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还是用了简单粗暴的方法去解决。
沈凭借着他宽大的衣摆,顺利遮住自己行凶的手,指尖游走在赵或的腰间,几乎用尽全力狠狠拧了一把。
“唔!”赵或突然闷哼了声。
前一刻他还在得意着,眨眼的瞬间,脸上的坏笑僵硬,眼眸因受惊放大,惊愕不已地睁眼,和沈凭抬起的笑眼对视。
沈凭断定他要脸面,不会因疼痛大吼招来丢脸,所以愈发得寸进尺,越拧越给力。
脸上更是挂满笑容,甚至还用脸颊蹭着赵或结实的胸膛,“殿下今夜可开心?”
赶来闹事的陈启欢一听,脸色大变,憋着一口气无处可撒。
说好来给世家讨公道,为什么成了打情骂俏?
赵或僵着嘴角转头,看着气急败坏的陈启欢,笑道:“本王从未如此愉悦过。”
陈启欢察觉赵或的目光,立刻上前两步行礼道:“殿下万万不可被此人迷惑了双眼,他今日能背叛世家,他日便会背叛你!”
听听,多么应景的小报告。
沈凭整理着自己的表情,拧人的手没有丝毫松懈。
他此时依偎在赵或的怀里,宛如勾住昏君的狐狸精,不管天下人如何叫骂指责,他们都死活不分离,势必要恩恩爱爱到白头,看着都感觉相爱死了。
他伸出空闲的手,轻轻勾着赵或的腰带,贴近这安全感十足的胸膛,浅笑朝陈启欢说道:“陈少爷你越界了,别忘了你与殿下只是君臣,脑子别老是摆着不用,容易无脑输出,整日胡言乱语多丢人。”
陈启欢听着他的出言不逊顿感惊讶,遥想娇生惯养多年的少爷,何尝被人这般羞辱。
刹那间,他变得暴跳如雷,不顾身份指着沈凭破口大骂:“闭嘴,你这个男妖精!”
周遭因陈启欢的骂声倏地冷场,众人都被他的话愣在原地,就连赵或都震住片刻。
但很快他莫名轻笑了一声,舌尖悄悄舔了舔唇角,手臂不自觉把搂紧了些,将沈凭的腰身揽紧稍掂了下。
还别说,这腰倒是真的细。
沈凭掐着他示意别乱动,顾不上去搭理赵或的小动作。
他的眼神梭巡一圈,将置身事外的清流派京贵收入眼底,嘴角虽挂着笑,但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见赵或并未庇护陈启欢,沈凭索性过河拆桥道:“陈少爷今日来我这拆台便罢,此刻还恶语相对,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要被议论陈少爷狗仗人势?”
他说最后一句话时,还刻意把眼帘抬了抬,将视线落在赵或的脸上。
席上众人倒吸气,纷纷朝赵或投去目光,想看看被依仗的人会有什么态度。
但入眼只见赵或还在瞧着怀里人,入迷似的未曾别开眼,仿佛搂着的两人真就有一腿了。
陈启欢指着沈凭,恼羞成怒道:“沈凭!你少他娘的胡说八道!别以为殿下不知你在拉拢人心对付于他,沈家有你如此狼心狗肺之人便罢,难道火眼金睛的殿下看不出来吗?!”
一番言辞,他将今天之事推得干干净净,把砸场子的牵头之举,全然怪罪在了赵或的头上,恨不得赵或和沈凭能闹起来,为世家讨一份公道。
岂料赵或若无其事地掸了掸衣袍,垂眼看着怀里的人,收紧些力气,心情愉悦说:“本王的确看出来了,不过却是另一件事。”
他迎着沈凭狐疑的神情,续道:“是大公子诱惑本王在先。”
沈凭拧着他的手被吓得一松,顿时像踩到钉子似的,抬手推开赵或的胸膛,迅速为两人拉开距离。
他烦躁地瞪了眼赵或后,转头看向陈启欢,懒得再与对方继续打太极,干脆说:“陈少爷若是来加入我这宴席,沈某定当奉迎,若是来替我父亲管教的话,出门左转,慢走不送。”
“你!”陈启欢气得满脸通红,上前一步拉近怒目圆瞪着他,“沈凭,你可知今日之举,是意味着和世家派作对吗?”
