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问心和荀玉正在外面做早餐,煎蛋配牛奶。
牛奶是袋装的,自己带的。
蛋肯定又是裴天因从哪只鸟的窝里借来的。
赢舟的长发有些凌乱,他用手抓了两下,然后用发带把它扎了起来。
“几点了?”赢舟走出木屋,问。
“才八点多呢,”荀玉用一根筷子戳着铁锅里的煎蛋,“困吗?要不再睡会?”
赢舟看着院里的人:“裴天因呢?”
元问心的表情冷冷淡淡:“一大早就去山坡上了,也不知道干什么。我们和他有沟通障碍,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赢舟跑到山坡一看,裴天因正在昨天射中菌子人的地方。
地上什么也没有。但枯枝上,却开出了几朵深色的木太岁。
枯木上还留着一个箭眼。
“昨天,我射中的是木头吗?”
裴天因的眉头蹙起,语气变得不确定起来。
赢舟思考片刻,回答:“虽然我的医生说,我有幻视和幻听,但我觉得不是……对了,我还没问你,你听到的是什么声音?”
“嗯?”裴天因微微睁大眼,“你说昨天晚上吗?我听到的是脚步声。”
他们听到的声音不一样。
赢舟倒也不太失望。他已经习惯了。
他没有过多地纠结于这个问题,并且心照不宣地重新开始跋山涉水。
昨天已经消耗掉了一些水和粮食,今天的行李轻了不少。
赢舟翻山越岭,却无心看风景。
一夜过去,随着许家寨的不断靠近,他耳边的噪音正变得越来越清晰。
“赢舟。”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回去!!”
这是一个陌生又尖锐的声音。
声音已经大到让他的耳膜刺痛。
赢舟的面色不太好,但元问心只以为他是热了累了,小声地安抚着他。并且询问了好几次,需要不要联系救援队。
赢舟都坚定地摇了摇头。
下午五点,在越过山林,从峡谷的间隙中穿过后,一座早已废弃的小村寨,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裴天因的目光有些许怀念,但很快压了下去:“到了。”
元问心举起了照相机:“好原始的村落,倒是挺漂亮的。”
路是曲折迂回的之字形,路边依次分布着一些平房,外墙是土黄色。
比起漂亮。倒不如说是罕见。
村落依山而建。早就无人居住,地上长满了荒草,井水也大多干枯。
只有毕摩的家的墙上,会有一些彩绘的图案,和裴天因身上那些图腾倒是很相似。
墙角和路边的石头上,爬满了苔藓和蘑菇。
村里不仅没人,连根电线都没有。
村子不大,鼎盛时也就一两百人,不到半个小时就能走完。
元问心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松口气,他凑到赢舟身边,小声地咬耳朵:“你看,没有人。”
赢舟“嗯”了一声,难得的轻松:“我们回去吧。”
双方都觉得,自己把对方应付过去了,很满意。
荀玉参加过洪灾的抢险救灾,他见过被洪水淹没过的房子。
大多都会有很厚的淤泥,还有泡到发软发烂的墙根。
这里没有山洪来过的痕迹,和裴天因说的有些不太一样。
他微微蹙眉,有些疑心是裴天因为了拿钱,随便找了个寨子应付。
元问心给钱的事,他是知道的。但他以为赢舟还不知道。
于是,荀玉找到元问心,拉着他到一边,小声嘀咕了起来。
裴天因双臂环抱,就在路边等着,表情很是冷淡。
山里起了点风,裴天因的耳坠就随着风轻轻摇晃。日光洒在他黝黑、布满伤痕的皮肤上,出乎意料的好看。
是一种原始的、粗犷的美感。
赢舟眯着眼看了会,没忍住,拿起元问心的相机,拍了那么一张。
“到时候洗出来寄给你,”赢舟由衷道,“你很英俊。”
裴天因的唇微微翘起,但还没来得及回答,一只野鸡却从山区的树冠上飞了过来,发出了“嗷嗷”的怪叫声。
这是裴天因昨天放走的那只野鸡。
树边,一片枯叶晃了晃,落在了裴天因的鼻尖,然后滑落。
地面十分微弱地颤了颤。地底的动物们纷纷钻出土壤。
裴天因在瞬间变了脸色,他朝着赢舟道:“让你哥哥打卫星电话,定位,放烟雾弹。找人来营救。山里要地震了。”
元问心一愣:“地震?真的吗?”
