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之货—— by她行歌
她行歌  发于:2023年12月07日

关灯
护眼

“紧张什么。”傅言归毫不犹豫拆穿他。
“没有。”任意咬着牙低声说。
桌上的空酒杯已经撤下去一波,新的又重新摆上来。任意忍了又忍,实在受不了了,便趁着没人注意,悄声给傅言归说:“会长……我想去卫生间。”
戴着客人手环的omega,又被那么多人看到是跟着周千乘进来的,没人敢碰他。
傅言归说:“去吧。”
任意在卫生间里洗了把脸,缓了好久,才渐渐回了神。看了看腕表,时间已经过去十分钟,他得抓紧回去了。
他原路返回,路过大厅的时候,突然被一阵奇怪的声响定住脚步。他循着声音往右前方看去,霎时僵在原地。
在一个半人高的圆形小舞台上,一个omega正被几个alpha撕扯着。那omega身上的衣服本来就不多,几下就被撕干净了。omega除了脸,全身都布满骇人的青紫,一看就知道遭受过什么。在那几个alpha手下,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剩下徒劳的挣扎。
其中一个身材魁梧的alpha大笑着和同伴说:“我赢了,今天我先来!”
之后场面一度混乱。口哨声、嬉笑声、惨叫声挤满了舞台,飘到大厅上空,再落进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那omega的惨叫声像一记重锤,砸在任意心脏。
他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往前疾走两步。小舞台四周围了一圈护栏,顶端挂着射灯,以至于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一览无余。
那omega的身体像一块破布,被挂在护栏上,脸被手指粗的钢管挤得变了形。
旁边的看客个个摩拳擦掌,一拥而上。
强烈的反胃感让任意晃了晃。他全身瞬间被冷汗浸透,痛苦地弯下腰去。
就在这时,那个omega不知怎么就看到了台下不远处站着的任意。他眼中划过一丝希望,开始拼命拍打护栏。那护栏不知道什么材质做的,手掌拍下去传来清脆的声响。
任意再次抬头看过来,正对上那omega的视线。
“求求你,”那omega努力张着嘴,从护栏的一条缝隙里用力把脸往外挤,“杀了我……”

那omega死死盯住任意,一张泣血的脸在视线中逐渐变形肿胀。
任意脑子轰的一声,只觉得全身发冷,信息素像密密麻麻的钉子,在他每个神经元上跳动,很痛,很累,很难过。
毫无预兆的,信息素紊乱症又犯了。
他不敢再看那个omega,抖着手去掏口袋里的信息素稳定剂。可那粒胶囊还没放进嘴里,就被人抓住了手腕。
“是什么?”傅言归面沉如水,掰开任意的掌心,待看清楚那里面是什么,随即松了手。
任意将胶囊干吞下去,薄薄的胶衣在咽喉处卡住,很快融化,随后被一股剧烈的酸苦袭击味蕾。他用手掐住脖子,五官皱在一起,发出痛苦的咳嗽。
傅言归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陪侍员,对方立刻走过来,将一杯水递到任意跟前。任意接过来猛灌几口,总算把咳嗽和那股苦味一起压了下去。
他们这边闹出的动静不小,周千乘也走了过来,目光在傅言归和任意身上打了个圈。
“这个omega每天都在这个时间被送上舞台,唯一不同的是,舞台上的alpha会换。”周千乘轻描淡写地说,“是某个富豪的情人,因为背叛了对方,才被送来的。”
周千乘这句话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似乎只是随口说说。话一说完,任意突然往后退了半步,继而迅速看向傅言归,只一眼,埋藏在深处的惊恐就无所遁形。
端着托盘的陪侍员没走远,就站在任意身后,任意这一退,就撞到了对方身上。托盘上的酒杯全掉到地上,叮叮当当一片响。
陪侍员吓得脸都白了,一个劲儿道歉,周千乘摆摆手,温和地说没事,让他叫人来收拾。
