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裴天因收回目光,轻轻笑了一下,继续拨弄着篝火。
木柴燃烧发出了噼里啪啦的轻响。
赢舟躺进睡袋里,把自己裹得紧紧的。
按理说他的身体是很疲惫的,但大半天都没睡着。
他们的对话看起来很礼貌,但其中的氛围,只有当事人能察觉到。
一些隐藏在火光下的东西,正在悄悄流淌着,而且比火光还要炙热。
从小到大,对赢舟表达过好感的人不少。
赢舟其实能感觉到,但不怎么在乎。
这些情绪在他脑海里过了一圈,就像是水雾一样蒸发了。
去了解一个人,或者允许一个人进入自己内心世界,都很麻烦。
因为不知道对方精巧的皮囊下,是什么颜色的众生相。
赢舟翻了个面,思考,也许只是他想太多了。在封闭的环境下,很容易对新鲜的东西产生好感。
元问心说荀玉不错。赢舟其实也觉得荀玉不错,人还怪好的;不过他更习惯把荀玉当成另一个哥哥看待。
属于那种也能过、对方甚至还可以把他照顾得很好的类型。只是他们之间很难产生爱情。
赢舟还没爱过别人,也不太理解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但他承认,裴天因让他产生了一些生理冲动。
譬如之前,如果不是荀玉咳嗽了两声,他应该会继续摸下去。
裴天因的皮肤居然不是那种晒得粗糙的质感。温热,而且很顺滑。像一些油光水滑的大动物。
但元问心是不会同意的。
而让裴天因到城市里来,大概会像是野兽被关在动物园里。
除非双方愿意“走婚”,这是一些少数民族的古老风俗,多见于母系社会。大概就是丈夫每年上门去妻子家里,待一段时间后自己回去。双方也不会结婚。
……算是不结婚的上门女婿?
但现在想这些还是太早了一些。
他们在一起的可能性也不大。
赢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着的时候,篝火还没熄灭。
清晨,他被荀玉叫醒了。
“小舟?”荀玉拍着他的睡袋,“醒了没?是身体不舒服吗?现在都九点了。”
赢舟的生物钟比较固定,一向早上七点准时醒。
但他其实会醒得更早一些,他睡眠质量不太好,容易做噩梦。一向只能睡五六个小时。拥有一个相对漫长的白天。
说到这,赢舟不由得想起,进山的这两天,他居然都没做过噩梦。
可能是太累了,睡得很安稳。梦里会有一团暗红色的火焰,隔绝阴影里的怪物。
赢舟掀开睡袋:“嗯,我没事。进山这两天有点累。”
他打了个哈欠,然后发现一件事。
现在都早上九点了,天色居然还是黑的。
不是纯然的黑色,是那种天刚黑不久的颜色,透着一点灰蓝。
火塘里的篝火还在烧着,看来是有人新添了柴火。
赢舟眨着眼,适应了这种光线,然后询问:“裴天因呢?”
荀玉:“他手机上打字,跟我说先去探路。先吃点早饭吧,等他回来吧。”
主要是他们俩也不知道去许家寨的路。
敲门声在此时响了起来。
荀玉嘀咕了一句:“门又没锁。”
说着,就打算起身,开门。
但赢舟却在此时闻到了一种熟悉的奇怪气味。
像烧过的塑料,又像是木头发霉后长出来的菌味。
“荀玉!”赢舟猛地开口,“坐下,我去。”
赢舟很少用这么急促严厉的语气说话,以至于荀玉都愣了一下。
他摸了摸鼻子:“好、好,你来。不和你抢。”
赢舟顺手抄起了荀玉放在一边的复合弩,然后来到了门口。
复合弩和枪一样,需要扣动扳机。
门外已经传来了窸窸窣窣地抠动木板的声音。
他给弓上膛,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打开了木门。
门口站着一个身上开满菌花的人。行动缓慢,皮肤上、眼眶里、嘴里,塞满了伞盖似的肉太岁。
赢舟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利箭穿透面前菌菇人的脑袋,这个诡异的东西瞬间爆开,花粉一样的孢子在空中飞舞。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赢舟死死咬住了下唇。
借着天空灰蒙蒙的光线,他看见……周围的空地上,那些裂开的地缝里,数以百计的“肉太岁”正缓缓从缝隙中钻出,并且朝着房屋围过来。
荀玉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科幻的场面。
他瞪大了眼:“卧槽?丧尸??”