西南一带经常地震,大封山更是位于地震带上。对于这种事,元问心宁可信其有。
更何况,哪怕没地震,元问心也是打算叫直升飞机的。
无人区负重15kg徒步两天,已经差不多到了他生理的极限。
他的体力远不如荀玉,甚至还未必有赢舟好。
他来到村寨高处的平地上,然后发射出一枚红色的信号弹。
这表示情况紧急,需要立刻支援。
信号弹亮度约60万流明,而且穿透性极强。在长达半分钟的亮光后,半空留下了一道粉红色的烟雾柱,久久不散。
荀玉则是拿出背包里的卫星电话设备,立起了一个地面支架。
只是黑山沟内本身存在大量玄武岩,磁场混乱,信号很差。他倒腾了半天,一个“sos”的求救信息都没传送过去。
从裴天因给出地震通知到现在,过去了差不多十分钟。
大家的精神紧绷。更糟糕的是,一大团黑色的云飘了过来,挡住了头顶的太阳。天色顿时格外昏暗。
八月份本就阴晴不定。大概是快要下雨了。
山谷里起了山风,带着草木的气息。很清爽,但却没有人能欣赏。
“天有些黑。”元问心喃喃,“可能会挡住信号弹的痕迹,如果下暴雨,直升机也没办法起飞。”
飞机受气流的影响很大。一点小小的风浪都有可能机毁人亡。
元问心的手脚发冷。
他很少把自己置于这么危险的境地。尤其是他发现,在面对充满意外的世界,任何准备都显得这么渺小和微不足道。
一群灰黑的鸟从山林中冲天而起,在河谷地盘旋,发出“嘎嘎”的怪叫声,没有飞走,但也不愿意落下。
蓝牙通讯中断,裴天因从山坡跳下,大声道:“别怕,是山雀。你们救援的人还没到吗?”
豆大的雨滴从天空砸向地面。冰冷刺骨。
荀玉面色凝重:“还没到,可能来不及了。”
赢舟:“先找地方躲起来。没事的,附近没有高楼,都是平房。”
但后续的担忧,他却没有说出来。
村寨背后就是山。
现在大雨,又碰上地震。爆发山洪、泥石流,都有可能。
不能躲在户外,是害怕地震来时,附近的坠石和断掉的树。
裴天因举起手里的木矛,指向了不远处唯一绘有彩色图案的房子:“去毕摩家,他家是木头做的老房子。”
木质结构的房子倒塌后,不像泥土房,没有那么大的压砸力。
外面天色很黑,一进房间里,就更黑了。
这里似乎原本容纳了一些啮齿动物,在赢舟等人进来后,翘起的木板下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找承重墙的墙角躲!”
大家都学过地震教育,很自觉地找到了墙角。
明明只是下午,但天色已经接近全黑。外面的雨下了一小会又停下,但阴云并没有散去。
时间又过去了几分钟,也许是十几分钟。地震依然没有到。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呼吸和心跳。
荀玉开口:“放轻松点。地震嘛,地壳运动而已,很正常的,一会就过去了。而且,不一定会地震呢。是吧?”
但没有人搭腔。
裴天因甚至没有说,当初那场举国同悲的大地震的震源中心,就在大封山附近。大概就离了七八十公里。
赢舟看向了身边的元问心,他蜷缩在墙角,尽可能地收拢自己要害位置。眉头微微蹙着,面色不怎么好看。
赢舟的心里不由得升起了一股歉意。
他悄悄地握住了元问心的手:“对不起。”
元问心勉强地笑了一下:“不,是我非要跟来的,和你没关系。”
“但如果不是我想回来,你和荀玉也不会跟着。”
荀玉倒是很豁达:“不要这么悲观嘛。路上风景真的很漂亮诶,还有裴天因给我们做饭吃。野松茸我也吃过,但都是空运过来的,和刚采下来的味道完全不同,我一辈子都没吃过这么鲜的东西。鱼肉也很好吃……虽然我只分到了鱼尾巴。”
“回去的时候,可以多抓两条。”裴天因开口,“到时候把鱼肚子分给你。”
荀玉语气夸张道:“好啊好啊。我草,裴哥,你突然变得好帅。怎么回事~好耀眼!”
