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两呢。”燕戡幽幽道。
燕仇手一抖,脸上笑容僵住:“这、这么多啊。那还是不要的好。”
他叹了一声靠在椅背:“咱总是欠着银子过活,费不着把你媳妇也扯进来。一万两确实不是个小数目。”
燕仇站在长辈的角度告诉燕戡这些,也是不想让他为难。
“你不是说找到法子了吗?什么法子?”
“讹人。”
“嗯?”
“讹太子。”
张潮正听说燕戡来了,要给他报告一下养马的事宜。还没走近就听得一句中气十足的声音:
“臭小子,这种事你也敢干!小心人扒了你的皮!!!”
张潮一个文弱书生顿时吓得一哆嗦。
他连退两步,瞪大眼睛看着紧闭的营帐。心脏跳得砰砰作响。
他可算是知道了为什么大顺的文官丝毫不待见武官。
因为莫说动手,就是武官一声吼都跟虎啸似的能把人镇住。
“算了,还是等会儿再来吧。”他咽了咽口涎。
春日化雪,大营西边河里的水也涨了。一路浇灌下来,那些还没来得及翻耕的厚实土地里冒出了大片的新绿。
“将军!”焦西河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一边捶打着自己因为撒种而弯得直不起来的腰杆。
老远看到路边的燕戡,他打了招呼就吆喝着问:“将军可不可以想想法子,有没有轻省一点的撒种的法子。”
燕戡:“我回去问问。”
将军府里,戚昔抱着奶娃打了个呵欠。
燕小宝胳膊腿儿一蹬,鲤鱼打挺一样差点从他手中翻出来。
戚昔不得不将他放在床上,看着他利落地一个翻身,撒欢似的在床上爬。
“跟你爹一个样。长得这么壮实我都抱不动了。”
“郎君!阿楮他师父回来了。叫你过去一趟,他给你把个脉。”
戚昔:“走吧。”
阿兴把燕小宝抱上,跟在戚昔身后。
“大忙人,听说你在建酒坊?”刚一脚踏进院子,周子通就问话了。
“是要建。”戚昔坐在桌边。
“那我可就有口福了。”周子通跟着坐下,手指搭上戚昔的脉搏。
“好着呢。身体康健,比以往都要好。”
阿楮站在桌边,看着戚昔搁在桌子上的手。之前那段时间他也经常给戚昔把脉,许久没摸,他也想……
“小阿楮也来试试。”周子通喊。
阿楮看了一眼戚昔,见他点头,顿时仰着小脸冲他一笑。
又乖又软,看得一旁阿兴抱着的小崽子都咿咿呜呜支着手来,看着是要阿楮抱。
小阿楮爬上凳子,有模有样地伸出小手。
戚昔瞧着他手指上的窝窝,忍不住抿唇笑着。
小孩的表情鲜活,疑惑有之,听周子通在耳边点播,又作豁然开朗。
戚昔看得眉眼温软。
“好了,去玩儿吧。”
让阿楮几人去其他地方玩儿,周子通道:“虽然身体恢复得尚可。但房事还需要节制。你这体质要是一个不小心,没准又得揣上一个。”
“若想再要,等个两三年为好。”
戚昔手指一颤,不动声色地将手藏于袖间。“不打算要了,有一个就好。”
看完诊,戚昔跟周子通聊起了之前大营那边的情况。
“那场仗虽有胜算,但也打得凶险。草原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有病,紧咬着我们这边。”
“秋后的蚂蚱也能蹦跶几下,莫说他们是身强体壮,马匹富足的人。”
周子通双手一抄,腿盘在凳子上。“我们这边将士伤亡过万,好在有我周子通施展神通将大部分的伤员从鬼门关里拉回来。”
戚昔拱手:“周先生大义!”
周子通扑哧一笑。他摆摆手,高傲地扬起头:“小事儿。”
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燕小宝这个小奶娃就黏着阿楮不放。戚昔干脆任他在这边儿玩儿,阿兴看着,自己又出府忙其他。
从燕府的后门出去,刚巧有个货郎迎面走过来。
戚昔眼皮子一跳,没等他避开,货郎忽然道:“戚老板!真的是你啊戚老板!你怎么从咱大将军府上出来?”