任意的袖子被红酒打湿了,他将湿掉的袖口往上挽,露出一截皓白纤细的手腕。他用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被染红的袖口,用力捏,暗红色酒液从指缝中滴下来。
他没再往后退,垂着头低声跟傅言归说:“我想回去。”
眼睛不敢再抬起来,声音绷得很紧,态度和语气带着很明显的乞求。
舞台上那个omega的惨叫声、求饶声淹没在肉体拍打声中,已经渐渐弱下去。
大厅里的客人们或坐或站,恍若无人地谈论着事情,悠闲地喝着酒,丝毫不在意旁边的小舞台上正上演着荒唐残忍的一幕。偶尔有人兴趣盎然看过去,也有人意味深长看过来,盯着在场唯一一个作为客人身份的omega。
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像烧红的热碳,裹挟着赤裸裸的玩味,盯在任意每一块肌肤上。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来这种地方的omega,就算戴着客人的手环,也不是什么能上得了台面的人物。同样,带他来这里的人,也不会真正把他当回事。以前也有omega像他这样,跟着自己的alpha来过,临走就被随意交换给别的什么人,换取了什么不知道,不过就是等价交换罢了。
omega在这种地方,更像是一种商品。不过有主人的商品还有点价值,像是小舞台上的omega,顶多算是个乐子,死活都没人在意。
任意说想回去,傅言归当然知道他想回哪里,近处是回房间,远处是回得月台。傅言归没回答他,转头看着周千乘,说:“太晚了,今天就到这里。”
周千乘没意见,他今天得回家一趟,也有结束的意思,便和傅言归一起往外走。
任意脸色白得像纸,脚底很沉,但他不敢停下来,亦步亦趋跟着傅言归。
觥筹交错是虚假的快乐,在每个冠冕堂皇的人脸上镀了一层得体的表象。傅言归和周千乘边走边交谈着,气氛不算严肃,偶尔开个玩笑,早没了当初的剑拔弩张。利益总是能让人成为朋友的,谈得拢最好,谈不拢兵戎相见也不是什么大事。
回到房间,任意一头扎进卫生间,强压下去的呕吐欲铺天盖地涌上来,抱着马桶狂吐。他一天没吃多少东西,晚上更是喝了一肚子水,根本吐不出什么来。
过了一会儿,有人走进来,就站在他身后。他知道这是谁,可他不想回头,也不想再说求饶或者缓和气氛的话。
傅言归蹲下来,离得他很近。任意瘫坐在地上,往后躲,后背抵到墙上,珠光色的小块瓷砖凸出来,硌的人生疼。
傅言归来抓他手臂,应该是试图让他远离那些瓷砖。但他会错了意,以为又是折磨人的新手段,两只手抵在傅言归胸膛上,用力往外推。
“你帮不了那个omega,”傅言归抓住任意的力气不变,声音在狭小的卫生间内带着一种瓷质的震颤和低沉,“这里的每个陪侍员岗位都有备选人。杀了他,或者救出他,立刻就有别的人补上。”
“所以呢?”任意抬起头看向傅言归,眼泪糊住了眼睛,让原本澄澈的瞳仁看起来茫然而痛楚,“你带我来这里,是想让我补上那个位置吗?”
他抓住傅言归胸前的衬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风卷起的砂砾。疼痛让他失去理智和包裹在真实情绪之外的壳子。
他第一次质问,带着溃不成军的情绪反弹,在积压了太久之后终于正面还给傅言归。
他当然知道自己无力帮那个omega做什么,也不会愚蠢到和整个第九区的规则斗争,他不是圣母,他只是在那一瞬间产生了共情。
他站在那个小舞台前,看着那个omega备受摧残的脸,唯一的情绪是害怕。但没人管他是否害怕。直到此时,他才终于生出一种是否回来错了的迷茫。
他知道自己其罪当诛,但还是抱了侥幸回来,只因为傅言归曾经给他的爱实在太真实太让人无法走出来,他明明知道如今的新联盟国对他来说是龙潭虎穴,他也要回来。
哪怕是死,他也想死在有傅言归的地方。
可如今,任意看着这样的傅言归,脑海里突然涌出来一个他极不愿相信的念头,那就是傅言归早就不需要他,早就恨他入骨,恨不得拆骨剥皮,让他不能好过。
在回到傅言归身边的日子,每时每刻,他就像在漫天冰雪里抱着一点余温取暖。可抱着抱着,等到全身凉成一片,才发现怀里那点热度早就已经灭了。
他第一次质问傅言归,也第一次质问自己:真的能做到为了留在傅言归身边,用什么身份都可以吗?
