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关山—— by封藏
封藏  发于:2023年12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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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凭觉得自己背脊僵住,听着耳边温柔的声音,感受到被温热的手掌握着,让其带动着自己的笔杆落笔,看着那笔锋在宣纸上,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天”字勾勒出来。
最后停笔的瞬间,他甚至未从挥洒自如的过程中抽离,脑海里全是难以吸收的书法知识。
“王、王爷。”姜挽的出现将这寂然无声的一幕打破。
沈凭听见声音时,瞬间从赵抑的怀中闪身拉开距离,僵硬地握着手中的毛笔,慌乱的视线全部落在了面前的书案上。
赵抑只是在他躲开时看了眼,随后若无其事地把镇尺上压着的信取出,伸去交给姜挽后道:“送去吏部尚书徐大人的府上。”
姜挽在门外候着时,并没想到才离开了一会儿便有要事,等到再回来就意外撞见了这一幕。
此时他看着赵抑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解释,上前把信接过便转身离开了听雨楼。
待人离开后,赵抑朝沈凭看去,目光落在他透红的耳廓,无奈一笑,“倒是本王疏忽了,忘了些关于你的事情。”
落水虽失忆,却没有改变原始的欲望取向。
说着他向沈凭递去手掌。
沈凭见他的手掌停在那毛笔前,意识到对方是要取回毛笔,顿时把被握出汗的笔杆交还给了对方。
“让王爷见笑了。”他有些懊恼道。
赵抑拿过毛笔放回笔搁中,“若是平日得闲,可来府中寻本王教你。”
满山的秋风刮走黄叶,越过天高云淡铺落人间,正值桂花飘香,科举制的试行点也随之定了下来,敲定在魏朝的三个州城,中州,官州,以及才收复回来的越州。
越州在前朝曾属边境大州,以北越山划分侵占前朝国土的外寇领地。
但前朝年间战败赔了越州,先皇因失越州逐渐被朝臣遗弃,最后被儿子赵渊民趁机起兵,弑父杀兄夺位。
而当年先太子为保太子妃腹中胎儿命丧黄泉,最后太子妃下落不明,数月后再找到之时,已是一具森森白骨。
赵渊民能得民心,不仅娶了功臣的谢氏之女为皇后有关,更有一原因,是来自后宫的另一位贵妃裴姬。
裴姬乃先皇后旁支出名的美人,与东宫交好,时常和京贵们来往。
赵渊民曾扬言以收复越州作为聘礼,纳裴姬为贵妃。但后来裴姬因有孕在先,未等聘礼便提前嫁入赵家。
后又值朝堂动荡,攘外必先安内,直到越州被收复,已是娶裴姬二十余载过去的事情了。
如今科举试行选中越州并非皇帝一人的意思,越州从古至今乃文人要地,哪怕是流失的数十余载里失了不少典籍要记,越州也不断为魏朝养贤纳士,人才济济之大州,就连当今两派都有不少官员的祖辈出身越州,以至于能成为试行的首选之地。
时至十月秋闱放榜之际,三州不负众望各出英才,九位贡士披荆斩棘,突出棘围奠定科举制的开端,成为当今天下抱负之人的标榜,让有志之人赢得身前身后名。
旧制至此被彻底废除,如此一来,不仅打击了门阀士族的势力,巩固了皇权,更改善了魏朝积滞多年的官学没落,人才匮乏的社会现象。
寒冬腊月,朝堂收到南诏王因病久留中州难愈,不得不向皇帝请辞回南诏国。
如此之举在近年来时常发生,朝中大臣见怪不怪,只是昔日皇帝在外征战,顾及南诏国虽小却兵马强悍不宜让南方再起动乱,便由着南诏王放肆。
