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是大自然给人类的馈赠啊,也许你许下的愿更有份量。那个送你来的神秘力量或许愿意达成你的心愿。
祝子绵在心里这样想,但他知道他不能这样说,他还不能让峦知道他发现了真相。
斟酌了片刻,他换了个说法,“因为在我看来,你就是天使。我相信,你的话天堂能听见。”
峦更讶异了几分,没想到绵突然这么说,不过他不知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脸上激动地笑了。
他搂住绵,话说得有点急促,像是有什么将要发生的事,勾得他迫不急待,“你才是我的天使。不用许愿了。你的愿望一个个告诉我就好,我帮你全部实现。现在,吹蜡烛吧。”
“吹蜡烛?”祝子绵又纳闷了,“哪儿有蜡烛啊?”
“对着灯牌吹,稍用点力。”祝子绵看了看23的数字灯,又看了看峦。见峦再次点头确认,他犹犹豫豫地向数字灯吹出一口气。
忽然周遭像停电了一般,隐入一片黑暗,不只数字灯,天台上所有的装饰灯,打光灯都灭了。
祝子绵愕然了一秒,刚想问怎么了,目光就被黑暗中唯一的亮处吸引。
那对天使之翼在黑暗中白得发光,而更加亮得耀眼的,是两翼之中他的画像。画像中的他,好看得真像一个天使。
这是——峦亲手画的!
祝子绵鼻子一酸,吸了一口气,不自禁用手捂住了嘴。
原来这副画是这个意义,原来在那一次,峦就做花了这样的心思。
原来峦一直记得他的话:求婚一定要拿一个世上独一无二的东西,去求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人。你要是会唱歌,就认认真真唱一首歌,你要是会画画,就认认真真画一幅画……
记忆的闸门开启,七夕散步的天桥,裸身撩拨的浴缸,远郊小院内被受伤的峦拥在怀中亲吻……
无数的画面纷至沓来,祝子绵突然模糊了双眼,眼泪如注地滚落下来,太多太多的克制准备终于全面瓦解,祝子绵哭成嚎啕。
峦没想到绵反应会这么大,忙迎上去,“怎么了?”
祝子绵咬住唇,钻进峦怀里,边哭边说:“没什么。就是,太感动了。谢谢你,峦,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那也不用哭成这样吧。”峦笑着,拍起绵的后背安抚。
祝子绵使劲地“嗯”了一声,他也不想这样哭,可是情绪已经完全失控。
热恋中的人都不怕喊出那句“我愿意为了你去死”。
即使是真的决定去死的时候,也只会壮烈,只会自豪,好像在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把自己感动得觉不到痛。
然而当死神真正靠近的时候,痛苦才会越来越具体。
可怕的不是死,而是此生不复相见。
祝子绵预感到自己会越哭越凶,这份痛苦超出了他所能承受。
这时候,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借着月光能看到天台上的东西。
他看到角落里的一张圆桌上,放着红酒和啤酒,还有两个高脚杯,猜测峦是准备与他交杯的。
但他知道他不能交杯了,那只会让他的戏更演不下去。现在他只想醉到不醒人事,缓解心里的痛,也止住他悲恸欲绝的哭。
他突然一把推开峦,冲上去拿起角落圆桌上的红酒,直接打开往自己嘴里灌。
峦吓了一跳,忙按住酒瓶,“绵,不能这么喝。”
祝子绵大量的酒猛下肚,肠胃受到了些刺激,反而让他的心好受了一些,嘴角已经可以翘出一个弧度。
“峦,你别拦着我,我好高兴,真的好高兴。从游戏开始赚钱我就好高兴,一直没机会和你喝酒庆祝呢,今天,你就让我喝嘛。”
峦有种被吓到的即视感,动作稍有迟缓,祝子绵已经举起红酒又开始喝。连喝带洒,很快一瓶红酒就见了底。
不做停顿,祝子绵放下瓶子,拿起一罐啤酒又喝了起来。
峦终于意识到绵的状态有些不对,他硬夺过绵手里的酒,声音罕见严厉:“绵,别喝了。”
祝子绵身子有些晃,意识还没完全混沌,他一头栽进峦怀里,可怜巴巴地哭得更凶,“你好凶。你凶我,你居然凶我,我就是想喝酒。你凶我。”
峦听得自责,他放下酒,将绵搂紧,让绵在他肩上尽情哭个够。
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但他自以为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绵听到双亲去世时,一滴泪都没有流。只怕是一直忍着,直到此刻终于忍不住了。峦这样想。
祝子绵哭了好一会儿,直到如他所愿,酒精在他身体里蔓延,他的情绪变麻木,意识也开始半梦半醒。
峦开了一罐啤酒,拉绵坐在一地的花瓣上,让绵靠着他的肩,“你啊,这些酒本来是准备和你一起赏月,慢慢喝的。结果你怎么喝这么急?”说罢,峦呷了一口酒。
祝子绵梦呓,“因为我高兴啊。峦,我们今晚结婚了。”
峦柔声笑笑,“对,我们今晚结婚了。绵,有什么愿望,对我许吧。”
祝子绵思绪一片一片的,他想到愿望,想到天使,想到那副自己的天使画像。
他颤颤巍巍站起来,又走到画像边,眯着眼欣赏,好像恨不得把每一处细节都印进脑海里。
峦扶住他,“你喜欢这幅画?”
