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齐颜话锋一转,“稳定剂副作用很大,短时间服用三粒,会造成神经和信息素不可逆转的伤害。他现在的用量,也才一周两粒。”
房间内一时鸦雀无声。齐颜说完就闭了嘴,她只负责把情况说明白,至于怎么决定还是傅言归说了算。
“有没有折中的办法?”傅言归问。
齐颜说:“两粒没效果,不如不用。最少三粒。”
傅言归转过身看着任意,嘴唇动了动,刚要说什么,任意突然抢先开了口:“没事,用吧。”
他不敢迎上傅言归的目光,怕傅言归不同意,也怕傅言归同意,自己先说出来,大家都不难堪。况且自己残命一条,能活多久还说不定。傅言归未来宏图坦荡,不该在这种小事上受阻。
见他一幅心意已决的样子,齐颜叹了口气,当着傅言归和梁都的面儿,问任意:“你想好了?这东西吃下去,身体暂时觉不出什么来,等再过个几年,你年纪大了,手脚神经可能会坏死,而且信息素紊乱加剧反噬,会很遭罪。”
任意静静听齐颜说完,依然轻声说“没事”。
书房内又陷入安静,任意虽然说了两次“没事”,但傅言归一直没发话,这事儿就定不下来。
傅言归站在书桌前,一只手撑在桌面上,齐颜和梁都分立两侧,任意则在他们进来之后站远了些,靠着墙角。他站了十分钟不到,脚下已经开始发软,上半身渐渐贴到墙上,后来又靠实了,才觉得没那么累了。
“四十分钟,”沉寂了一段时间,傅言归问齐颜,“可以吗?”
齐颜立刻听懂了。她想了想,面露难色,“你的意思是,四十分钟之后再将药物清除?快速洗胃和血液灌流理论上可行,但稳定剂吸收很快,就算清除也是寥寥,未必有效。”
她语速慢下来,最终还是迟疑着说了一句:“四十分钟,时间不能再长了,可以试试。”
说罢她看向任意。任意没有拒绝的权利,况且他看起来并不在意,于是立刻接话:“好,我尽力。”
第二天,任意收拾妥当,在房间里等着。是梁都来接的他,两人做好伪装,悄然从得月台后门离开。昨天梁都就和任意介绍了相关情况,今天一路无话,临上车前,梁都只冷冷问了一句他有没有带好药。
任意很温顺地说“带了”,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三粒胶囊给梁都看。
梁都扫了一眼,就别开脸,还是冷着声音,说:“要是出岔子,我先收拾你。”
“嗯。”任意很轻地应着。
梁都觉得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干脆闭嘴。
两人将车停在一处山坡下,然后步行穿过一个建筑工地,从后面攀上那栋在建高楼。任意尽量跟着梁都,但没爬几步楼梯就开始急喘。梁都停了几次,忍无可忍,一只手抓住他胳膊,带着他往上走。
任意抬头露出个笑:“谢谢。”
梁都没理他。
等到了隐蔽点,梁都利落地将枪支组装好,插上瞄准镜,然后再次测距。任意则观察着四周地形。
他们身在六层的一处大开间内,没有门窗,四周乱七八糟地堆着水泥袋和建材。他们在窗口处设伏,这是提前选好的射击点,正对着经济中心大楼的二层户外平台——下午三点十分,若莱文将在这里参观,期间全程陪同他的傅言归会给他介绍首都开发区的发展蓝图。
他们在此处逗留五分钟。这是最佳狙击时机,错过了再无机会重来。
时间越来越近,梁都往嘴里塞了一块薄荷糖。他习惯在对决之前吃薄荷糖解压,不过他好久没吃过了,最近这几年没什么是让他觉得有压力的。可是现在,他不得不把赌注押在一个他早已不信任、恨极了的人身上。
不远处,中心大楼陆续开进几辆商务车,周围已经戒严,分散着荷枪实弹的军警。
若莱文到了。
任意已将胶囊吞下去,喝了一口水,盯着瞄准镜,推弹上膛。梁都伏在任意身侧,估算着风速和风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药效开始发挥作用,任意盯着瞄准镜一动不动。他全身都是火热的,大脑空前清明起来。
2020米的实际射击距离,手里的巴雷特理论上可以达到更远射程,但这只是理论,没人做到过。任意在第四区保持了三年的狙击手长距离射击记录,就算他身体和信息素都遭受重创,也没人比他更合适。