密密麻麻的菌菇人从土地里长了出来,像是雨后的笋,一茬又一茬。
荀玉的第一反应,是狠狠给自己一巴掌。以防是自己还没睡醒出现的幻觉。
但他脸都肿了,面前的菌菇人也没有消失,而且靠得更近了一些。
赢舟沉声道:“去把火灭了,然后别动,也别说话。”
尽管不明白赢舟为什么这么说,但荀玉还是很老实的照做了。
火光熄灭,四周陷入一片阴郁的青灰色。
也不知道是哪一个策略起了作用,这些蘑菇人顿时失去方向感,漫无目的地在村寨中游走起来。
它们没有声带,也不会发出声音。之前的也不是敲门声,而是菌菇人撞在木门上的声音。
菌菇人的身上开满了黑色、红色的菌花,有些是黏菌、成片的蘑菇,互相之间拉着粘稠的丝。行走在林野间,安静又诡异。
木门很窄,只有一个游荡的菌菇人幸运地走了进来。近看,这些菌花像是叠起来的肉瘤,让赢舟想起了之前高倍透视镜下的癌细胞。
塑料烧灼后的气味在这一刻格外刺鼻。
荀玉屏住呼吸,感觉自己的心砰砰直跳,菌菇人几乎擦着他的身体走过。
那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很多新闻。
譬如XX实验室的生物毒害实验;YY国长期排放的核废水;DD国地下爆炸泄露的原子弹……还有以前玩游戏、看电影,见过的一些科幻生物。
但荀玉从没想过,这种东西会真的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种基本像人的东西,视觉的冲击力过于直接,让见过尸体的荀玉都有些想吐。
反观赢舟,情绪并没有太大波动,眼神里带着观察和沉思。
他在梦里见过太多恐怖的怪物。随着年龄的增长,梦里的怪物也越来越真实,清晰;就像是要从梦里来到现实的世界。
这些菌子人,在那些噩梦怪物里,单看外表,吓人程度是排不上号的。
攻击力恐怕也不太行。
菌菇人不重,行走在老旧的地板上,几乎没有任何声音,像优雅走过的大猫,就是长得丑。
它一脚踩上了刚被扑灭的火塘。
火塘残余的热度吸引了菌人的注意力,它弯腰,用手抓住了一把滚烫的灰,猛地扑倒在地上,啃咬起地上的灰烬。
房间里飘起一股煎香菇的气味,很香,让人想加点盐。
赢舟思考片刻,悄悄关上了房门,木门发出一声轻响。
菌菇人顿时起身,扑向木门。
它用力过猛,脆弱的头竟然直接折断,在地上滚了两圈。
头断掉后,地上的菌菇人挣扎了一下,彻底不动了。
死掉的菌菇人迅速枯萎,留下了一地菌丝和黏液。好在小蘑菇不会动,看起来还挺生态环保。
赢舟掏出手机,在屏幕上打字:“引起它们注意的可能是火(光源)、高温,和声音(或者说震动)。击杀方式是破坏头颅或者脊柱神经。我再放一只菌菇人进来试试。”
之所以会联想到震动而不是声音,是因为想起裴天因说过,很多时候,他不是靠耳朵听见声音的;而是靠触觉。他能感觉到地面的震动。
荀玉看着屏幕上这行字,心想不愧是在学校实验室搞科研的人,严谨的令人心动。
荀玉在家里看了圈,挑挑拣拣,翻出了之前翻动篝火的黑色木棒。拿在手里刚好。
赢舟把手机调整到静音模式,给荀玉使了个眼色,然后悄悄打开门,把手机的一角抵在地上,并开启了震动模式。
他们都没有发出声音,但周围的菌菇人反应极大,像是扑食的饿狼,一起往屋子里涌来。
幸好荀玉眼疾手快,只放了两只进来。
他一棍子打向面前菌菇人纤细的头,敲了两三下,菌菇人还在动,于是荀玉的打击对象从脑袋换成了脖子。
菌菇人的脖子出乎意料的脆弱,像是纤细的树木。
木质的脑袋又一次被打飞,像是被打烂的小猪存钱罐,里面装满了伞盖一样的小蘑菇。一大股孢子在屋子里炸开,很呛人。像纷纷扬扬的面粉。
而另一只菌菇人则是直扑手机,把不断震动的手机放进嘴里啃咬。