祝子绵点头,“嗯,好喜欢。”
峦:“那我以后画好多好多的你。”
祝子绵痴痴地笑笑,“也不用只画我,你画什么我都喜欢。”
峦见绵又站不稳了,再度扶他坐下,搂着他说:“好。以后你的游戏策划案,我还来给你当美工,好不好?绵经理。”
祝子绵憨笑出声,笑了一阵后,他突然乏了似的,落寞下来,“我可能再也写不出策划案了,我不是说过吗?这个游戏的策划案也不是我写的。”
峦想到了绵保守的这个秘密,没想到绵再度提了起来,他好奇心顿起,追问了一句:“那是谁写的?”
祝子绵的酒意越来越浓,头已经开始晕,他靠着峦仰起头看天上的月亮,月亮已经从一个,变成两个,又变成了四个。
模糊的视野突然勾起一些清晰的回忆,曾几何时,他和姐姐出去野营的时候,也这样看过月亮。
“是姐姐。”祝子绵吟出声。
“什么?”峦没有听清,但下意识浑身一僵,好像被电击了一下。
祝子绵已神游,像一个被催眠的受控者,他木然地又说了一遍,“是姐姐。我的——姐姐。”
峦石化,手上的啤酒,咣当一声,摔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说】:万圣节,更个长章,祝节日快乐。
姐姐?奴隶领域连个女人都没有,哪儿来的姐姐?
峦上一次听到这个词,还是以动物为主角的儿童故事书上。
他僵硬地转了一下头,让目光全凝在绵的眼底,似乎想继续确认一下,沉着声音问:“你姐姐,是谁?”
祝子绵似是困乏到极限,眼睛闭了起来,嘴唇轻颤,“她叫祝子潺,父亲说,我们家的姓氏好,正好祝愿子嗣像潺潺流水。”
峦的呼吸节奏乱了,看见绵分分钟就要睡着,他红着眼又问了一个问题,“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祝子绵的声音已经含混不清,但峦还是能听出个大概,“祝愿子嗣像绵绵青山,我叫——”
祝子绵。
祝子绵没来及说出自己的名字,就陷入沉睡,但是峦的心里已经听到了。
祝子绵,他叫祝子绵,他是有名有姓的人,他是贵族。
峦打了自己一巴掌,清晰的疼痛感让他一个激灵,他没有在做梦,更没有喝醉。
但他的脑子比喝醉时还不清醒,完全理不出头绪。
他知道贵族的存在,是苍偷偷告诉他的。因此贵族对他来说,应该是个未知的事情。
没有人告诉过他,绵的贵族身份一旦暴露会怎么样。更没有人告诉他,他能不能够与一个贵族结婚。
峦在天台上发了许久的呆,冷不丁一阵夜风拂过,才把他的意识抓了回来。
他脑子里瞬间想到一个人,苍。
这是唯一能告诉他更多关于贵族事情的人,也是知道绵的贵族身世,并帮绵伪造身份的人。
他一时也不知道要问苍什么,但他需要苍告诉他更多。
他立刻拨通了苍的电话,然而苍的电话没有人接。
这让峦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的记忆里,苍不接他的电话,就没有出现过。
峦抱起绵,把绵送回了家。时间已经快到十一点。
他毫不犹豫地去了苍的诊所,跟值班医生都来不及打个招呼,就直冲到苍的诊所三层。
可还没见到苍,就看到哲垂着头,心事重重地向他疾步走过来,两人差点撞个满怀。
“哲?”
