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嘉言有些好奇,跟在他的后面,竟然发现这道门的后面有一个开放式的小厨房,厨房里面有锅有铲,自然也有可以加热饭菜的微波炉。
许嘉言眨了眨眼,问道:“有厨房?”
沈青釉点头,丝毫不慌地打开了微波炉的门,从里面拿出一本说明书,“上周才买的,现在派上用场了。”
他没有说谎,这台微波炉确实是上周才买回来的,以前用过的那台被他藏在了柜子底下,毕竟从32楼下到6楼也不轻松,许嘉言陪着他走一次就足够了。
办公室里面有微波炉自然要方便很多,两人把饭菜热好,一起坐在休息区用餐,许嘉言先让沈青釉尝了尝每道菜的味道,见他没有露出难以下咽的表情,才开心地拿起了筷子。
吃着吃着,他似乎想起了一件事,夹菜的速度变慢,看向沈青釉的眼神也有一点点忸怩。
沈青釉看出了他的变化,问道:“怎么了?”
许嘉言不好意思,一会儿看看沙发,一会儿又看看地板,犹豫了半天才小声说道:“你刚刚为什么当着瞿达西的面,说我是你的未婚妻啊?”
沈青釉还当是什么事情,考虑了一会儿说道:“你不觉得未婚妻这个词很有威慑力?”
许嘉言:“威慑力?”
沈青釉:“对啊,听起来就很厉害,有一种你已经一脚跨进我们家的大门,眼看着就能站在我的身边帮我当家做主的感觉。”
许嘉言琢磨了一会儿,确实觉得是有这么一点意思。
他忍不住笑了一声,笑完又有一点脸红。
沈青釉看着他,问道:“那你想不想当我的未婚妻?”
许嘉言说:“那我上位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我才当了你男朋友没几天。”
“快吗?”沈青釉说:“你如果想上,现在可以直接站在我的头上。”
许嘉言立刻想象了一下他站在沈青釉头上的画面,急忙摆手:“不了不了。”
又觉得沈青釉这样不太好,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我觉得你对我,是不是有一点……”
沈青釉说:“有一点什么?”
许嘉言憋了半天,蹦出了一个词,“溺爱。”
沈青釉挑了挑眉,“有吗?”
许嘉言说:“有啊!”
沈青釉说:“哪里有?”
许嘉言想了想,“有很多啊,比如你会接送我上下班,会陪着我雕木头,会陪我一起打扫家里的卫生,还会在天气冷的时候帮我系围巾,还有.......”
许嘉言还没说完,沈青釉就冷酷地打断了他,“这算溺爱吗?”
许嘉言说:“不算吗?”
他从小独立惯了,爷爷奶奶虽然非常疼他,但凡事都让他自己动手,这一点虽然不是坏事,但是对于年纪还尚小的他,也确实不是一件好事。他本来就没有父母,从记事起就没有感受过来自父母的关爱,爷爷又是一个非常严苛的现实主义,他知道自己和老伴早晚要死,不可能陪着许嘉言走一辈子,所以在许嘉言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培养他独立自主的性格。从小到大,爷爷奶奶从来没有到校门口接过他哪怕一次,无论刮风下雨,都是他一个人或是同当天同样没有父母接的同学一起走回家。
有时他也羡慕那些能够被父母长辈接送的孩子,但他也明白家里的情况,了解爷爷对他的苦心。
所以当他来到A市,第一次晚归,沈青釉开着车去公交站接他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无比惊愕,在惊愕的同时,内心深处也滋生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难以名状的温暖。以至于后来沈青釉接他的次数越来越多,沈青釉整洁的车厢里渐渐地出现了各种各样专门为他准备的东西,他的帽子、他的围巾、怕他在车上睡着为他准备的毛毯、怕他饿肚子专门为他准备的零食,这所有的一切都让他觉得越来越暖。
他小时候常常幻想,如果爷爷可以每天骑着三轮车接他放学,那三轮车的车棚是不是就可以变成他的移动小家,棚子里面有他的书包、有他的课本、有他的木头还有他的雕刀。
他本以为这样的幻想一辈子都不会实现,却没想在他25岁的这一年,碰到沈青釉以后,变成了现实。
梦想突然照进现实,确实让许嘉言有些招架不住,毕竟在他往前的25年里面,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像沈青釉这样,能够将他捧起来似的爱护着他。
许嘉言虽然性格开朗,人格完善,但小的时候也确实缺了不少来自身边人的关爱。
沈青釉了解他,更了解他的生活背景,开口便直接打断了他的思绪,让他清醒一些,“不算。这只能算是作为你男朋友正常的、该做的一些最基本的事情。”
许嘉言怔怔道:“最基本的事情?”