他缩在卫生间角落里,双手抱住膝盖,不再等傅言归的答案。
傅言归没离开,依旧半蹲在他跟前,只是距离没再那么近了。过了一会儿,任意鼻尖嗅到一股淡淡的信息素,不像之前那么灼热,味道也不呛人——是傅言归在释放信息素安抚他。
是安抚他吗?任意浑浑噩噩地想。不会吧,傅言归大概恨不得他去死吧,要不是因为他还有点用处,恐怕傅言归第一个把他扔出去。
但是那味道太真实,萦绕在他周围,让他胀痛的腺体平息下来,鼓噪的心脏和酸涩的喉头也没那么难受了。
他渐渐沉入黑暗中,最后的意识是,就算随意把他扔在某个地方,也无所谓了。
服用了一粒稳定剂,再加上傅言归给了他足够的信息素安抚。任意这一觉睡得很沉,紊乱症并没像往常那样来势汹汹。
傅言归进门的时候,任意正站在窗口眺望远处的雪山。第九区四季分明,山顶积雪皑皑,绵延至天边,和湛蓝到发白的天空融为一体。
傅言归穿着一件冲锋衣,鬓角和发际有微汗。他有晨跑的习惯,无论在哪里,每天雷打不动十公里。
任意转过身,已经完全不见昨天崩溃的样子,只是看起来没精神,和往常一样叫人:“会长。”
傅言归视线平直地看着他,在他脸上停了停,和往常一样没说话。
过了没一会儿,有陪侍员送了早餐来,是双人份,摆放在一个小型移动餐车上。傅言归将食盒放到餐桌上,看着还愣在窗边的任意,说:“过来。”
任意听话地走过来,他动作很轻,走路一点声音没有,气息仿佛也不存在,整个人好像漂浮在空中,落不到实处。
两份早餐一样,都是按照傅言归的喜好来的,粥、鱼肉沙拉和三明治。任意喝完一份粥,就已经吃不下去了。
他昨天被突然刺激到引发信息素紊乱症,光靠稳定剂是过不去的,要不是傅言归的信息素将他拉回来,他怕是今天根本爬不起来。可就算勉强爬起来,他也没什么胃口。
傅言归将沙拉推过去,下着简单的命令:“吃了,一会儿有事要做。”

第33章 如果我输了,你会怎么做
经过昨晚那一出,任意好像对要做什么事没什么反应了。反正他反抗不了,也没有发言资格。
吃过早饭,周千乘便来了,他们一起乘接驳车往山脚处走,很快到了靶场。
室内靶场早有人在等,看到傅言归和周千乘进来,一个满脸络腮胡的alpha迎上来…
“周老大昨天和我说,傅会长今天要带人过来玩儿。”那络腮胡高声说笑着,脸颊上一道疤也跟着动,满身的杀气压都压不住,让他的笑意显得格外阴森。
“我可是带着人连夜往这儿赶,这次玩不尽兴谁都不能走。”
周千乘笑着接话:“老褚,知道你辛苦,谁也不会扫你兴的。说吧,今天玩儿什么?”
老褚看了一圈傅言归带来的人,五个alpha,哪个看着都不像善茬。不过他无所谓,枪法好坏跟长相和气势没关系。他今天一定要赢。
“那就来点刺激的吧。”老褚看着傅言归说。
“你说了算。”傅言归说着,走到枪械桌前,挑了一把格洛克34口径9mm手枪,在手里掂了掂。
“好,咱们就玩飞珠盘。”老褚说。
飞珠盘的名字听着平平无奇,实则是非常难的一种打法。在一种特制的靶盘上设置钢珠,珠子甚至比子弹小,沿着轨道以靶心为中点转圈,并且轨迹随机。规则很简单,狙击手打中珠子算赢。飞珠盘在战乱区比较盛行,往往用来恶赌,输赢常和生死挂钩。
老褚并未和傅言归说好输赢的筹码,傅言归也不提。越是这样,反而说明赌得越大。在能力范围之内,赢家可以跟输家提任何要求。
老褚的人先来,是个alpha,目光锐利如鹰,手上有很厚的枪茧。
“这是我们西北最厉害的狙击手。”老褚从枪械桌上挑了一把枪,扔给那人,先是和周千乘、傅言归炫耀一番,然后又转头冲着那狙击手四平八稳地说,“输了,你就留在这儿吧。”