“我今年20。”裴天因回答。
比荀玉是要年轻两年的。
元问心没忍住笑出了声,气氛突然间轻松了不少。
裴天因转头,看向窗外的天空,自言自语:“大封山在地震带上,这不是我第一次遇到地震了。山神会保佑我们的。”
赢舟说:“要是害怕,你过来点,我会护着你。”
“我害怕什么?”元问心的声音骤然拔高了一点,然后闷闷道,“我才是哥哥。”
地面在此时震动起来。先抵达的是纵波,整个房屋开始剧烈地上下颠簸。
刚刚还在嘴硬的元问心瞬间抱紧了赢舟的腰,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还很年轻,也不想死。前几天的晚宴,元问心还在政府牵头的展会上,谈着用来试手的几千万的生意。请来的记者对着他和合作方猛拍,商界报纸都说他是元家虎子。
他的母亲是混血,外祖父是历代传承的勋爵。虽然她只是私生女,却带着几亿美金的遗产作为嫁妆。当时都说她是下嫁,但二十多年后,已经没人会这么说了。只说元太太眼光真好。
这些光环,在自然面前,竟然脆弱的不堪一击,
元问心还没活够。他灿烂、辉煌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赢舟反手,更紧地抱住了他。却不是因为害怕,是在安抚。
“没事的,没事的。别害怕。”赢舟维持着语气的平缓,“很快就好。”
他们就像是面对灾难时,报团取暖的小动物。
横波很快抵达了山区。赢舟听见了外面轰鸣的声响,大概是什么落木砸到了地上。
地动山摇。
赢舟从未如此直观的认识到这个词的威力。他坐在地上,依然感觉到了眩晕。周围不断有东西坍塌。扑簌的泥灰落在他们身上,呛。
元问心已经开始尖叫,这纯粹是动物的本能。
大地轰鸣、震颤。这震感并不浮空,而是实打实地落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大概两分钟后,震动才彻底停下。
而赢舟却觉得这短短两分钟,比几个小时还要漫长。
毕摩家的房子的确不错。
村里的土房塌了好几座。远处的地上还被弯折的树木砸出了一道道深坑。也有从山上滚落的巨石,砸在外围的墙壁上。
躲在墙角的四个人都没什么大事,很狼狈,头发上全是泥灰,但顶多被什么木块砸了一下,会有些擦伤和淤青,却没有一个重伤。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村里的房子本来就是废弃许久的老房子,如今地震一摇,许多地方都成了危房,露出最原始的土木结构。地面更是出现了一道道裂纹,像干旱时的稻田。
荀玉心有余悸地开口:“旁边这房子,屋顶都塌了。怪不得地震的时候我就说旁边有什么一直在响。”
“感觉这地震起码6.5级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余震,还是这只是前震,”
元问心走到了空地上,捂住唇,有点想吐。
万幸没有下雨。但周围出现了一些野兽的嚎叫。
裴天因说,是地震把山里的动物们赶了出来。毕竟求生是每一个动物的本能,包括一只蚂蚁。
他们又放了一个红色的信号弹。
卫星接收设备的天线,在地震时被砸烂了,现在只能靠信号弹求助。
万幸的是,几十万一天的救援队还是有些用处的。
几十分钟后,两台直升机出现在了天边。
荀玉一愣,从背包里抽出一张红色的布,来回挥动起来。
救援队显然也看见了他们,直升机滞留在上空。
只是黑山沟的确没地方能让他们迫降,原本还有一个平地,现在也被碎石、断木拦住。
于是,直升机再次升高,机舱开启,两个穿迷彩服的安保背着降落伞,从一百多米的高空跳了下来。
裴天因抬头,看着天边飞来的两个人,微微眯起眼。
他攀爬过没有任何防护的悬崖、横渡过汛期湍急的河水;但作为智人,还没有进化出能上天飞行的翅膀,看着有些眼馋。
“元少。”第一个降落的安保人员赶来,“直升机降落不了,我们两个先下来清理一下地面。看见您没事就好。你们是否需要医疗援助?”