戚昔一滞,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送……送酒。”
“您家酒确实好喝。”货郎美滋滋道,他现在还念着那滋味呢。
错身而过,戚昔轻轻呼出一口气。
进出习惯了,他险些失了警惕。
戚昔直接到店里。还没进门闻着一股烤酒的味道,他进了后院。
“郎君来了。”常河熏黑了一张脸,拿着扇子烧着火。
“怎么今日烤酒?”
常河拍了拍身上的灰起身:“郎君可还记得之前来咱们铺子里买酒的四个大汉?”
“记得。他们又来了?”
“可不是,他们一来就要订我们的酒。一订还是一千坛子。郎君你说,咱们这个银子是挣还是不挣?”
“自然要挣的。”
“所以我这不是想着能多烤一点是一点。”
“我跟他们约了时间让他们过几日上门来谈,俏儿去府上找你了,你过来时可见到?”
戚昔见着那滴酒出来的竹筒罐子,摇了摇头。
“我往后门过来的,没有见到俏儿。”
“现下铺子里的酒先顾着铺子,至于他们要的,或者是别的铺子要的等工坊那边酿出来再说。”
“诶,知道了。”
戚昔在铺子里留了一下午,跟着常河一起烤酒。
屋里燕二婶擦了擦手出来:“常小子,俏儿那丫头回来了没有?”
“还没呢。这丫头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就说一声……”
说着说着,常河声音小了下去。
戚昔两人同时脸色一变。“婶子你看着铺子,我们出去瞧瞧。”
俏儿那姑娘懂事,定不会因为躲懒什么的不过来。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出事儿了!
“今天方俏儿进府来找过我没有?”
“前门没瞧见。后门也关着的。兴许走的是他们隔壁的门。”
戚昔心里一沉, 快速道:“人不见了。你去叫阿兴多带些人先去找, 我去看看隔壁。”
戚昔拧紧眉头往前跑, 没瞧见路上拐角被树遮住的燕戡。就转个弯的空闲, 眼看就要撞上去。
“燕戡!让开!”
戚昔脚下刹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往燕戡撞去。
“唔!”燕戡闷哼一声。他眉眼带笑, 展臂揽住戚昔。“夫郎这般热情, 不过多来几次为夫可受不起。”
戚昔哪有心思配合他开玩笑,他忙抓着燕戡衣襟问:“看见俏儿没?”
“我也刚回来。”
察觉到戚昔脸色不对, 燕戡立马握住人的手腕, 又给他顺着后背:“喘口气, 方俏儿怎么了?”
戚昔:“不、不见了。”
“常河说她晌午刚过的时候来宅子里找我,我没遇见,我们在铺子里待了一下午也不见她。”
燕戡何其敏锐, 该是出事了。
不过他还是安抚戚昔道:“兴许在隔壁。我去瞧瞧, 夫郎慢慢来。”
戚昔喘得耳朵里只有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他没歇多久,也快步往隔壁跑。正好撞见阿兴带着人过来。
“郎君,主子叫你回屋休息。我们出去找。”
阿兴打过招呼立马带着人出府。
戚昔紧了紧手, 脸上汗水打湿碎发沾在脸侧。
将军府与酒肆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刚跑那么一通现在歇下, 戚昔觉得呼吸都是血腥味。
他呼吸平复过来要继续走,跟前脚步一轻。
粗糙的指腹拨开他脸上的发丝。戚昔眼睛被汗水濡湿得有些睁不开。他抬头撑住燕戡的胳膊。
“没有吗?”
“嗯, 那边也没人见过方俏儿。”燕戡揽抱起人, 稳步往院里带。
“都什么时候了还抱!”
戚昔恼他,攀着燕戡胳膊的手忍不住收紧:“可别出事的好。”
燕戡瞧他这狼狈模样心疼得紧, 但又不想他着急:“夫郎放心……”
“如何放心!”
燕戡被堵了话,无奈地偏头磕了一下戚昔脑袋。“夫郎真是,听为夫说完。”
“你说。”戚昔眼神催促。
“方俏儿有足够的自保能力。别看她年纪小,但也是几岁开始习武。否则夫郎觉得我为什么要把他送到你那儿去。”
戚昔挣扎的动作一滞。“可都这会儿了……”
消失了那么久,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
也怪他们,顾着那酒忘了人。
“阿兴带人找去了,没事的。”若是这点本事都没有,那也没必要占酒肆一个位置。
“夫郎回去换身衣服,湿衣穿着容易风寒。”燕戡低声哄。
戚昔看着燕戡还想再说,可一见那漆黑的眸子,挣扎的力道一松,无可奈何靠在他身上。
戚昔刚换了一件衣服出来,只听南边天空一声尖锐的长啸。信号弹炸开,留下一点灰黑色的雾气。
“夫郎瞧,找到了。”
“找到了!”