沈凭淡漠和他对视,压低声回道:“言重了陈少爷,我既在秦家面前失势,又为何不能攀附多一位秦家呢?”
一听见秦至之名,陈启欢脸色稍微变了变,“你爹在朝堂上......”
“他是他,我是我。”沈凭打断他的话,“我这一官半职是谁给的,我清楚。倒是陈少爷你,处处与我作对,倒不像是想栽培我,反倒是想着嫁祸我。”
“放你的狗屁!”陈启欢抬手猛地推他一把。
沈凭未料他会朝自己动手,被对方突如其来推了一把,他重心不稳朝后退去几步。
有些清流京贵见状想上前扶着,谁知见一抹影子闪身而过,长腿跨出,手疾眼快伸出壁板,轻松托住沈凭的后腰,宽厚的手掌稍稍用力,将沈凭扶稳后便松开。
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陈启欢眼底闪过一丝悔意,但很快就被赵或出手相助而打消。
他忙不迭向赵或告状道:“殿下,沈凭对于秦至坠楼一事毫无反省之意,此人城府极深定有蹊跷,还望殿下速速捉拿重审,莫要让他逍遥法外!”
赵或神色为难道:“话虽如此,但大理寺办案抓人也都讲究证据,区区一封血书将人按头认罪委实不妥,如今又死无对证,若无确凿证据恐成冤案,依本王看,大公子既无心与我们相交,本王何必强求。只是......”
说着他转头看向沈凭,接着道:“他日若再见,只怕本王不会看在沈大人的面子上,再轻易放过大公子了。”
沈凭和他相视笑道:“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
两人目光交汇,皆是暗潮汹涌。
片刻后,赵或才扶着腰间的吞山啸,拔高声喊道:“走!咱不扫大公子的雅兴了。”
闻言的陈启欢无可奈何,最终憋着一肚子气跟着赵或离开。
待一众人散去之后,周围的清流派京贵连忙上前,接二连三询问沈凭是否有碍。
沈凭一边与他们周旋,余光留意着闪过走廊的身影。
丝竹管弦,觥筹交错,酒过三巡以后,原本座无虚席的酒宴上剩不过零散几人,但剩余的几位也都醉倒在了各自的坐席中,东倒西歪的瞧
不出清醒,唯有主座上方之人还在往杯子里倒酒。
倒酒声和珠帘后方的琴声交缠,成了这热闹过后唯一的动静。
沈凭一手支着额角,另一手捏着酒杯饮尽最后的清酿,随着杯子搁下时,琴声也戛然而止。
待男艺妓们离开后,只见他轻轻阖目,不过须臾便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很快那脚步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大公子,主子有请。”李冠道。
沈凭轻点了下头说:“劳烦用沈家的马车数人送走。”
李冠道:“主子已命属下安排妥当。”
沈凭缓缓睁眼,长舒了一口酒气后,慢慢扶着桌子起身,稳住脚步跟着李冠离开了画仙楼。
一缕夜风吹起百花街的柳树,将岸边的花香一并捎来,深夜的街道人潮散尽,留下来的不过是歌姬的余音和偷/欢人。
深夜的长河岸边,两抹身影倚在栅栏处,任由轻风吹起乌黑的青丝。
沈凭略带呆滞看着水中倒映的月色,只觉波光粼粼照剩寂寥冷清,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抱着臂膀的手掌上下搓了搓。
一旁说话的人突然断了声音,瞅着他问道:“冷的话就回去。”
沈凭垂下头闷声回道:“继续说正事。”
谁知听见对方一声哼笑说:“好啊,本王有的是时间,大公子若无碍自是最好了。”
沈凭被他吵得耳鸣,不耐烦地朝赵或看去,催促道:“少废话。”
“你敢......”赵或转头欲反驳之际,却在看到眼前这张脸而愣了下。
沈凭因酒劲上头而生了些迷糊,河岸两旁的石灯将他的神色映得清晰,一双好看的眼眸微垂,少了几分诡计多端,多了招人的魅惑,埋头哈欠后,眼尾的红愈发耀眼,叫人目不转睛。
赵或的脑袋又是空白一片,在沈凭好奇扫来时,他的视线快速躲开,话锋一转说道:“陈启欢偶遇了沈复杰,正是他们交谈几句后才去了画仙楼,话说回来,你当真失忆了?”