如今群臣以为赵渊民回京之后会出手处理此事,却万万没想到他竟由着南诏王平安归乡,还下旨给中州备厚礼让其带走,令众人委实摸不着头脑。
当群臣还在为此事颇有微词时,另一厢,赵渊民用改革科举有功封赏官员,以此堵住悠悠众口。
不日后,一道明黄的圣旨突然落在沈府。
作者有话说:
人物关系:
赵渊民和谢文邺是好友。
皇后(谢望桦)是谢文邺的胞妹。
裴姬是先皇后的旁支。
谢谢阅读和支持。

第17章 功劳
赵抑因科举受赏,但他将这份功劳给了沈凭,皇帝龙颜大悦,将沈凭从主事擢为吏部侍郎,如此越级提拔一事,让朝中起了不少言论,渐渐的,众人把南诏王的事情抛之脑后。
只是比起沈凭,沈怀建更显得受宠若惊,接了圣旨后连忙找人备礼送去璟王府。
在管家备好一切出发前,沈凭拦了下来马车,亲自带着礼品出发,率先前去昌盛大街,置办一支定制好的毛笔,携礼登门拜访了赵抑。
升迁于他而言不过是普通的升职,永安学堂的事情落幕后,他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倒是官职比他预料的更高一些罢了。
他圆了沈怀建曾几何时望子成龙的盼念,不过内心依旧是想苟活着,连墙头草这般臭名远扬的骂声,他都没打算弃掉,只因坏到一定程度,也能成为沈府的护身符。
但事到如今,一切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赵抑一步步替他摘掉墙头草的标签,推着他逐渐向清流派倒去。
这不是沈凭想要的结果,即使明知想要独善其身也并非易事。
他要自己掌控沈家,而不是被推着成为笼中兽,最后被爱者甘之如饴,弃之如敝履。
抵达璟王府后,他在门前等着通传,片刻过去,李冠从府内走了出来。
沈凭愣了下,怀疑赵或也来了。
李冠上前行礼道:“见过大公子,恭贺大公子高升。”
沈凭颔首道:“王爷若有要事缠身,我便不进去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李冠接上说道:“殿下和王爷都在等着大公子了。”
话已至此,沈凭没有推脱的理由,他看了眼拿满礼盒的家丁,想要上手帮忙接住时被李冠抢先一步,对方只是含笑看着自己,他只能说一句“有劳”便朝府内走去。
到了冬季,赵抑几乎不会待在听雨楼里,不过在临湖附近还有一处小舍,他喜爱围炉煮茶,便移步到了那小舍中,既能见湖光涟涟,也能避开高楼的寒风。
沈凭到了门口时,看见久等的姜挽,随后解下大氅给对方递去,抬手推开小舍的门扇。
打开的瞬间,地龙燃烧的暖气迎面扑来,缓解了沈凭脸上的僵硬,让他不至于噙着一抹僵笑行礼。
赵抑为他赐座,小舍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就连茶桌都比听雨楼的小上许多,即便是递茶都不必伸直手,茶桌的一旁还摆放着未下完的棋盘。
赵氏兄弟面对面而坐,茶盏的茶叶都失了色,显然赵或来了许久。
沈凭才将衣摆整理好后,面前就出现了一杯新茶,他颔首作谢,抬起双手端起茶杯,正欲喝下暖身时,赵或调侃的声音传到耳边。
“不愧是大公子,短短数月得此高升。”他一手撑着地面,身子侧坐,两条长腿无处安放,随意凹了个姿势,看起来吊儿郎当极了。
沈凭捏着茶杯,抿去一口热茶,道:“沾了大理寺的福气。”
赵或挪了挪长腿,好奇问:“此话怎讲?”
沈凭凤眸敛着笑,斜斜扫他一眼道:“多谢殿下不杀之恩。”
赵或听出他在讽刺坐牢一事,顿时语塞不知作何回答。
赵抑看着两人对峙,提壶给他们添了茶水。
待茶盏放下时,赵抑也将话题转移,“沈大人去越州一事可定下来了?”
