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保安纷纷涌上前,想要抓住元问心。
元问心没有回头,他跑的越来越快。渐渐地,一只只黑色的蝴蝶从他背后飞出,萦绕在他身侧。
他瞪大了眼,瞳孔里倒映着蝴蝶的影子。
元问心的脑海里闪过了很多画面。
他慢慢停下步伐,任由身后的安保抓住了他的身体。
“你们……”他看着面前被黑雾笼罩的山谷,“我想起来了。”
黑色的蝴蝶扑在了周围人的身上,在瞬间变得血红。
蝴蝶扇动翅膀,盖住了他们的身体。
几秒后,蝴蝶散去。原地只剩下一具具尸体。
但这些人的血液,是彩虹色的。
元问心脸上的油彩正在脱落,他的皮肤在融化,露出底下彩虹色的肌理:“你们都是小丑,我也是。”
这个世界,正在消失。除了面前被黑雾笼罩的大山。
他知道,作为一个小丑,他的使命已经结束了。
或者说,在赢舟的世界里,“元问心”的剧情已经落幕。
所以,元问心的存在与否,并不重要。
元问心擦着脸上融化的彩蜡,他快彻底消失了。但依然固执地看着赢舟离去的方向。
元问心喃喃:“赢舟。希望你能找到真正的出路……”
无论结局是幸福还是痛苦。
黄毛“嗷呜”一声,从不远处的小山头跳了下来,然后朝着裴天因小声地嗷嗷呜呜了两声。
裴天因低垂着头,挠着大黄的下巴,然后转身,朝赢舟道:“它说,许家寨就在前面。但寨里有很多人。”
以黄毛的智商,让它分辨活人和会动的死人,还是太难了一点。
荀玉爬上树,举起了望远镜,看向了裴天因指着的方向,然后“卧槽”了一声。
他倒抽一口冷气:“好多树人?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你们来看看呢?”
裴天因三下五除二地爬了上去,接过望远镜,看完后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赢舟不会爬树,他从中学开始睡眠障碍神经过敏,身体一直病恹恹的。也多亏底子好,没得什么大病。
裴天因蹲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踩这。”
赢舟犹豫片刻,踩了上去。
树干上的荀玉伸出胳膊,把他捞了上来。
荀玉眯起了眼:“我记得以前放暑假,带你出门去游戏厅玩,被你爸发现了,不让我们打游戏。警卫员不让我们出去,最后也是爬树翻的墙呢。后来也被发现了。叔叔最后买了台游戏机在地下室。让我们自己玩了。”
说完后,荀玉的表情却有些怔然。
“好久远的记忆,就像假的一样,”荀玉摇了摇头,“不说这个了,望远镜会用吗?”
赢舟回答:“会。”
他举起望眼镜,凑到眼前,看向了许家寨的方向。
如果不是渡江索道断裂,许家寨其实比那些彝寨更接近外界。再加上还有些祖产,修的房子大多都是两层的土房。
此时,一个个身体纤长的黑色怪物,正在墙壁上攀爬。目测两米多长。
它们看起来像是晒干的黑色壁虎,但偏偏身体上长着很多枝丫,有些树枝上还能看见绿叶。
这些树人的臂力惊人,土墙上留下一道道抓痕。看起来杀伤力很强。
起码不是菌菇人那种能简单对付的货色。
赢舟挪动了一下角度,明面上,大概有七八头这样的树人。身体呈现出一种纯粹的黑色。让人想起兰花螳螂。
他闻到了一股很熟悉的香味。
是清淡的花香,不是香料的味道。
赢舟想,他大概是真的找对了地方。因为每次,另一个赢舟出现时周围都会萦绕着这样的芳香。
赢舟沉默片刻,开口:“有没有觉得?它们好像在守卫着什么?”
这些树人很戒备。哪怕周围是无人区,也紧绷着身体,高昂着头。
裴天因回答:“动物会这样,要么是感觉到了危险;要么是处于生殖期。”
怀孕的母猩猩、母犀牛等动物,都会表现出格外的警戒和暴躁。
这些树人一看就是附近食物链顶端的动物,黄毛看见它们都不敢嚎一下。第一种可能性不大。”
荀玉琢磨着:“要是有狙击枪就好了。也不知道这些东西钢珠能不能打死。”
他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些不科学的设定。主要是,哪怕不能接受,这些东西也客观存在着。
害怕的情绪,荀玉也有。但他不想在赢舟面前表现出来。
裴天因淡定的一批,他要是两股战战,那不是显得很没面子吗?