3点10分整,若莱文没出现。
3点15,还是没人。
任意和梁都谁都没说话,甚至连表情都没有。气氛渐渐凝重,他们都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可没有别的法子,只能等。梁都的焦虑更甚,任意的药效能维持一个小时,但如果这期间出了意外,他们将会丧失狙杀机会。
3点27分,二层平台的门开了,几名工作人员走出来,被簇拥在中间的是傅言归和若莱文。
任意最先看到了人群中的傅言归,他很高,或站或走都有一种挺拔如松的气势。他穿着军装,以最高礼节接待若莱文。若莱文身材矮胖,和照片中长得一样。他们停下来,傅言归在跟若莱文说着什么,两人挨得很近,看起来相谈甚欢。
任意屏住呼吸,瞄准,食指微弯。
在扣下扳机的瞬间,一种奇怪的闪念猛地从脑海中划过。
任意突然抬头,看向左前方的一处山坡。
那里有一处挖掘了一半的小山丘,杂草丛生,立着零星几棵枯木。
“你做什么!”梁都拧着眉看他。
任意的信息素在这一刻调动到极致,他对危险有种本能的直觉 ,并且极少出错。他多次从险境中脱身,很多人认为是他枪法准,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枪法准只是一方面,还有个原因是他对敌情和危险的判断有种超乎寻常的准确。
任意心跳很快,全身都绷紧了。
“对方有狙击手。”
梁都心一沉。脑子里快速进行了筛选,若莱文的人,陆未晞的人,或者是其他对手的人,无论对面狙击手是谁,对他们来说都是敌人。
“要先把他干掉,才能确保言哥安全。”任意压着嗓子,眼睛死死盯住对面山坡。
梁都说:“我去干掉他,你杀若莱文。”
“来不及。”任意转过头,脸上一片沉静。
梁都不得不承认,任意说的是事实。若是任意开枪的同时,对方也开枪——虽然不知道对方的目标是谁,但未知意味着危险——他不能拿傅言归冒险。在完成任务之前,任意必须要完成反狙击。
“不管他是谁,先找出他,杀了他。”任意眼底透出一股杀意和决绝。
梁都目光盯在任意脸上,考虑了一秒钟不到:“行。”
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但相比完成狙杀若莱文的任务来说,首先确保傅言归安全是他们两人的共识。
第27章 矛盾
狙击手可以通过枪声、子弹射入角度来判断敌方狙击手的位置,然后进行反狙击,与此同时决不能贸然暴露自己——通常情况下,谁的位置先暴露,谁就先死。
任意遭遇过最危险的反狙击情况,就是他和傅言归回新联盟国的路上遭遇突袭那次。他几乎抱着必死的心冲出去,只为了给傅言归搏一线生机,结果他赌赢了。
现在比上次更为危险,他如果再次冲出去,未必有上次的好运气。
梁都正在尝试联系跟在傅言归身边的何迟,但时间太紧张,傅言归分分钟都暴露在危险之下。五分钟的户外参观也难以让傅言归合理远离若莱文。且只会打草惊蛇。他同时开了呼叫系统,紧急协调任务区域内另一支狙击小组协助伏击。
就在这时,任意已经端着巴雷特跳出窗口,冲到六楼外面的平台上。
每多过去一秒钟,傅言归就有一秒钟的危险。
时间像一把悬在头上的刀,任意没法等,他必须要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对方狙击手的准确位置。
他冲着那处山坡扣动扳机,开了第一枪,同时将手中的白色纸壳扔出去——那是他随手从一堆建材上拿的,在阳光映射下,有一些不明显的反光。
对面立刻发现了他,几乎是同时,子弹破空而来。
任意凭着本能翻滚,然后起身,开了第二枪。
梁都听到第三声枪响的时候松了一口气。
这意味着任意故意暴露位置之后,并未被对方击中。而任意已由此推断出对方狙击手的位置,并紧跟着开了第二枪。梁都相信任意的枪法,只要对方位置能确认,任意弹无虚发的概率无人能及。
三声枪响足以引发远处人群混乱。余光中,保镖已经护着若莱文往室内撤离。
留给任意的时间或许几秒都不到。