沈凭道:“回王爷的话,家父打算年前启程。”
突厥为表和解诚意,特意将掠走的典籍送至越州,其中有前朝皇帝集天下大儒所编撰的传世圣典,此书共有三卷,上卷和下卷在去年被沈怀建修复,已收录在太常寺中,唯有中卷在编撰时流失于战乱。
如今听闻有了下落,就算皇帝不说,爱书如命的沈怀建也会自请接回魏都。
赵抑道:“去到越州境地也要两月之久,为何不等年后再去?”
沈凭回想父亲魂牵梦萦的样子,不禁笑道:“恐怕家父等不了。”
如果换做现代,只怕会连夜坐飞机去吧,只可惜交通工具匮乏,就算不坐马车,快马加鞭地赶都要一个多月。
赵或单手撑地,扬了扬下颚道:“让沈大人备好衣物,回京时越州仍是冰天雪地。”
赵抑似乎想到什么,接着他的话说:“若有不懂,向惊临询问即可,他曾在越州境外驰骋过数月。”
魏朝最后的一场胜战,便是从北越关山处落下帷幕。
沈凭偏头看向赵或,眉眼带了点笑,道:“竟险些忘了,殿下是骁勇善战的少将军呢。”
赵或的目光落入他的眼底,思绪飘回寒风呼啸的连绵山脉,交战的鼓声,轰鸣的战壕,都引起他精神亢奋,热血趟过四肢。
两人无声的对视,却是各怀鬼胎。
赵或无心揣摩,只觉这双凤眸藏着刀子,可怕得很。
他把伸长的腿收回,挺直身子,端起面前的茶喝道:“若大公子将来有求于我,本王也未必不能高抬贵手。”
两人嘴皮子上的功夫一分不减,即便没有冲突都免不了冷嘲热讽对方。
赵抑早已见怪不怪,只说:“沈大人吉人自有天相,此行必定一帆风顺。”
透过隔扇可窥屋外镜湖,随着一阵寒风吹过,天空忽见鹅绒白雪,悄无声息飘落在湖面融为一体,不远处的秃林枝桠上落了雪絮,融化后的水珠晶莹剔透,顺着树枝蜿蜒滴落而下。
姜挽掐着时辰进屋添水,他手脚利落,为了不扰众人雅兴刻意把动作放轻。
沈凭所坐的位置,能清楚看见姜挽的方向,他将视线从雪景移到姜挽的脸上。
一张充满书生气的脸颊,干净斯文,那双眼睛在看着赵抑时,从不掩饰崇拜景仰,还会因为赵抑的一句夸赞变得热烈。
平日他在璟王府中走动时,偶尔会听见有关姜挽的闲言碎语,但若是细心留意,其实会发现那并不是爱慕,而是把至高无上的人当作信仰。
赵或懒散地伸了个腰,借着软榻顺势倒在地上斜躺着,转头时却看见沈凭在盯着他人。
他不由冷笑一声,也将旁人的目光吸引过来,“大公子高升后不给自己贺一贺吗?”
“贺什么?”沈凭见他意味深长瞧着自己,猜想定是又被误会了什么,“贺寿吗?”
见他不给自己反驳的机会,赵或索性破罐子破摔,“是啊,等着你设宴庆功,也让本王沾沾光。”
沈凭淡道:“一顿饭罢了,不吃也饿不着你。”
赵或刻意强调说:“不吃会饿死。”
两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一副非要争个你死我活的势头。
沈凭深吸一口气道:“我煮的吃不吃?”
看我毒不死你。
谁知赵或顿了下,满腹怀疑端详他,少顷后竟道:“......吃。”
显然,他并不知今日的答应,会在将来给自己留下多大的阴影。
但此刻他很清楚一件事,气势上不能再输。
沈凭一顿,眼底的笑意渐浓,唇边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他不但没有接着吵架,反而很愉快地回道:“如此甚好。”
赵或心头涌上后悔,忽然感觉背脊发凉,像是落入蓄谋已久的圈套里,让他竟生了丝逃跑的念头。
见两人意外和解,赵抑也省得劝说,看向沈凭问道:“谈起宴席一事,本王觉得,惊临所言未必不可。”
沈凭转头对视,“王爷可有安排?”