这些人身上没有一点肌肉,全是干瘪的皮连着骨头,像死了很多年。而这些不同颜色的菌丝,则是他们的动力系统。
比起动物,这或许更像是某种寄生植物。
赢舟在菌菇人身后观察了片刻:“我听裴天因说,肉太岁传染的方式是服用肉太岁,那些孢子并不会感染。无论是狼把自己变成狗,还是人类学会使用工具……每种生物,在自然界进化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更顺利的繁衍,扩大自己的族群。
“把这些菌人当做一个物种来想,它们撕咬的目的,大概就是为了通过伤口传染更多生物,扩大自己的族群。所以注意不要被它咬到就行。从这角度看,虽然表现形式不同,但的确和生化危机里的丧尸挺像的。”
说到这,赢舟不由得顿了顿:“但这只是我的推测。过于相信经验科学,或许也是一种迷信。”
说完,赢舟把复合弩对准了菌菇人的后脑勺,然后射出一箭。
土黄色的孢子又一次炸开。
明年,这里大概能长出许多野生菌。
很多时候,恐惧都来源于未知。当了解到这种菌子人也不难杀死后,大家纷纷松了一口气。
手机已经被菌菇人啃烂了。
赢舟小声道:“咱们把露在外面的皮肤都包起来,免得会被啃伤,传染菌子。它们这种生物,应该没有听觉,是靠丰富的触觉神经来感知方位的。再等一下裴天因,如果到下午四点,他还没回来,我们就出去点燃信号弹。”
荀玉点点头。然后打开手机,用照相机给这些鬼东西拍了几张照片。打算出去后汇报一下。
不管是新物种、不科学的怪物、还是基因实验产物,这未免都太诡异了一些。
而且这里还是无人区,如果传染到了城市,后果不堪设想。
但想到这,荀玉又微微蹙起了眉。
如果他和赢舟是唯二接触过菌菇人的人类,那么最好的方式其实是烂在肚子里。
如果菌菇人被证明是真实的,这片区域肯定会被立刻封锁。并且派人前来研究。
如果菌菇人只是单纯的自然产物还好,就怕这些菌子还有什么别的作用,譬如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元问心已经是万里挑一的好家世,勉强算是触碰到了这个世界令人羡慕的顶端。
有时候,元问心会带着几分讥讽地说起,那些“欧洲的老吸血鬼”为了长生,能干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更恐怖的是,在现代科技的不断更新下,这批人的确越来越长寿。
荀玉并不想自己和赢舟的余生都活在实验室或者监控中。到时候,哪怕是元问心可能都会被传去调查研究。
于是,荀玉短暂思考了一下,删除了照片。而且感谢这里没有信号,不存在被上传到云端网络的可能。
他们坐在木屋里,等待着裴天因回来。
因为有些无聊,赢舟拿过荀玉的手机,靠在他身边,玩起了单机游戏,俄罗斯方块。
赢舟小时候做题累了就喜欢玩这个。荀玉当时带他打了很多别的游戏,譬如拳皇、合金弹头、红警、侠盗飞车,但赢舟还是最喜欢玩俄罗斯方块。
后来,荀玉每次买新手机,都会下这么一个小游戏APP。
赢舟的头发很长,荀玉从行李包中拿出一把梳子,给他刮了两下。感觉像是在玩一个会动的洋娃娃。
他们的动作都很轻。但就算这样,也引来了窗外菌菇人的骚动。
土房子里只有一扇很窄的窗户。村寨里有上百只菌菇人,但只有两三只围在毕摩家附近。相对来说,居然是最少的。
也许是房檐上画的咒文起了什么作用。
安静的山谷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声急促的狼嚎。
山林里的狼往往是成群行动。
荀玉的面色一变:“不是吧?菌子人还没解决,又来一群狼?”