三个人围在一起,商量起了对策。
裴天因用树枝在石板上画出了路线图:“进许家寨只有一条路。我想让黄毛先去试探一下。这里有几个坡,都能绕开,实在不行还可以跳河。黄毛会游泳……”
荀玉眉头紧锁:“这些怪物看起来很会爬树。”
树人的四肢纤长,主干也很纤细,但类似手掌的末端,却长着很多根须。像是树根。
这些根须让它们能很好的攀在墙壁上。
黄毛是小团体里跑得最快的一个,裴天因拍着它的脑袋,小声嘀咕了两句。然后拍了拍它的背。
他跟黄毛说的是见机行事。
黄毛这条狼打小聪明,如果真的有危险,是会自己跑路的。
黄毛高昂着头,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到了村寨口,然后像狗一样,发出了“汪汪嗷”的叫声,语气充满挑衅。
荀玉的世界观稀碎:“它怎么还会狗叫?”
裴天因:“狗叫怎么了,它还会养猪呢。”
竟无法反驳。
但攀附在土墙上的树人们充耳不闻,甚至都没有回头。
当然,它们也根本看不出脑袋在哪,身体像长长的竹节。
于是,黄毛悄悄溜进了村寨内。
几乎是刚踏入村里,那些看起来安静的树人瞬间行动起来,不动声色地朝着村口爬去。
而远处的树人依然一动不动。
黄毛左顾右盼,似乎毫无察觉。
在树上的裴天因吹起了哨子。
黄毛拔腿就跑,短短几秒内就冲出了村寨。
它离开后,那些树人并没有追击。只是在荒村的土墙上观望片刻,调头离去。
“看起来,这些树人不会离开村庄。”
荀玉:“它们好像那种民间传说里的‘镇家仙’。”
只不过树人不是守宫,长得更加猎奇一点。
黄毛在长达半分钟的狂奔后,回到了裴天因的身边。
它来回蹭着裴天因的腰和手,显然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嗷呜着告状。
裴天因耐心听了一会:“大黄说,村子里闻起来很潮湿,地上有很厚的淤泥。”
这都是当初山洪淹没后的痕迹。
知道村里的树人不会轻易出来后,一行人小心翼翼地靠近了许家寨。
赢舟看着地上长出青草的荒路,陷入沉思:“这条路好眼熟。我小时候去河边洗衣服就会通过这里。”
冬天,他的手总是被冻到生满烂疮,到春天,几根手指也是肿肿的。后来被接到元家,养了好几年才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故地重游,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赢舟觉得自己手上有些许的痒意。
他们没有进村,而是围着村落,走了一圈。
在一堆土黄色的的断壁残垣中,有一间绿茵茵的房子,在里面显得格外突出。
赢舟放下望远镜:“那是我外公外婆家。”
他甚至不愿意称之为“我家”。
如果不是大赢舟不见了,赢舟想,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回来。
他恨这片土地。恨的不是它的贫瘠、落后;恨的是当年在这片土地上生长,却弱小到无力还手的自己。
但总觉得该恨的另有其人。
绿色的藤蔓爬满了两层楼高的土房,这些藤蔓上还有一朵朵白色的花苞,看起来就快盛开了。
赢舟:“那些树人,全都是围着这栋房子生长的。”
树人以这栋房子为中心,均匀地分布着。
像是忠诚的侍卫。
但很难说,它们到底是在保护,还是觊觎。
赢舟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回到那栋被绿植环绕的“家”,他所困惑的一切,都能有一个答案。
“你为什么不快乐?”