赵抑轻点了下头说:“可在昌盛大街设庆功宴,以永安学堂之名宴请朝中官员。”
他想要为沈凭造势,扶植他在朝中的地位。
这一点沈凭固然心知肚明,今日他之所以前来,无非想暗示有关立场之事。
但眼下赵或在此,他不能草率地失了赵抑的情面,免得事情没办妥,还要被情绪不稳的疯子咬一口自己。
他凝视着赵抑不露声色的眼眸,无奈暗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妥协道:“臣,觉然甚好。”
赵或听见他要设宴,自告奋勇道:“既然如此,皇兄不如把此事交付于我,必然为大公子风风光光办好庆功宴。”
他避开询问宴会主人的意思,直接把决策交给了赵抑,令沈凭不由腹诽他王八蛋,随后笑盈盈应下此事。
又是一盏茶的功夫过去,杨礼见外头的雪越来越大,站在门外提醒屋内的人,沈凭借机拦下取新茶的姜挽,向赵抑告辞离去。
赵或听闻他要离去,从榻上洋洋洒洒地起身,说了句“天色不早”便和沈凭一同出府。
沈凭踏出小舍后,不管不顾往前快步离开,但是赵或身高腿长,见对方赌气,二话不说抬脚追上前,看似尾随却又故意拉开距离,让沈凭如何都甩不掉。
一但沈凭放慢脚步,赵或也若无其事停了下脚,佯装和李冠交谈,刻意回避他的视线。
沈凭被折磨得心绪不宁,出府的途中没能想好宴请两派之事。
眼看朱红大门在前方,高墙外隐约听见远处有迎亲的声音,沈凭心生一记加快脚步。
果不其然,身后的脚步声也跟着加快,他猛地回身折返,让紧跟的赵或未能及时收腿,两人在府门前狠狠地撞了个满怀。
沈凭被这来势汹汹的力道撞得后跌,正当他以为要为自己的恼羞成怒买单时,蓦然间,一抹高大的身影闪过,结实有力的长臂一伸,托住他的后腰,稳稳将人捞了起来。
赵或出于本能反应救人,当得手后,因惯性把那细腰扣紧,揽住护在怀中,而沈凭则在慌乱中伸手,勾住赵或的腰带稳住身子。
惊魂未定的两人站在飞舞大雪中,为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感到错愕,迎亲的唢呐声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他们的耳边,两人四目相交,徒剩呼吸时喷洒出的白雾弥散在之间。
“哗——”的一声,突然见红色的油纸伞在他们头顶撑开,让诡异的氛围顿时变得喜庆暧昧。
相拥的两人同时转头,朝开伞的李冠看去。
李冠朝两人敬业道:“雪天路滑,小心摔跤。”
那两人一听,下意识对视一眼,立马松手推开对方。
眨眼间,李冠撑着的红伞下变得空空如也,他看着自愿淋雪的二人,平生第一次感到犹豫不决。
现在他应该撑谁?
沈凭瞪了赵或一眼,怒道:“你幼稚!”
赵或见他失控,鼻尖和耳朵通红,眼尾被冷风灌得泛红,活像一只张牙舞爪的狐狸。
他顿时心情大好,潇洒拨开肩上的黑发,眉飞色舞道:“我乐意,你咬我。”
李冠默默把伞收回,为自己遮风挡雨。
他们不需被撑。
沈凭见他一副欠骂的表情,气得无话可说。
他瞥向一侧,盯着李冠的红伞,气急败坏道:“破伞!”