他想,这未免有些过于倒霉。而且非要说的话,狼的攻击性可比菌子人高。菌子人只是看起来恐怖……
但荀玉回想了一下赢舟被咬烂的手机,一时之间也不好说谁的攻击力更强。
除了狼嚎,赢舟还听到了哨子声。明显是人吹出来的。
他一愣,起身到了窗边。
两匹半人高的大狼正好飞奔着路过,扑向跟前的菌菇人,嗷呜着撕咬起来。
一个咬住了脖子,另一个咬住了脚踝。这个菌人像是一张布一样,从中裂开,大批大批生长好的“肉太岁”从它的肚皮中滚出。
赢舟推开木门。
这是一批中国狼,属于灰狼的亚种。生活在森林里,而不是草原或者高原上,没有灰狼那么大的个头,土黄色,更接近人类养的猎犬。
这批狼粗略估计有三十头,在村寨间乱窜。攻击着那些从土里冒出来的菌菇人。
而裴天因则是牵着另一头巨大的灰狼,从山路的另一边走来。
裴天因已经很高了,那头黄褐色的土狼却依然长到了他的腰腹位置,直立起来大概有恐怖的两米多高。
而这头土狼正吐着舌头,跟在裴天因的身边。看起来人畜无害,和三毛有些神似。
裴天因拍了拍旁边大狼的脑袋,道:“这是二毛的另一个孩子,叫黄毛。因为爸爸也是狼,我们养到四个多月,把它放回山里了。它本来可以去草原的,它的体格很强壮,二毛是草原灰狼。但它不愿意离开大山。”
黄毛的确比周围的狼都大一圈,鹤立鸡群。看起来像是野狼误入了哈士奇狗群。
裴天因解释:“早上我去准备早饭,顺便去河边洗了澡……”
甚至进山抓了把香料往自己身上抹了几下。
回来的时候,就发现森林的地缝中,正在长菌菇人。
是的,不仅是村寨,一路上都有这样的怪东西。
也就是之前他们见过的“肉太岁”。
这些怪东西还不知道有多少。他当机立断地调头,去山里搬了救兵。从森林到村寨,通知一下再回森林找黄毛,实在是有些耗时。他并不清楚这些菌子人的生长速度。
裴天因担心他们会被困在村子里。
但他观察过了,这些菌菇人主动攻击性不强,也不会开门。赢舟留在屋子里,其实是安全的。
裴天因想,赢舟大概也没有那么柔弱。
但发现赢舟真的完好无缺的时候,他依然松了一口气。
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而在荀玉的视角里,就是裴天因这个野人,说着说着,突然一把抱住了赢舟。
“你没事就好。感谢山神保佑。”
赢舟是不信神佛的,所以他觉得感谢山神庇佑这句话不太对,应该感谢自己的冷静和选择。
但他有几个当了医生的高中同学,生物医药不分家,大家有个小群。
每次,在群里看这些医生们聊着急诊室的故事,一些人只是手割破皮却去世了;一些人从十几层楼坠落却依然活着……
赢舟想,也许命数的确威严不可捉摸。
他们抱了很久。
主要还是裴天因不撒手。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捡来的习惯,在赢舟脖子周围嗅来嗅去的。
赢舟拍着他半长不短的头发,安抚着对方的情绪:“我们没事。”
裴天因身上有一股薄荷质感的辛辣香味,不呛人,还怪好闻的。
荀玉伸出了手:“喂,喂喂!”
加密通话也就算了,现在怎么还搂搂抱抱起来了。
我也是你们play里的一环吗???
裴天因这才松开了胳膊,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了头。
有狼群的加入,村子里的菌菇人很快被清扫一空。
地上长出了不同种类的蘑菇,大多为褐色和白色。偶尔,也会有几个鲜艳点的。一看就有毒。不能吃。
狼是肉食动物,虽然饿的时候也能吃吃浆果、昆虫;但肯定是不会去碰菌子的。
昨天刚地震过,山林边缘就有很多动物。裴天因本来想去逮只兔子,但黄毛却轻轻咬住了裴天因的衣袖,然后在原地“嗷嗷”了两声。
裴天因挑起了眉:“小黄说不用找兔子,它们为了过冬养了猪。已经在路上了。”
赢舟还不太能理解养了猪是什么意思。
直到十几分钟后,一头土狼叼着一只五六斤重的黑色小藏香猪,来到了黄毛面前。
猪已经被咬死了。身上还有些泥巴树叶,看起来有点脏。但的确是只新鲜的小肉猪。
裴天因用一种奇怪的腔调念着汉语,像有些卡顿的新闻联播:“狼群太多了,本来没这么多的。猎物会不够吃。小黄在山里养养了猪,猪崽是半夜到封山镇找我们借的。本来只有一公一母两头,现在有七八头了。”
裴天因说完,黄毛垂下的尾巴摇了摇,毛茸茸的。看起来颇有几分骄傲。
荀玉:“……你们家狼要成精了吧?”