从小到大,这个问题一直围绕着他。
他好像没理由不快乐。
赢舟的出身不太好,但很幸运的被元家收养,亲人和朋友也溺爱着他。
他有很多的钱,很多的爱。长得好看,学历好,哪怕是专业工作领域,简历也格外优秀。大学都没毕业,名下已经有了好几篇SCI期刊的论文。
他的未来一片坦途,注定有一个令人仰望的人生。
让谁来看,他似乎都应该心怀感激并且快乐的活着。
可赢舟做不到。
赢舟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感觉到痛苦。他的身体没有任何毛病,心情却总是难过。
以前,大赢舟会陪着他。他们会靠在一起,躲在衣柜里或者窗台的角落;听雨声,听黎明的鸟叫,看太阳升起,或无所谓地让时间流逝。
后来另一个赢舟不见了,这些散碎的、不明所以的痛苦就更加难耐。
像智齿发炎。不致命,却一直存在。
赢舟想要……找到他。
也许不仅是要一个答案,而是在追寻心灵的平静和归宿。
荀玉在和裴天因商量如何潜入进村落里,赢舟在旁听,只是发了太久的呆,而且眼泪突然涌了出来。
荀玉吓了一跳:“小舟,怎么了?马上就到家了,你不开心吗?”
赢舟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哭了出来。
他用手背擦干了自己脸上的水汽:“我没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流泪了。”
但说着说着,赢舟发现无论是荀玉还是裴天因,他们的眼神都露出了震惊。
赢舟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
几株细细的树木根茎,扎破了他的皮肤,从手背上冒了出来。像是刚破土而出的花芽。
这里没有镜子。赢舟拿出手机,打开相机的前置摄像头,然后看向了镜头里的自己。
不仅是手上。他的脸上也长出了细枝。这些细小的树枝潜伏在皮肤下,像是一条条黑色的血管。但有着明显的木质感。
让人想起那些趴在墙上的树人。
非要说的话,这些树人,大概也是原本许家寨的人。
赢舟愣了许久。
裴天因率先抓住了他的手:“别害怕。你不会有事的。曲目朗嘎告诉我,毒药的附近会长有解药。”
荀玉抓住了他的另一只手:“我点燃信号弹,我们去医院看看吧……”
荀玉在害怕。
他并不是怕死。而是害怕赢舟会死。
这让他充满难耐的急躁,在原地团团转圈:“我们去梅奥诊所,找元问心。一定会有办法的。而且这片土地说不定有诅咒,也许离开就好了。”
他们都在等着赢舟的回答。
赢舟看着手背上的植物根须,把手从荀玉的手里抽了回来,缓缓开口:“对不起。”
荀玉有些焦躁地揉着自己的头发,没忍住转身,给了旁边的树干哐哐两拳。
他很快冷静了下来,勉强地笑了笑:“不用道歉,你没有对不起我……”
说到这,荀玉的瞳孔缓缓放大,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他的眼前闪过了奇怪的画面。
他看见,世界是一片血红色。赢舟站在他跟前,握着枪。
而自己倒在地上,艰难地伸出了手,想要阻止他。
那一个赢舟也在说着“对不起”,低垂着眼眸看着他。
下一秒,枪声响起。
荀玉的身体一颤,后退一步,直接大叫出声。
他在短短几秒里浑身是汗,眼前也模糊一片,全是泪光。
赢舟弯腰看着他,语气焦急:“你怎么了?荀玉?没事吧?”
他的关心是真实的。赢舟也是真实的。
荀玉的视线逐渐清明。
他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赢舟。
荀玉想起来了。
他不是“荀玉”,只是一个精神烙印形成的小丑。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戳破。
否则他这个小丑,会消失在愚人的国度里。
荀玉喃喃道:“对不起。”
他明明该是骑士,却每一次都没能保护好你。
荀玉的表情变得很奇怪,那是一张想哭又强忍着的脸。
赢舟茫然无措,他感觉有些他说不清楚的变化正在发生着,而且瞒着他。
但荀玉很快收拾好了情绪:“好了,不提这些了。咱们先看看怎么进那间绿房子吧。”
房子并不是绿色,只是被绿叶围绕。藤蔓上的花苞已经探出了头,看起来马上就要盛开。
无论从哪条路,都会受到树人们的攻击。
荀玉举起望眼镜,观察片刻后,开口:“等晚上,那些白色的花会盛开。树人们出现就是为了等花开,到时候它们会为这些花打起来的。等打到差不多的时候,我和大黄想办法吸引它们的注意力,你跟裴天因先进去。”
赢舟还想反驳,但荀玉却堵住了他的话茬:“我有过好几年定向越野的经验,不用担心我。房间里面的情况可能更复杂,你们要小心。那些花最好不要碰。”
裴天因有些好奇:“你认识那种花?”