沈青釉说:“对啊,就像你可以给我做饭送饭,我为什么不能接送你上下班?”
许嘉言眨了眨眼,好像也对。
对于他刚刚的言论,沈青釉也有些不认同,放下碗筷,很正经地说道:“还有一点很奇怪,我溺爱我自己的男朋友,有问题吗?”
许嘉言摇摇头:“没有。”
沈青釉说:“既然没有,那你为什么要管我怎么爱他?”
“哦。”许嘉言扒了扒碗里的饭粒,想了想,确实管不了。
周末有两天,沈青釉只加了一天的班。
两人原本计划周日去看电影,结果电影的场次还没选好,霍白瓷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说要约沈青釉还有钱非凡一起吃饭。
沈青釉本不想去,但看了许嘉言一眼,又答应了下来,并提前告诉霍白瓷,他要多带一个人。
几个人相约的地方还是云山居,这里是霍白瓷的老巢,清静舒适,非常适合放松身心。
许嘉言上次和乔木森、田小园来过一次,只不过那次是晚上,又是以纯粹的顾客身份来的,没有好好地参观这座隐藏在闹市中的城市园林。今天趁着上午又跟着沈青釉来了一次,才发现云山居果然不是一个纯粹的饭店,在接待客人的前厅后面,竟然还藏着亭台楼阁,长廊水榭。
这样的地方许嘉言只在对外开放的旅游景点见过,说这里是私家住宅,属实有些超出他的认知。
他认识钱非凡,对霍白瓷却没有什么印象,他隐约记得他们在田小园歌友会那天见过一面,但由于当时现场的环境过于混乱,沈青釉也没有给他多作介绍。
直到今天才知道他是沈青釉的朋友,云山居的老板。
霍白瓷见到许嘉言的时候也没有任何意外,毕竟沈青釉身边也没什么人,能够让他亲自带过来参加他们之间聚会的,更是基本为零。除了许嘉言。
虽然除沈青釉之外,三个人都在这次聚会之前多多少少的碰过面,但是像今天这么正式的坐在一起,还是头一回。
钱非凡的头发也不知道折腾了多少回,第一次见他是金黄的,第二次见他是银白的,这次总算低调了一些,换成了相对比较朴素的灰蓝色,但总之没有一次是黑色的。
四人围桌而坐,沈青釉看向许嘉言,正式对两位好友介绍道:“这位是许嘉言,我的男朋友。”
对于许嘉言的身份,钱、霍两人并不惊奇,毕竟沈青釉在面对许嘉言的时候已经给他们展示出了太多的不一样,说他们之间毫无关系,才更值得让人怀疑。
再加上他们之间本来就有婚约,沈青釉就算把两人的结婚证甩在他们脸上,他们两人也不会觉得特别离谱。
云山居清静,几个人的聚会也以简简单单的喝茶聊天为主。
临近中午,霍白瓷点了几个菜,服务人员过来送菜的时候肩膀上沾了点雪,大家才知道外面又下雪了。
这场雪来得不算突然,早在一个星期以前,天气预报就开始大肆宣扬未来几日将有一股冷空气向本市袭来,今早出门的时候也有些阴天,想着可能会下雪,却没想直到中午雪花才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这次的雪和上次不太一样,上次雪花很小,只在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第二天就化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下过雪的模样。
今天的雪一改那次的秀气,鹅毛一般地往下“唰唰”地落,不会儿就压弯了院子里的松柏,盖住绿盈盈的冬青。
这样的大雪落在A市是一件十分难得的事情,霍白瓷打开窗户看了看外面,急忙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等到雪停之后,他们几人的饭也吃得差不多了,便丢下几杯正冒着热气的清茶,来到院子里面观看雪景。
充满了古典气息的中式园林,在皑皑白雪当中更显幽静,许嘉言一边观赏雪景,一边研究隐藏在云山居某些木头建筑上面的一些雕刻。