等等,他现在的作用是不是太吐槽役了??
荀玉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震惊裴天因会说普通话,还是狼在养猪,还是裴天因能和黄毛正常交流。
但转念一想,连菌菇人这种东西都出现在了眼前,狼会养猪也不算太离谱。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裴天因去河里把猪洗了。思考片刻,还是没有摘点野生香菇来炖猪肉。
他拿出弯刀,割下了猪崽最细嫩肥美的肚腩肉。剩下的前夹、后腿、猪屁股、内脏,都喂给了狼群。
山里虽然不热,但湿气大,很闷。蚊虫也多。半天就能生蛆,只能吃一顿算一顿。
小猪仔油脂多,只需要涂薄薄一层猪油就行。裴天因又往上面抹上了揉碎的香料,切成一块块的,再用细长的树枝穿好。
烤熟的肉不仅有最原始的油脂肉香,还有淡淡的松木香味。
而且表层抹的不知道是什么香料,辛辣中带着柠檬薄荷的甜味。
荀玉吃得满嘴流油:“好吃,好吃。用的什么佐料,好香。”
他觉得在这瞬间有些原谅裴天因了。
如果赢舟喜欢的话,也不是不行。
嗬,不过想进赢家的大门,还是差那么一点。
裴天因顿了顿,耐着性子回答:“芫荽籽和野香茅。”
在野外,香料并不多见。而且很多香料其实是需要萃取的。也多亏裴天因运气好,才找到这么一点。
嗯,和他泡澡用的是同款。
荀玉用纸巾擦了擦嘴角的油:“不错,下次再刷点蜂蜜吧。”
裴天因:“……”
你小子还点上菜了是吧。
裴天因还摘野菜炒了个蛋。野菜的味道像韭菜,但多了一点清苦的调味。
门外,三十多只狼像狗一样坐着,等待着黄毛发号施令。
因为不知道下顿会不会又是压缩饼干,大家都吃了个肚圆。
裴天因去检查山路上的裂缝,黄毛跟在他的身后,屁股正对着荀玉,很大一只。
走的时候,还把毛茸茸的大尾巴往荀玉的脸上甩了一下。
狼是不会自己舔毛的。
所以黄毛的大尾巴又粗又硬,像晒干的厚毛毯。
打在脸上虽然不至于脑震荡,但也怪疼的。
荀玉摸了摸自己被打红的脸,和赢舟告状:“他们针对我!”
赢舟回答:“寄人篱下,你忍忍。以后报复回来。”
荀玉思考了一下山林作战地貌,以及和他裴天因明显的经验差距,问:“那要怎么报复回来?”
赢舟眯起眼:“下次分压缩饼干的时候,给他最讨厌的橙子味。”
说完,他和荀玉都笑出了声。
很巧的一件事。荀玉、赢舟、元问心都不喜欢柑橘味。
小时候过年,长辈塞了几个冰糖橘。甜不甜不好说,但气味很冲。
元问心皱眉,悄悄丢进了垃圾桶;荀玉表现出了非比寻常的攻击性。
赢舟直接去洗手间吐了。
被家长们吐槽是养了一窝猫。
裴天因侦查结束,折回了木屋:“地缝里没有新的黏菌人冒出来,不过地缝很多。可以赶路了。”
这些菌菇人明显是寄生在人类尸体上行动的。
山里人口有限,村寨里的一百多人,应该已经是大部分数量。
天色一直没亮起来,但也不算太黑。山里是这样的,水雾都重。在阴天,哪怕是白天也格外昏沉。
裴天因收拾起行李:“准备上路了。小黄说要跟我们一起。它会自己捕猎,带上它吧。还可以背行李。”
在他眼里,黄毛是比荀玉要好使很多。
剩下两个人都没反驳。
荀玉摸了摸包里的信号弹,沉思片刻,还是选择了放弃。
现在还不到求救的时候,他也不想退出。
一行人重新走上山路,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山林的掩映里。
元问心被营救出去后,先是搭乘飞机到了国外见了自己父亲一面,元成在这度假。
然后又搭飞机回去,再辗转着回到了封山镇。
他要在这等赢舟出来。
虽然在封山镇等着也没什么用处,但元问心莫名有些不安。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立秋了。封山镇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整个大封山也被浓雾笼罩,与世隔绝。
因为天气不好,这里的信号时有时无。自己搭的卫星天线都不好使。
哪怕是私人通讯,也要等头顶的卫星经过。
元问心想,对干净、方便、舒适的追求,或者说,对科技和文明的追求,大概才是人类永恒的追求。
所以山里的人更爱往大城市跑。不仅是为了赚钱。
这种山区隐居,对元问心来说只有乏味和烦躁。更别提县上最繁荣的地方也就一家沙县小吃。山民家里倒是有些好东西,但好不好吃随缘。
封山镇的大雾只持续了一天。第二天醒来,窗外阳光明媚。
元问心掏出手机,问高价请来安保队:“今天山里什么情况?雾散了吗?”