元问心明显松了一口气。
他微微摇头:“没事。地震几级?”
“6.8。”雇佣兵回答,“进山的路都断了。如果不是您两次放的信号弹,我们也没办法这么快找来。后面还有几辆直升机,背了燃油和其他物资。元少,我们是侦查机……每辆直升机只有一个空位。剩下的人要等下一班。”
最后两段话,他微微压低了一些声音。
无人区救援这么多次,他们见过太多次为了“最后一个座位”反目成仇的场景。
也有人会直接让救援的人从飞机或者船上下来,他们自己上去。
这时候,救援队会选择直接撤离,假装公司已经尽力了,但没找到雇主;然后让保险公司赔钱。至于雇主幸存然后索赔,但那也是之后的事了。
但无论如何,元问心享有优先选择权,毕竟他才是这只救援队的雇主。
元问心点了点头,接过温热的葡萄糖水和氧气瓶。
这对他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他会选择他自己和赢舟。
安保人员开始清扫地面,好让直升机降落。
片刻后,安保递来手机:“元少,您父亲的电话。”
元问心明白,自己又要挨骂了。
所以,他接过手机,选择接听,然后把手机握在手里,大概两分钟后,才扣在了耳边。
这时候,元成的训斥已经到了尾声。
“为什么要去这么危险的地方?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明天早上八点前,我要在家里看见你。”
元问心面无表情地回答:“知道了。父亲。”
和被散养的赢舟不一样,元问心是在一个很苛刻的环境下长大的。
他很好,但似乎永远不是最好,毕竟人的精力和时间都有限。
说完,元问心挂掉了电话。
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然后把剩下三个人叫到了一起,简单地叙述了一下目前的情况:“第一批救援只有两个座位,剩下的救援大概三小时内赶来。”
但还没等元问心公布结果,赢舟却主动开口:“元问心,你先和荀玉走吧。”
赢舟有时候会叫元问心哥哥,但大多时候,却喜欢直呼其名。尤其是在说正事的时候。
荀玉连忙摆手:“诶诶,别。我不用。我身体好。不用救援也能翻出去。”
安保在此时插嘴:“进来的路没了。黑山沟入口山体垮塌,地貌结构变了。现在只能空运出去。
“而且我们观察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黑山沟内部没有雾,但从外界看,是被一片浓雾笼罩的。我们本来以为是地震云或者尘烟,但调取了卫星图,这篇雾海竟然从10年8月就有了。”
裴天因听到这时,侧过头,小声对赢舟道:“10年8月。是山洪淹了许家寨的日子。”
赢舟突然有了一种很强的预感。
那就是这次离开后,他再也找不到这个地方。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而且很快变成了尖锐的啸声。
赢舟站在原地,手握紧。
他手背指骨上有些破皮擦伤的痕迹。那是地震时,帮元问心挡石头砸出来的。
平地很快被清理了出来,两架直升机一前一后落下。
元问心把防具和降落伞丢给了赢舟,然后低头,开始给自己扣着锁盖。
半分钟后,他抬起头,轻松道:“走吧。”
这时候,元问心才发现,赢舟居然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荀玉走过去,想帮赢舟穿防护衣,然而赢舟却把衣服和降落伞包都塞进了荀玉手里:“你走。”
元问心的表情有些许的僵硬:“赢舟,下一班直升机两三个小时就到了。荀玉不会有事的。”
“不是因为这个……”
赢舟的话刚开始,元问心却骤然打断了他:“那是因为什么?你不想回去的原因是什么?希望大家继续陪着你胡来吗?赌上性命找你臆想出来的那个人?赢舟,你已经成年了!我一直想要理解你的心理疾病,但这不是你一直任性的理由!”
元问心很少冲赢舟发火。
他白皙的脸涨红,显然愤怒到有些失去理智。
元问心感觉到了缺氧,他的身体正在微微颤抖。
话说出后,元问心就有了些许的后悔。
他不该在生气的时候试图沟通的,但他控制不住。
比起怪罪赢舟,他其实更害怕的是……赢舟的死亡。
像他做过无数次的噩梦里那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水里。
元问心看起来既愤怒,又难过。
赢舟的内心挣扎又动摇,还有强烈的刺痛感。
一定要找到“他”吗?