说实话,以现在这个年代,能够运用到建筑上面的雕刻已经少之又少了,大家都是住高楼大厦,房体结构也都是钢筋水泥。许嘉言很小的时候,第一次拿起雕刀,并不是像很多入门者一样先去雕一些简单的木头摆件,而是跟着爷爷一起给一户自己建房子的客户的房梁雕花,当然,他是在爷爷废弃的木头上雕的,虽然雕出来的东西四不像,但爷爷见他对雕刻感兴趣,就直接带着他从雕房梁入手了。
旁人都是由浅入深,只有他是从深入浅。
别看他这些年雕的都是一些小巧的摆件,但很多年前,他和爷爷所接的活计,均是一些放置在房屋建筑里面的梁上雕刻,比如雀替上的镂花、梁枋上的柁墩。这些雕刻繁琐复杂,费时费力,虽然忙活几个月能赚到一点钱,但是光靠人工雕凿实在太耗时了,顾客要赶工期,房主要住房子,渐渐地,手工雕刻就在这样快节奏的发展中完全被机雕取代,许嘉言虽然入门很深,但完全无用武之地,只得越雕越浅,最后开始专注雕刻一些便宜好卖的动物摆件。
不过他热爱雕刻,倒也不在乎雕的东西是深是浅,只要让他还有机会拿起雕刀,整天让他雕些小猫小狗,他也是高兴的。
四个人沿着长廊边走边聊,突然在长廊尽头看到两个人冲他们迎面走来。
那两个人的年纪都不小了,看起来至少在60岁到70岁之间,或者是70以上。
其中一个年纪稍轻一些,手里拖着一个很大的四方木盒,边走边说:“跑了好几家雕刻工作室,都说我这东西上了年纪不好复原,也有试着给我做的,但是复制出来的东西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才找到了您,谁想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另外一个年岁稍长的人说:“这是派系的问题,你那东西是楼老先生生前亲自雕的,除了他自己的徒弟能学他几分像,还有谁能把他雕刻的东西原封不动地复制出来?”
年轻一些的人说:“那时想着,最难的应该是当年的木料难找,谁知木料找到了,竟然找不出一个可以雕刻的人,眼下咱们这圈子,就没有一个还会楼派雕法的人了吗?”
年长的人苦笑:“别说楼派了,就连我们苏派都快灭门了,如今的雕刻界可谓是青黄不接,会雕的,脑袋都要埋进黄土了。不会雕的,连学都不愿意学。”
年轻一些的也跟着叹气,“挺好的技艺,不会在咱们百年之后,就要彻底没人了吧?”
年长者叹气,“谁说得准啊。”
两人与许嘉言几人越走越近,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霍白瓷也瞧见了那两人,似乎认识,喊了一声,“苏爷爷!赵二伯!”
那两人迎面过来,也早就看到了他们一行人,听见霍白瓷喊人,均笑着点了点头。
年长者应该姓苏,对霍白瓷说:“跟朋友们游园?”
霍白瓷说:“这不下雪了吗,出来瞅瞅。”
年轻一点的估计姓赵,同样笑呵呵地说道:“还是年轻,也不怕冷,一个个穿这么单薄。”
霍白瓷傻笑一阵儿,又把站在身边的几位朋友给两位长辈介绍了一下。
刚准备给几位朋友介绍两位长辈时,就见始终站在沈青釉旁边的许嘉言双手紧握,两眼放光,激动得仿佛要垫起脚来。
霍白瓷说:“你不会认识我苏爷爷吧?”
许嘉言的嘴角是抑制不住的微笑,激动的一个劲儿点头,“苏瑞祥先生。”
苏老先生听到他喊出自己的名字,惊讶道:“你认识我?”
许嘉言继续点头,“认识,我临摹过您所有的作品,看过您出过的所有的书。”
苏老先生听到他的话先是一惊,又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临摹过我的作品?”
许嘉言憨憨地应了一声,觉得自己说话似乎不够严谨,又改口道:“是您对外展出过的所有作品。”
“那也有一百件吧?”
“153件!”
苏老先生一时有些迷茫,似乎连自己都不知道他曾经展出过多少作品,站在他旁边的赵先生说:“我记得是有100多件。”
苏老先生迟疑了半晌,上下打量了许嘉言一番,问道:“你是学雕刻的?”