alpha闻言脸色变了变。这里有特殊癖好的客人不少,因此也有alpha做陪侍员,有的下场比那些omega还要惨。
那狙击手在众人目视中端起枪,第一枪靶盘的距离是25米,弹丸大小的钢珠在轨道上转动。他瞄准、扣下扳机,只听砰一声枪响,钢珠被打爆了。
接下来是第二枪,射击距离50米,钢珠转动速度加快,轨迹也是毫无规则可言,那狙击手的额角已经有汗落下来。他这次瞄准的时间久了很多,最后在众人快要耐心耗尽时开了枪,钢珠又爆了。
老褚脸上已经露出笑容,得意洋洋地看着傅言归。要知道很多狙击手面对飞珠盘,在开第一枪时就输了。
到了第三枪,也是最后一枪,射击距离增加到100米,钢珠飞速转动起来,轨迹忽上忽下,肉眼都难以捕捉,更别说要把珠子打爆。
那狙击手瞄准很久,脸上的冷静神色没了。他闭上眼,很明显对第三枪没有任何把握。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睁开眼,又瞄准。砰一声枪响过去,靶盘上的飞珠还在飞速转动着。
空气沉寂半晌,周千乘最先打破沉默,半开玩笑地解围:“在这个靶场,我还没见过能打完三枪的人。老褚,你的人不赖啊,能打到第二枪,也算少见了。”
老褚阴沉的脸色稍缓,挥手示意那个狙击手站到旁边。
他说:“傅会长,该你了。”
对方狙击手要想赢他,要射中三枪才行。老褚不认为傅言归身边有这种人,或者说,整个新联盟国就没这种人。周千乘说得对,第三枪能打中的人,至今他还没见过。
任意坐在接驳车上,看到靶场大门时,便知道傅言归口中的“有事要做”,是什么事了。
傅言归这一趟第九区之行,到目前为止都很顺利,该谈妥的都妥了,只剩下老褚。任意还在第四区的时候听说过这人,是西北不毛之地的一个军火头子,手里有大量武器和资源。虽然他不知道傅言归和老褚之间会有什么交易,但他知道这场飞珠盘游戏不能输。
他明白,从昨晚到今天发生的一切,是傅言归给他的震慑、警告,也是折磨。当然,在这之外还要发挥他最大的价值。
傅言归将早就挑好的格洛克递给任意。任意接了枪,从人群中慢慢走出来。老褚看到出来应战的是一个面容憔悴的omega,愣了愣:“傅会长,你这是?”
“任意。”傅言归平静地介绍,”是我的狙击手。“老褚给了个不敢相信的表情:“这oemga看起来病恹恹的,你要实在没人,就认输呗,别把这么可爱的小o吓着了。”
老褚说话向来无所顾忌,但他从不轻敌,可眼前这个omega,感觉路都走不稳,要说能打中第一枪,他都不信。
周千乘微微皱了皱眉,在任意走向射击点时出声拦了拦。
“傅会长,我看任意从昨天就状态不好,是不是病了?不然先让他下去休息。”周千乘试探着给了台阶,又看了眼老褚。
老褚明白周千乘的意思,他无所谓,如果傅言归现在说不玩了,那就不玩了。他们是要达成合作,又不是非要争个你死我活。和傅言归这种人打交道,和气生财最重要,少结仇。
然而傅言归并未见好就收,他似乎对比赛并不担心,专注地看着任意,用了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得见的声音说:“omega怎么就不会赢,是不是,任意。”
任意眼睫轻颤,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心里有数,3S时期未必拿不下第三枪,但现在,是无论如何不可能的。他知道,傅言归自然也知道。既然如此,傅言归仍然执意让他比赛,他想不透对方有什么目的,是昨晚给他的震慑还不够吗?
还是,又想找个借口将他扔在第九区?