“峦?”
“苍呢?”
哲烦躁地摇摇头,“不知道。他不接我的电话,所以我来找他,但他不在这儿。”
峦微一思忖,扭头就走。哲上前拉住峦,“等一下!”
峦暴躁地一把将哲甩开,“别拦着我!”
“峦!你冷静一点。”哲继续扑上去拉扯峦,峦怒冲冲回身,气势想打人。
好在拳头挥了一半,哲及时补了句:“我跟你一起去。”
峦动作一顿,同时哲将峦松开,正色道:“我来开车,你喝酒了。”
说罢,哲不等峦回应,已经迈开了步,看得出来,他的着急程度一点儿都不低于峦。
很明显,苍不接电话的事,在他这里也是罕见。
两人迅速驱车来到了远郊的海森生命科技,一路来到苍工作的楼层。
楼层上值班的工作人员看到他们有些意外,上前拦住,“峦先生,苍医生已经睡了。”
峦蛮横至极,把人推到一边,就要硬闯,工作人员不放弃地继续拦阻,并大声呵斥,闹出不小的动静,终于楼层呼叫器里传出了苍倦倦的声音:“让他们进来吧。”
话落,咔哒一声,办公室的锁打开了。
峦与哲走进苍的办公室,苍的气色看上去不算好,但不像是刚刚被人吵醒的样子。
他疲惫地坐在小白鼠笼子旁边,看着这些夜行动物在里面上窜下跳,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到峦和哲进来,他头都没有回,只淡淡的解释了一句:“最近身体不适,休息得早,没听到你们的电话。害你们大老远跑来,真不好意思。”
哲神情一缓,松了一口气,“你生病了?”
苍的头这才转了过来,在哲与峦的脸上依次扫了一遭后,他耐人寻味地勾起唇,“看来,峦不是因为担心我,才到这里来的。你找我有事?”
确实与哲不同,峦脸上的担忧仍在,甚至较见到苍之前更甚。哲顺着苍的目光瞧过去,正想问峦一句“怎么了”,峦已经没工夫闲扯,话题单刀直入:“你知道绵是贵族。”
“什么?”哲惊愕地呼出声,迅速把头转向苍,见苍却一脸平静。
他迅速明白,两个人在聊一个他从未听过的秘密。
苍看了哲一眼,好像不忍哲被求知欲折磨,他缓缓站起身开始了他的解释。
“贵族胶囊是和我们平行的一个空间。在他们的口中,我们生活的地方叫奴隶领域。贵族,奴隶,听名字就该知道,在贵族人眼里,我们有多不值一提。不论我们在这里混得多显贵,在他们的眼里,和用坏了就丢弃的机器人没有任何区别,我们就是机器研发出的人形怪物。”
哲后退了一步,若非这件事是苍来说,他都不信。
“所以呢?”峦的声音变得沙哑,他已经感觉到危险正在逼近他。但相较于危险带来的恐惧,他更多是心痛,一种生离死别的痛。
苍无奈地摇摇头,用下面的话确认了峦的预感,“贵族决不会允许奴隶与贵族通婚。一旦绵的真实身份暴露,他一定会被送回他该去的地方。而你,峦,等着你的一定是比死还要悲惨的命运。”
峦神情里的痛楚已越来越浓,还掺杂着一些不可思议,他拧着眉问苍:“所以你给绵伪造了一个身份?”
话到一半,他苦笑起来,“怎么可能呢?这么拙劣的冒名手段怎么可能瞒得过机构呢?他们只要再查一次,就会知道你开出来的那张DNA检测单是假的。”
苍面色不改,幽幽转了个身,“那就要看你了。只要机构等我的实验结束后,再验绵的DNA,我保证我的那张化验单,是真的。到时候,绵就是枫,如假包换。”
峦痛楚的神情一点点被惊愕完全替代,“你的实验?什么意思?”