两人异口同声。
“看看去。”戚昔快步往外走。
刚出院子,燕戡直接将他一拉。只听他吹了一声口哨。玄风哒哒跑来,眼神一晃,他就坐在了马背上。
“玄风,南城门。”
大黑马撒欢似的扬着蹄子快跑,戚昔没来及叫停身体跟着惯性往后一仰,整个背贴在燕戡胸膛。
腰间的手臂扣得极紧,戚昔忍不住拍了一下。眼见马儿要出门了,戚昔复又想起两人这样见不得人。
他忙道:“燕戡!有人。”
“不怕。”燕戡将时刻挂在马儿身侧的帷帽往戚昔脑袋上一扣,玄风跑得更加肆意。
戚昔咬紧后槽牙。
再好的脾性也能被他磨没。
不过半刻钟,玄风跑出了南城门。直直地冲入城外的林子里。又半刻钟,周遭树木渐密,隐隐能听见林中溪流声时它才慢慢停了下来。
林间窸窸窣窣,除了他俩,常河跟阿兴带着人从四面八方聚在一起。
燕戡下马冲着戚昔伸手。
戚昔避开他,自己翻身下去。
燕戡笑了一声,跟在戚昔身边。
“将军!”常河抱拳。
“主子,来得真快。”阿兴笑道。
见阿兴也如燕戡那样吊儿郎当,这会儿还能笑得出来,戚昔心道方俏儿应该没有出事。
林中约莫五十人。起初察觉到方俏儿不在,戚昔跟常河两人当即决定分开找。
戚昔去府里,常河就去城门问。
北城门平时不通百姓;东城门外是田地,地平也空旷,藏个人是藏不住的。
唯有西城门跟南城门,多山多树,随便几个人往林子里一钻,轻易找不出来。
戚昔打量了这个地方一圈,问:“方俏儿呢?”
常河:“此时应该进匪窝里了。”
“匪窝!”戚昔脸色都变了。
瞧他反应大了点,常河解释道:“郎君没事的,是俏儿自己跟着进去的。不是今晚就是明日,她自己会回来。”
戚昔蹙眉:“她为何要跟着去土匪窝。”
戚昔下意识看向燕戡,却见刚刚还有心思玩笑的人此刻也沉了脸色。
能让燕戡变脸的事儿鲜少,这事儿恐怕不是小事儿。
燕戡看向戚昔:“夫郎,我让玄风带着你回去可好?”
戚昔:“我能帮忙。”
方俏儿是他酒肆里的人,无论如何这一趟他也得走。
他是男子,也不是那个衣食不愁的原身。并不用将他当做一个弱者来看待。
“这土匪窝还要往南五十里,那边土匪盛行,我记得当初张潮就是玄风从那边捡回来的吧,那会儿才去收拾了一遍,现在又有了。”阿兴嘀咕道。
戚昔看着燕戡,摆明了他也想去。
燕戡轻笑一声,搂着戚昔的腰往马上一放:“想去就去吧。为夫也能把你护住。”
玄风甩开了蹄子跑。
不多时,后头那一群用轻功的被甩在身后。隐隐只能看见阿兴跟常河在前面。
天渐渐黑了,尤其是在林子里跑着更是觉得天色暗。直到月光洒下,周遭的树木显露出轮廓,他们才到了地方。
“标记停在这里。”常河摸着树干上一个不显眼的痕迹道。
阿兴屁股往地上一坐,手撑着两膝盖跟牛似的喘气儿。“累死了累死了。好久没有这么跑了。”
春日的晚上冷,何况在山林里。燕戡脱了自己的外衫披在戚昔的肩上,揽着他。
戚昔握了下燕戡的手,热乎的,也就安心披着他的衣服了。
一路上阿兴跟常河有说有笑还有心思比赛谁跑得快,有他们插科打诨,戚昔也冷静下来。
他道:“这里不是斜沙城的地界了。”
常河点头:“对,还在定州府,不过是山塬县了。”
燕戡打量了对面黑压压的山,道:“阿兴,你跑一趟上去看看方俏儿在不在,其他人原地休息一刻钟。”
“又是我!”