“如果我输了,你会怎么做?”任意隔着几步距离,握枪的右手微微垂着,问傅言归。
这个问题和昨天没得到答案的那个问题重合,如果他帮了那个omega,如果他输了,傅言归会怎么做。这一刻,他突然又想要个答案了。
傅言归往前迈了一步,看着任意执着地想要一个答案的双眼——他以前没有过这种表情,自从重遇以来,他总是逆来顺受,委屈了忍着,疼了忍着,害怕了忍着。
傅言归的表情没再像以前那样无动于衷,但说出的话依然不近人情。
“你不会想知道答案,所以你必须赢。”
室内靶场的地面是绿色的,划着黑色的线,本是生机勃勃的颜色,却被挂了四面墙的枪械和黑色的线条切割成冰冷的零碎。
心脏也被切割成一块一块。
任意没再迟疑,走到射击点。靶盘移动过来,他抬手开了第一枪,钢珠爆了。
第二枪,任意低头闭眼很久,他气息不太稳,胸腔有很明显的起伏。沉静少顷,他才举枪扣下扳机,钢珠依然爆了。
这时候老褚面色已经变了。到了这里,不管第三枪赢不赢,这个叫任意的omega的表现已经比他的狙击手强很多,不管是开枪的速度还是瞄准的时间,任意明显更胜一筹。
况且这个omega病容明显。
第三枪,任意已经支撑不住。汗水从额角滚下来,跌进眼睛里,火辣辣的疼。他甩甩头发,用手背使劲揉了一把眼角。
他知道,这一枪,无论如何是打不中的。
右手抖得很厉害,他耳边甚至能听到咔咔的轻响。远处的靶盘像是有了重影,呈不规则晃动。
任意左手撑住桌角,身子微躬,汗珠砸在光滑桌面上。他一声不吭,努力调整着呼吸,耳鸣和疼痛同时袭来,痛得他就要站不住。
咬着牙抬起手,扣下扳机前,他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傅言归的方向。但他视线已经花了,看不清傅言归的表情,只是凭着本能,在极度高压之下,下意识寻找那个自己曾经最爱最信任的人。
山火过境的味道就是这时候突然席卷而来的。
傅言归的信息素霸道强势,毫无缓冲地突然释放,让在场所有人瞬间感到不适,有几个普通的A级alpha甚至瘫坐下来。
任意持枪的手一松,像脱了线的木偶,猛地跪到在地。膝盖狠狠撞到地板上,传来咔一声脆响。第三枪到底没有打出去。
他在失去意识前,看到自己缓缓落下的左手,以及手臂上那一簇安静盛开的吊坠铃兰。

记忆像漂浮在深海里的扁舟,被风浪打得摇摇不安。
好久好久之前,傅言归曾经来过第九区。那时候他还没有这么不爱说话,不常板着脸,开心了会笑,难过了会抱着任意求安慰。
他为了一批武器来找周千乘。那时候他和周千乘关系不太好,甚至闹过几次龃龉,任意不放心想跟着一起来,傅言归不同意。下飞机后,傅言归发现了躲在机舱里偷偷跟来的任意。
傅言归第一次对任意发了很大的脾气,但也没办法,只能把人紧紧带在身边,生怕出一点问题。那次他们成功了,第九区的周老大因此和傅言归握手言和。
任意在睡梦中仍然记得傅言归手心的温度,因为他全程握住任意的手,从未放开过。
等再次醒来,轻微的发动机轰鸣声传进耳朵,任意适应了几秒钟,发现自己躺在机舱里。旁边坐着睡着的傅言归。
任意一动不敢动,整个人像被定在当场——手背上的温度如此真实,他的手正被傅言归握着。
不是梦。
三个小时前。
傅言归将任意抱起来,放到休息室的沙发上,并让两个保镖守在门口。他重新走回射击点,将掉在地上的格洛克捡起来,跟老褚说:“最后一枪我来。”
飞珠盘并不在意是几个人完成这三枪,因为第二个人既然能赢第三枪,代表另外两枪毫无悬念。
老褚说:“行啊。”
靶盘重新调整,傅言归将子弹上膛,瞄准、射击,砰一声枪响,整个射击室内倏忽一静,随后传来惊叹声——极速旋转的钢珠被打爆了。
老褚愿赌服输,痛痛快快答应了傅言归的条件。他现在心态已变。
他之前对傅言归只有个初步印象,一直游移在傅言归和陆未晞之间。他就是个搞投机的军火商,谁对他更有利,他就和谁合作。尽管有周千乘从中斡旋,他对傅言归依然持观望态度。
可如今这一出下来,连傅言归身边的一个omega都要比他精挑细选出来的射击手高明,遑论傅言归自己了。等到傅言归的信息素一放出来,又毫无压力地赢了第三枪,他已经彻底做好了决定。
感情归感情,合约还是要签的。
他们在靶场内拟了合作协议,当场签了字。事情办完,老褚带着人去俱乐部逍遥快活了。傅言归没有多留的意思,直接去了停机坪。
周千乘看着傅言归将任意抱在怀里,上了飞机。
任意被一条很厚的毯子裹着,头倚在傅言归臂弯,只露出一双紧闭的眼睛和鼻尖。他的信息素已经无法控制,周边都萦绕着淡淡的桂花香。
傅言归没给他贴抑制贴,因为腺体肿胀到快要透明,再贴上无纺布会更难受。他也不在乎在场的alpha会因为任意的信息素失态,只要他在,没人敢失态。
他将任意安置好,转身下了飞机,还有些话要和周千乘说清楚。两人站在舷梯下点了烟,各自抽了半支,该说的差不多说完了。傅言归将剩下的烟捻灭,从怀里掏出个盒子,递给周千乘,说“新婚快乐”。
周千乘接过来,在手心里转了一圈,打开一看,是颗不低于八克拉的血钻,能买得下第九区最大的俱乐部了。他将东西放进兜里,淡笑着说:“谢谢。”
“婚礼不方便来,礼物就当是一点心意。”
“这点心意,可太有诚意了。”周千乘笑着接话,“这么大手笔都出了,傅会长应该不介意再帮我盯一下我那个便宜弟弟吧。”
“你婚都结了,还怕你弟弟杀回来?”