苍摊一下手,“你知道的,我的研究课题,活体DNA基因重组,是绵主动要求要做的。我想,不论是谁,身处他的位置都不会拒绝这个实验,因为,这是他能和你在一起的唯一机会。或者说,这是他能救你命的唯一机会。”
峦连着向后退了几步,靠到墙上,魂魄离体一般,喃喃低语:“所以,他口中的回家,就是要来当你的实验体。他说三个月后回来,是你的实验时长。”
苍郑重点了下头,“是。”
“那实验成功的可能性是多少?”峦的眼神开始凝聚,直直看向苍。
苍躲开峦的视线,嘴角勾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百分之百,”他无比肯定地说,“我保证绵会变成枫。”
峦看着苍,长时间的注视,慢慢地视线变平和,一点点下落,在地上漫无目的地扫起来。
空气变凝固,一时间没有人说话,三个人从最初的剑拔弩张,全收敛成了昏昏欲睡的模样。
良久,苍打了个呵欠,“不早了。二位要是没什么别的事,就回去吧。这儿可不是我的诊所,没有你们睡的地方。当然,地下有一间停尸房可以躺着,你们要是不介意,可以去那里凑活一晚。”
峦和哲对视一眼,均知道苍在开玩笑,有些无语,不约而同翻了个白眼。
只是现在已经凌晨两点多了,再开车回去,实在乏累。
“睡车里吧。”哲建议。
峦点头,肯定比停尸房强。两个人向苍简单摆了摆手,便前后脚走出了苍的办公室。
此时,值班的工作人员,已经鼾声如雷。
峦与哲礼貌地没有弄出太多声响。他们走到电梯间,电梯还停在当前层,峦直接按开了门,这时,哲突然想到了什么,没动步。
“对了,峦,咱俩睡一个车里挺奇怪的。听说绵是个爱吃醋的,我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峦嗤了一声,“他不会谁的醋都吃。”
哲的眼发脾气地一瞪,“几个意思啊?我的魅力值对他一点威胁都没有吗?”
峦已经很乏了,不想再多玩笑,很牢骚地叨了一句:“到底走不走,快点!”
不料哲反而退了一步,较上劲了,“免了,你先回你车里吧。我去要苍的车钥匙。”
说完,哲不等峦回应,便转身原路走,步子在峦看来有些意外地急躁,完全没有方才打趣时,那般闲适。
电梯门缓缓合紧,楼层显示却一直停在原处,没有变化。
哲又敲开了苍办公室的门,苍看上去脸色更差了。
“你还有什么事?”苍不悦地问。
哲咧开嘴,笑得有些无赖,语调还有些轻佻,“这话说得真无情啊。我怕你出事,大半夜地跑来看你,就这么急着赶我走?”
苍疲倦地躺到屋中唯一的折叠床上,闭起眼下逐客令,“我要睡了,你到底有什么事,快着点。”
哲不紧不慢地坐到了苍床边,“干嘛这么急着躺下啊,是怕我捕捉你的微表情吗?”
苍微微转了下头,语气不着感情,“凌晨两点问一个人为什么要睡觉,心理医生没有一点生理医学常识吗?”
哲露出恍然惊醒状,“哦,对了,你要是不提醒,我都忘记了。我们大学的时候虽然不同系,但是会一起上医学理论基础,我们就是那时候认识的吧。”
苍不悦地睁开了眼,“你是睡不着要和我聊一宿吗?从我们相识开始聊?”
哲正色起来,用缓慢的速度摇了几下头,语气也变严肃,“我是想说,我也有一定的医学理论基础。先不说你的基因重组实验能不能成功,一种基因修改成另一种基因,这两种基因之间一定要有某种关联,他们之间不能有排异反应。在庞大的基因库里,找出一个人的基因与绵的基因配对成功,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哲顿了顿,见苍把头扭到一边,不敢与他对视,他的语气更加确定,更加犀利,“所以,你很早就知道绵是贵族,却一直都没有告诉峦。”
苍幽幽闭起眼,“各人自扫门前雪,是绵一直藏着自己的身份,我何必多嘴?”
“可是,你明知道他们两个不能在一起,却一步步帮他们沦陷!”哲神情斗转,低声嘶吼,同时拽住苍的衣襟,把苍拽了起来。
苍无奈,只得正视着哲,语气带着不服,“哲,你搞清楚,发自内心的恋爱是不受他人控制的。你难道认为他们彼此相爱是我促成的吗?难道没有我,他们就爱不上对方了吗?”