李冠一愣,没明白这伞怎么就挨骂了。
沈凭说完后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转身,朝着沈府的马车快步走去,自觉屏蔽赵或调侃的声音。
待沈府的马车消失在赵或的眼底时,他才发现自己被大雪淋湿了头,立刻抖了抖身子上的雪,收回目光,看向撑着红伞的李冠,眉头忽地一皱。
“哪来的伞?”他问。
李冠连忙那迎亲的队伍,发现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扭头,面对自家殿下古怪的神情,只能清了清嗓子,理所当然回道:“抢的。”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和支持。

第18章 庆功
赵或靠着虞娘的相助,在昌盛大街的酒楼包下一层用作宴席,请来歌姬和舞剑的小倌。
不日后,魏都的京贵收到来自永安学堂的宴请。
宴席的名单除了经手沈府以外,还被送去给赵抑过目,最后确定无虞后,才将请帖送至各户人家的府上。
沈凭痛心疾首,眼睁睁看着贯彻墙头草的计划泡汤。
但沈怀建知他心思,离京之前,他有意在名单上添了一人,此人名唤陈写,乃沈家门生,在永安学堂中为学子授学,其父亲是内侍省内史令。
此人立场特殊,因作为沈家门生的缘故,在陈家受尽排挤,其貌不扬,为人阔达开朗,博学多才,是带领门生率先支持沈凭之人。
宴席当日,沈凭身穿牙白长袍,领口袖口镶绣银丝边流云纹的深蓝滚边,银冠束发,衬得他既有君子雅致又不失风流倜傥。
他早早抵达酒楼和虞娘碰面,原定戌时迎宾,陈写竟提前半个时辰到来。
沈凭和他打了照面,得知对方前来相助自己时,不由心生感谢。
不久后,宾客陆陆续续而来,沈凭作为今日宴席的主人,和陈写站在门前接待来宾,迎着众人入了歌舞升平的宴席中。
赵抑来得十分准时,他今日身着月白色银丝暗纹云锦长袍,儒雅温和,芝兰玉树翩翩君子也,身后带着姜挽和杨礼,一人手拿解下的氅衣,一人手拿贺礼。
沈凭见到他出现时便疾步迎上,双手接过杨礼递来的贺礼。
两人踏入宴席后,四周的目光如数向他们投来,众人瞧见是璟王出现,连忙站起身一并行礼。
待见完礼,沈凭抬手引着赵抑向上座走去,刚一落座,门口的小厮忽然朝席内高喊。
“燕王殿下到——”
除去赵抑以外,其余人又见起身,纷纷朝门口看去,直到一抹身影顿足门前,见赵或披着一袭乌黑的大氅,肆意洒脱出现在眼中。
高束乌发的羊脂玉发簪交相辉映,一手握着那骇人的吞山啸,一手托着精致的长形礼盒,下颚微扬睨着众人,俊逸潇洒的脸上挂笑,卷着门外的冷风,大步流星走向沈凭,模样神采飞扬,气势更像这宴席的主人。
沈凭从席上起身,踱步至中央相迎,心底感叹这小子的脸,当真是赏心悦目。
直至赵或来到跟前时,沈凭伸出双手,接过他手中的礼盒。
光从外表来看,大致能猜到应是放着一把长剑。
事实正是如此,赵或在他接过时,朝沈凭微微顷身压去,得意道:“投其所好,大公子若记起了如何舞剑,便用这把剑为本王舞一曲。”
沈凭闻言心中一悸,视线扫过吞山啸,轻声道:“殿下抬举了,但我更喜欢吞山啸。”
赵或哼了声,直起身道:“还挺贪心,回去好好练吧,本王若欢喜了,指不定能借你玩玩。”
“哦?”沈凭尾音微扬,“我不仅贪心,还贪玩呢。”
赵或头皮一麻木,受不住他这阴阳怪气的模样,嗤了声后甩袖,自顾自朝着赵抑的方向走去,寻了位置坐下。
沈凭看了眼礼盒,轻声一笑,转身回席上落座。
众人如数落座,不出片刻,四周坐席后方的轻纱拂动,珠帘交缠发出清脆的声响,伴随而来的是悠扬琴声,烛火置放在轻纱之内,光芒将其中妙曼的舞姿倒映,其形翩若惊鸿,婉如游龙,远而望之,如那凤凰跃于朝霞中飞舞。
有好奇者左右观望,竟发现四周的舞姿皆是同步,坐席之人只需在原地如常就席,目光所及之处,皆能轻易看到这场盛况。
众人为这惊鸿奇景赞不绝口,感叹烛火之妙,竟能轻易塑一场涅槃重生的画面。
人群中忽然听见一声高喊:“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其余人循声望去,只见张子航捏着酒杯,目光炯炯地看着前方绚丽如画的舞姿,眼中没有一丝轻浮贪念,满是惊喜赞赏。
有人回应了张子航的话,道:“不错!此情此景令人叹为观止,哪怕在百花街都是出类拔萃的!”