他爬起来在平台上疾奔,原来的射击点已经回不去了,他直接跳上六楼边缘的一处狭窄高台,将狙击枪紧紧抵在胸前。瞄准镜里闪过太多人影,若莱文半边身子已经挤进大门。
枪栓扣动,“砰”一声枪响传来。
若莱文应声倒地。
任意扔了枪,从高台上摔了下去。
那把巴雷特太沉了,他的体力已经冲到极限,若莱文倒下的那一刻,他身体里的那股热量轰然褪去。模糊的视线里,二层平台上的混乱还在继续,傅言归蹲在若莱文身边,似乎在指挥救援,远处已经有军警快速往这边移动。
脸上热热的,他抹了一把,是鼻血。余光瞥见腕上的手表,从他吃药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十分钟。
他闭上眼,静等身体落地时的剧痛。
但没有,他掉进一个人怀里。梁都冲过来接住了他。
梁都将他背在身上,沿着逃生通道快速往楼下跑。
耳边传来密集的枪响和嘈杂的叫喊。梁都心想,背上这人真是一点重量也没有,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随时都可能被风吹走。可就是这样一片羽毛,刚才端着近二十公斤重的狙击枪冲出去,先干掉了对方狙击手,又把目标人物一枪爆头,全程用时不超过两分钟。
就算背着人,梁都速度也不慢。在军警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带着任意回到接应车上。
齐颜将任意放到车后座,给他往嘴里塞了一点东西。
几分钟后,梁都开着车驶出危险区,而任意开始呕吐。他在行动前按照齐颜的要求吃了一些蛋白质类食物,催吐很顺利。车子开到另一处秘密点停下,梁都抱着意识昏沉的任意下车,和齐颜一起上了急救车,洗胃和血液灌流设备都准备好了。齐颜看了一眼时间,已经过去五十分钟,不管有没有用,都要试一试。
车子从后门驶入得月台,任意悄无声息地出门,又被悄无声息带回来。
他躺在自己房间里,手上挂着点滴,一番折腾之后,整个人看起来更萎靡衰弱。任谁看了现在的他,也和几个小时前端着狙击枪的人完全不同。
任意再次醒过来已是下半夜。身上的稳定剂药效和麻药劲儿都过了,他动了动手脚,睁开眼睛。房间里亮着一盏小夜灯,齐颜躺在旁边的沙发上。任意一动,她也跟着醒了。
“怎么样?好点没?”齐颜走过来,坐在任意床边,昏暗的灯光和刚睡醒的惺忪让她看起来特别温柔。
任意弯了弯眼睛,说:“没事。”
“你就会说没事。”齐颜说。
任意睁着眼看齐颜,欲言又止。齐颜当然知道他想问什么,便主动提起:“会长也没事。不过若莱文死了,面子工程还是要做的。他今晚在军部坐镇指挥,要全力追查暗杀事件,给缅独立州一个交待。”
“他会有麻烦吗?”任意问。
“他能有什么麻烦!对了,那个被你干掉的狙击手已经查出来了,是若莱文带来的人。那人的目标确实是会长。”
任意有点吃惊,在新联盟国的地盘上杀傅言归,倒是很难让人怀疑是若莱文动的手。两方政治局势本就复杂,任意也猜不透这其中玄机,只要傅言归没事就好。
“那个狙击手倒是帮了忙,会长计划把这人当替罪羊交给缅独立州。”齐颜说到这里笑了一声,她大概觉得傅言归实在是心太黑,竟然打算跟缅方说是这个狙击手暗杀了若莱文,反正死无对证。当然缅方也不会真的追究就是了。
“你回去睡吧,不用陪着我。”任意放了心,语气也跟着轻松起来。
“你上半夜一直昏睡,我不放心,现在你醒了,我一会儿就走。”齐颜对任意一点不在乎自己身体的心态有点不满意。
“你拖得时间太长了,不过好在催吐还算及时,虽然稳定剂吸收了一些,但残留的都排出来了。将来只要好好休养,别再折腾腺体,影响不会太大。”
任意很认真地说“知道了”,又说“谢谢”。
两人又聊了几句,齐颜这才关了夜灯,悄悄走出房间。
第二天下午,任意打完当天的点滴之后,便去三楼走廊尽头的露台坐着。
他谨遵齐颜医嘱,不敢随意走动,裹着很厚的一条毯子,扒在窗口往下看。那只肥猫跑来跑去,跳上一楼的栏杆,抬头冲着任意喵喵叫。
“傅言言——”任意软着嗓子轻喊,“你饿了吗?没人喂你吗?”