他在山里见过很多野花。但并没有眼前这一种。藤蔓花、枝蔓花的萼和苞是有差别的。房子上的白花像是什么杂交新品种。两类花的特点都有。
荀玉的目光略过裴天因,落在了赢舟的脸上,然后微微一笑:“这种花别称叫‘太岁’,学名我忘了。没什么特别的作用,但可以镇定安神,嗯,还有催眠的作用。以前在尼泊尔那边军训见过。”
赢舟对此将信将疑。但荀玉说的很是笃信。
他的鼻尖一直萦绕着奇特的草木香。大黄大概也闻到了,脑袋频频往花房的位置看去。
他们等待着夜色降临,或者说,等待着太岁开花。
因为白天一直没出太阳,山里本来就是阴沉的蓝灰色,能见度不高,像什么中式恐怖的鬼片色调。
但奇特的是,当太阳落山后,天色转黑,他们眼前并不是纯粹的黑色。
那些花苞正在发光,是温暖明亮的暖白色。
像是海上的灯塔,指引着归家的渔船。
花朵大概真的快盛开了,香气变得浓郁,充斥着整个破败的村寨。
荀玉的鼻子动了动,没忍住开口:“好浓郁的花香。”
但他清楚花香的来历。比起欣赏,荀玉感觉到更多的情绪,是心疼。
在光线周围,漆黑的树人靠近了一些,狭长的眼睛从枯树似的皮上睁开了一条缝,露出贪婪的神色。夜晚,从地底爬出的树人更多了一些,但只有最强壮的几只,牢牢占据着离花房最近的位置。每当有别的树人压低腰杆靠近,都会换来一声声警告的嘶吼。
到底是什么样的美丽,能招来这样的觊欲。
一行人趁着夜色悄然潜入了村庄。树人们有所察觉,但却没有一头愿意离开花藤边。
太岁要开花了。这些怪物都不愿意放弃,都希望能在尸体上吮吸到那么一点好处。
裴天因检查着自己的武器,反复擦拭着已经锃亮的弯刀。
荀玉不停地看着手表上的时间,有些紧张。
他对赢舟道:“不管等会你看见什么,都不要害怕,也不要回头,相信自己,往前走。”
赢舟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表情也充满了茫然。
荀玉低头,把赢舟耳边翘起来的长发给别回耳后:“赢舟,你喜欢这个世界吗?”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赢舟在短暂地回忆后,给出了答案:“……喜欢。”
荀玉笑着眯起了眼:“我也是。我感觉非常幸福。”
但,它是假的。
没人能陪你走到最后。
他不行,元问心不行,裴天因也不行。
剩下的路只能你一个人走。
不要害怕,你是勇敢的小孩。
花开了。
第一头树人扑向了太岁花,但很快,第二头扑了上来,不愿意让它独占。
第三头树人的个头稍微小一点,它挤进空隙中,张嘴,咬下一大片花藤,转身就跑。但另一只树人踩住了它,死死咬住它的长颈。
这头树人被撕裂,深红的血液如同雨一样落下。散发着一股温热的腥臭味。
怪物们在打架,为了仅剩的资源。
赢舟摸了摸自己的脸,一股灼热的痛感从伤口处升起。
大概是因为树枝又刺出了一截,甚至长出了新鲜的嫩芽。
荀玉推了一把赢舟的后背:“走!”