许嘉言说:“以前学过,不过现在转行了。”
“哦。”苏老先生原本眼中还带着一些期许,听到他的回答,有些失望地点了点头。
他和赵先生应该还有别的事情,简单跟霍白瓷说了两句,便要继续往前走。
许嘉言方才就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此时又看了一眼赵先生手里的木盒,急忙问道:“不知道这位伯伯手里的木盒,是不是来自N县的赵家祠堂。”
赵先生一听,立刻停下脚步,问道:“你怎么知道?”
许嘉言说:“我在我家里看到过这家祠堂的手绘稿。”
赵先生一怔,“你家?”
许嘉言点头,“嗯,在我爷爷的书箱里面。”
苏老先生也听到他们的对话,刚要迈出去的腿又退了回来,问道:“你爷爷是谁?”
“许茂泉。”
“谁?”苏老先生的声音一下子变了调儿,“你是许茂泉的孙子?”
许嘉言:“嗯。”
“你……”苏老先生瞬时抬手指了指他,似乎想在他的脸上看到一些关于许爷爷的影子。
许嘉言跟他爷爷也确实有几分像,使得苏老先生边看边叹,最终激动地说道:“许茂泉竟然还有孙子啊?”
许嘉言也挺激动,没有想到国内雕刻界的顶级大师竟然认识他的爷爷。
“那你是许茂泉的孙子,你怎么转行了呢?你,你真是……”
许嘉言有些难为情地说道:“因为一些生活上的原因,所以不得不暂时转到别的行业。”
苏老先生当了半辈子的大师,肯定不懂像许嘉言这种生活在底层的雕刻师有多难,只是一个劲儿地感叹可惜。
赵先生听得一头雾水,问道:“这位许茂泉是谁?”
苏老先生说:“楼派唯一传人。”
赵先生震惊,“您是说他是楼庆喜的徒弟?”
苏老先生点头。
赵先生又看向许嘉言,“那你岂不是楼老先生的徒孙?”
许嘉言点了点头,“但我并没有见过我的祖师爷,关于他的雕刻手法,都是我爷爷教给我的。”
赵先生忙问,“那你学得怎么样?”
许嘉言说:“我爷爷是说……够格了。”
赵先生说:“够什么格?”
许嘉言眨眨眼,“楼派传人的格。”
赵先生一听,急忙托着木盒子说道:“那你快过来跟我看看这个东西。”
“啊,那我……”许嘉言扭头看了一眼始终站在他身边的沈青釉,还没有对他说话,就见赵先生已经火急火燎地往前走去,“快点快点,先去我们的包厢。”
许嘉言又扭头看了沈青釉一眼,就见沈青釉正面容温和地看着他,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许嘉言说:“那我先过去看看。”
沈青釉说:“去吧。”
去拿起你的雕刀。
赵先生手里的木盒很重,与包间桌面接触时,发出了一种十分厚实的声音。
许嘉言之所以可以认出这是赵氏祠堂的东西,是因为这个木盒上面的雕花十分特别,许嘉言在爷爷的书箱里见过这个纹样。
赵先生虽然比苏老先生年轻,但也并非青壮年,一路抱着木盒不知走了多久,此时将木盒放在桌上,已是累得气喘吁吁,他来不及歇,火急火燎地将木盒打开。
以这个盒子的大小,所能装下的东西有很多,许嘉言猜想会与赵家的祠堂建筑有关,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放着一条雕刻极为繁复精美的“牛腿”。
所谓“牛腿”,并不是真正的牛身上的腿,而是在古典建筑中的房檐下面起支撑作用的一种较为特殊的构件,可以叫做“撑拱”,也可以叫做“斜撑”,但撑拱多是一根撑木,而牛腿则是将撑木与所要支撑的位置相结合,形成了一个面积更大的三角形。
它与撑拱的作用相同,但是为了能够让建筑外观看起来更加精美,才将这块地方拓宽,足够能工巧匠雕凿。
赵先生木盒里面的这条牛腿的雕凿工艺就十分精美,主体上是一头形态灵动的小鹿,小鹿旁边雕凿着各式各样寓意深厚的古典纹样,“鹿”于“禄”字同音,便是祝赵家的子孙后代,福禄双全。
只是美中不足,主体上的那只小鹿虽然灵动,鹿角却掉了一只。
赵先生一边抚摸着鹿角的缺处,一边无奈地说道:“都怪我家那个好吃懒做的小儿子,好不容易勤快一回,说要帮我打扫祠堂,结果就让他爬个梯子掸个灰,他就笨手笨脚地将这鹿角给我拽了下来!”