安保健气十足地回答:“元少,雾已经散了,您随时都可以进山!”
元问心一愣:“我进什么山?我不是刚出来……”
对面也是一愣:“您不是想横穿大封山吗?”
他们说的话似是而非。而元问心很确定,和他对接的人从来没变过。
元问心的声音轻颤:“黑山沟的卫星图呢?”
对方沉默了片刻,回答:“元少,大封山里没有一个地方叫黑山沟。”
元问心愈发不解:“赢舟呢?荀玉呢?”
“……他们是谁?”
元问心怒道:“就是之前和我一起来的人!”
救援队是和赢舟、荀玉他们见过的。
“可是,”在场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您是一个人来的啊?”
元问心震惊道:“你们……开什么玩笑?!”
然后元问心发现,这些人似乎没有在开玩笑。
他去护林队,曲目朗嘎还是那个曲目朗嘎,但只养到了三毛。笑起来还是乐呵呵的。
荀玉还在,只是十二三岁就出了车祸。元问心飞到了墓园,看见了荀玉的墓碑,遗像上的少年如此年轻。
至于赢舟——
“你什么时候有个弟弟了?”元成摘下老花镜,一边看财经报纸,一边反问,“我倒是想多生几个,免得你一直气我。你妈又不干。”
“领养?我们元家没领养过孩子。”
老宅里,属于赢舟的房间没了。
他们的合照没了。
元问心没有找到一丝一毫的、赢舟留下的痕迹。
他失魂落魄的模样过于明显。这几天疯了一下地查资料,在各个城市飞来飞去。
这一异常很快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妈妈说:“宝宝。你最近压力太大了,妈妈给你找了个心理咨询师。”
元问心摇头,甚至有些怒意:“我没病!”
他第一次体会到了赢舟的感受。
在没有经历类似的事情前,所有的理解其实都很表层,并不是真正的感同身受。
所有人都说,你的记忆是假的,是你的癔症、幻觉。
可那么多相处的时间、那么多回忆、那么喜怒哀乐,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他又一次坐车,回到了封山镇。
元问心背着徒步登山的装备,在大封山的入口处徘徊。
这次,他是偷偷出来的。他听见了,父亲和母亲正商量着,把他送到国外去治病。
但他没有病,有病的不是他。
他要进山,元问心还记得路。他要去找黑山沟,哪怕只能遇到地震后的碎石,那也证明他的记忆没有错。新闻上,没有报道大封山的地震。
但就在他走进山的时候,一队人从后面的村镇开着车赶来。
那是他父亲请来的安保队。
元成坐在轮椅上,被人从车上推了下来。
他用拐杖指着元问心的鼻子,大吼:“你发什么疯?!不要命了!给我回来。”
元问心的唇颤了颤:“爸……我要去找赢舟。”
元老爷子痛的胸口剧痛:“我们家里,根本没有那么一个人。要我说多少次。你知不知道你妈妈这段时间有多难过?!”
元问心知道,他当然知道。
可是……
如果一切都是幻觉,那面前的家,真的是他的家吗?
元问心叹了口气:“好吧,我跟你回去。”
他往前走了两步,然而,趁着其他人放松警惕,猛地掉头,朝大山里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