“我只是有那么一点点担心,怕他回来了,扰乱军心。”周千乘脸上挂着惯常的和煦,不紧不慢地说,“毕竟抢了他老婆,生个气是能理解的。”
傅言归有点无语,但这是周千乘的私事,这人再怎么无耻,也不妨碍他们的合作。
“你悠着点吧,祝你好运。”傅言归说完,转身登上舷梯。
“等等,”周千乘说,“没说完呢。”
傅言归停下来,将后背靠在舷梯扶手上,做了个倾听的姿态。
“还记得你们上次来吗?任意那时候十几岁吧,明明很紧张,还要拼命护着你。我当时就觉得这小孩儿挺绝的,有那劲儿。看咱俩动手,他朝天放了一枪,说的那话,到现在我还记着。”
周千乘啧了一声,脸上带着好笑,重复了任意当时说的那句话:“你敢打他,我能把整个第九区狙了。”
末了周千乘下了结论:“真够生猛的。”
这次再见,周千乘不知道昔日恩爱情侣为何变成如此,他才懒得管。但他看出点儿别的来。
“傅言归,我可是把宝都押你身上了,你要是赢了,第九区将来就按照我的想法办,你要是输了,我就只能和姓陆的动枪了。”
“还有任意,你别不承认,他挺能影响你情绪的。你爱不爱的我管不着,但这么好的狙击手,还对你死心塌地的,你得好好用。”
成年人的话点到即止。周千乘这么一提,傅言归也就明白了,他这是怕任意影响自己判断。他们这种经历过太多杀戮争斗的人,最怕的就是被感情牵绊。
傅言归安静听完,站直身体,拍了拍周千乘的肩,说:“行,你说的我都听进去了。”他大步迈上舷梯,进舱门前冲周千乘挥挥手,“走了。”
发动机轰鸣,卷起的气流灼热。周千乘往后退了几步,冲着已经离地的飞机竖了个大拇指。
任意一醒,傅言归跟着醒了。他若无其事松开任意的手,把座椅调整好,从旁边柜子里拿了一瓶水,拧开,放到任意跟前。
任意还有些恍惚,一副不知道今夕是何夕的样子。他将盖在身上的毯子往外扒拉一下,伸手拿过水瓶,仰头喝了几口。
思绪渐渐回笼,他看向傅言归:“第三枪……”
他刚睡醒,面色带点不正常的潮红,嘴唇被水润透了,之前干燥起皮的地方软下去。他晕倒之前还记得第三枪没开,不知道傅言归怎么收的场,赌局有没有受影响。
“我开的。”傅言归淡声说,“赢了。”
任意几乎是本能地松了一口气。
他手背上热度还在,两只手交叠在一起,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第九区的这两天经历,让他疲惫不堪。有些情绪鼓胀到一定程度,总会爆掉,他的爱也好,失望也好,总归是没人在意。但只要傅言归顺利,他的日子就不会太难熬。
有人过来汇报事情,傅言归回复了两句。任意认出来是跟过来的其中一个保镖。期间大概有一两分钟的时间,那人来了又走,空气再次陷入沉默。
他们在机舱前面的空间,和后面的人是分开的,很私密。任意将头靠在舷窗,外面海天一色,夕阳即将落尽。
“腺体还疼吗?”傅言归合上手边的笔电,似是很随意地问。
任意愣了一瞬,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脖颈后面的那块凸起,然后老老实实回答:“不疼了,就还有点麻和胀。”
傅言归默了默,说:“不会输。”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