傅言言喵呜两声回应。
“我现在走不动路,等我好一点去看你行不行?我从网上给你买了小鱼干,地址发到保安室了,过两天就到。”任意把脖子又往前伸了伸,试图安慰今天有点暴躁的肥猫,“你别着急,再等等好吗?”
傅言言从栏杆突然往旁边的树枝上跳去。
“诶——”任意惊呼一声,立刻站起来,上半身已经完全探出窗口。他没来得及看清傅言言是否成功跳到树枝上,就被一只手握住腰,大力往后一带。
他重心不稳,跌坐在椅子上,突然的一起一落让他眼前发黑,等他定了定神,便看到一张面色不虞的脸。
——傅言归站在他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听了多久。他刚才在专心逗猫,完全没注意到。
任意登时窘迫起来,他慢慢站起来,和傅言归面对面,像往常那样垂着头不敢看他。
“我……不是故意的。”
“哦?”傅言归平淡地问,“不是故意给猫取名字,还是不是故意要掉下去。”
羞窘一点点爬上脸颊,任意两只手揪着身上的毯子,努力想辩解:“不会掉下去的,我扒着窗框了。”
“那猫呢?”傅言归说,“故意的。”
毯子往下滑了滑,流苏拖到地上。任意手忙脚乱抓着毯子一角,往上拽一拽,另一角又掉到地上。傅言归静静看着他站立不安的样子,看他两只手笨拙地总算都抓住了毯子,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任意看傅言归不像是要追究给猫取名字的事,而且也没有要走、没有说话的意思,便努力开始想话题。
“那个……事情顺利吗?”任意藏在毯子下的手心出了汗,眼睛看向一边,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但又无意识做出了想听傅言归回答的样子。
这次行动成功几乎全靠任意不要命的打法。他没有恃功邀赏,单纯是太想和傅言归说说话。
“溅了我一身血。”傅言归说。
“嗯?”任意愣了一下,不自觉抬头看了一眼傅言归,随后意识到什么,努力压下唇角那一丝上翘的弧度——傅言归愿意接他的话,并且还调侃了一句。
胸腔里一颗心脏狂跳,任意尽量想表现得镇定一点。
他点点头,努力在想,想了半天,磕磕绊绊回了句:“哦,是的,那个,你挨得他太近了,当时时间很紧张,我等不及你远一些。”
说完了,他吞了吞口水,又说:“……对不起。”
傅言归目光如灼,看着前一秒还开心着,下一秒就陷入莫名愧疚的任意。
他不太开心的时候眼尾下垂,密而长的睫毛打下一小片阴影,鼻头冻得有点红,两瓣嘴唇是不太健康的粉白。
往前的日日夜夜,这两瓣唇里总是发出一些让人不忍卒听的声音,求饶的,哭泣的,衰弱的。
再往前,往很久很久之前,这里还会发出一些让人无限快乐的声音,甜蜜的,大笑的,沉迷的。
傅言归感觉自己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里,但好在,他很快就清醒过来。
狙击现场的情况,梁都事无巨细和他说了。这两天他待在办公室里,脑海中总是见缝插针蹦出他们之前在第四区的一些画面。那次也是这样,任意为了让他有逃生机会,不要命地冲出去干掉了对方狙击手。
心底有一块很小的地方渐渐软下去。他意识到了,迅速警觉起来,并立刻叫停。
他跟自己说,别心软,别相信。
也别在意。
可他刚才站在他身后,听他叫着那只胖猫的名字,看他手忙脚乱地掩饰。傅言归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岂止是太矛盾。
第28章 年夜饭
傅言言的小鱼干是用齐颜手机买的。任意没手机,也出不了门。他来得月台之后,身上的物品都被清理了,仅有的几千块钱还在,冯泽检查过后还给了他。
任意给了齐颜现金,用齐颜的手机从网上选了一款不算便宜的小鱼干。
齐颜对现代人没有手机的行为无法理解:“我那里有不用的,半年前的型号,我拿给你。”