苏老先生笑道:“他要是没有拽住鹿角,许是人就从梯子上掉下来了,以你家祠堂的那个高度,摔一下可是不轻的。”
赵先生叹道:“也是亏了祖宗保佑,多了那一下缓冲,才让我有时间跑过去给他扶梯子,不然肯定是后脑勺着地,不是傻了也是残了。”
苏老先生道:“那你还求什么?人没事就好。如今碰到小许,先让他帮你瞧瞧还能不能修复吧。”
赵先生忙说:“是了是了,小许,你快来瞧瞧,看看这鹿角,还能不能修复。”
从赵先生打开盒子,许嘉言就一直从一旁看着。
如果单单只是掉了鹿角,粘上就好了,但眼下最重要的并非是鹿角的问题,而是鹿角还连着鹿脸,像是被人直接扯下一层皮似的,使得整张鹿脸的三分之二都处在一种非常严重的缺损状态。
而且木头不像其他东西,它被掰断或者是被损坏之后,毛刺与木质的肌理就会非常明显地暴露出来,想要重新打磨修复成原有的状态也不是不可能,但需要大量的胶水还有木屑进行填补。
看赵先生的意思,是不想使用太多胶水破坏木头原有的质感,更想将整尊鹿头重塑,再雕一个新的鹿头出来。
从整块牛腿的雕凿手法来看,确实是出自许嘉言祖师爷之手,但许嘉言和他祖师爷之间还隔着一个他爷爷,他也不能保证可以跟他祖师爷雕出来的东西一模一样。
赵先生说:“无妨,你大可大胆地去试一试,能够雕成最好,如果雕不成,也不强求。”
能看得出来,赵先生对于这块牛腿十分珍惜,虽然在别人眼里这只是一块房檐底下的承重部件,但在他的眼中可能存在着更深刻的意义,从他触摸鹿脸的时候所表现出的惋惜之情,就能探出一二。
许嘉言想了想说:“那我可能需要一周的时间.......”
“一周?”
“太久了吗?”许嘉言说:“如果您比较着急的话,我也可以……”
“不不不。”赵先生忙说:“我是说一周的时间会不会太短了?”
许嘉言说:“不短,一周的时间足够了。您给我留一个联系方式,等我雕好之后,给您打电话。”
从云山居回来,许嘉言便抱着木盒一头扎进了后院的车库。
他白天还要上班,只能通过晚上的时间来进行雕刻,由于复制别人的作品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哪怕这个人是他的祖师爷,他也不敢轻易在赵先生给他的原始木料上面进行雕刻,只能先在别的木材上面进行实验对比,确保万无一失以后,再进行雕凿。
这样的反复尝试,浪费了他大量的时间,他跟沈青釉请了一周的假,暂时把平日里打扫卫生的时间也挤了出来。
车库几经改造,早就变成了一个独属于许嘉言的工作室。
沈青釉为他装了空调,又怕原有的升降门不方便,将升降门换成了保暖度以及透光度更高的玻璃窗,玻璃旁边加了一道小门,钥匙直接交到许嘉言的手里,由他自行支配使用时间。
雕刻过程枯燥漫长,许嘉言埋头在木屑当中,一点一点地按照赵先生给他的图纸,复原鹿脸的原始模样。
从小,爷爷就告诉他,木雕虽然只是木头,但是当你将它雕刻成物的时候,就已经赋予了它新的生命,雕刻手法固然重要,但是物品本身的生命力在他们楼派的雕刻理念当中,却更为重要,无论是花是物,都需鲜活生动,它虽是死物,但当你将它雕刻出来,便不能让人觉得它是死物,你需得让它在朽木上绽放,又需得让它在朽木上重生。
祖师爷所雕凿的这只小鹿仿佛天降祥瑞,哪怕现在处于破损的状态,依旧可以看出它立在那里,充满了生机。
许嘉言对于祖师爷的雕刻手法并不陌生,毕竟他从小学的就是这套雕法,想要原封不动地将祖师爷的东西模仿出来,并不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情。
真正难的,是如何再次赋予这只小鹿新的生命,如何让它继续在赵家祠堂的屋檐下面昂头奔走。
许嘉言从第二个雕废的鹿首碎屑里面抬头,刚想叹一口气,就发现沈青釉不知何时坐在他的对面,他刚要开口,又发现沈青釉一改往日的着装,竟然带上了他以往打扫卫生时带的那顶碎花小帽,还系上了他常用的那条碎花围裙。
许嘉言第一次见他如此打扮,惊讶得嘴巴都变成了“O”形,平复了好一会儿才问:“你怎么……穿成这样?”