裴天因跟赢舟顺着墙角往前走着,花房逐渐靠近。怪物的嘶吼声也愈发激烈,震的人耳膜生疼。
这些树人在打群架,却很难死去。不断有树人被人从天上砸下,又或者被咬住脖子在半空中狂甩。地面摇摇晃晃的,像地震。
赢舟的神经绷的很紧。绿房子就在眼前。
然而,周围并没有遮挡。无论从哪边过去,都会暴露在旷野中。
巨大本身是一种力量。这些树人比白天看起来更大。大概只需要一个巴掌,就能把他和裴天因狠狠拍进泥土地里。像拍死蚂蚁。
赢舟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哪怕在梦里见过再多怪物,亲身经历总归是有些不同的。
腥风,血雨。
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逃离,毕竟求生是动物的本能。
裴天因低头,看向自己手里的箭支。过去十几年里,他从不觉得这些箭纤细。但他刚才尝试着射出了一箭,只浅浅刺进了怪物的皮。那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伤口。还不如同等量级的怪物拍一巴掌来得重。
却差不多是他的全力一击。
裴天因的精神恍惚了一下,他在这一刻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想要打败怪物,只有变成这样的怪物。”
图腾微微开始发烫,有些烧灼的痛感。
但裴天因还来不及细想,他们来时的路上,却冒出了一股浓郁的黑烟。
原地出现了一头巨大的黑狗,有双金色的眼,正在夜里发光。
裴天因的瞳孔缩紧。
周围的土房被挤得坍塌,巨大的黑狗往前,一脚踩中了最近的一头树人,发出一阵阵嘶吼声。
大黑狗的背上,一头土黄色的狼压低自己的头,有些瑟缩,却跟着发出了“嗷呜嗷呜”的叫唤声。
……有人先他一步,让自己变成了怪物。
树人们微微后退了一步,但却不甘示弱地围在了大黑狗身旁。
它们既可以竞争,也能合作。
“那是荀玉。”
赢舟抬头看着它,同样震惊到无以复加。
荀玉的目光扫过了地上的人,璀璨的金色眼眸里看不出情绪,但赢舟却感觉到了,他在催促。
树人们从地上跳起,锋利的手刃插进了荀玉的皮毛里。它们的战斗力不如荀玉,但胜在灵活且数量巨大。
裴天因抓住了赢舟的手腕,往绿房子跑去。
这栋老房子很久都没人到访过,房门上的锁锈迹斑斑。
裴天因拿匕首割断了铁链,然后推开了木门。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深黑的湖。
老房子不大,起码,不太可能容纳这么大的一口湖。
湖的最中央,是一座绿茵茵的岛。岛边有一座修建了一半的木房子,房子周围,绿色的植物根茎像是树,一根根紧靠在一起。而这些根茎最终的顶部,有一朵花苞。
赢舟开口:“我看见他了……在那朵花里。”
他的视角变的很奇怪。
一会,他站在门口,看着遥远的岛屿;一会,他又在岛上,在那朵花里。
这种不断交替变更的视角,让赢舟觉得有些想吐。
裴天因的目光同样充满震撼……未知总是难免带来震撼。
湖水里,沉浮着许多具尸体。
这些尸体的脸上都画着厚重的彩墨,要么戴着小丑鼻子,要么戴着彩色的假发。它们身体涂着苍白的颜色,也不知道在水里泡了多久,像是垃圾袋一样浮沉着。
赢舟倒抽一口气:“……这是他说的愚人吗?”
裴天因卸下木板,丢在了水面上,变成了一块浮木:“走吧,就快到了。”
木板有些晃,赢舟踩了上去。裴天因用门闩划着木板。速度很慢,周围是哗啦啦的水声。
在湖面上,前方是岛,后面是门。光亮的门越来越远,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方块,岛却没有变近。
门闩时不时就能戳到水里小丑的头。这些头已经被泡软,戳烂后会流出彩色的油脂,有一种别样的恶心感。
裴天因脱掉了自己的上衣。
第一是他身上的图腾太烫,太热,烫的他皮肤疼,像是有人在烙铁。
第二是他觉得划桨还是太慢了。
他直接跳进了水里,然后推起了木板。
裴天因漆黑的眼眸很亮,甚至有些红色的反光。
赢舟没有阻止他,但却没忍住感到愧疚。
他不会游泳。所以,甚至没办法下船帮忙。
为什么荀玉会变成大狗?为什么推开家门,看到的一片湖?
有那么一瞬间,赢舟会想,如果他没那么执着就好了。
这样的话,他还是那个普通又不普通的大学生。生活平淡、安静,偶尔会做噩梦。
直到去世。
面前的岛越来越近。
周围的水也越来越冷。
而且裴天因敏锐地发现了一件事,湖里的小丑正在苏醒。
水中,它们的身体动了起来,开始拉拽着裴天因的脚踝。
裴天因抿住了唇,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赢舟。
那座岛已经很近了,近在咫尺,裴天因甚至看见了那座只修好一半的木房子。
裴天因突然想到,他是不是来这样的岛上做过客?