沈凭面朝河面,手肘支在栅栏上,用手掌拖着滚烫的脸颊,闭上眼吹着夜风,喃喃说:“不记得了,但自古嫡庶不和之事多存在院宅中,从前我是混蛋不错,但不过数月,就轻易让父亲对我改观,还求得璟王为我谋了官职,沈复杰心中不平衡倒也说得过去。”
这场戏不仅钓出了陈甘,还得了意外的收获。
赵或道:“沈复杰却是比花天酒地的你靠谱多了。”
沈凭迷糊地笑了两声,说:“不过他没有助纣为虐的胆量。”
赵或偏头看他,“此话怎讲?”
沈凭和他对视说:“如果有,那他会联手秦家毁了我,而不是只当个缩头乌龟,到处打听消息,向敌人出卖我的行踪。”
夜风从沈凭的身后吹来,清酒的香气撞尽赵或的鼻息间,他轻嗅了两下,忽地皱眉道:“你醉了,沈幸仁。”
沈凭抬手搓了把脸说:“是有点了。”
毕竟为了营造氛围,今夜他和那群人喝了几轮。
他起身甩了两下脑袋,面色带着倦怠,双眼被哈欠染湿,氤氲着水汽笑了笑,朝赵或续道:“今夜过后,沈复杰会在父亲面前状告我,沈家的事情不必你插手了,至于凶手,我想很快就会出现了。”
赵或凝眸看着他的脸颊,“届时可打算去秦至的墓地看看?”
他这句话另有盘算,是带有试探沈凭的意思在,毕竟秦至也曾将沈凭视作好友,他不信真有人会把前事忘得一干二净。
不料沈凭只是沉吟须臾,淡然道:“情谊终成长恨,徒留盖棺论定。”
何必再去自讨苦吃。
赵或见他身子晃动,下意识伸手想要扶一把,但却见沈凭后退半步,朝自己作揖行礼。
“什么意思?”他皱眉问。
沈凭行礼后道:“谢殿下放我一马。”
赵或顿了下,恍然明白话中所指,沈凭不想演戏过后回去坐牢。
良久,赵或竟冷哼道:“最好不是放虎归山。”
只见沈凭轻笑两声说:“我可做不了盘踞一山的虎。”
说罢他朝赵或挥手示意告别,随后转身循着沈府的方向回去。
赵或望着他的背影,居然觉得有几分落寞,心里略带烦躁喊道:“既无法盘踞一处,那你回沈府还能做什么?”