沈青釉手里还拿着扫地机器人的遥控器,挑了挑眉说道:“小沈帮工。”
许嘉言被他难得的幽默语气逗笑,看了一眼时间,竟然已经凌晨三点了。
他本以为沈青釉是过来催他睡觉的,却没想他竟然推来一个餐车。
这个餐车许嘉言在收拾家里的库房时见到过,也不知道在那里闲置了多久,此时被沈青釉推了出来,竟然在上面满满当当地摆放许多东西。
第一层放着咖啡机、热水壶、茶具,以及泡茶所用的各种茶类,和一份看似已经磨好的咖啡豆。
第二层放着各种零食小吃,碳酸饮料,果味饮品。
第三层放着两条毛毯,一个靠枕,以及一对耳塞和一个眼罩。
许嘉言看着这些东西迟迟不语,半晌才看向沈青釉,目光温柔且感动,“你是火车上的小贩吗?”
沈总裁略显茫然,“火车上还有小贩?”
就知道他没有坐过那种老式的绿皮火车。
许嘉言没有多做解释,问道:“你不去休息吗?”
沈青釉说:“你需要我去休息吗?如果你觉得我在这里会影响到你,那我现在就去休息。”
许嘉言说:“倒是不影响,但是现在已经三点钟了,你不困吗?”
沈青釉说:“不困,你呢?你准备什么时候去休息?”
许嘉言又拿起了一块新的木材,“我也不太清楚,我想再重新试试,看看刚刚失败的原因是出在哪里了。”
沈青釉没有催他,而是起身问道:“那你喝点什么?”
许嘉言想了想,“咖啡。”
沈青釉点头,拿起咖啡机走到工作台的另外一边,以一种全新的语气说道:“好的,现在为您制作——小沈现磨咖啡。”
研究了一夜,许嘉言终于在凌晨五点的时候找到了一些自己的问题。
但他不能再继续了,九点钟还要上班,而且沈青釉一直在这里陪他,也需要休息。
这一周的工作任务依旧是要将设计方案拿给瞿达西,最理想的结果就是让他从三个设计方案中选出一个,大家集中火力,在年前将设计方案定稿,省得年后再翻来覆去地为了这件事操心。
会议上,齐主管特意让许嘉言再加把劲儿,年前能否完成工作任务,全靠他了。
这件事说起来简单,但是瞿达西那人大家也都接触过,根本就不是一个愿意心平气和沟通的人。
同事小甲很不能理解他的心理,从会议室出来跟大家聊天,说道:“你们说他到底是为什么不愿意看呢?他既然花钱找了咱们,又不想配合咱们,那他干脆就别找咱们了呗,直接从根底下杜绝沟通不就完了?”
同事小乙说:“你不懂吧?有些人就是这样,花点钱就把自己当上帝了,不仅要买你的工作能力,还要践踏你的人格尊严。”
小甲说:“对于花钱当上帝这件事,我没意见,但是银货两讫,就事论事,他出钱是租用咱们的场地买咱们的设计,如果咱们场地出了问题,或是咱们不愿意按照他的要求给他提供设计方案,那确实是咱们的原因,但是现在咱们的设计方案已经做完了,他这推三阻四地不去看,是怎么个意思?”
小乙说:“谁知道呢?而且我觉得像瞿达西这样的人,也不是因为钱,他可能就是纯粹的闲得无聊,想耍着咱们玩,你忘了去年他在最后时刻否定咱们的设计方案时,看到咱们项目组所有人哗然的表情,有多得意吗?”
小甲气道:“这种人就是有病,就非要接他的展吗?”
小乙摊手:“我也不想接啊,但我一个打工的,说了也不算。”
关于瞿达西这个人,大家实在是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应对,客户不是由他们自己定的,在没有发生任何违反合同条约的事情以前,他们都没有权利换掉这个人。
这可能就是作为乙方的卑微吧。
许嘉言跟着大家一起回到办公室,连坐都没坐,就拿着设计方案赶往酒店部。
他每次过去,都会提前给瞿达西打一个电话,但瞿达西不是挂断就是不接,这次也不例外,电话响了两声,直接戛然而止,甚至不给许嘉言一个说话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