一旦有人发了话,紧接着其余等人接二连三起身,开始各抒己见,顿时将局促一一扫空,变得其乐融融。
沈凭坐在赵抑的一侧,长箸夹着冬笋送进嘴里,搁下长箸时,抬首正好对视上他的双眼。
赵抑温润的眼眸中带着点点笑意,对视时暗藏打量,沈凭咀嚼的动作未停,相反,他还转手拿起桌上的酒杯,隔空向赵抑敬酒。
两人乐此不疲的环境仿佛置身事外。
沈凭轻易猜出他眼中的意味,只因这宴席请了赵或前来。
照理而言,两位皇子明面上互不相干,私下却是推心置腹情同手足,一同出现时似乎并无大碍,但在此前提下,要基于了解他们私下的相处方可行。
但今日的宴席,放眼望去,几乎每一位都是清流派,除了令人闻风丧胆的赵或,便只有陈写和沈凭是世家派中人,不过陈写如今身在永安学堂授学,并不显突兀。
此前赵或出现的那一刻,清流派等人神色各异,他们收到请帖时,皆认为沈凭为立足清流派做打算,
不想被赵或打破了这种想法。
今日的清流派中,有无法接纳沈家之人在,这些人来时甚至带着刁难的心思,即使赵抑也在,他们能打着为清流派着想而下手,只要赵抑不开口阻拦,这些自以为清高难以企及之人,总能想方设法让沈凭出糗。
想要融入清流派谈何容易,这个道理沈凭何尝不知,所以他借着谢恩设宴的理由,宴请了赵或前来。
一是为了避开清流派的为难,二是暗示赵抑,沈家不愿划清和世家的界限。
很显然,赵抑识破了这一点。
说起来,他和赵抑年纪相仿,后者比他大不过数月,所经人事各有不同,但思维上的碰撞分毫不差,打太极的功夫也不相上下。
先前沈凭百思不得其解,为何沈家能落到两派都不待见的地步,靠着沈家祖上的恩荫和京贵周旋。
可经历这数月以来,他渐渐明白沈家此举的原因。
如若将来两派其一所选的皇子成了储君,沈家只有当官的沈怀建会备受牵连,但儿子会因为游走两派保住小命,不像立场明确之人遭到肃清,即使不如从前富贵,也能安享晚年。
对于没落的身价而言,这是最好的选择,必然也是沈怀建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安排。
沈凭暂时不想打破这样的现状,起码沈怀建还身处在秘书监,其中有数不胜数的世家之人盯着。
他不能为了眼前的橄榄枝,而置这位无辜的父亲于水火之中。
再者,赵或于他当下而言,除却找茬以外并无坏处。
何不栓在身侧一用。
载歌载舞间,大门被人推开,沈凭转眼看去,只见穿着红衣的虞娘出现,指尖捏着手帕款款走来,身后带着几位貌美如花的姑娘。
席间有人朝那几位姑娘吹了声流氓哨,但很快被身边文雅人士制止住,一时间,宴席上畅谈声渐消,唯有乐声未断。
虞娘垂头踩着碎步而去,一番行礼后抬起头,入眼时,率先看见赵抑的脸颊。
她的眼底莫名一怔,猝然僵直了背脊不敢乱动,仿佛被赵抑那沉静眼神所吓到。
瞧见她出现时,赵或竟多了几分好奇,随意倚在榻上,指尖把玩着酒杯,朝虞娘喊道:“虞娘啊,带这么多姑娘来是作何?”