闻言之人顿足,沈凭站在柳树下沉思少顷,最后又跨出脚步,往前坚定不移走去,只留了句云淡风轻的话给身后人。
“我要做沈府的当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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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三日,画仙楼中发生之事,在魏都里被传得沸沸扬扬。
与此同时,沈凭因此事被沈怀建勒令禁足七日,且不过一夜,听闻沈凭遭到家法伺候,被沈怀建用长鞭打到皮开肉绽才善罢甘休。
沈怀建此举传到朝堂时,意外成了世家派口中的教导有方,御史台的那群谏官也减少对沈家的斥责。
但另一桩事迟迟未能圆满,有关中州水患阻碍输送,仍旧是朝中两派相争的主要矛盾,而皇帝赵渊民一直处于中立,让此事愈演愈烈。
不久后,朝中收到清河城附近山谷坍塌的消息,皇帝终于在朝会上询问有关塌方的整治,众人心知肚明皇帝为何关心山谷坍塌。
只因那山谷临近庆平山庄,公主赵说乃是宠妃裴姬所生,皇帝爱屋及乌,同时赵抑又是裴姬所扶养长大。
此事一出,支持赵抑的清流派里,有不少大臣自告奋勇出面,以帮世家派献计一由,实则光明正大为其施压。
接连数日,世家派多次递呈整治塌方的奏折被驳回,陈甘提出修筑商道之事屡屡碰壁,费心之下的面色肉眼可见憔悴。
眼看御史台将要参世家派一本时,清流派的秦郭毅提及打通清河城的内河,拓宽道路可解山谷塌方的燃眉之急,当日不少官吏被其提议所说服,对秦郭毅甘拜下风。
恰逢退朝,曹晋亲自请秦郭毅移步御书房面圣。
御书房中,赵渊民端坐在龙椅中,御案堆叠如山的奏折前,唯有两本十分突兀地摆在面前。
当秦郭毅走近行礼后,赵渊民才从折书中抬首朝他看去。
只见皇帝浅笑道:“有关清河城的提议做得不错。”
一听夸赞,秦郭毅连忙下跪,受宠若惊回道:“臣不才,叩谢陛下圣恩。”
赵渊民道:“若是修整清河城的话,不知盛夏来前能否竣工?”
说话间,秦郭毅抢先磕头回答道:“回禀陛下,整治清河城的必经之路临近庆平山庄,盛夏之前竣工不是问题,届时出行避暑断然通畅无阻。”
赵渊民思索了下颔首道:“如此一来甚好。”
秦郭毅眉眼带笑献殷勤,偌大的殿内却有诡异的沉默在弥漫。
半晌过去,秦郭毅并未听见动静,跪在地上的身子轻微晃动,想借机抬眼查看一二时,忽地又听见皇帝发话,吓得他止不住一个哆嗦,屏着呼吸赶紧跪好。
赵渊民语气平平问道:“山谷为何倒塌?”
秦郭毅思忖道:“回陛下,据臣了解,是乃春雨积降,泥土松动后滑坡所致。”
赵渊民点了点头,视线落在面前的奏折,道:“清河城临近中州地带,其中漕运最为发达,工部多次提议有关漕运改海运,避开水患重地输送,你身在司农寺掌监天下粮仓,认为工部此举可行否?”
魏朝各处漕运四通八达,中州地理位置虽小但十分特殊,南方各州通往魏都的漕运必经中州一带,前朝年间,朝廷设中州为南方漕运的关卡以便监察,清河城因此发展成中州入魏都的关键地。
但中州在每年都因水患被迫停运数月,正如陈甘在朝中所言,久而久之,耽误漕运输送便成了朝廷心患。
秦郭毅道:“若开设海运,南方各州粮仓能直达魏都,避开中州汛期水患带来的拖延,而内河拓宽修建商道之后,还能缓解海运带来的输送压力。”
赵渊民用指尖轻轻敲了下折书,轻抬眼帘看向他说:“照爱卿所言,看来此举可行。”
“还请陛下定夺。”秦郭毅垂头恭谨道。
殿内忽然又陷入一阵沉默,赵渊民把两封改漕运为海运的折书收起,看了眼鬓白的秦郭毅随后道:“起来吧。”
曹晋疾步上前把人扶起,直到秦郭毅站稳脚跟后,皇帝才缓缓开口道:“秦爱卿为国为民,朕深感欣慰。”
秦郭毅行礼道:“此乃臣本分之事。”
赵渊民瞥了眼帷幕的方向,视线落回秦郭毅身上,说道:“令子一事,爱卿节哀。”
话锋忽转至秦至坠楼之事上,让站着的秦郭毅感到猝不及防。
但很快见他双眼泛红,似被戳了痛处,转眼就见他老泪纵横道:“陛下有所不知,那罪魁祸首沈凭安然无恙出狱后,又复从前一般,在画仙楼大肆举办宴席招待京贵,可怜我儿死得不明不白!”