山路、悬崖、地震还有亲人的指责。为什么都拦不下他?
那个赢舟,难道比现在他拥有的一切更加重要吗?
有那么一瞬间,赢舟几乎要妥协了。
他张开口,眼前一黑,在朦朦胧胧中,看见了一双浅红色的眼眸。
那双眼正温柔的凝视着他,似乎尊重他的所有选择。
毕竟,“他”的选择,就是“我”的选择。
是痛苦的清醒?还是幸福的沉沦?
赢舟的声音卡在了嗓子眼,他发现自己竟然妥协不了,也做不到。
“可是,”赢舟听见自己说,“它只有我了,如果我都不去救它,谁……还能救我……”
他的人称代词很是混乱。
两行泪从赢舟的眼里流了出来,他站不稳,死死握紧了元问心的臂弯:“对不起,哥。让我去吧。”
元问心低下头,长长的刘海挡住了他的眼睛。
“赢舟,我不理解。”
他抱住了赢舟的脑袋,大滴大滴的眼泪汇聚到了下巴上,然后滴落。
他感受着自己怀里的小孩。呼吸,心跳,温度。还有痛苦的眼泪。
元问心太熟悉赢舟了。他们一起长大,而且父母都在生命中缺席了最重要的一环。
元问心既是哥哥,也充当着父亲和母亲的角色。
赢舟是他对“家”的锚点。
赢舟长得很好看,又聪明。别的臭小子都各种各样的味道,赢舟从小到大,一直都是香的。
是一种温暖又让人眷恋的气息。
并不是元问心养育了赢舟。
是他们互相养育着对方。
元问心死死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对不起,我一直希望你幸福快乐。我也觉得,我有能力让你快乐。更不能理解,你为什么会抑郁到精神分裂。”
他松开了抱紧的手:“但如果真实和痛苦也是你想追求的东西,那就去吧。你没有义务去遵循别人的期待活着。”
元问心红着眼睛和鼻子,狠狠拍了几下赢舟的背。
然后转头,朝着一边看呆了的荀玉咆哮:“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过来?”
荀玉精神一振,然后丢掉了手里的防护服和降落伞包:“我也不走,我留下来看着赢舟。”
元问心气得牙痒痒:“万一出事了,我不好跟你爹交代。”
他们家也算世交。虽然荀玉他爹很早就迁走了,还有些家道中落的味儿。
荀玉:“你不要这么乌鸦嘴,我们一路上好着呢!”
危险肯定是有的。
可是赢舟很固执地要留下,荀玉也不乐意走了。
第一是他的确不放心赢舟的安全。多个人好照应。
第二是他走了,那不就只剩下赢舟和裴天因两个人了。荒郊野外,孤男寡男的。
难不成班花还真的要被辍学的鬼火少年拐走??
赢舟也跟着劝:“……你还是回去吧。”
但荀玉态度很是坚决,就差在地上撒泼打滚了。
元问心气得太阳穴突突地跳,然后怒骂:“随便你们!老子回家吹空调了!”
说完,怒气冲冲地走了。
但他留下了新补给好的信号弹。
救援队肯定会继续在山区附近待命的,元问心也不差那点钱烧。
这次地震的震源中心是在无人区,损失很小,可以忽略不计。真有那么几个在地震中被砸死的老羌民,大家也只能砸巴砸巴嘴,说一声“倒霉”。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直升机虽然没带走赢舟,但是留下了新的物资:食物和水,还有一把穿透力很强的复合弩。
复合弩自带水平仪;发射物配的有远距离的箭和近距离的钢珠,都是精钢锻造,除了杀伤力会小一点,完全能拿来当枪使。
救援队的人行走江湖多年,知道“民风淳朴”是小概率事件,多的是穷山恶水的刁民。为了一两千块钱就能嘎掉一个人头。裴天因是个见过血的。
这把弩,能提升一下赢舟和荀玉的自保能力,可惜他们这次也只带了一把。
裴天因感觉有些轻微地被冒犯到,不过他能理解。这是面对威胁的本能反应。
譬如一只兔子从门前路过,裴天因看都不会看一眼。
但如果是一只棕熊,哪怕它什么也不做,裴天因也会开始提防。
荀玉对这把复合弩爱不释手,就是背在身上,有点重。
救援队走了。
裴天因看了眼天色,道:“今天休息吧,不要赶夜路。”
他晚上也没有去打猎,大家用矿泉水配压缩饼干应付了一顿。
赢舟咬了口嘴里又干又硬的饼子,问:“你以前吃过压缩饼干吗?”