燕戡:“那你看着郎君,我去。但凡要是我回来看见……”
戚昔抬手堵住他的嘴:“我费不着人看着。你要去就去。”
“我去我去!”阿兴屁股跟火烧一样爬起来,一个蹿身就不见了。
笑话,照着主子把郎君当眼珠子护着那程度,怕是郎君被虫咬一口他回来都得拿自己出气。
戚昔气得逮着燕戡腰间想拧一下。可肉扎得紧,捏不到肉。
燕戡低笑一声,理了理他的发丝,整个趴在戚昔背上。两个沉甸甸的手臂垂在戚昔身前。
“我急慌忙慌从大营那边回来,才进门又跟你出来找人了。夫郎也不体谅体谅。”
其余人看天看地不敢看两人。
你俩也不体谅体谅我们这没媳妇的!
一刻钟后,燕戡问:“夫郎可歇好了?”
“好了。”
燕戡直起身,目光望着那片山:“那咱们也去瞧瞧。这里到底又成了什么坏东西。”
沿着山路往上,走着阿兴走过的路。到半山腰汇合时,天上那一轮月亮像玉盘一样又大又亮。好像触手可及。
南边山不高,但极多。他们从山腰上看,隐隐能看到藏在林子里的火光。
这是个寨子。
常河:“没想到几年不来,这上面又住了不少人。”
阿兴咧嘴,兴奋地搓搓手:“可不是,里面修得可好了。”
戚昔问:“俏儿如何?”
阿兴:“郎君放心,她没事。”
燕戡捏捏戚昔的手,问:“进去看看?”
戚昔知道燕戡胆子大,但他这态度好像进土匪窝就跟进自己家似的。
若真是惊扰了势必动刀动枪。
戚昔:“里面人数几何?”
阿兴:“少说千人。”
戚昔忍不住抓紧燕戡的手。“我们只有这么一点人你也往里走?俏儿带出来就行了。”
阿兴:“里面不止她一个被‘抓’进去的。多的是小孩跟女人,甚至还有青壮年。”
燕戡虽是笑着,但眼神凉透了。“如此,更得去看看了。”
戚昔一听,眉心跳了跳。
阿兴带路,燕戡谨慎地牵着戚昔跟上。
这山上几乎没有路,走几步都能被植物拦住。戚昔瞧着那越来越近的火光,眼里变得冷然。
怪不得,是土匪窝,也是人贩子窝。
过了重重树林,他们绕行往山坳走。路上惊扰数不清的动物,戚昔始终跟紧了燕戡的步伐,一语不发。
林子渐渐窸窣,终于到寨子后山。下方巨大的匪宅灯火通明,密密麻麻的木头房子形成聚落。
月光下能清晰地看到寨子的布局。
远望这就是一个内里发着光的大碗。中间一条主干大路将大碗横切两半。
寨子前面一圈贴着山沿建墙建得很高,还有两个高高的放哨的木塔。
中间几座大房子明显与其他小房子与众不同,是二层小楼样式。现在里面还异常明亮。
最靠他们这边是一整片茅屋,其中只亮了几盏灯。细看也有走动人影,是巡逻的。
“方俏儿他们就被关在这边。”
深入大碗之中,忽然一条烈犬悄无声息冲击而来。会咬人的狗不叫。
燕戡随手一颗石子儿,大狗来不及哀嚎一声就倒地。
他看了一眼阿兴。
阿兴臊着脸挠头:“漏了这一个。”
戚昔从它身边路过,还能嗅到这狗身上浓厚的血腥味儿与腐臭味儿。
燕戡嫌弃皱眉,一把圈住戚昔腰提起,直接将人带向自己的另一边。
他捏捏戚昔的手:“跟紧,不要出声。”
戚昔:“嗯。”
下到平地,阿兴熟门熟路地摸上一间茅屋后边。学着蛐蛐儿叫了几声,没等多久,小姑娘就出来了。
屋里黑压压的,以戚昔的眼里根本看不清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燕戡:“为何不回?”
“主子。”方俏儿利索抱拳。身板挺直,精神气十足。全然不似在酒肆里的小姑娘样。
“郎君!”方俏儿转眼瞧见戚昔,心里一惊又立马装乖。
见戚昔没有责备的意思。
她冲着戚昔腼腆一笑,又比了个手势,猫着身子往里面走。
戚昔这才清晰地认识到这小姑娘与常人不同。
没时间多想,燕戡又牵着他走。戚昔侧头看着燕戡:什么意思?