皇帝递了个眼神给曹晋,下一刻见曹晋从袖口中取出帕子,走上前给秦郭毅递过去擦眼泪。
赵渊民安抚道:“朕也有所耳闻了,但此事死无对证,燕王无从下手追查,若是随意处置了那沈凭,恐会寒了世家的心。”
闻言,秦郭毅急忙朝皇帝走去两步,哭着说道:“陛下,那血书,还有那人证物证俱在,如何会查无可查?臣听闻殿下带着那沈凭离狱调查,可是回来便放了人,谁知那断袖之人可是使了蛊术,才让殿下乱了方寸!”
赵渊民见他着急起来胡说八道,皱了皱眉头,“燕王定不是......好阳之人,恐不会被轻易蛊惑。”
他沉思少顷,又道:“但你说燕王带人离狱一事,朕却闻所未闻,爱卿可知他们去了何处?”
“庆平山庄!”秦郭毅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道。
不料听见赵渊民无奈轻笑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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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兄弟
秦郭毅意识不妥,瞬间收住了眼泪,想到自己的回答过于笃定,试图还想解释两句时,殿内突然听见一声高喊。
“所以,秦大人为何会对本王的查案行踪一清二楚?”
秦郭毅闻言身子一僵,伏地的双手哆嗦,循声望去,入眼看见殿内帷幕处出现的赵或,背脊顿时发凉。
当他视线一移,看清赵或手里五花大绑的陈甘时,脸色霎时间大变,瞳孔骤缩。
他立刻回身,朝着皇帝的方向再一次下跪,不停磕头说:“陛下!陛下臣冤枉!冤枉啊!”
不过区区一句问话,竟把他吓得开口求饶。
龙椅上的皇帝仍旧端着浅淡的笑意,将指腹压着的折书朝前推去,眼看赵或把堵住嘴的陈甘一丢,皇帝才缓缓道:“这两封折书皆出自二位之手,前后时日虽有间隔,但朕还是命人留出来,二位爱卿可知原因为何?”
跪在地上的两人纷纷摇头不语,赵渊民见状续道:“只因二位所提乃国之要事。”
“陛下!”秦郭毅迅速回答,“臣真的心怀百姓,日夜为司农寺操劳,为国民操劳!只是、只是臣认为,陈大人现在朝中所言的确有助粮食输送,便借鉴了其妙计!”
话落,一声冷笑自耳畔传来,赵或英挺的身躯朝前走去,身影将秦郭毅挡住。
他站在秦郭毅面前弯腰,带笑问道:“你的为国为民,就是支持漕运改海运,拓宽内河缓解输送,令百万漕工衣食尽失,让战后人力财力大量损耗是吗?秦大人。”
秦郭毅脸色煞白,眨眼失了片刻前的疾言厉色之状,神色慌张垂首,视线扫过面前倒地躺着的陈甘。
但是陈甘却不敢与他对视,当察觉有目光朝自己投来时,连忙闭上眼躲避。
见秦郭毅哑口无言,赵或并未打算就此罢休。
他转过身面向皇帝行礼后道:“回禀陛下,臣在调查秦至坠楼案中,大理寺牢狱官吏私通消息给秦大人,此事人证俱全,这是其一。”
赵或从袖口中取出数份爰书,待曹晋上前取走时,他又接着说道:“其二,臣带疑犯沈凭调查得知,陈甘之子陈启欢在坠楼发生之前,曾在百花街和秦至相见,二人曾提及有关庆平山庄之事。此后,臣前去山庄排查无果,但发现了清河城的漕运账目不明,遂命户部调取今年的卷宗,最后竟发现身旁的两位大人,行蝇营狗苟获取赃银之举。”
跪着的秦郭毅一听,马上直起身指着赵或大喊:“你胡说八道!”