任意赶紧婉拒,并背出了缓解剂行为守则其中一条:“缓解剂不能私自联系外界,未经允许也不能有社交工具。”
齐颜翻了个白眼,决定下次来直接给任意买个新的。
过了两天,小鱼干到货了。齐颜打电话给管家冯泽,让冯泽和任意说一声。
齐颜吩咐的事,冯泽不敢怠慢,立刻上楼来找任意。
任意踌躇了一下,说:“谢谢冯叔。能不能再麻烦您去保安室把快递拿过来。”他说完看了一眼自己脚腕上的蓝色脚环。
冯泽也看到了,大门口的保安室不在任意的活动范围内。他沉默少顷,说:“你自己去拿吧,尽快回来就行。”
任意眼里闪过一丝惊喜,他的活动范围有限,跟坐牢没什么区别。他当然很愿意自己去拿。他没细想冯泽态度的微妙变化,穿了一件厚羽绒服脚步欢快地出了门。
傅言言很喜欢小鱼干,任意过了一个愉快的上午。
今年春节来得早,过完阳历新年没几天就到了。军部放了假,傅言归难得在家里闲下来。
除夕当天一早,傅言归给得月台的工人放了假,连冯泽都走了。偌大的家里空荡荡的,除了必备的安保人员,就只剩下傅言归和任意。
年夜饭很简单,酒店送了几个喜庆的菜过来,还有冻好的饺子。何迟也来了,他是孤儿,从小在军队里长大,后来跟着傅言归,便把得月台当家。
两个人坐在偌大的餐桌旁,守着一桌子菜。何迟惯例举着酒杯给傅言归拜年。
“言哥,新年快乐。?”
“小迟新年快乐。”
两人没用公事上的称呼,私下里的场合,没那么多顾忌。
何迟一口喝完整杯白酒,酒杯还没放下,就听见傅言归问:“人都走了吗?”
何迟闻言有些意外,说“是的,都放假了”,傅言归是知道的,假还是他亲自放的,不知为何要明知故问。
何迟想了想,说:“还有五个安保人员没离开。”
“他们怎么吃饭?”傅言归又问。
“酒店一起送来的,菜色和我们一样。”
傅言归点点头,没说话。
何迟脑子急转,总算让他抓住一点异样,于是试探着问:“任意怎么吃?”
傅言归筷子顿了顿,没接话。
任意平常吃饭都是在佣人使用的小厨房,有时候他自己偶尔下碗面吃。现在大家不在,估计他会凑合一顿吧。
“我叫他下来一起吧。?”何迟观察着傅言归脸色,作势站起来,“这么多我们也吃不完。再说了,大过年的,连年夜饭都要凑合,是不太好。”
何迟起身和说话的速度挺慢的,带了点刻意,但傅言归只是看了他一眼,没阻拦。何迟放了心,便往楼上走去。
没一会儿,何迟便走下楼来,后面跟着任意。
从狙击事件之后,任意的日子没以前那么难熬了,齐颜也常常来看他,给他带一些补品。傅言归没说什么,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子,别人就更不会说什么了。
任意好吃好喝被养了一个多月,气色养回来一些,看着没那么干巴瘦了,眼睛里也有神采。他步子很轻快,到了餐桌旁看见傅言归,站直了,恭恭敬敬叫了一声“会长”。
傅言归没看他,只是点点头,任意便坐在了何迟旁边。
三人一时无话,餐厅里有轻微的咀嚼和碗筷响动。任意自从身体出了问题之后,便成了低食欲人群,吃得很少。一只饺子吃了十几口也没吃下去。
傅言归眼色偶尔扫过来,吓得他噎一下,吃得更慢了。
好不容易吃完几只饺子,任意又小心夹了几筷子青菜,他只吃自己跟前的菜,从不把筷子伸向傅言归那一边。
即便一顿饭十分拘谨,他也是开心的——和傅言归一起吃年夜饭,是他这几年来想都不敢想的事。
大约是餐厅里的气氛太沉闷,何迟最先受不了,按开了墙上的投影开关,随便找了一个应景喜庆节目。三个人一边吃一边看,气氛慢慢松弛下来。
那档节目是个街采,询问路人新年最想对爱人说的话。有人说没有爱人,有人说想要结婚,还有人说想求前任原谅。答案五花八门,再配上一些奇奇怪怪的BGM,还挺有趣。
任意吃了一会儿便盯着屏幕看得津津有味。傅言归不知道这种无聊的节目有什么可看的,但他注意到任意因为看电视再也没动过筷子。
他将勺子扔进汤盅里,传来“当”一声轻响,任意和何迟同时看向他。
傅言归说:“汤有点咸,尝尝。”
他难得开口说话,又是罕见地在寻求认同,何迟跟任意对视一眼,两人都喝了一口手边的汤。何迟说:“不咸啊。”任意尝了一口,没说话,但表情是认同何迟的。
