怎么感觉现场的气氛有点不对?”
沈青釉没有给他转播,而是继续看着许嘉言的背影,炫耀道:“看到了吗?”
“什么?”
“许嘉言。”
“啊?”
“我男朋友。”
“哦。”
许嘉言会雕刻这件事情,属实让瞿达西没有想到。
他又看了看许嘉言雕的那枚鹿首,想要继续说点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胡启胜一个纯正的外行也走过来看了看热闹,他不懂雕刻,但也能看明白谁雕得更加好看。
其实单从雕刻手法以及样式上面来讲,瞿达西所雕刻出来的鹿首确实更加吸引眼球,毕竟他运用的线条大胆,又敢于创新,那一双精巧的鹿角看起来确实华丽非常。
但正如之前许嘉言所说的,他所有的雕刻作品都更加注重于技巧的展示,哪怕他好像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想要尽量收敛锋芒,但作品本身的生命力还是没有办法将这些明显的问题压制下去。
他的作品缺乏生命力,这个问题不止一个人说过。
胡启胜对着两枚鹿首看了几秒,虽然没看出个所以然,但本能让他站在瞿达西这边,掐着腰说:“这明显是小瞿雕得更好看一些啊,你瞧瞧那个什么小许雕的,怎么感觉这鹿眼……这鹿眼……这鹿眼怎么跟真的一样呢?”
他想了半天合适的形容词,没想出来,结果嘴上大门没关,一个不小心就将心里话吐了出来。
瞿达西没好气地瞥他一眼,简单地跟苏老先生说了再见,带着助理头也不回地走了。
胡启胜当下便在赵先生面前没了脸面,嘴上叨唠两句,说这外国回来的年轻人就是不懂礼貌,也没有在包间里面多留,挺着肚子晃着耳朵,为自己找了个还有事要忙的借口,迈出门去。
送走几位不速之客,包间里面立刻清静下来。
苏老先生对于许嘉言所雕的东西爱不释手,一边感叹楼先生后继有人,一边又将他拉到自己的身边,让他跟自己坐在沙发上面。
他看着许嘉言年轻的面庞,又看了看他略显粗糙的双手,问道:“你先前说,还临摹过我的作品?”
许嘉言:“嗯,您的雕刻手法相比其他派系更加细腻,所以我在临摹您的作品的时候也学到了很多东西。”
苏老先生惊奇:“除我之外,你还临摹过其他派系?”
许嘉言不好意思地笑道:“国内能叫得出名字的大师的作品我都临摹过,对于他们的雕刻手法也都略知一二,但是因为您发表展示的作品最多,所以还是对于您的作品最为熟悉。”
苏老先生点了点头,问道:“那你觉得我所雕的东西有什么硬伤?”
许嘉言微微一怔,忙说:“我怎么敢随意评判您的作品。”
苏老先生说:“我让你评你就评,没有什么敢不敢的。”
苏老先生在国内的雕刻界已经算是泰山北斗般的人物,早些年发表的作品还能挑得出一些毛病,但近二三十年所发表的作品,已经听不到任何批判的声音,也不知是他所雕刻的作品真的那么完美,还是因为雕刻界已经没有人再敢对他品头论足,他迫切地想要听到一些新的声音,想要看看如今快要枯死的雕刻界,是不是还能再次长出茂盛的新芽。
许嘉言犹豫了许久,直到苏老先生再次开口,才谨慎地说道:“过于细致的雕刻手法,本,本身就是一种硬伤。”
毕竟许多事情都是过犹不及,哪怕是雕刻,也要在适当的时候留一抹白。
苏老先生让他做评,却没想他评论得这样直白,原本还带着笑意的眼睛瞬间变得严肃起来,吓得许嘉言立刻闭上了嘴巴,紧张得十根手指都蜷了起来。
苏老先生注视了他片刻,突然说道:“你有没有兴趣辞掉现在的工作,去我的工作室里上班?”
“啊?”
苏老先生的眼神依旧严肃,可那抹严肃并不是许嘉言所想的那样,是因为他的口无遮拦。
而更像是一种郑重其事的邀请,以一位年长者的姿态,正式地向他这位晚辈,抛出了橄榄枝。
霍白瓷站在一旁听了半天,算是听明白了苏老先生的意思,他偷偷瞥了沈青釉一眼,以极低的声音在他旁边说道:“苏先生不是A市的人,你知道吧?”
沈青釉原本没什么表情,听他说完,微微皱了一下眉。
霍白瓷像是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继续在沈青釉旁边说:“他的工作室也不在A市,而是在距离A市2千多公里的S市。”
沈青釉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听他说完,眉头皱得更深。
霍白瓷一边听着苏老先生给许嘉言介绍工作室的规模,一边问沈青釉,“你觉得小许会选择去苏老的工作室,还是会选择留在你身边?”