“可是,你却利用他们之间的爱,来达成你的目的。让绵成为你的实验体,是你很早就有的计划对不对?”哲说完这句话,眼底泛起浓浓的红,一种自我撕裂的感觉。
那种明知道自己说的是真相,却又希望自己说的不是真相,那种撕裂。
苍看着哲,似笑非笑,他微微歪起头,居然玩笑起来:“那不正好说明,我很早的时候,就开始为他们能在一起而努力。现在不是很好吗?绵的身份藏不住了,碰巧他有机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哲的眼神在苍的眼底驻留了些许时间,一点点变绝望,他不喜欢现在的苍,被他逼到如此境地,还企图掩饰自己,分明把他当成了一个无法交心的对手。
哲松开苍,极其挫败地垂下了头,再开口时,声音变得沉重而沙哑,“那你告诉我,实验成功率是多少?”
苍翻了个白眼,“我不是说了吗?我百分之百让绵变成枫。”
哲的眼里绝望更浓了,泛起泪光,他抬眼直视着苍,极不情愿却不得不追问的样子,每一个字因此都显得十分艰难。
“苍,不要跟我玩文字游戏,你只说你可以百分之百把绵变成枫,却没有说,变成枫的绵,是活的,还是死的。”
话落,忘记锁死的门,缓缓打开,峦铁青着一张脸出现在了门口。
第159章 决裂
看到峦一步一道杀气地走近,苍的眼神也越来越凌厉,像一把暗藏的匕首慢慢释放其尖锐的锋芒。
他用手将哲拨拉到一边,镇定地站了起来,不慌不忙打开一个抽屉,拿出一管药剂注射到自己的芯片附近。
同时不着感情地警告峦:“如果不想机构的人这么快就干涉进来,我劝你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你前几天刚用过药,不能再用了。”
峦深深呼吸一次,气焰弱了几分,眼底的水波却浓了,他揪住苍的衣襟,颤抖地问:“哲说的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绵是贵族。”
苍没有再隐瞒,知道瞒不下去。
“是。”他说,“从你第一次带他来我的诊所,给他拍脑部CT的时候,我就取到了他的DNA。从那时,我就知道他不属于这里。也是从那时,我就知道,如果他想和你在一起,就一定会来做这个实验。”
峦的拳握紧,握到浑身发抖,他的眼已是腥红如血,“那你告诉我,绵做了实验,活下来的机率有多大?”
苍垂了下眼,作思忖状,抬眸时,清清冷冷地吐出一个字:“零。”
“零?”峦震惊地一个趔趄,哲在一旁也倒吸了一口寒气。
苍整了整衣衫,语气依然淡漠,“原本,我还可以赌一赌百分四十的存活率,可惜,绵的血型太罕见,在奴隶领域根本没有他的血源。没有足够的血量做支撑,他应该下不了手术台。”
峦眼前一黑,感觉心跳得飞快,他痛苦地捂住了胸口。
机构的电话不出所料打了进来,峦拿起电话强作镇定地说:“没事,我和苍在一起,有些意见分歧。”
机构那边一听苍在峦旁边,顿时放了心,说了句“那就好”,安安心心地挂断了电话。
苍讥诮地勾出一点笑意,走到饮水机边,一边给自己接了杯水,一边继续他方才的话,“不过,就算他死了,我植入他体内的病毒也不会死,依然会改变他的DNA,直到他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这是我首次拿人类做这个实验,他提供的数据一定可以帮我增加下一次人类实验的成功率。”
话刚落,峦一拳揍了上去,苍应声摔到角落里,还不及喝的水洒了一地。
哲如梦惊醒,上前去扶苍,却被峦一把抓回甩到了一边,还没站稳就看峦把苍揪了起来,用一个擒拿的姿势,把苍按在墙上。
峦带着哭腔怒斥:“你怎么可以这样?那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你的小白鼠!”
苍挑衅地看着峦,“怪我吗?你知不知道,是绵求我给他做这个实验,就算我告诉他,他可能活不了,他也一定要做这个实验。真正要害死他的人是谁啊?难道不是你吗?”