“不咸?”傅言归重复一句,又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几口就把汤喝完了。
何迟见状也端起来一饮而尽,喝出了方才喝白酒一样的豪气干云。任意自然也是乖乖把这盅不知道是咸是淡的乳鸽汤喝完了。
饭后时间还早,没有公事处理,也不想再看那些无聊的电视节目,三个人坐在客厅里,气氛一时有点微妙。
任意坐在傅言归对面沙发上,两手交握放在膝上,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离开。正在他神思不属时,何迟打破宁静:“言哥,花园里有几只烟花,我去放了吧。”
放烟花和吃饺子一样,都是惯例。除夕夜似乎是个做任何事都能被宽容的日子,傅言归不像天新会那些老人,有那么多规矩和讲究,他无所谓,反正眼下就他们三个。
深蓝色缀满繁星的夜空中,烟花升起,在空中绽放、盘旋,像一束花开在了荒芜的心上。
任意站在夜空下,仰着头,脖颈线条绷出一条好看的弧度。那转瞬即逝的璀璨从他眸底滑过,照亮他微红的眼。
又一束烟花升空,任意突然转过头,对站在身后的傅言归张了张嘴。烟花燃爆声盖过了一切,但傅言归仍然看清了任意的口型。
他说:“言哥,新年快乐。”
一年到头,得月台只有除夕夜是清闲的。之后便恢复平日里的忙碌。
初一白天,天新会高层来团拜,吃过午饭才离开。这天大部分佣人回来工作了,任意躲在自己房间里,中午收到了维克多送来的餐食。
初二则是私人聚餐,齐家兄妹、梁都、何迟都来了。他们一年到头难得放松,只有初二这天能像真正的朋友一样踏踏实实吃个饭,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他们都很默契地在这天不谈公事,在餐厅的大露台上BBQ。
食材是提前准备好的半成品,何迟负责烤,梁都陪傅言归坐在一旁下棋,齐姜在说最近听来的军部八卦。齐颜穿得美美的,自然是不会动手的,她只等着吃就好了。
何迟烤好了第一批羊肉,递给齐颜。齐颜迅速撸完一串,满意地点点头:“何迟,你不该给傅言归当助理,屈才。”
她又伸手,何迟立刻递给她两串。齐颜又飞快干完了,满脸赞赏:“你去开个烧烤店,绝对能发财。”
她边说边吃,几分钟就吃了十来串羊肉。齐姜凑过来,也想吃,看到烤盘里只剩下签子,很是无语地瞥了一眼何迟。何迟立刻说:“让她试吃一下,我马上烤新的。”
齐颜过完嘴瘾,拍拍手站起来:“我上楼看看任意。”
她这话说得自然,也不用征求谁同意,抓起包便往楼上去了。梁都迅速抬眼看了看傅言归,对方的心思似乎在棋盘上,并未对齐颜的举动有什么不满。
过了没几分钟,齐颜就拉着任意下了楼。
今天人有点多,齐颜又是在没得到傅言归允许的情况下私自把任意带下来的,所以任意有点不自在。但齐颜紧紧抓着他的手腕,不容置疑地将他带到露台上,又把他按到烧烤炉旁边的一张椅子上,他都来不及拒绝。
任意穿了一件白色卫衣,搭了一条灰色运动裤,头发没打理,刘海软软地耷在前额上,整个人看起来干净通透,温软无害。
他舔了舔嘴唇,有些紧张地看向傅言归的方向。恰巧傅言归也转过头来,两人视线短暂相交。傅言归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秒钟不到,转过头继续下棋。
任意轻轻松了口气。
齐颜从包里拿出一件东西,在任意跟前晃了晃,扔进他怀里。任意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齐颜声音很大地说:“新年礼物!新年快乐,任意。”
任意吃了一惊,怀里是一部没开封的新手机。
“今年最新型号,喜欢吗?”齐颜歪着头冲他眨眨眼,故意说,“我前两天从网上熬到凌晨一点才抢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