皇帝剜了眼他的无礼,秦郭毅的手立刻收回。
赵或不怒反笑,闻声转头和他对视,面色冷静,但眉眼间的锋芒不免令人心惊胆颤。
他俯视着秦郭毅道:“量你今日也不会承认,索性告诉秦大人一件事情,令郎的死,可是和陈大人脱不了干系。”
刹那间,秦郭毅神色木讷道:“什么?”
赵或别开眼说:“庆平公主选驸马一事中,秦至向陈启欢信誓旦旦承诺,自己在秦大人的安排之下,必然能成为魏都的第一位驸马。而后,臣在国子监中,曾提出有关经济策论遭泄露,至此导致两人大人蓄意联手,企图靠漕运改海运,从清河城入手修建商道,以此推动丝绸之路谋取利益。但有一人意外阻碍了他们,那人便是沈凭。”
沈怀建虽是秘书监,但沈家仍旧有门生追随,这也是沈家还能在魏都屹立不倒的原因之一。
世家若要门生为己所用,势必需要沈家站队。
可沈家宁愿背负骂名当墙头草,都不愿站任意一方,直到沈凭为璟王府做事的消息传出后,这才彻底激怒世家。
赵或睨视了眼地上一动不动的陈甘,续道:“虽然沈凭提出对世族有益之举,却因入了吏部任事令世家不满,眼看丝绸之路就此泡汤,秦至却意外坠楼,阴差阳错下便有了嫁祸一事。”
说话间,他缓缓来到陈甘面前蹲下身,伸手把他嘴里的麻布取出,用污秽的麻布拍了拍他的脸,道:“陈大人,你儿子挑唆秦至找沈家麻烦不成,反倒让人家不慎失足坠楼一事,还不交代一下吗?”
沈府,明月居。
残阳落在明月湖上,微风轻拂水面时泛起了鱼鳞似的波纹,伴着金色的湖光在黄昏中闪动,湖边留足一抹玄色身影,和春日的晚霞格格不入。
沈凭将手中的鱼食捏着撒向湖里,眼神平静看着群鱼扑食,未曾留意院子进了一人,待那脚步声行至身侧才回过神,缓缓扭头看向来人。
来人是沈府的老管家,那老管家上前朝沈凭行礼后道:“大公子,人醒了。”
沈凭把鱼食随意撒完,轻轻扬去手中余灰,“父亲怎么说?”
老管家回道:“老爷公事缠身,只说由大公子处理。”
沈凭颔首道:“半个时辰后,带二夫人过来。”
说罢抬脚朝明月居外而去。
从画仙楼回来当晚,沈凭率先命人扣下状告的沈复杰。
他并未急着盘问,而是带他去沈家的祠堂里锁了三天三夜,直到饿晕后才放出来。
期间他派人给沈复杰送去食物,本想在食物里添些许泻药折磨两日,不想沈复杰被生母养惯了嘴,粗茶淡饭吃不习惯,没多久就开始上吐下泻,最后脱水昏厥,晕倒之前终于舍得开口求见沈凭。
踏进厢房时,药味冲进沈凭的鼻息,他让侍女把窗户打开,屏退众人后缓步走到床榻边,面无表情垂眸,打量脚边脸色苍白之人。
沈复杰瞥见玄色衣摆,并未抬头,声音虚弱问道:“你何时发觉的?”
他自问联手陈秦两家之事做得滴水不漏,如何都没能想明白,为何会被沈凭这个只会吃喝玩乐的废物发现。
沈凭开门见山说:“从你打听我的事情开始。”
如若那日沈复杰并未献殷勤,也许根本不会察觉沈家有内鬼藏身,出卖沈凭的一举一动,以此联手旁人构陷他坐牢。
沈复杰抱着手里的药碗,低垂着眼说道:“所以你要杀了我吗?”
他覆在碗边的指尖动了动,一副生无可恋等着赴死的模样。
沈凭淡淡道:“不急,想你死还不容易吗。”
沈复杰骤然抬首看去,当看见这种熟悉的脸颊时,竟有瞬间觉得陌生。
这是他所认识的沈凭吗?