沈青釉冷漠地瞥了他一眼,示意他赶紧把嘴闭上。
霍白瓷不但不闭,甚至兴奋地快要搓起手来,他一张嘴叭叭叭地说个不停,挺发愁地说道:“放我身上我也不知道怎么选。选你吧,就得放弃大好前程,选前程吧,就得放弃你。当然,也算不上放弃,你俩顶多就是个异地恋,那异地恋谁没经历过啊,也就是一两个月见不到一次面,想亲他的时候亲不着,想抱他的时候抱不上,每天只能隔着屏幕互诉衷肠,触摸他的脸时所感受到的热度都是手机电池濒临崩溃时所爆发出来的极限,哎,那种感觉真的太不是滋味了,想想都觉得忍受不了,实在太可怜了。”
霍白瓷嘴上说着可怜,但眉宇之间表现出来的都是赤裸裸的欢乐。
沈青釉实在不想听他聒噪,直接甩了他一记刀眼,迈出了包间的大门。
临近晚上九点,天已经很黑了,但云山居的园子里却很亮,一盏盏漂亮的花灯悬挂在长廊上面,点亮了前方的路。
沈青釉站在长廊里面吹了一会儿冷风,想转头回去,就见许嘉言从长廊的一端冲着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一些不安,似乎知道沈青釉是为了什么才从包间里面出来的。
沈青釉揉了揉他的头发,对他解释:“霍白瓷太吵了。”
“啊?”许嘉言迷茫:“他说话了吗?”
沈青釉点头:“一直在我耳边说,吵死了。”
许嘉言的表情瞬间放松了不少,片刻,又沉默了下来。
沈青釉问他:“你怎么出来了?跟苏先生谈完了?”
许嘉言说:“还没有,我担心你,所以出来看看。”
沈青釉说:“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许嘉言犹豫了片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问道:“你……都听到了吧?”
“嗯。”
“你觉得我该去吗?”
“你说呢?”
“我……”许嘉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苏先生的工作室不在A市,如果我去的话,可能……也不在A市了。”
沈青釉说:“现在的交通这么发达,即便不在A市,也没有什么关系。”
许嘉言继续低着头,“可是,我不在A市,那我们之间……我们……”
沈青釉抬起他的下巴,迫使他和自己对视,“我们之间怎么了?你不会以为你离开A市以后,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断了吧?”
许嘉言还没来得及摇头,沈青釉就难得对他态度强硬地说道:“你想得美。”
“别说你现在还在国内,就算以后你去了国外,登上了月球,去了火星,都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
许嘉言听他说着,“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虽是笑着,眼睛却有一点泛红,“我怎么可能去得了火星。”
沈青釉说:“有什么不可能,你来A市之前,也没有想到你会碰到苏先生吧。”
许嘉言:“嗯,他其实早就不对外露面了,这次能够碰到他,真的非常幸运。”
沈青釉说:“既然如此幸运,为什么不好好地把握机会?”
许嘉言不再说话,半晌才道:“你希望我去吗?”
沈青釉直白地说:“不希望。”
“但我不希望你去,和想让你把握机会、追求梦想,并不冲突。我不会让你在这么重要的时候进行选择。我站在这里,永远不会成为你的选择题。”
沈青釉说完,难得垮下肩膀,说道:“许嘉言,你抱抱我。”
许嘉言等他话音落下,立刻张开双手,紧紧地拥住了他。
沈青釉得到了想要的拥抱,撒娇似的在他颈窝处蹭了两下,轻声说:“走吧,给苏先生一个答复,别让他久等了。”
说是要去苏先生的工作室上班,也不是说走就走。
许嘉言还处于在职状态,按照公司的正常流程,至少要提前半个月提交离职申请。
半个月后又是春节,以苏老先生的意思,是希望许嘉言忙完手头上的所有事情,春节过后再前往S市。
许嘉言也是这么想的,他同苏老先生说好之后,又在周一的时候跟齐主管说了他要离职的想法,齐主管本身就觉得许嘉言在部门里面的定位不够明确,得知他有了更好的选择,恭喜他的同时,也同意了他的离职申请。
但是在离职之前,他手里的工作还没有完成。
周一早上,许嘉言继续拿着设计方案,打响了瞿达西的电话。本以为瞿达西依旧不会理他,却没想他不但接通了电话,还正式地跟许嘉言约了一个明确的时间。
两人这样面对面地坐在一张桌上,还是前所未见。
许嘉言难得有些拘谨,坐在酒店部的会客厅里,将项目组早就设计好了的三份方案递给了瞿达西。
瞿达西在面对他的时候也终于收敛起了所有脾气,虽然依旧臭着脸,但是在态度上面却有所改进。
他随意翻了翻方案,拿起当时许嘉言跟他说的第一套,“就这个吧,也没什么要改的。”
许嘉言没想到他这次这么痛快,不禁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瞿达西靠在沙发上面,与他对视片刻,又换了一个姿势,从沙发的靠背上直了起来,“你雕的东西确实不错,听说是楼庆喜的徒孙?”
许嘉言说:“你也认识我祖师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