而且,木房子的地基还是他打的呢。
裴天因突然感觉到了安定,甚至有一种幸福的感觉。
这是回家的感觉。
裴天因低声道:“快到了……赢舟,我们马上可以回家了。”
说完,他用力地把木板往前一推。
木板顿时朝前飘了老远。
赢舟震惊地回头,看向自己身后。
他的身后,很突兀地燃起一座火墙。
火焰翻腾着,从水底升起。湖里,响起了小丑们的惨叫。
它们的尸体融化在湖里,流出的血液是彩虹色的。
裴天因不见了。
火墙迅速蔓延着,围绕着小岛一圈,形成一道深红的屏障。
赢舟有些哽咽,却哭不出。一朵朵白色的花从他的唇边滑落了出来,代替着眼泪。
很痛,但并不是身体上的疼痛。是另一种更难耐的、精神上的痛感。
他身上冒出来的树枝越来越长,几乎要开出花来。
赢舟踉跄着上岸,趴在岸边,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
他呕出来的东西,是一朵朵洁白的太岁花。花瓣很快在地上蓄积出了白色的一团。
黑暗中,一艘小木船晃晃悠悠地,从阴影处飘了出来。
穿上坐着一个人,那是一个握着鱼竿的小丑。他的脸上洋溢着快乐和兴奋的笑容,看起来很是和善。
愚人笑眯眯地说着:“谢谢你们带我找到路,我想到岛上来很久了。太岁花很漂亮,我很喜欢。”
赢舟低垂着头,黑发如同瀑布一样垂落,遮挡住了他过于凌冽的眼神。
他的大脑闪过了片段式的回忆——
【“他在躲着我们,这里是愚人的世界,他不出现,我们不可能找到他。”】
【“我在这里呆的太久了,我正在受到诡域的影响失忆。丢掉的记忆越来越多,等我完全丧失记忆,我们就会成为真正的小丑。”】
【“不过没关系,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我一直觉得,太岁带来了很多不幸,但这种事其实是相互的。太岁吸引着怪物,我们也可以利用这个特性。你看……这些怪物,在我们脚下的时候,像不像乞讨的狗?”】
【“你会忘记我。我会催眠我自己,或者说,催眠你。不过,我会给你一个坐标,这是你的家,一个岛。到岛上的时候,你会想起这段话,还有我们的约定。”】
【“我们要骗过愚人,所以你真的会遗忘过去,还有自己的能力。愚人能看见你的行动,他会以为自己掌控了一切。他会以为你只是普通人。他会出现,想要杀了你,得到我。”】
【少年时的赢舟有些迟疑:“……真的可行吗?”】
【赢舟摸着他的头:“可以。因为我相信,无论是哪个世界,哪一次轮回,我都会救我自己。”】
-爱欲之小丑,特点是薄情。
-薄情是因为深知世界的不可信。
-你不期待明天,但你知道明天一定会来临。
-你不相信神,但你是自己的神明。
-你深陷在失望和绝望里,但你依然选择了相信。
-“这是一个光明灿烂的世界,当太阳升起。”
赢舟擦着自己残留着花瓣的嘴角,突然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他侧过头,道:“的确很久了。我好看吗?愚人先生。”
愚人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作为一个主攻精神领域的祸害,他深知自己这具身体的脆弱。没有爆发力、没有直接的攻击手段,除了会钓鱼,和身体强壮一点的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他很少出现在外界——愚人的国度里,有无数小丑的精神世界。在它们的脑海里,愚人能享用一切让自己快乐的东西。
金钱,权力,美人。应有尽有。
愚人的国度会继续下去,没有人能抵抗快乐的诱惑。为了快乐,人们可以干任何事!
钱的奴隶?不,那太表面了。有钱会很快乐,还有一堆人凑在你身边,想办法让你快乐,所有人都是快乐的奴隶。
就连愚人,他为什么费尽心机想要得到太岁?还不是因为太岁花能让人感觉到快乐。
但现在,愚人的快乐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