说到最后,苍的声音变嘶哑,怒斥的语气不输于峦。
峦拼命摇着头,“不是!如果你早告诉我绵的身份,我绝不会让他走到这一步。”
苍笑了,笑得很是欠揍,话说得更让人忍无可忍,“对啊,所以不能让你知道啊。活体DNA重组,一般人没有这个需求,想找到一个主动愿意做这个实验的人,真是太难了。”
峦像爆发的山洪,一泻不可收拾。他挥拳砸向苍的头,带着一拳毙命的气势。
“峦!”哲大喊了一声,冲上去将峦抱住向后拉。
峦没来及施在苍身上的力道,不假思索地推向了哲。
哲被推出数步,直接撞到架子上,一堆玻璃制品顿时摔碎在他旁边。
峦陷入杀疯的状态,浑然不看哲是什么情况,继续向苍挥拳而去。
但这一次,苍忽地神情一凛,出奇不意用同样的擒拿方式把峦按在了墙上。
“杀人凶手,你无耻!”峦咬紧了牙,每一个字都用十二分的仇恨从牙缝里崩出来。
苍顿了一下,一种极度嫌弃的笑意在脸上慢慢浮现。
“我无耻?峦,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无耻?为你寻死的人,绵是第一个吗?他是第几个你都记不清吧。你浪迹情场的时候,想方设法让对方爱你爱到痴狂,再到为了你去死,你不无耻吗?如果不是这次你动了真心,绵和他们的区别在哪儿?”
一席话掷地有声,把峦敲打得像一个受刑的囚徒,还是一个没有被冤枉的囚徒,他崩溃如泥,贴着墙壁滑下,瘫到了地上。
苍半跪下来,不放过峦的眼,似乎想逼这个囚徒放弃最后的挣扎。他冷冷地说:“峦,你想想看,科用真实的犯罪手法杀人,你用爱情诱惑杀人,而我,用手术刀杀人。我们三个本质上根本没有什么不同。”
说着,苍掏出了自己的金卡,几下玩转后,金卡发出闪烁的光,他看着金卡似乎失了神,语气变得更加阴鸷,“我们三个,是仅剩的三个金卡人了。承认吧。机构想用金卡计划孕育出一个健康的女婴,却先孕育出了三个吃人的魔。在道德上,我们谁也不比谁干净。”
苍顿了顿,见峦萎靡地垂着头,他揪起峦的头发迫使峦看着他,继而一字一顿地说:“对,我无耻,但是峦,你没有资格来说我。”
说完这一切,苍缓缓站起,转了个身,背对着峦。
峦仰头看着苍的背影,眼底绝望得似乎已经碎成了一片残渣。
“你——恨我,”峦艰难地说,“这么多年,你其实一直都在恨我。”
苍深呼吸,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一边颤抖着,一边闭起眼,“没有金卡人不恨你。你根本不该活下来。”
峦把头垂下,像只认输的困兽等待发落,“你恨我,对付我就好。何必要伤害他?”
苍两手揣进兜,语调不着感情,“我说了,是他求我给他做这个手术。”
峦身子前倾了一些,几乎哀求,“苍,我求你,我求你放过绵吧。一切都快结束了,再也不会有金卡人了。我求你,放过他吧。”
苍的背影抖得更加厉害,他微微仰起头,“不用求我。我只是个痴迷于实验的疯子,只要绵敢来,我的实验就一定会做。”
空气,死一般陷入沉寂。两个熟识到不能再熟识的人,几句交谈后便彼此了然。箭已在弦,多说无益。
峦凝望着苍的背影,良久,良久,一点点平静了下来,就是平静得有些可怕。
他慢慢站起身,行尸走肉般打开了办公室厚重的铁门,径直走了出去。
门没有关,决绝的脚步声穿过空荡的楼道,一声声清脆冷酷地捶打在苍的心底。
那心底仿佛是一片结了冰的湖,在这一下又一下的捶打后,终于冰面碎裂,湖水乱作一团。
在那脚步声消失的一刻,苍颤抖的忍耐也到了极限,眼泪冲破闸门汹涌而出。
战后卸甲,没有输赢。
苍慢慢坐下,用双臂抱着双腿,蜷缩在那里,像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只知道哭,崩溃又无助。
哲静静地走过去,坐到了苍的旁边。他抬起手臂搂住苍的肩,没有说话,只是心疼地看着苍哭到失声。
凭心理医生的判断,他知道苍的眼泪忍得很辛苦,或许是10分钟,或许是十年,或许是更长的时间。
这场眼泪太需要发泄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苍终于平复下来,神情变得疏离而冷漠,他斜睨着哲,“你怎么还不走?看一个杀人凶手大哭不止,很解气吗?”
哲微微勾了一下唇角,摇了摇头,“医生怎么能放弃自己的病人呢?”
苍移开视线,“我不是你的病人。”
哲浅笑,“但是你走到今天这一步,有我的错。我怎么能逃呢?”
苍疑惑地把视线慢慢移回来,用询问的目光与哲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