虞娘被人一喊,身子不禁轻颤,回神后立刻转身,往赵或的方向投去目光,适才的惊悚得以一扫而空,哆嗦着行礼,快速平复内心的慌乱。
只见她起身时,脸上一如既往堆笑,绞住手帕,谄媚笑道:“哎哟燕王殿下,这不是寻了几位姑娘来助助兴嘛。”
赵或歪头躲开她的身影,视线朝她后方看去,肆无忌惮打量她身后的美人。
“原来是姑娘啊。”赵或若有所思,忽地轻笑一声,“正好,大公子不是失忆了吗?送去吧。”
虞娘原地跺了下脚,好似记起宴席的金主是何人,又是一声“哎哟”后,连忙转身寻着沈凭。
沈凭正低头吃着白玉盘里的美食,闻言缓缓抬头,看着虞娘朝自己走来,捕捉到她经过赵抑时用余光打量的异样。
虞娘赔笑说道:“大公子恕罪,是虞娘不好,给忘了这茬,今夜不如趁着花前月下,挑位上好的姑娘给大家唱一曲儿如何?”
沈凭扫了眼她身后的姑娘,收回目光道:“虞娘若觉得好,那便让人唱吧。”
赵或见他不反驳,心中觉得无趣,连忙直起身喊道:“不对。”
沈凭阴恻恻看他,眼中充满对赵或毫无杀伤力的警告。
赵或无视他,回想自己被掐到发紫的腰,盘点一番决定报仇。
他忙把手里的杯子搁下,到:“本王突然觉着,还是小倌好。”
沈凭滑入喉咙的冷酒猛地呛住,登时明白这疯子又要找事儿。
他欲用眼神剜向赵或,眼前被递来一条锦帕,修长无暇的指节映入眼底,他转眼看去,发现赵抑出现在身侧。
沈凭略作迟疑,最终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帕子接过,拭擦嘴角的酒渍。
整理好自己后,他深吸一口气,看回虞娘道:“三殿下醉了。”
即便他是喜欢男人,也绝不能在这样的场面下承认,否则他这才上任的新官,明日恐要被御史台参一本,虽无伤大雅,但会在朝廷中落下口齿。
虞娘识趣点头,立刻照着沈凭先前的意思做。
可赵或偏偏不死心,只见他从坐席起身绕出,欲伸手拦下虞娘时,面前忽然闪出一抹白色的身影,将他的去路彻底挡住。
他刹停脚步,垂首看向沈凭,满脸迷惑。
此时此刻,沈凭正举着两个酒杯在手,眉开眼笑望着他。
虞娘一走,沈凭把酒杯推到他的怀里,清酿溅出几滴在衣袍。
他抬眸望着赵或,皮笑肉不笑道:“殿下,我们今夜似乎还未喝上一杯吧。”
赵或知晓他在刻意阻拦自己,四周众人的目光被准备献艺的姑娘吸引,赵或不满被人胜一筹,索性抬手扣紧沈凭的手腕,把人拉近。
他另一只手接过怀里的就被,压低声冷哼道:“这都没能上当。”
沈凭任由着他对自己撒野,脸上如沐春风,故技重施逗弄道:“殿下贴这么近,是要和我喝交杯酒吗?”
赵或凝视他的眼眸,逮住其中的狡猾和调侃,心头似被羽毛轻扫,不甘夹杂心痒,叫人咬牙切齿。
落败感令赵或头脑发热,他当机立断选择乘胜追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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