“吃过。”裴天因回答,“帮忙找人,后勤发的物资。还有之前跟什么专家地质考察。”
经费可抠了,向导费500块都没有。
不过裴天因平时也是会进山的,也就顺路带上了。而且每次专家来的时候,县上给护林队的经费都批得特别快。申请个餐补啥的也不错,算是附带好处了。
亲自打猎,这是元问心砸了十万块的VIP待遇。
但裴天因又思考了一下,如果是赢舟想吃的话,五百块钱也没关系。
赢舟总是让裴天因回想起三毛刚出生时候的心情。
三毛是二毛的孩子,有些先天不良,捧在手里小小一团,稍微用力都害怕捏坏了。
那种心情,大概是喜欢和怜惜,但又有些不一样。
赢舟凑近一点,他会觉得鼻子痒痒的,手也痒痒的。再靠近一些,会有点热和晕,他不知所措。
当然,后来三毛长大了,裴天因时不时就会踹它一脚。
因为它经常偷吃别人家门口挂的腊肉,还喜欢栽赃给别的土狗。
更重要的是偷回来的腊肉总是藏在裴天因的被窝,大概是想分他一口。
嗯,今晚没去打是因为天色太黑了。
山里还有动物跑了出来,把赢舟和荀玉留在这,他不怎么放心。
三个人待在毕摩家里。裴天因摸索了一会,在屋子点亮了篝火。
地板上有一个正方形的凹陷,大概往里凹了30cm。火焰就从正中升起。
火光照耀着周围人的脸,暖洋洋的,不算明亮,但足以驱散夜里的寒意。
“这是我们彝族的火塘。”裴天因说,“以前是不准火塘断火的,成年后分家也要从火塘里带走火种。不过这只是当时村里没电,需要火。”
这和什么精神传承没有关系,纯粹是为了应付恶劣的生存条件。
后来大家搬进砖房、瓦房,又通了水电,也没人继续在家里修火塘了。
裴天因的手握着根长树枝,隔三岔五就会进火塘翻那么一下,避免篝火熄灭。
火光给他的手背上染上一层红光,手背上的黑色刺青很是显眼。
赢舟问:“这些纹身是什么?好像没见过别的彝族人身上有。”
裴天因把袖子捋到了臂膊处,然后把胳膊凑到了赢舟的眼前。
深黑的图腾从手背一直到脖颈处。
他的右手点上了左手的手背:“我阿妈说,那是因为我刚出生就没了呼吸,阿爹说我是死胎,阿妈不信,背着我去找了山里的老毕摩。”
“老毕摩是个瞎子,在我身上文了长生咒。纹完最后一笔的时候,我醒了。”
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已经无从考据,裴天因父母都死了,当时也没有别人看见,听上去不太科学,但很浪漫。
“这是火焰的图腾,旁边是彝文,不是文身。‘天上掉下一个祖灵来,掉在恩安吉列山,变成烈火而燃’……”
赢舟凑近了些,用手指,戳了戳他胳膊上的图腾:“那这个呢?”
裴天因:“这是森林和山风。”
以前也有人问过,但裴天因总是爱答不理,要不然就装听不懂汉语。
赢舟的手指往上,触摸到了他脖子上的纹路。
裴天因微微抬起了头:“这是大火熄灭后,在乞求延续和繁衍……”
他说话时,赢舟才发现,自己不怎么礼貌地把手指搭在了人家的喉结上。会颤。
而在话音停下后,裴天因映着火光的眼眸正凝视着他。
火塘对面、一直在琢磨复合弩的荀玉:“嗯嗯?——咳咳咳!咳!”
赢舟觉得自己脸很热,他把手收了回去,不动声色地说着:“它们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