燕戡摇头。
若是一群土匪加拐子的话,方俏儿直接回去通知他们就好了。也没必要带着他们往里走。
几人随着方俏儿转走那一片的茅屋,戚昔害怕脚步声吵醒里面的人,就听燕戡道:“放松,里面是空的。”
那人去哪儿了……
“叮叮咚咚,叮叮咚咚……”敲击石块的声音从面前洞穴里传出来。
戚昔鼻尖动了动,只闻到一股洞穴里的阴潮味。
正要细听,一声声锁链碰撞的声音传来。冷飕飕的,在夜里听着能让人起一层鸡皮疙瘩。
戚昔往后躲,燕戡正张来手臂将他揽入臂弯。
里面的人出来了。
是穿着一身破烂毛褐的男人。这毛褐是冬衣,可现在正值春季。男人骨瘦如柴,扛着装满了的篓子往外,背脊被压得深深弯了下去。
戚昔看着那篓子里在的月色下反着暗光的石头,握住燕戡的手缓缓收紧。
这个男人打头,后面陆续出来几十个人。都是汉子,身上的衣服有旧有新。有的还被鞭子抽开,映出一道深红色的血迹。
他们看个头都不小,但有壮的也有极瘦的。他们各个脚踝套着锁链,走一步锁链响一声。
脚铐将皮肉磨烂了,鲜血淋漓,看着渗人。
戚昔怔愣地瞧着,只觉胸腔被人挤压,喘不过气。
他生在和平年代,这样的景象从未见过。更莫说如此之近地窥视。那脚踝挂着的那层皮他都看得个一清二楚。
燕戡抬手贴在戚昔眼前。
待这一队伍的人走完,后头出来两个骂骂咧咧的人。勾肩搭背,手里拿着鞭子。一看就是看管这些人的。
“终于可以休息了。”
“他娘的,每日这么守着。凭什么那些人能坐在屋里好生享受,还有美娇娘伺候。”
“你小声点。若没他们我们哪来这门发大财的生意,小心大当家把你砍了。嘿嘿,不过这样的日子也快……”
两人聊着天走远。
贴墙面的深草里,几人冒出头。
“阿兴守着。”燕戡拉上戚昔直接往洞里闪身。
这是一个巨大的山洞,全是人为掏出来的。里面堆放着数不清的矿石。
戚昔迎着燕戡的眼睛道:“铁矿。”
声音在洞中回响,戚昔下意识往后看。
燕戡眼里闪着光:“确……”
话没说完,他猛地抱好戚昔就往外跑。
“回!”
“是!”
戚昔不明所以,不过还是圈住燕戡帮他省点力气。一行人一直跑上山坡,远处灯火明亮,声音嘈杂。
“走水了!”
“快来人啊,走水了!”
那二层小楼忽然烧起了熊熊烈火,火光只在一瞬间吞没了小楼。众人在半山腰上看着,皆是一惊。
夜风将烧灼的气息带过来,戚昔嗅了嗅,贴在燕戡耳边道:“是火油。”
燕戡颠了颠戚昔,道:“夫郎怎知?”
“我就不信你没有闻出来。”
“常河,回去通知你哥带人马过来把这山围住。”燕戡嘴角越翘越高,看得戚昔愈发诡异。
戚昔拍拍他肩膀:“放我下来了。”
“下山不易,我背着。”言罢,手臂支撑着戚昔直接改抱为背。
戚昔身体陡然悬空,怕他给自己扔下去,趴在他背上后只能圈紧。
在身边的时候非得圈地盘一样圈着他。
常河往山下跑了。燕戡跟阿兴一行隐在黑暗中时刻注意寨子的动静。
说来也滑稽,这寨子里的人喊着救火,可人倒是出来不少,皆是远远将那小楼围着看着它烧。
戚昔趴在燕戡背上,抱着人的脖颈一直跟着注意那边。直到火势渐小……鸡声鸣叫,天光也破晓。
“将军!”常海一身甲胄赶过来,露珠将黑色的卡盔甲沾湿得发亮,“整座山已经被我们的人围住了。”
燕戡熬了一夜,眼神依旧如鹰般清明。他瞧着那空地上大口喝酒的人,手一招:“留几个活口。问出与他们交易矿石的人。”
“是!”
戚昔下巴搁在燕戡肩膀,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他咕哝问:“背了一宿,你不累吗?”