沈凭任由着他打量,神色淡漠疏离,两人之间恍如隔着一堵无形的墙。
沈复杰的心理防线在沉默中逐渐崩塌,他开始正视沈凭,正视这位落水后性情大变的人。
只见他失控丢下手里的碗,跌跌撞撞朝前爬去,狼狈扯着沈凭的衣袍说:“放过我,我只是不想碌碌无为,不想给沈家丢脸而已,我娘、我娘她给我寻了位门当户对的小姐,但是我没有功名,我只想要个长子的名头而已。”
沈凭居高临下看他,轻声道:“想要这个大公子的名头啊,早说我给你便是,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功名利禄,只要不算计他,多少都可以给。
沈复杰惶恐听着他的施舍,内心愈发焦灼,紧紧拽着沈凭的衣袍不放。
他语无伦次说道:“我,我真的是一时鬼迷心窍而已,哥!你相信我,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
沈凭眸光攒动,倏地抽回自己的衣摆,后退一步,拉开距离道:“我们不是一家人,沈复杰,你应该说,你从来都没有把我当作家人。”
他无视沈复杰眼底的错愕,甩了甩皱褶的衣袍续道:“我想,一开始的沈家其实不会陷入这场争端,如果不是你三番四次找陈启欢去画仙楼,又怎么会让我成了中间人,为秦陈两家的联手搭桥。”
沈复杰满脸震惊,身子直直朝后跌去,难以置信看着沈凭。
良久,他适才惊醒,明白沈凭绝不会善罢甘休。
沈复杰恍然察觉危机袭来,仅存的侥幸都在此时荡然无存。
只是落水后的人而已,怎会发生这般天翻地覆的改变?
“不、不对,你、你不是沈凭,你不是他......”沈复杰喃喃自语说道。
沈凭心头震了下,眼底快速闪过异样,所有的情绪都被费解取而代之。
原主生前所谓的酒色财气,所谓的遭人唾弃,少不了沈复杰的功劳。
他睨着沈复杰问:“你扪心自问,真的只是为了区区名头吗?”
沈复杰失常说道:“是、是真的,是真的!”
沈凭抬脚朝他靠近,俯下身用指尖捏起他的下颚,一字一句问:“既然如此,那秦至死后,属于他的那份红利,你是打算带到地狱用吗?”
沈复杰脑海里紧绷的线骤然断裂,惊恐望着沈凭深不见底的眼眸。
沈凭甩开他续道:“陈启欢挑唆秦至来找我麻烦不错,如果不是你把人灌醉引过去,他又怎么会失足坠楼。”
沈复杰顿时心惊,早已僵硬的背脊塌下,六神无主地仰视着他。
沈凭见他不再狡辩,突然发笑问道:“怎么不说话了,是为兄哪里说得不对吗?”
烛火的光芒挡在他的身后,为他风流俊美的脸颊添一丝阴暗,唇边的笑不似平日文雅,反倒多了几分癫狂嘲弄在其中。
沈复杰何尝见过这般模样的沈凭,惊恐之余后背渐渐冒汗,反驳的话卡在喉间,令他恨不得逃跑。
他拖着沉重的双腿后退,直到后背撞上床边才察觉无路可退,“不是,哥!我、我真的没想过事情会这样的,那天我的话都没说完,秦至听见你在湘玉楼就直接过去了,他上楼没找到你,只想在栅栏一探究竟才会失足摔下去!”
他情绪激动为自己辩解道:“哥!我真的什么都没做,我只是动了动嘴而已,我是挑拨离间了!但是人真的不是我杀的!”
沈凭步步逼近他道:“所以呢,你以为我会乎一个杀人犯所言吗?”
只要自己是清白的,就算有人刀架他颈侧,他以死自证又何妨。
“沈复杰啊。”沈凭垂着眼帘凝视着他,屋内被抽泣声占满,“我平生最恨,是被人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