燕戡将他背起来的时候说是下山,实际上这会儿才带着戚昔往山下走。他道:“怎会累?再说中间不是还抱了一会儿。”
戚昔搞不懂他哪来这么多精力,只依赖地圈着他的脖子蹭蹭。
迷糊之余记得问:“山里的人会没事……”
“会的。”
戚昔在,燕戡觉得做什么都有劲儿。
他侧头贴了下戚昔的脸,一步一步小心将他带下山。走动中,戚昔睡了过去。
早晨山岚如雾,玉带似的绕了山腰一圈。
当藏在山雾里的寨子众人还沉浸在解决了一群抠门的龟孙的时候,悄无声息的杀戮却开始了。
“走快点!早上没给你们饭吃啊!”挥打鞭子的声音混合着人痛呼。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汉子脚步虚浮,往前一跌。
他正恐惧抱着脑袋害怕鞭打再次袭来,但瞬间,一股热热的东西就喷溅到了手上。
随着倒地的闷响过后,他颤颤巍巍地移开手臂睁眼。
刚刚还挥着鞭子的人倒在了血泊中,脖颈上横着一条细长的口子。
他颤颤巍巍抬头。
见是正规士兵,麻木的眼睛里乍然烧出火光。隐隐含泪。
这、这……他们得救、得救了……
“头儿!这些人怎么办!”
常海转身就见刚刚从鞭子下救下来的人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啧,这么胆小?”
解决完后山这些小喽啰,那一队一队套着脚铐被拉出去搬运矿石的人全部呆立在原地。
他们面前,刚刚还趾高气昂的人此刻无声无息死了。
“哈……”
“哈哈哈哈!死了!”
“他们死了……哈哈、呜……可以回家了,我可以回家了!”
哭嚎四起,这些个汉子一个比一个哭得凄厉。
常海看他们这副模样一叹:“又有得忙了。”
山寨里的人怎会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兵将的对手,不到半个时辰,这些作恶多端的人被扫荡一空。
没反抗的尽数绑起来,反抗的那只能怪刀剑无眼,做了这土地的肥料。
“说他们聪明也聪明,一直悄悄做事,搞得我们还以为这山上已经没人了。”常海找到燕戡,跟他汇报完情况道。
戚昔坐在石头上听他俩说话,言语之间,这山上的一群人是不做土匪生意,专做这走私的事儿。
走私盐铁,还包括人。
而从他找出来的银钱来看,这桩子生意倒是赚得盆满钵满。
常海:“从他们的地库里搜出来十二箱银锭,十箱金条。”
“可真有钱啊。”阿兴抱着个木棍感慨。他嘴角快咧到后脑勺了。
戚昔捂嘴打了个呵欠,眼角浸出泪。
“困了?”
戚昔摇头:“你们继续。”
常海:“这事儿不急于一时,将军,那些人怎么办?”
“把银子拿出来,一人百两。若有伤残的酌情添加。能回家的就让他们自己悄悄回,嘱咐他们不能将这里的事儿透漏一个字儿。”
“无处可去的带回斜沙城安顿。”
“还有,审一审这中间的关系,把走私的幕后主使找出来。若能连根拔起,自然最好。”
“是!”
戚昔跟着燕戡回斜沙城去。阿兴跟常河、方俏儿,还有一大兜子出来找她的人也一起。这里就留给常海善后。
一到城里,常河、方俏儿回铺子。燕戡骑马带着戚昔回府,阿兴怨念地拖着沉重的步子靠腿儿走着。
回到府里后,几人快速吃了饭又洗个澡。往被窝里一趟,闭眼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一直睡到天黑。
戚昔是在燕小宝唤着哒哒的奶音中醒来的。他转头就见燕戡抱着娃立在窗前,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夫郎。”
戚昔拉高被子盖住头,应了一声。
“夫郎,我想起一件事儿。焦西河让我问问夫郎可有法子更好撒种?”
戚昔闭着眼睛答:“耧车。”
“那夫郎可有法子炼出更好的兵器?”
戚昔忽然拉下被子,直直看着燕戡。“私造兵器可是……”
燕戡将奶娃娃放在床上,改成抱戚昔。“想什么呢,我不会做不利于自己的事。”
戚昔还看着他,目光清亮。
燕戡被他看得心一虚,埋头蹭着他的脖颈:
“我承认我动了这个念头。但细想觉得不妥,所以我收回刚刚那个问题可好?”
戚昔展颜。
“兵器一事我确实不通。”
“不过若有法子获得精良的兵器,始终要比私造的安全。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